临时反悔了
杨戬出去后, 小钰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得不说,真君神殿修建的是真好, 即使是这么这个方方正正的狭小密室,里面放置的东西, 一应都是三界中最好的。
无论是床,桌、椅、还是不远处的书柜, 都透着一股矜贵劲儿。
这里的灵气也很足,正在源源不断的修补她受了重伤的五脏六腑,也不知道, 杨戬是不是在里面摆了一个法阵?
小钰走到刚才杨戬离开的门边, 研究了一下,那两扇门由精钢打造,严丝合缝,中间是一个有着金色纹路的八卦图,徒手掰是完全掰不开的。
她现在法力被禁锢, 要想从这儿出去,只能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工具了。
“小钰姑娘,小钰姑娘……”
谁在叫她?
小钰楞了一下,这里没有其他人,难道是她出现幻听了吗?
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书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三足小鼎, 是它吗?她走了过去。
“小钰姑娘……”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小钰歪头看着那小鼎,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东海四公主……”
“四公主?”小钰的杏眼顿时瞪大了, 她不是早就被二郎神打的魂飞魄散了吗?
“你们以为我死了?”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敖红一下就觉察到了不对。
小钰“嗯”了一声, 道:“沉香,还有八太子他们,哭的可伤心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东海四公主还活着,不过她还是很开心,扬唇道:“沉香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敖红沉默了。
这个消息真的能传出去吗?
小钰见敖红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四公主,你怎么会……”
敖红道:“我也不知道,许是二郎神害怕被东海报复,所以又把我救活了吧,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又怎么会被二郎神抓来?”
小钰道:“二郎神抓我,是为了宝莲灯灯油,他想用我的血,重燃宝莲灯。”
说着,喉中一股腥甜,咳嗽了起来。
敖红道:“你受了伤?”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小钰点点头,承认了。
敖红道:“是被二郎神打的?”
小钰道:“嗯,二郎神控制了丁湘的心智,骗取了我体内妖丹,还打了我一拳。”
敖红纳闷道:“丁湘只是个凡人。”
小钰道:“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力气,这一拳几乎震碎了我的五脏六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敖红就知道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
…………
月宫。
嫦娥靠坐在玉树下,心乱如麻,各种思绪纷杂交错在一起。
她刚从兜率宫回来。
脑子里反复出现着老君对她说的话。
“……现在对抗天庭的,有沉香、红孩儿、猪八戒、牛魔王等人,孙悟空的立场也隐隐倒向沉香一方,如果这个时候,杨戬反了,阿姮,你有没有想过,会为三界众生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直以来,她无论做什么,老君都是支持她的。
可是这次,老君却罕见的认真。
她心里明白,老君说的是对的。
她和杨戬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天条天规亘古不变,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下去?
而且,她才答应过杨戬,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高兴……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一阵阵抽痛。
“阿姮,”杨戬一来月宫,就看到嫦娥坐在地上望着宫外出神,那地上凝结着九重天的寒气,比冰面上还冷,他皱了皱眉头,忙大步走过去,扶起她,道:“你是故意让我心疼的吗?万一冻伤了怎么办?快起来。”
嫦娥怔了怔,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杨戬笑道:“我来接你去大荒山,去见东华帝君。”
“见我太公做什么?”
“跟他说我们的事,等见了东华太君后,我再带你去灌江口拜堂成亲。”
他的眼神里全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光芒灼灼,嫦娥心中痛极,躲开他目光,垂眸看地,道:“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杨戬笑道:“不用等到蟠桃会之后了,沉香已经放弃营救百花仙子了。”
“你说什么?”
杨戬笑容寡淡了几分,道:“那小子不争气,我捉走了小狐狸,也算给他一个教训。”
说完,又温柔的看向她,道:“这是他们的事,你不用操心,咱们走吧。”
嫦娥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去,别开身子,好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后悔了。”
杨戬顿了片刻,轻轻道:“阿姮,你刚说什么?”
嫦娥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残忍极了。
“我说,我反悔了,我不要和你成亲,我想维持现有的生活。”
杨戬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虐心情,道:“为什么?”
“我……”嫦娥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杨戬垂着的手,他的手握成拳,青筋必现,嫦娥一愣,带了几分委屈,道:“你想打我吗?”
杨戬愣住了,好半天才答应过来她说的话,顿时,眉宇之间戾气丛生,他的眼睛红的可怕,像野兽一般死死盯着嫦娥,嫦娥顿觉胆战心惊,她从未见过杨戬这副模样,不由得抿了抿唇,条件反射一样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就只有一小步。
刚才满心的气恼、愤恨、怨怼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杨戬全身的气力似乎被人抽干一样,手垂了下去,良久,平静道:“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周身白光一闪,消失在了嫦娥面前。
嫦娥的心沉到了谷底。
数千年来,她第一次出尔反尔,面对的还是自己最在意的人。
她本来,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希冀的。
她侥幸的希望,杨戬能像从前一样,没有条件的包容她。
可这一次,她错了。
也对。
她不仅伤害了两人的感情,还极度伤害了杨戬的自尊心,他是爱她,可他也是有自尊的。
嫦娥开始后悔自己说的话,一点一点的悔意,像藤蔓一样爬上来,将她的心围的密不透风,她懊恼的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想哭,又哭不出来。
在月宫门口吹着冷风,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嫦娥觉得是很久很久,实际上也不过片刻。
下一瞬,杨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还未反应得及的情况下,已被他弯腰抗在肩上。
“杨戬,你要干嘛?”
她拍了拍杨戬后背,又惊喜又慌张又无措。
很快她就知道了。
嫦娥被扔到了月宫的大床上,床很软,虽然摔了一下,但一点儿也不疼,她支起身子,就看到杨戬手中光芒一闪,出现了一个黑囷囷的九节鞭。
那鞭子她认识,是姜子牙姜太公的,在天庭中,人号打神鞭,专门抽打犯了错的神仙。
据说一鞭子下去,就是大罗金仙,也会皮开肉绽,何况是她一个文仙呢?
嫦娥看着杨戬,他身上甲胄森森,目带寒光,周身的气场压迫的人难以呼吸,还有手上的九节鞭,泛着凛凛寒气,任谁看了心里都直打鼓。
嫦娥却不怕,她眼里浮现出热气,忙眨了眨眼,将那股热气逼散,眼神定在一旁床帐上挂的流苏上。
“你要打就打吧,最好打死我。”
“你以为我会心疼吗?”
杨戬发出呵的一声冷笑,拿着九节鞭的长臂朝嫦娥一挥,空中发出“咻”的一声。
嫦娥闭上双眼,身子颤抖了一下。
她还是怕的。
随即又愣住了,咦,怎么不疼?
睁开双眼,就见杨戬静静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鞭子却不翼而飞了。
嫦娥恍然,咬着下唇,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
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嫦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刚才演的真像。”
从强势的把她抱进月宫,再把她甩到床上,再拿着九节鞭,再佯装要用鞭子抽她……
她现在想起来,心尖尖都在颤抖。
是喜欢的那种颤抖。
用话本里的语句形容,就是恍若天神下凡,太有气势了。
杨戬冷笑一声,道:“是啊,你都信以为真了。”
她真相信,他会动手打她!
她可真有良心啊!
嫦娥小声辩解道:“谁让你故意吓我的。”
杨戬没好气道:“你出尔反尔,还有理了?”
她是没理在先,但他也有错啊。
他刚才忽然转身离开,她心里可难受了。
她动了动唇,想要分辩,还未出口,杨戬已俯身堵住了她的软唇。
说什么说?
这气死人的小嘴,还是接吻比较合适。
嫦娥迷迷瞪瞪的被他亲了半天,直到肺里的空气都用尽了,杨戬才微微松开她,看她启唇大口大口的呼吸,双眼蒙了一层水雾,脸颊酥红,软软的伏在他怀里,简直……诱人的不得了。
喉结动了动,把唇抵在她光洁柔嫩的脸颊上,胡乱的亲着。
他呼吸离的很近,热气喷洒在她皮肤上,弄的她有些发痒,嫦娥缩了缩脖子,道:“别闹了。”
杨戬不肯放过,一边胡乱的亲着,一边低声道:“阿姮,你知不知道,我把所有的爱,和对幸福的期盼都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忍心让我空欢喜一场?你知不知道,你早上答应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对不起,”嫦娥道:“我不该说话不算话的。”
杨戬低低地叹息道:“阿姮,你要骗我,就骗我一辈子,好不好?”
嫦娥侧了侧身子,认真道:“我不是骗你,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身为司法天神,就应该做司法天神该做的事,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就放弃你肩上承担的责任。”
杨戬道:“你明知道,我当初来天庭做官,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嫦娥道:“我知道,但我们不能太贪心了。”
“我贪心吗?”杨戬忍不住反驳道:“我可以放弃我拥有的一切,只和你在一起。”
“你第一次在九重天看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杨戬沉默了,他当时哪里敢肖想那么多?只盼着能和她再见一面,再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嫦娥无奈道:“你拥有的越多,你想要的就越多,杨戬,别骗自己了。”
“你真狠心。”
嫦娥抿唇道:“是吗?那你现在亲的是什么?”
杨戬道:“某个狠心的人。”
嫦娥眯了眯眼,危险道:“既然她那么狠心,你觉得,她还会乖乖让你亲吗?”
说完,伸出腿就要把这个无端指责自己的人踢下去,杨戬迅速的避开了,反将高大的身体卡在她双腿之间,嫦娥见势不妙,伸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手擒住双手手腕,牢牢的扣在她头顶。
杨戬滋悠滋悠的笑着,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不要贪心,那些所谓的大道理,又迂又腐,都是说给傻子和笨蛋听的,我从不信。”
说着,他低头在她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笑道:“我要是不贪心,怎么能亲上这又香又甜的软唇?”
又低头埋在她白皙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是不贪心,怎么能嗅到这这恬淡醉人的幽香?”
解开她腰间玉带,手探了进去,在她柔夷上轻轻捏了一下,听到身下人“唔”的一声惊呼,坏笑道:“我要是不贪心,怎么能摸到……”
“杨戬,你给我滚!”
他话还未说完,嫦娥满脸通红的大骂道:“你真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见她真有点生气了,杨戬笑着放开她。
又要起身帮她整理衣服,嫦娥拍开他的手,自己收拾好了,想到什么,冷着脸道:“你把小钰那姑娘关到哪儿了?我去看看。”
杨戬微微一笑,环着她的腰身,下一秒,两人出现在真君神殿。
密室的门打开了。
嫦娥走进去,看到小钰穿着一身粉衣粉裙,正呆呆地坐在床畔,嫦娥转过头,对杨戬道:“你出去,在外面等着。”
杨戬摸了摸鼻子,道:“我怕她伤害你……”
即使他封住了小狐狸的法力,可他还是有点担心,万一小狐狸身上有暗器呢,那留着阿姮和她单独相处,岂不危险?
她就那么笨吗?不说小钰会不会伤害她,就是真对她动手,那她身上各种防身的法宝是干什么吃的?
嫦娥不高兴道:“你出不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杨戬没办法,只好答应道:“那……我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
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相识数千年
小钰眼看着杨戬离开, 密室的门再次被关上,又转头看向嫦娥,她的眸底一片清透, 刚才面对二郎神时,她的熟稔、自然、喜怒随心……
似乎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依旧如自己之前所见, 又温柔又清冷,美好的如天边一轮明月。
小钰站起身, 道:“嫦娥仙子,您怎么来了?”
嫦娥道:“是我让杨戬带我来的。”
她摆了摆手,示意小钰坐下, 自己也跟着坐在床边的雕花圆凳上, 看小钰脸上毫无血色,憔悴可怜的模样,柔声问道:“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小钰点点头,又道:“没关系的,您不用替我担心, 您看,这是谁?”
指了指桌上的养魂鼎。
从鼎中传来敖红的声音:“嫦娥姐姐,是我。”
嫦娥倒没觉得惊讶,老君的养魂鼎被杨戬借去,温养敖红的魂魄, 她早就知道的。
唯一让她感到惊喜的是,敖红已经可以说话了。
这说明, 再过不久, 她就能还阳。
嫦娥关心道:“四公主, 你的魂魄都修补完全了吗?”
敖红一怔,自她从真君神殿的密室苏醒之后, 心里就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杨戬既然杀了她,为什么又要救她呢?
但密室中,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唯独今早杨戬来放须弥幻境,她出声问了一句,杨戬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
她就不敢再问了。
好不容易有活下去的机会,谁又想自寻死路呢?
只是,嫦娥显然也知道,杨戬杀她又救她的事。
莫非?
敖红道:“嫦娥姐姐,是你让二郎神救的我?”
语气中带着笃定,不是嫦娥,又能是谁呢?
嫦娥一顿,在东海四公主这件事上,她一开始也是被隐瞒的,后来才知道杨戬又救了她……
嫦娥垂眸道:“不是我。”
敖红惊讶道:“如果不是你,那二郎神为什么要杀了我,再救我呢?”
不是我,却是因为我……
嫦娥在心里回答,她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来。
独留敖红满腹疑问,硬是得不到解答
既然提到了二郎神,小钰就有些担心了,她看向嫦娥,道:“嫦娥仙子,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快点离开吧。”
嫦娥又顿了顿,转移话题道:“我稍微懂一点医术,不如让我替你把把脉,看看伤势如何?”
小钰苦笑道:“不用了,我是因为被丁湘骗去了内丹,又打了一拳,才成了这个样子。”
“丁湘?”
小钰道:“不怪她,她是被二郎神控制了心智,所以才会对我动手。”
杨戬控制丁湘心智,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作为司法天神,根本不可能对一凡人下手,就是真对丁湘用了迷心术,他也不会让她重伤小钰啊!
毕竟,自己早就跟杨戬说过,小钰那姑娘单纯善良,她觉得挺不错的。
杨戬不可能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嫦娥眉头皱了皱,沉吟半晌,语重心长道:“既然这样,你以后还是离丁湘远点。”
“嗯,我知道了。”
说到这个,嫦娥又问起之前让她找玉鼎真人的情况,小钰一一告诉她,惋惜道:“嫦娥仙子,谢谢您,不过,我的身体肯定是治不好了,之前练功出了岔子,得废掉重练才行,玉鼎真人跟我说,三界之内,只有二郎神有办法帮我,他让我去找二郎神,可这,怎么可能呢?”
妖怪躲神仙还来不及,上门求神仙,那不是送死吗?更不用说,二郎神是沉香的仇人了。
嫦娥再次顿了顿,道:“这件事并不难,我跟杨戬说一声,让他帮帮你就是了。”
小钰眨眨眼,困惑的看着嫦娥。
嫦娥默了片刻,撒了个谎,道:“我的手里攥着杨戬的把柄,他不得不听我的话。”
小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嫦娥道:“帮你练成劈天神掌并不难,只是,你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得靠你自己决定了。”
小钰一愣,道:“您知道,我要找孙悟空和三圣母报仇的事?”
“嗯。”
小钰道:“您觉得,我应该放弃报仇?”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时常质疑自己该不该去做某件事的时候,那她心里一定不想去做那件事。”
嫦娥叹了口气,道:“你先调息治伤吧,需要什么,跟门外的天兵天将说一声就好,等你治好伤,我就跟杨戬说,让他放你离开。”
停了一下,道:“我该走了,至于要不要报仇,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起身往密室门外走去。
她还得去找沉香。
只不过,沉香会在哪儿呢?
杨戬说,沉香那孩子放弃了百花仙子,也放弃了三圣母,和哪吒、敖辛割袍断义,只为了和小钰在一起,那么,这会儿,小钰被捉住了,沉香就一定会来救他,问题是,以沉香的性格,他会怎么救?
对于沉香而言,他现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独自闯入真君神殿,非但救不出小钰,还会把自己送进去,只能用调虎离山的方法,那就得找一个帮手。
沉香会去找谁呢?
哪吒、敖辛?他们才刚断绝来往,首先排除了;他师傅孙悟空?更不可能,孙悟空和小钰是仇人关系;猪八戒?猪八戒是丁湘、敖辛的师傅,敖辛定会把这件事说给猪八戒,所以,沉香也不会去找猪八戒。
那在沉香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够帮他的就只有……
她自己。
嫦娥琢磨了一番,居然琢磨到自己头上,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料定沉香会去月宫找她,请她帮忙营救小钰,那她又何必让小钰留在真君神殿呢?
嫦娥抚了抚额头,觉得这段时间,她的脑子都不太够用了。
她停住脚步,问小钰道:“你要不要跟我去月宫养伤?”
“我可以离开这儿?”
“不行,我会连累您的。”
“二郎神才抓住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我?”
小钰一句接着一句,到最后还是拒绝了。
嫦娥眸中浮现出笑意,淡淡道:“你不用怕杨戬,我说过,我手里攥着他的把柄,他不得不听我的话。
小钰猛的一咬下唇,决定把之前的疑问抛出来。
“嫦娥仙子,我从蜀川回来的时候,来过月宫找你,想把您的白玉珍珠簪还给您,但是,等我来到月宫后,我看到……”
她纠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我看到玉树林里,您躺在睡椅上,二郎神在给您捶腿。”
顿了顿,道:“这是为什么?”
在她心里,嫦娥仙子是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照进来的一缕光芒,当年在甜水河畔,她偷了宝莲灯灯芯,沉香来找她,结果遇上了二郎神,四公主被打的魂飞魄散。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有多绝望有多迷茫,她没有了亲人,沉香也离开了她,就在那时,嫦娥仙子在大雨中走过来,为她撑起一把伞……
而二郎神,他作恶多端,对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都下得去狠手,这样的一个人,嫦娥仙子怎么能同他那般亲近?
嫦娥微微愣了楞神,她总算明白,杨戬为何忽然要在三界内通缉小钰了,他是怕小钰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从而伤害到自己吧?
她垂眸思索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小钰的问题。
嫦娥笑着反问道:“小钰姑娘,我记得,你曾在华山陪伴三圣母,足有三年多时间,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三圣母恨二郎神吗?”
小钰摇了摇头。
如果三圣母真的恨二郎神的话,那在她告诉三圣母四公主被杨戬杀死之后,三圣母根本不会表现的那么难过。
小钰道:“我想,毕竟二郎神是三圣母的亲哥哥,所以……”
所以,二郎神再坏,三圣母对他都是有感情的。
嫦娥叹了一口气,道:“杨戬和三圣母是数千年的兄妹,而我和杨戬认识的时间,比三圣母还要久。”
足足多了一千年。
小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嫦娥好笑道:“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沉香吗?”
对了,沉香!
他一定很担心自己。
小钰着急起来,道:“仙子如果见到沉香,麻烦帮我报个平安。”
“你放心。”
“嫦娥仙子!”
嫦娥转身正要走,小钰又站起来叫住她,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您如果见到沉香,再帮我跟他说一声,无论我们会不会在一起,我都决定放弃报仇了,他如果想去救百花仙子和三圣母,就放心去吧。”
“好,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见嫦娥从密室出来,杨戬忙迎了上去,笑道:“阿姮。”
他的神色中带着探寻和紧张,似乎怕她生气。
就好像他知道小狐狸和敖红在她面前,说了他坏话一样。
嫦娥唇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歪头看着杨戬,道:“原来你也知道,你的形象,在别人心里早已经妖魔化了。”
“我……”
杨戬罕见的吃瘪。
嫦娥一笑道:“你快忙你的去吧,我也该回月宫了。”
施施然离开了真君神殿。
等嫦娥到了月宫,果不其然,沉香正在宫门口等她。
“嫦娥姨母!”
看到嫦娥,沉香眼前顿时一亮。
嫦娥好笑道:“九重天上守卫森严,亏你能平平安安的,没有出事。”
沉香苦笑了一声,道:“嫦娥姨母,我想请您帮我救救小钰。”
嫦娥知道他担心,立即道:“我刚去看过她了,她没事。”
沉香吃惊道:“您看到她了?”
嫦娥颔首道:“她还跟我说,让你放心去救百花仙子。”
沉香略带迟疑道:“可我救出百花仙子,天庭就有可能赦免我娘,我跟小钰就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非但如此,到时候,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小钰一定会去找孙悟空。
她没了内丹,还受了严重的内伤,找孙悟空报仇,纯粹就是送死。
沉香望着九重天上的点点星光,出神道:“您知道吗?在小钰没有受伤之前,我想着,大不了等救出我娘,把我这条命还给她,能死在她的剑下,我也算解脱了。可是,丁湘告诉我,二郎神控制了她,打伤了小钰,我赶去万窟山,看到小钰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我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我不能没有她,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再多的伤害了,我必须让她放弃报仇……”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百花姨母,对不起我娘,对不起丁湘,也对不起哪吒、八太子他们那些帮我的人,您想骂我就骂吧……”
沉香声音低落下去,看着地面。
唉。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嫦娥又好笑又好气,道:“小钰已经放弃报仇了,她让我转告你,无论你们能不能在一起,她都已经放弃报仇了。”
“真的?”沉香不可置信。
嫦娥笑着点头,
顿时,沉香眼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又紧张的问道:“我舅舅……二郎神他没对小钰做什么吧?”
“没有,”嫦娥指了指对面近在咫尺的真君神殿,笑道:“你放心去救百花仙子吧,我在这里帮你看着,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小钰不会出事的。”
沉香重重一点头,正要走,嫦娥又想起一件事,叫住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来,道:“这个是灵泉水,可以解红孩儿的三昧真火。”
“谢谢姨母。”
沉香感激的接过瓶子。
牛魔王的五关,他们已经破了四关,最后一关就是火焰阵,而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凡水救不起,凡土扑不灭,当年斗战胜佛孙悟空过的时候,还是请来了观音菩萨,用她观音瓶中的杨枝甘露才浇灭的。
可现在,红孩儿已皈依佛门,还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即使是净坛使者猪八戒,斗战神佛孙悟空,他们也不方便去请观音菩萨出马。
而且,他不想和牛魔王鹬蚌相争,让天庭渔翁得利,所以他只有凭借真本事破了这五关,才能让牛魔王心服口服,放出百花仙子。
嫦娥姨母给的这瓶灵泉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就是及时雨。
…………
灵泉水从云端落下,一滴变成了百滴,这场甘雨很快就扑灭了红孩儿在积累山前摆下的火焰阵。
哪吒、敖辛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扑灭这场大火,谁知天上降下甘雨,三昧真火竟自己熄灭了。
哪吒、敖辛仰头往云端看去,看到是沉香时,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沉香灭了火,来到众人面前,笑着唤道:“哪吒大哥,敖大哥。”
“谁是你大哥?”
“谁是你大哥?”
哪吒和敖辛异口同声的说道。
哪吒冷笑一声,沉声道:“那个小狐狸精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哦,对了,你能抛下我们,自然也能抛下她,不过她是狐狸精,本就该死,如此看来,她被你抛下,也是活该,自作自受!”
沉香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你骂我可以,不许你骂她!”
“我就骂了!”哪吒扬起下巴,大声道:“你们两个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无情无义、忘恩负义、鸡鸣狗盗之徒!”
沉香沉声辩解道:“她不是!”
哪吒冷笑道:“她偷宝莲灯灯芯,找三圣母报仇,她和她爹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沉香举起斧头,朝哪吒劈来,金斧堪堪到哪吒脖颈处,又停下了,他冰着脸威胁道:“我说了,我不许你再说她!”
“好了,闹够了没有?”
猪八戒道,他一手拉开沉香,又示意李靖拉开哪吒,默了片刻,道:“沉香既然回来了,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营救出百花仙子,蟠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闻言,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众人一齐往积累山摩云洞方向走去。
兵败积雷山
沉香、猪八戒、丁湘走在最前面, 哪吒、李靖、敖辛并排走在其后。
哪吒越看沉香背影,心里越是忿忿不平,他曾经因为帮他, 被罚面壁五百年,如果不是孙悟空把他捞出来, 估计这会儿还在天牢里关着呢。
沉香可倒好,百花仙子的事是他主动来求他的, 等他在玉帝王母打了保票,却在半路撂挑子不干了,想一想, 牙都咬碎了, 竟觉得沉香比杨戬还可恶三分。
杨戬只是无情无义,沉香根本是忘恩负义,他们舅甥俩,都是一脉相承的!
想到这里,哪吒实在没忍不住, 对着沉香后腰根儿,狠狠踢了一脚。
沉香被踢的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没摔着,停住步子,转过身捂着后腰, 龇牙咧嘴的看着哪吒。
“看什么看?我就是故意的,你活该!”
李靖忙拉住哪吒, 对沉香道:“哪吒是小孩子心性,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哪吒帮沉香纯粹是为了跟杨戬对着干, 李靖则不同,他的野心在于, 想要借机扳倒杨戬。
不过,他没那么冒进。
在沉香的事上,他原本打算当一个中立派。
经过一番审时度势后,他决定不掺和百花仙子的事,如果沉香他们营救成功了,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如果沉香他们失败了,哪吒肯定要跟着吃挂落,那他就得想办法捞儿子。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自己填进坑里。
而这次他来积累山,着实是被坑的。
纵使他在此前,就对事情的发展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他从没想过,沉香会在中途撂挑子不干,所以,在哪吒气哄哄的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李靖眉毛狠狠地一抽。
沉香中途跳水,哪吒就进了火坑。
想要捞哪吒,就得想办法救出百花仙子。
沉香不救,他们得救啊。
因此,李靖点了麾下三万天兵天将,带着哪吒,来到了积累山。
看到这边情况后,原还打算,给木吒去信一封,毕竟他的二儿子木吒跟在观音菩萨身边修行,求来几滴杨枝甘露,大约不是难事。
谁承想,沉香又回来了,还破了火焰阵。
眼看着他就能借助此事立一大功,平步青云就在眼前,哪吒却在这里闹别扭,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总长不大?
猪八戒也跟着劝道:“沉香既然回来了,说明他已经知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就别跟他置气了。”
敖辛看了一眼丁湘,丁湘正望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出神,敖辛这才想到,从刚才到现在,丁湘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香此次的行为,受到打击最重的其实是丁湘,可她这一次不哭不闹,也没有犯病,更让人揪心。
敖辛走上前,拉了拉丁湘袖子,低声温柔道:“你没事吧?”
丁湘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微笑,道:“没事,是我咎由自取,他选择小钰无可厚非。”
敖辛心中一痛,道:“不怪你,是二郎神控制了你的心智,所以你才会对小钰……”
“好了,八太子,”丁湘打断他的话,道:“我真的没事,我们去救百花仙子吧。”
很快,众人就到了摩云洞外。
牛魔王和红孩儿迎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小妖,牛魔王笑道:“沉香兄弟,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居然这么快就破了俺老牛设下的关卡,俺老牛实在太佩服你了!”
沉香笑道:“牛大叔,既然关卡已破,那就请您如约放出百花仙子吧。”
“放放放,”牛魔王连连点头道:“俺老牛怕家中小妾吃醋,将百花仙子和一众花仙子都关在后山的石洞里,你们跟俺老牛一起来吧。”
牛魔王没有食言,这可真是太好了!
众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到了后山,远远的,都能看到石洞了,众人不由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突然,一抹刺目的白光拦住了他们。
众人再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碧绿色卷轴,卷轴中白光闪耀,敖辛想看清楚一些,稍微往前走了一小步,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向他周身袭来,幸亏沉香及时拉住他,才将他拉了回来。
哪吒转过头,气冲冲的质问道:“牛魔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乾坤圈,就要动手。
气氛重又剑拔弩张起来。
沉香又忙拉住哪吒,道:“这是二郎神的陷阱,和牛大叔无关。”
他清楚的记得,小钰就是被这个卷轴吸进去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卷轴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想着,杨戬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不错,沉香,这确实是一道难关,但你只要想要救百花仙子,就绕不过它。”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这下该怎么办?
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转头,沉香已经义无反顾的朝须弥幻境冲了过去。
“嗖”的一下,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那道白光中。
李靖见状,从人群中出来,到了后面,招手唤来一个心腹手下,低声吩咐道:“你马上去天宫一趟,将……”
犹豫了一下,道:“将太白金星请下来,就说我请他来做个见证,记住,要快。”
“是。”立即去了。
李靖捻了捻胡须,暗自琢磨:有了太白金星,杨戬阻挠天庭营救百花仙子,就有了人证,但还得人证物证俱在才行。
留影石也好,法力残余也罢,总得想办法把杨戬引出来……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他往左右看了看,一时却想不到万全之策,只好吩咐手下天兵在积累山四处搜寻,一旦发现杨戬的踪迹,速速前来禀报。
交代完,他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了众人之间。
猪八戒往李靖处瞥了一眼,看到他已经回来了,拍了拍敖辛肩膀,低声道:“你跟我来。”
敖辛不明所以的跟着猪八戒出来,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石壁底下,猪八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敖辛,现在就看你的了。”
敖辛茫然不解的看着猪八戒。
猪八戒无奈道:“你不想为你姐姐报仇吗?”
“我当然想,可是师傅,我……”
他打不过杨戬啊。
猪八戒道:“我知道,所以才让你一直跟着沉香,你想想,沉香跟着我师兄学艺,吃了那么多仙丹,上一回,他大闹地府,从天庭十万天兵的追捕下成功逃脱,那得有多大本事?”
微停了停,看着敖辛,一字一顿道:“但是杨戬毕竟是沉香的亲舅舅,到了关键时候,沉香一定下不去这个杀手,所以,你得帮他。”
敖辛一怔。
猪八戒往四周看了看,叹道:“刚才我看到李靖出去了,他一定是吩咐手下天兵搜寻杨戬的踪迹,如果李靖能成功找到杨戬的藏身之处,如果沉香能成功过了这一关的话……”
“你、我、沉香、哪吒、李靖、牛魔王、红孩儿、还有李靖麾下三万天兵,牛魔王手下一万小妖,我们很有胜算的。”
敖辛点了点头,复又皱眉道:“可是,杨戬手里有宝莲灯,上回我们就……”
猪八戒打断他的话,道:“上回我们不知道宝莲灯还能正常使用,所以被杨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想想,沉香也知道宝莲灯的口诀,万一杨戬拿出宝莲灯的话,就让沉香和他比拼口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好,我听您的。”
敖辛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说完,猪八戒和敖辛也回到了众人之间。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见哪吒、牛魔王、红孩儿都不在原地了,猪八戒颇感讶异,看向丁湘,问道:“徒儿,他们人呢?”
丁湘淡淡道:“他们说有事要商量,一会儿就回来。”
哪吒是被牛魔王和红孩儿叫走的。
此时,哪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开门见山的问道:“老牛,你们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牛魔王嘿嘿笑道:“别呀,哪吒兄弟,你也知道,我老牛是妖界之王,论法力、论本事,能比得上我的那是屈指可数,在这三界之内,我谁都不怕,唯独怕你手上的乾坤圈,所以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
“什么事?”
牛魔王挠了挠头,道:“我方才见着李天王去调兵遣将了,想必是为了捉拿二郎神吧?”
“应该吧,我没注意。”
牛魔王一噎,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父王,我来说,”红孩儿拉开直掉链子的牛魔王,直接道:“我父王说话算话,既然说了要放出百花仙子,就一定要放的,但我们担心的是,一旦放出百花仙子后,沉香会帮天庭来攻打我们,你和李天王又是天庭的官,还有二郎神虎视眈眈,说实在的,就我们父子俩,肯定斗不过你们。”
哪吒恍然,想到这里,他也有些为难了。
红孩儿见状,立即道:“哪吒,你听我说,我和你虽不是朋友,但我和你兄长木吒都皈依了观音菩萨,我是善财童子,他是惠岸行者,算起来,也有些关系,而我父王,他是在二郎神要挟下,才劫掠的百花仙子,我们和你一样,都被二郎神迫害……”
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二郎神阻挠你们营救百花仙子,是实打实的,众人都看见了,我父王刚才在积累山外布下了结界,还派手下小妖将整座积累山围的严严实实,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无论沉香能不能从那个卷轴里出来,你和李天王最后都可以带走百花仙子。但是,我们也有个请求,我们想请你们站在我们这一边,帮忙捉住二郎神,逼他签下供状,承认确实是他要挟了我父王,我父王才会劫掠百花仙子的。”
原来就为了这么点事啊。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就算红孩儿不说,哪吒也不可能帮着杨戬对付牛魔王的。
哪怕牛魔王是天庭的钦犯,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哪吒才不会为了那个劳什子破天庭效忠呢。
哪吒想都没想,就点头了,道:“那是肯定的,就是我和我父王上了天,也会想办法帮你们脱罪,把所有的罪证都推到杨戬头上,你们就放心吧,但能不能捉住杨戬?他会不会乖乖认罪?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
有了哪吒的保证,牛魔王和红孩儿就放心多了,要说他们真正担心的,其实不是哪吒,而是李靖,据说李靖对天庭忠心耿耿,谁知道会不会在他们放出百花仙子后,就立即对他们刀兵相向?
万一打起来,哪吒手里有乾坤圈,又是李靖的亲儿子,到时候他们真心斗不过。
所以,牛魔王和红孩儿在看到李靖离开了一阵后,去调兵遣将时,才会来找哪吒说情。
现在,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哪吒、牛魔王、红孩儿也回到了众人之中。
这时,太白金星也赶来了。
…………
须弥幻境中。
村口的老槐树下,有一个界碑,上面写着“刘家村”三个字,四五个穿着麻布坎肩的小孩子正坐在旁边抓石头子玩,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哼着曲儿走过来,冲沉香笑着点了点头,往田里走去。
这一切熟悉又自然,和沉香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在冲进卷轴时,就已经想好了,里面肯定危机重重,什么刀山火海,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可能出现,他也已经做好面临危险的准备了。
可唯独他没想到,他进来后,看到的是自己的家乡—刘家村。
不对,这些肯定是假的。
杨戬费尽心思把他骗进来,一定有所图谋。
他紧握金斧,大步走到一个小孩子跟前,一手揪着他衣领,将他拽起来,一手将斧头横在那小孩子脖颈上,冷声道:“快说,这是哪里?”
那小孩子楞了一下,对上沉香凶神恶煞的眼神,“哇”的一下,大声哭了出来。
这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其他孩子也被吓到了,边哭边往村里跑。
“沉香,你疯了吗?”
没过多久,一群村民拥着年迈的里正走过来,里正皱紧了眉头,道:“快放开王小宝。”
王小宝?王大娘的孙子?
果然,王大娘抹着眼泪道:“沉香,我家小宝调皮捣蛋,你打他两下就行了,拿个斧头吓唬他干嘛?快放下,万一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沉香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王小宝立刻扑进王大娘怀里。
众人见没事了,也都散了。
王大娘抱起王小宝,对沉香道:“沉香,你也快回去吧,你媳妇正等着你吃饭呢。”
他媳妇?
该不会是丁湘吧?
沉香心里一紧,纠结了一番,还是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到了刘记灯笼铺外,就看到门外放着一个摇篮,摇篮里坐着一个小婴儿,手里拿着拨浪鼓,冲着他嘻嘻地笑着。
水灵灵的眼睛,肉乎乎的脸颊,看起来可爱极了。
沉香一没忍住,走过去,趁他不注意,抢走他手里的拨浪鼓,拿的离他远了些。
那小婴儿不怕他,嘻嘻笑着就伸手来抢,沉香的手往左,他就往左,沉香的手往右,他就往右,沉香的手举高些,他就跟着举高……
“沉香。”
就在沉香玩的不亦乐乎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沉香微怔,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顿时,他的呼吸都停住了。
众怒难平息
他只有在梦里的时候, 才见过这样妩媚动人的小钰。
她正斜靠在门边,含笑看着他。
她将头发松松挽了起来,用一根簪子固定住, 身上穿了一件齐胸襦裙,外面披着一件紫色半透明的轻纱, 风一吹,纱衣浮动, 恍若仙女下凡。
沉香心若擂鼓,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小钰见他看呆了,笑了笑, 轻轻走过来, 道:“沉香,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沉香点点头,“愿意”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忽然想到现在的处境,眼里划过一丝纠结, 为难道:“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我得先破了杨戬的关卡,救出百花姨母才行,”说到这里,沉香问道:“小钰,你知道怎么破了这一关吗?”
小钰点头道:“我知道, 破局的关键在于放弃。”
“放弃?”
小钰“嗯”了一声,指了指路对面的房屋, 轻轻道:“你到那边去看看吧。”
她转了个身, 坐到摇篮的旁边, 不看沉香了。
沉香不解的挠了挠头,顺着小钰的意思, 往对面看去,这一看,沉香顿时有些傻眼。
在青瓦石路的对面,赫然也有一家“刘记灯笼铺”,铺子的装潢、大小、外观,和自己家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先来到小钰这儿,他甚至都会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
沉香瞅了瞅变得漠然的小钰,纠结地往另一家“刘记灯笼铺”走去。
才走到门口,铺子的门就打开了。
“沉香,”杨琼穿着一身宝蓝色轻纱留仙裙,温柔道:“你回来啦。”
“娘!”
沉香吃了一惊,上下扫视了一番,确认来人真的是她娘,他有些不敢置信,道:“您怎么也在这儿?”
杨琼微微一笑,道:“沉香,从今以后,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好啊,”沉香高兴的直点头,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须臾,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道:“但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一定能救出您,让我们一家人团聚的。”
杨琼走出来,坐到门外的木椅上,柔声道:“沉香,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出娘的,但是,想要咱们一家团聚,你得先放弃一个人才行。”
沉香顿了顿,如有所感的朝后面不远处的小钰看了一眼,迟疑道:“您要我放弃的人是……小钰?”
杨琼点点头。
沉香好半天没说话。
杨琼道:“难道,你不想咱们一家团聚吗?“
沉香摇了摇头,面带挣扎道:“娘,您为什么会让我放弃,放弃小钰?您应该知道,我喜欢她的。”
“你若不想放弃她,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杨琼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是选择她,放弃娘。”
沉香道:“我怎么可能放弃您呢?”
杨琼慈爱的看着他,道:“没关系的,沉香,只要你幸福,娘就已经很满足了。”
沉香挠了挠头,急忙解释道:“您或许还不知道,小钰已经放弃报仇了。”
杨琼笑道:“真的吗?那你去把她叫来,以后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沉香“哎”的答应着,一路小跑,到了小钰跟前,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小钰神色毫无波澜,瞥了沉香一眼,平静道:“沉香,我放弃报仇,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坦然自若的和自己仇人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你如果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放弃你娘。”
她俯下身,抚了抚摇篮中婴儿的脸颊,转头看着沉香,继续道:“沉香,我和你娘,你选一个吧。”
一时间,沉香整个人都不好了。
选择小钰,就意味着要放弃母亲,选择母亲,就必须要放弃小钰,无论选择谁,都会失去另外一个人。
这教他怎么办?
他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路中间,对着半空,大声喊道:“杨戬,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呀!”
“你喊我也没有用,这个选择得你自己来做。”
杨戬的声音适时的出现。
沉香道:“你什么意思?”
杨戬语气中略带不耐,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娘和小狐狸,你只能选一个。”
沉香眼圈红了,道:“我就不能两个都要吗?”
杨戬道:“不能,你必须放弃一个。”
这个抉择注定艰难。
沉香看了看三圣母,又看了看小钰,喃喃道:“我是我娘的儿子,我永远都不可能放弃她,而小钰,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如果放弃了她,就是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所以,她们两个人,我都不可能放弃。”
越想越痛苦,沉香不由得抱着头蹲在地上,想借此来逃避现实。
可杨琼和小钰的声音却一左一右的传了过来。
杨琼叹气道:“沉香,别纠结了,放弃娘吧。”
小钰苦笑道:“沉香,我不想让你这么痛苦,放弃我吧。”
她们同时跟他说,让他放弃他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他到底该怎么办?
沉香狠狠的往地上捶了一拳。
他只恨不得,能够代替她们……
沉香定了定心神,对,代替她们。
当他想到这里时,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变淡了,沉香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变化,惊觉的发现,他的手指处已经变成了半透明。
原来选择放弃,真的会死……
这时,杨戬的声音从虚空中轻飘飘的传来。
“沉香,你还决定,要放弃你自己吗?”
沉香抬起眼皮,静静道:“你不用再劝我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杨戬着实没想到,沉香小小年纪,竟心存死志,他深吸了一口气,运足法力,下一刻,沉香被弹了出去。
敖辛一把拉住沉香胳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似乎没受伤,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没事就行。”
众人围着沉香,你一言我一语,问起他是怎么过的这一关,沉香摇了摇头,说真的,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具体是怎么过的,便随口敷衍道:“侥幸吧。”
而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丁湘悄悄的溜了出去。
…………
积雷山在西州境内,因为山上巨石嶙峋,地形险恶,原名石头山。
在东汉建武帝时期,北匈奴西迁,山外一百里外渐渐有了原住民,回人见此山由三山一谷组成,状似鸡肋,故口口相传,唤它为“鸡肋山”,因回民的方言音译过来是“积雷”二字,因此,在西晋时期,石头山正式被命名为“积雷山”。
杨戬虽来过积累山几次,但次次都有事在身,并不为游山玩水而来,所以对积累山的地形并不熟悉。
他刚才为了方便起见,隐在后山石壁处,前有草木乱石做遮挡,后有山峰石壁做掩护,他又擅长隐身和变化之术,如果他不主动现身的话,沉香、李靖、牛魔王等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他。
即使他们有再多十倍的兵力。
杨戬的计划也十分周密。
阻挠沉香营救百花仙子,就是违抗玉帝圣旨,一旦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哪怕他再位高权重,也说不过去;而不去阻挠沉香,也不行,王母既然将须弥幻境给了他,他至少也得象征性的装装样子。
重点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八个字。
人赃并获是不可能的,不仅是杨戬,还有孙悟空、牛魔王,包括哪吒,打败他们兴许还有点机会,但想要活捉,那是难上加难。
如来佛当年为了活捉孙悟空,把自己的右手变化成五行山,牺牲了自己一只手,才镇压住他。
所以,问题其实在“证据确凿”四个字上。
他当着太白金星和一众天兵天将的面,同身在须弥幻境中的沉香对话时,人证就已经有了,现在就剩下了物证。
这就得保证,他不能在积累山留下任何法力残余,也就是说,他不能和沉香他们动手打斗。
而隐匿身形,在办完事后,静悄悄离开积累山是最好的方法。
依着杨戬本来的计划,他准备在沉香离开须弥幻境时,将须弥幻境弹到另一个方向,待李靖他们追过去时,他就可以趁机脱身。
届时,再用一个掉包计,将须弥幻境调换。
可人算不如天算。
杨戬着实没想到,就在他方才拉沉香出须弥幻境时,须弥幻境竟然自动自发的往他这边飞了过来,等他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沉香、哪吒、李靖、敖辛、猪八戒、牛魔王、红孩儿、太白金星等人围了个正着。
原本最有利的地势,顷刻间就变成了对他最不利的地势。
身前众人将他围住,身后崖壁将他的退路堵住,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战局一触即发。
杨戬怔了怔,电光石火间,变化术、隐身术、遁地术、移形换影术等等等等,诸多的法术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他把这些念头都打消了,他是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离开,但问题是,离开之后呢?
他回灌江口继续当川主,留下天庭这个烂摊子不管?
杨戬随便都能想到,一旦自己走了,等沉香到天庭后,沉香要求天庭如约释放三圣母,王母一定会推说,等沉香解决了牛魔王再说,等沉香真的解决了牛魔王,王母又会推说,三圣母是他压在华山下的,也只有他才能放出来,让沉香来攻打他……
沉香若稍有不肯,天庭之内必有一场恶斗,无论谁输谁赢,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现在的状况,太棘手了。
打和跑都会用到法力,用到法力,就会在积累山处留下法力残余,所以,都不行。
那只能让他们主动放自己离开了,唯有如此,没了物证,才能脱罪成功。
杨戬想了很多,但实际上不到倾刻。
杨戬扫视了众人一眼,看着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兵器,唇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沉香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转念,现在自己这边这么多人,根本用不着害怕,他捏紧拳头,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喝道:“杨戬,快亮出你的兵器吧,你为非作歹的日子到头了!”
杨戬眯了眯眼,慢悠悠道:“沉香,你就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吗?”
沉香一愣,往四周看去,八太子在、哪吒也在,净坛使者、牛魔王、红孩儿、李天王都在。
没有少人啊。
沉香不解的看向杨戬,莫非他是在故意装神弄鬼,好拖延时间等救兵?
杨戬轻声道:“你和小狐狸中间,一直横着的那个人呢?”
丁湘!
他居然把她给忘了。
沉香往四周环视了一遍,果然没有见到丁湘的踪影,转头问敖辛道:“八太子,丁湘呢?”
敖辛急了一头汗,自责道:“我刚才没注意……”
他方才经由猪八戒的一番点拨后,满心只想着报仇的事了,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他和猪八戒出去的时候,丁湘出的事。
猪八戒叹道:“是我的错,我刚刚把敖辛叫出去了一会儿。”
沉香又看向哪吒。
敖辛和净坛使者方才出去了,那其他人呢?
哪吒一梗脖子,瞪着他,理直气壮道:“你看我干嘛?你自己的媳妇还要我帮你看着吗?”
沉香苦笑道:“哪吒大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丁湘她……”
红孩儿打断他的话,叹了一口气,帮着解释道:“对不起啊沉香,你进入那冒着白光的卷轴后不久,哪吒被我和我父王叫出去了一会儿。”
哪吒、红孩儿、牛魔王方才也出去了,那一直在这里的人,只剩下……
沉香看向李靖,迟疑道:“李天王,您……”
李靖无可奈何道:“我刚才也离开了一阵儿,到后头调兵遣将,派人去搜寻杨戬的踪迹了。”
沉香登时有些傻眼。
合着他进入须弥环境后,他们这么多人,都各忙各的事去了,就只把丁湘一人留在了原地?
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沉香瞠目结舌,好半晌,对上众人或轻或重的内疚眼神,只好把这个锅主动揽到自己身上,道:“没关系,是我大太意了,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丁湘是个凡人,我早该想到,杨戬会对她不利。”
闻言,众人又愤恨的看向杨戬。
杨戬不由笑了,索性顺着众人的揣测,谈起了条件,道:“沉香,我若能从这里顺利离开,丁湘就不会有事,与之相反的话,我跟你们保证,丁湘一定活不过今晚。”
沉香下意识的看向了八太子。
这个决定得敖辛来做。
敖辛攥着兵器的手指指尖处泛起了白色,他眼神中带着极大的痛苦和挣扎,现在是给他姐姐报仇的绝佳机会,错过了今天,兴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是丁湘……他不能置丁湘的生死于不顾。
良久,他阖上双眸,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咬紧牙关,极不甘心的说出了那三个字,道:“放他走。”
敖辛做出了选择,沉香又看向哪吒,哪吒没什么好说的,他帮沉香对付杨戬,纯粹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这会儿恶气没出,反而把他气着了,他把火尖枪往地上一掇,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卑鄙!”
骂声一出,相当于反向同意了敖辛“放杨戬走”的意见。
杨戬挑了挑眉,神态自若的很,一点儿被骂的自觉性都没有。
说起来,也确实只有他,才知道丁湘的踪迹。
她骗取小狐狸内丹,甚至将小狐狸打成重伤,都是以“杨戬控制了我”为借口,可实际上,丁湘心里很清楚,真正做那些坏事的,都是她自己。
所以,为了以防事情败露,她必然得在此刻消失不见。
否则,一旦等这场战局打响,丁湘将陷入两难的境地。
帮沉香?那事后怎么跟沉香他们解释,杨戬突然大发善心,不在关键时候控制她?
帮杨戬?她不愿意,而且,杨戬也有可能会戳穿她的伎俩。
怎么选都不对,不如暂且离开众人的视线。
也正因为杨戬猜准了丁湘的心思,所以才能借“丁湘不在”为筏子,成功拿捏了众人的心理。
沉香又看向牛魔王和红孩儿,牛魔王动了动嘴唇,他还指望抓住杨戬,逼他签下罪供,从而洗脱自己的罪名呢,要这会儿把杨戬放走了,他的罪供该怎么办?
正想提出异议,红孩儿扯了他一下袖子,低声提醒道:“父王。”
现在的话语权可不在他们父子身上。
牛魔王看了看沉香,又看了看哪吒手上的乾坤圈,悻悻道:“那好吧,你们都同意放,那我老牛也没什么说的。”
众人默契的往左右退了退,给杨戬让出了一条路。
杨戬放下心神,往积累山外走去,才走了没两步,忽觉耳畔罡风涌动,腾腾杀意夹杂着万钧之势朝他背后袭来,他尚不知偷袭他的人谁,身体已凛然做出了反应,他身形一转,一道神光从他额中天眼处迸射而出,将那道法力反弹了回去。
丁湘!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石壁处看去,只见丁湘正愣愣地站在那里,对着扑面而来的危险,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敖辛飞扑了过去,将丁湘扑倒在地,下一刻,“砰”地一声巨响,那道被反弹回来的法力击在积雷山三山之一的石壁上,带着撼天动地之势,整座山的山峰从中爆裂出一个豁口,山石碎片从四面八方迸溅而出,烟尘滚滚,劈头盖脸的朝众人扑过来。
沉香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完全不敢想,刚才那道法力若砸实到丁湘的身上,会怎么样?
他怎么会有如此狠辣恶毒的舅舅!
众人也皆是义愤填膺,若说方才,只有猪八戒、敖辛两人欲治杨戬于死地,到了这会儿,在场的人都看不过去了。
杨戬可以绑架一个凡人用以脱身,但大家都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让他离开了,他怎么能干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痛下杀手的事情呢?
这就跟绑架犯绑了人质,索要赎金,家属一没报官,二也凑足了赎金,但等赎金到手,绑架犯却杀掉了人质一样让人憎恨,何况,杨戬不是绑架犯,他是神仙,是天界的司法天神,深受下界百姓敬仰,年年香火最旺。
哪怕是太白金星,这会儿也气的翘起了胡子。
杨戬心里一沉,往丁湘处看去,她刚被敖辛扶起来,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又可怜又无辜。
似乎丁湘已经发觉杨戬在看她,故意往敖辛身上靠了靠,敖辛连忙安抚她“不要怕”,丁湘的唇角便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是她偷袭的杨戬又如何?反正除了杨戬之外,在场的人都没有看见,就是看见了,他们也想不到,她已经得到了如此高深的力量,就是想到了,杨戬作恶多端,她对他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她已成功帮杨戬点燃了众人的怒火,想必接下来,大家就会合力帮他铲除掉杨戬。
而她,以杨戬控制自己为由,骗走小钰妖丹的真相,从此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哪怕小钰还活着,也无所谓,毕竟她脑子那么笨,永远也不会想到了。
就是要他死
数千年来身居高位, 杨戬早就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但偶尔会有一些微小的细节,出卖掉他的情绪。
譬如此刻, 他微微锁起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 都在宣告他内心的波动。
不止是对胆敢算计他的丁湘的,还有对拦在他面前的沉香等一干人的。
他并不想和沉香他们动手, 时机和地点都不对。
神仙之间的打斗,和凡人也有共通之处。
例如两个凡人互搏,在没有第三人看见的情况下, 甲用刀刺伤了乙, 上了公堂,甲即使拒不承认罪行,官府亦可通过现场留下的线索来推断出,例如凶器、血迹、衣屑,还有作案的动机。
纵然如此, 也有许多悬案。
神仙比凡人要厉害,但受到的限制也多。
他们虽身具法力,但打斗时,法力所攻击的地方,就会留下法力残余, 就跟留下了指纹一样,辩无可辩。
当然, 法力残余也会渐渐的散去, 但这个过程是非常慢的, 尤其对法力高强的神仙来说,所用的法力越多, 法力残余就越不容易散去。
此前,杨戬不想动手,就是不想在积累山处留下他来过的确凿证据。
可这会儿,他往四周望去,李靖和太白金星漠然的站在后面旁观,沉香、敖辛、哪吒、牛魔王、猪八戒、红孩儿手拿兵器,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这样的目光杨戬见多了,天牢里的死囚比他们还恶毒百倍,他从不觉得怎么样。
可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看到沉香和其他人一样,带着憎恶的眼神看他时,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杀”敖红、囚百花,虽然他不后悔,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但对沉香,他还是内疚的。
杨戬掩去复杂的心绪,思及自己现在的处境,唯一可解之法,似乎只有先脱身再做计较。
想至此处,他周身笼上了一层白色光华。
那层光华像一层结界,将他和众人隔绝开来。
“糟了!”
哪吒暗骂一声,急声对沉香道:“杨戬要逃了。”
沉香尚不解其意,且不说他们有这么多人在场,牛魔王在山外设置了结界,李天王在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杨戬能往哪儿逃?
而且,看这样子,与其说杨戬要逃,倒不如说杨戬是在把自己护住。
沉香冷笑一声,他们还没打呢,杨戬就当起了缩在壳里的乌龟。
既然这样,那就破了他的壳!
沉香和敖辛对看一眼,同时将法力灌输在兵器中,朝着杨戬方向击去,蓝、金两道法力在触碰上那层白色光华后,忽然消迩于无形。
“这是怎么回事?”
沉香和敖辛瞪大双眼,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们一起来。”
牛魔王、红孩儿掣起兵器,走过来想要帮忙,却被哪吒拦住了。
“这是□□玄功,杨戬的独门功法之一,在被困住时,使用它,就可以遁出元神,悄无声息的离开。”
敖辛急道:“那他的元神现在在哪儿?”
“你们跟我来!”
哪吒一咬牙,朝着积累山后山外围方向跑去。
杨戬想要逃出积累山,光遁出元神是不够的,他还得破除李靖设在后山处的天罗地网,除此之外,还要破除牛魔王设在积累山界碑处的结界。
即使是杨戬,用元神破除天罗地网和结界,也要比用真身破除,耗费更多的法力和修为。
所以,杨戬他一时片刻,还离不开积雷山,他们现在追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哪吒说的没错,等众人到了后山外围处时,已经迟了一步,李靖派天兵天将设在这里的,整整二十八架天罗地网已经尽数被捣毁。
“走!”
哪吒丝毫不敢停留,带着众人即刻朝积累山界碑处而去。
杨戬今天的运气相当差。
他才刚破除了结界,就被沉香、哪吒等人堵了个正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真身。
杨戬现在的情况并不好。
先是他的元神,前不久为了炼化九幽门,他元神分裂过一次,并没有完全养好,再加上,刚才又去破除天罗地网和牛魔王的结界,耗损的心神过度,这会儿再经不起,第二次运行□□玄功了。
再就是宝莲灯,他来积雷山时,顺便留给了小狐狸,她身上的伤势自然可用仙丹妙药医治调理,但她之前练功出了岔子,想要继续炼劈天神掌,依靠宝莲灯是最好的办法。
还有就是,他因考虑到阻挠沉香营救百花仙子,晓说群八以四巴依刘酒流三,人工找文欢迎加入属于违抗玉帝圣旨,所以他这次来积雷山,是一个人来的,梅山兄弟和哮天犬,还有他手下的一众兵将都被留在了真君神殿。
如果知道有今天的话,他一定会乖乖听阿姮的话,不那么自负,干什么劳什子分裂元神的蠢事了。
当然,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沉香、哪吒、敖辛、红孩儿、猪八戒、牛魔王,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对打,除了牛魔王需要耗费些功夫外,其他的人,他自信可以轻松获胜。
但麻烦的是,他们人太多了,蚁多咬死象的道理自古有之。
不过这会儿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杨戬环顾四周,变出三尖两刃枪,朝着唯一和他有一较之力的牛魔王方向掇去,牛魔王不闪不避,举起混铁棍,接住了他这一枪。
敖辛趁机举起钉耙,冲杨戬背后打去,杨戬微一侧身,手心一动,轻轻松松用枪身将敖辛的攻击挡住了,法力相撞之时,敖辛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沉香见状,举起金斧全力朝杨戬砍去,与此同时,哪吒也提起火尖枪,用枪尖对准了杨戬。
哪吒的火尖枪全名叫做“紫焰蛇矛火尖枪”,枪尖处能喷紫火,被火苗喷中后,不到三息功夫,魂魄就会被烧成飞灰。
杨戬一闪身,飞离了原地,红孩儿趁机朝自己鼻梁擂了两拳,一股浓烟从他的口鼻处喷了出来,向杨戬席卷而去。
红孩儿喷出的烟是三昧真火的烟,三昧真火属于上古六大神火之一,凡水浇不熄,凡沙灭不尽,一旦烧到身上,不及时灭掉,再高深的修为也会被烧个精光。
三昧真火厉害,其实它的烟更厉害。
因为三昧真火烧起之时,可以默念避火诀,以避免火焰烧到自己身上,但烟就不同了。
一旦三昧真火的浓烟被口鼻吸进去,就会进入体内灼烧五脏六腑,这种灼烧五脏的痛苦,就连孙悟空,他身为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当年也差点扛不住。
杨戬急忙屏住呼吸,从浓烟中,飞身而起。
这一下,正中牛魔王下怀。
他运足了法力,手中混铁棍凌空一劈,一道法芒直朝杨戬而去。
杨戬才躲过火尖枪的紫焰,刚又躲过三昧真火的浓烟,早已经筋疲力尽,这会儿再想躲开牛魔王的全力一击,却是不能了。
那道法力将他直接击飞了出去,身体被远处的石壁挡了一下,又从石壁上滑落了下来,杨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好不容易缓过神,才要勉强站起来,稍一动弹,身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喉中一股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时,沉香等人追了过来。
众人无人知晓杨戬此时在勉强支撑,才能控制自己不要晕过去,看到脸色虽有些苍白,唇角带着血丝,但目光依旧清明的杨戬时,纷纷惊讶杨戬竟然如此抗揍,就算如此,也不能将他打成重伤。
敖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能打败杨戬。
哪吒素知杨戬城府极深,不免怀疑他是在诈自己,不由看了看牛魔王。
他想知道,牛魔王刚才击出的那一下,到底用了几成法力?
沉香、红孩儿也看向了牛魔王。
牛魔王动了动嘴唇,正要实话实说,忽然转念一想,自己今天将杨戬击成重伤,如果就此放过他的话,等杨戬治好伤,东山再起之日,必然要来找他算账。
虽然众人合力围攻,但毕竟下手的是他,到时候,他岂不是要遭殃?
要么就斩草除根,要么就得人人有份。
牛魔王眼珠转了转,道:“我可没用多大法力,要不……你们再补一刀?”
众人闻言,纷纷将法力灌输在自身兵器之上,合六力于一力,朝靠在石壁旁的杨戬击去。
忽然,一道黑影窜了出来,哮天犬挡在杨戬身前,替杨戬挡住了这一击。
只可惜他法力不高,被六人的法力击中,哪里受得住?当即倒在杨戬身前,喷出一口血来。
杨戬顾不得自己被余波冲击,再次加重的伤势,忙扶住哮天犬,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积雷山,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又悔又痛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来挡什么……”
“主人,我不来,他们就真的会杀了你,”
哮天犬转过头,凝视着众人,决然道:“你们要杀杀我好了,不要动我家主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面面相觑。
哮天犬缓缓地站起身,先看向敖辛,道:“八太子,你姐姐是因为帮助沉香,触犯了天规,王母娘娘亲自下的命令,暗助沉香者,斩立决,我主人只是执行了王母娘娘的命令,他有什么错?”
又看向哪吒,噙着泪道:“哪吒,你和我家主人是数千年的兄弟,武王伐纣的时候,是谁三番两次、不顾性命的把你从战场上救出来,难道你都忘了吗?”
说着,他又看向沉香,痛心而又惋惜,道:“沉香,我身后的这个人,可是你亲舅舅,你在刘家村的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他还亲手给你刻了一个长命锁,如果不是你执意要跟他对着干,又怎么会发生后来一系列的事?”
沉香拿着金斧的手垂了下去。
哪吒收了火尖枪,也不说话了。
唯有敖辛眼中依旧带着仇恨,不愿放弃这一绝佳的报仇机会。
他看了看沉香,又看了看哪吒,气道:“好,就当我姐姐是因为违反了天规,才被杨戬杀害,可杨戬刚才怎么对丁湘的,你们都忘了吗?”
忘当然是没有忘,但是……
沉香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丁湘没事吧?”
敖辛道:“没事。”
沉香道:“既然没事,那就好。”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丁湘既然没事,那所谓的杀了杨戬,给丁湘报仇之说,自然不存在了。
哪吒帮腔道:“依我看,还是把杨戬压回天庭,交给玉帝王母处置吧?”
李靖一听,只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走上前来,提醒道:“等杨戬回了天庭,你觉得玉帝王母会护着杨戬,还是会护着你啊?”
要不是李靖提醒,哪吒差点都忘了,自己可是王母的眼中钉、肉中刺,等真的带杨戬回去了,弄不好,就把自己给坑了。
可现在,他们不带杨戬回天,等杨戬恢复了气力,他自己也会回去的。
正在这时,丁湘不知从哪里过来,走到众人中间,笑道:“我有一个好办法,你们听不听?”
她瞥了杨戬和哮天犬一眼,轻笑道:“方才杨戬为了取我性命,使出的法力将积累山三山之一的山峰从中击出了一个窟窿,幸好八太子救了我,民间的律法里,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一条……“
她顿了顿,继续微笑道:“你们既然不知道如何处置杨戬,不如大家把法力灌输在我身上,我使出一拳,也跟他刚才一样,对准他,用法力将这处山峰击出一个窟窿,你们觉得怎么样?”
丁湘这是要他家主人死啊!
他家主人又不是铜墙铁壁,石山都被击出一个窟窿了,那主人焉有命在?
哮天犬听完,眼圈都红了,大叫道:“你要打这一拳,就对着我打好了!”
丁湘不在意的一笑道:“那你就在前面挡着好了,八太子刚才救我,你救他,也很公平。”
沉香、哪吒欲要反驳,但丁湘说的句句在理,他们一时搜刮肚肠,竟觅不到任何词句可以反驳。
敖辛沉吟半晌,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丁湘替我打出这一拳,从此以后,我就不找杨戬报仇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杨戬眼神冷冷的,看都没看丁湘一眼,只是对挡在自己身前的哮天犬有些无奈,使力推着他道:“你让开。”
哮天犬本就受了重伤,杨戬这一推,他又吐了一口血,勉强站稳,强撑着身子,道:“主人,您别推,再推我就死了,哮天犬就是一条狗,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可是您不一样,您想想那一位,如果您真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您甘心吗?”
杨戬沉默了。
他岂止是不甘心……
丁湘见状,笑了笑,在敖辛、猪八戒、牛魔王、红孩儿把法力灌输给她的那一刻,握紧拳头,使出十成十的气力,冲着哮天犬和杨戬方向击去。
就在这时,杨戬手上一使力,将哮天犬和他的位置调了个个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拳。
“砰”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碎石凌空,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刚才的石峰上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豁口,而杨戬和哮天犬的身影皆已消失不见。
猪八戒吃了一惊,看向丁湘,问道:“徒弟,你刚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丁湘眨了眨眼,道:“也就七八成吧。”
谁知道呢。
黄松岭遇难
自沉香离开月宫后, 嫦娥一时无事可做,便拿着之前的话本继续看下去,她性子静, 又喜欢看书,平日看起书来, 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可今天却罕见的有些烦躁。
她又翻了几页,实在看不下去, 便放下书,往玉桂林方向走去。
这几天,玉桂树开始陆陆续续的开花, 她摘了许多, 挑了一些送去兜率宫,给老君炼丹用,也挑了一些送去了瑶池,用于明天的蟠桃会。
即便如此,剩下的玉桂花还有不少, 都堆放在桂林外的凉亭里。
嫦娥过去时,顺手从花藤旁拿了一个细柳编织的竹篮。
这个竹篮是杨戬在泰山郡给她买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他们逛夜市,吃了很多东西, 还在算命摊上算了一卦,结果抽中了一支签王, 上面写着: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只可惜, 神仙是真神仙, 但“佳偶”和“美眷”却永远不可能,她的心情有些郁郁, 撇下杨戬,独自回了客栈。
后来他们回到月宫后,她才知道,杨戬在追她时,看到有一个摊子在卖手工编织的竹篮,他因想到她平日要采摘玉桂花,就顺手买了几个。
想到这里,嫦娥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到了凉亭中,石桌上放着一个大簸箕,簸箕里盛满了白色的玉桂花,嫦娥随手抓了几大把,放在竹篮里,又拎着篮子来到了灵泉边。
她的灵泉水曾干涸过一次,原有的锦鲤都被玉兔拿去下界放生了,等灵泉水重新涨回来后,里面便没了活物。
而现在的这几尾锦鲤是杨戬寄放在她这里的,他在灌江口当川主时,曾和哪吒赌箭,一箭射去了太和宫,射碎了宫顶上放着的九天荡魔祖师的锁魔镜,跑了里面的守护兽—百眼金睛兽,杨戬修复了锁魔镜,捉回百眼金睛兽后,九天荡魔祖师就送了他几尾锦鲤。①
杨戬把这几尾锦鲤放在灵泉里时,笑着说:“这些锦鲤我是要养来吃的,你给我养的白白胖胖的,要是饿瘦了它们,我没得吃了,就吃你。”
她当时听的来气,她又不是他的下属,凭什么给他养鱼?她让他提着鱼麻溜的滚出月宫,杨戬只是笑,又改口说“这是聘礼。”
她便笑了,说:“这么寒酸的聘礼,我可不要。”
其实这些锦鲤一点儿也不寒酸,那可是九天荡魔祖师养的,可以带来好运,虽然对于神仙来说,运气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但她还是知道,杨戬是想把他的好运都留给她。
可是,他把好运都给了她,那他自己呢?
想到这里,嫦娥心里酸酸的,又是感动又是甜蜜。
她今天似乎有些过于感性了,也许是受到沉香刚才话语的影响,毕竟,杨戬也说过,要为她放弃一切。
他们舅甥两个,在这点上倒挺像的。
嫦娥悄悄勾起唇角,随手从竹篮里抓了一把桂花,洒在灵泉水中。
灵泉里五颜六色的锦鲤有了灵性,知道玉桂花是三界内难得的灵物,在感受到水面的波动后,争先恐后的游过来,竞相抢食。
嫦娥又洒了一把进去,又洒了一把……
没过多久,竹篮里的桂花就快见底了。
“嘶……”
嫦娥倒吸了一口气,她刚才看锦鲤看的出神,没注意,被篮子底部的竹篾划了一下,这会儿再一看,手指指尖处沁出了一滴血,幸好不要紧。
嫦娥取出素色手绢来,裹住手指,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几天之前,就在这个地方,她为了重燃宝莲灯,划伤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就被杨戬看到了,他发了好大一场火。
当时她又气又怕,心里都是对杨戬的不满,可后来每每想起来,心里却甜丝丝的。
这会儿自己也受伤了,杨戬人呢?
嫦娥往真君神殿方向看去,她算了算时间,现在已经是酉时中了,要搁平日,他早该回来了。
要不,自己去看看?
可是,明天就是蟠桃会,兴许他今天比较忙,被玉帝王母叫去了也说不定。
公务要紧,还是不打扰他了。
嫦娥叹了口气,起身往月宫宫内走去,才走到宫门口,忽然顿住了步子。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不安,说不清道也不明。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先是被杨戬送的竹篮刺破了手指,接着就是杨戬晚归……
她咬了咬下唇,半晌,从怀里拿出那只耳环来,放在手心,一感受,这个方向是在……下界。
明天就是蟠桃会了,他下界干嘛?有那么多天兵神将,还不够他使唤的吗?
她是不是应该追过去?
不过,想到上回追踪杨戬,追到牛魔王小妾的洞府,被杨戬抓包的事,嫦娥又有些犹豫。
这次要是再被抓包,肯定骗不过杨戬,那她只得老老实实交代耳环的事了。
他要是知道,他以为的定情信物,其实还隐藏着定位功能,会不会生她的气呀?
不过,他就是生她的气,估计也气不了多长时间。
嫦娥犹豫不到三秒钟,就下定了决心。
感受着另一只耳环方向,飞身追了过去。
…………
积雷山往西八百余里处,有一道黄松岭,岭上多长黄松树,故此得名,黄松岭位于西天灵山边上,曾经是孔雀大明王菩萨的地盘。
孔雀大明王在未入佛门之前,是一个千年修成人身的孔雀妖,他占了黄松岭后,称王称霸,谁都不放在眼中。
后来,如来历劫时,路过黄松岭,在一棵黄松树下打坐参禅时,孔雀大明王见此人身上金光闪闪,便将如来一口吞了下去。
如来用刀刨开它的后背,从空口处钻了出来,自此修行圆满,涅槃重生,成就金身。
如来成佛后,本欲杀掉孔雀大明王,五百阿罗劝说:“此为佛母,理当敬之。”②
如来佛祖便将孔雀大明王封为菩萨,带他在西天修行。
自此,黄松岭成了废弃无主之地,方圆五百里渺无人烟。
哮天犬的眼皮动了动,悠悠的转醒,他看着头顶被冷风吹的瑟瑟作响的松枝,还有灰茫茫的天空,半晌,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主人!
他记得,丁湘的那一拳就要打来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大力,他被主人推开了,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没挨上那一拳,那挨上那一拳的会不会是……
哮天犬脑袋嗡的一下,他急忙撑起身子,刚一晃动,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的金星直冒,但他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强忍着疼痛,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
“主人,主人,主……”
刚喊了没几句,哮天犬就停住了,他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大松树下,一抹白色衣角在乱草丛中显露了出来。
他连爬带滚的扑了过去,到了杨戬跟前,嘶哑地声音唤道:“主人,主人,你醒醒啊主人!”
任他唤了半天,杨戬始终双目紧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哮天犬的天都快塌了。
他抬起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到杨戬鼻下,良久,他的手垂了下去,目光呆滞的坐在原地。
完了,主人没了。
哮天犬就像座山雕一样,坐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化成了一尊石像。
嫦娥来时,先是被哮天犬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接着,就看到了躺在草丛上,白衣染血,生死不知的杨戬。
她楞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杨戬旁边,蹲下身,毫不犹豫的将手指切在了他右手的脉搏上。
幸好,他还有一丝心脉尚存。
嫦娥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将自身法力缓缓度进杨戬的体内,护住他那丝微弱到即将溃散的心脉,一边开始飞速的思考。
“哮天犬,你现在赶紧去兜率宫一趟,将老君请过来。”
哮天犬本已经绝望了,嫦娥仙子过来时,他甚至浑浑噩噩的都没发觉,这会儿绝望中,骤然听到嫦娥的话,忽然意识到什么,莫非主人还有救?
他眼中一亮,立即就要依言照做,好不容易勉强站起身,运行法力想要驾云,谁知这一动激发了体内伤势,接着就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哮天犬,哮天——”
嫦娥这才知道,哮天犬已是强弩之末。
没了帮手,她的法力一撤,杨戬的心脉就会溃散,等她从天庭搬完救兵回来,杨戬焉有命在?
而且,她的法力低微,也撑不了太久了。
嫦娥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焦灼,低头沉思时,忽然扫到了自己手腕上系的红绳。
这条红绳是老君所赠,是一件护身的法宝,老君在把这条红绳给她时,还给了她一黑葫芦的黑色仙丹。
黑色仙丹是老君耗费了十万年,才炼成的顶级仙丹,三界之内,有且只有这一瓶。
她记得老君说过,吃一颗黑色仙丹,瞬间就能拥有一千年法力,而吃上九九八十一颗,就能拥有上古正神的无边法力。
她眼里闪过一丝执拗。
再看向杨戬时,目光柔柔的,像有星星藏在里面。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从今以后,三界之内,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你。
从今以后,哪怕全三界都联手对付你,他们也伤不到你一分一毫。
嫦娥撤去了法力,缓缓坐下来,将杨戬轻轻抱起来,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然后从手腕上取下红绳,将系在上面的黑葫芦解了下来,打开葫芦塞子。
她也懒得去数数了,老君跟她说过,这葫芦里共有九十九颗仙丹,总之,只要剩几颗就行了。
别的神仙吃仙丹,都是一颗一颗吃,而嫦娥喂起仙丹来,是一把接着一把,简直要将气大财粗贯彻到底。
幸好仙丹是入口即化的,根本不存在噎不噎着的问题。
嫦娥摇了摇葫芦,估摸着里面就剩几颗仙丹了,便不再喂给杨戬吃,再次把手指切到杨戬的脉搏上,刚才喂进去的黑仙丹,已经已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在修复杨戬的心脉、经络、骨节、肺腑、五脏……
这种修复速度,所带来的疼痛也是极其剧烈的。
即使杨戬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紧紧的锁了起来,成滴成滴的汗珠从他额头淌了下来。
这可给嫦娥心疼坏了。
她想了想,手心光华一闪,变幻出一杯灵泉水来,慢慢给杨戬喂了下去。
她的灵泉水是月亮精华所凝成,最是温和。
果然,一杯灵泉水下去,杨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
嫦娥松了口气,将杨戬重新放回了地上,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麻,她也没在意,走到哮天犬身边,将剩下的一把黑色仙丹全部喂给了哮天犬,同样,也喂给了他一杯灵泉水。
做完这些事情后,她将老君送她保平安的红绳重新系回了手腕上,而那个空了的黑葫芦,因为想到老君还有许多个,这个也没用了,所以随手扔到了草丛中。
再等哮天犬醒来时,惊讶的发现,自己体内那么严重的伤势竟不翼而飞了,他赶紧爬起来,看向杨戬,杨戬还昏睡着,嫦娥静静道:“放心吧,他没事,你也没事。”
哮天犬鼻子一酸。
他很想哭,为他家主人哭。
天空飘起了一阵雨丝,天晚了,冷风掠过山岭,袭来阵阵寒意。
嫦娥皱了皱眉,道:“哮天犬,你在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山洞,可以用来躲雨?”
“好,我这就去。”
哮天犬不但找到了一个山洞,还弄来了一些干草、干柴。
很快,洞里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的声音,
两人合力将杨戬转移到洞里,嫦娥施法变出一块兽皮来,铺在干草上,将杨戬放了上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
杨戬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洞中的火光映着嫦娥皎洁的侧脸,将她映衬的格外温柔,她在和哮天犬说话。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杨戬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没有发出动静。
就听到哮天犬告状一般的数落:“……有沉香、哪吒、猪八戒、东海八太子、牛魔王、红孩儿,李靖和太白金星也在,但没有动手,只是在一边干看着……”
这下子,杨戬彻底想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阿姮。
他还能见到她,真好。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别说嫦娥,就是哮天犬都发觉了。
“主人,你醒啦!”
哮天犬高兴的“旺旺”两声,直冲了过来。
嫦娥看到他时,怔了一下,却转过身,当做没事人一样,低头拨弄着柴火。
杨戬心里一痛,走过去半蹲在嫦娥旁边,他握住嫦娥放在膝上的手,抬头细细的看她,他很清楚的看到,她的眼圈发红,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忍耐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
“阿姮……”
“嗯。”
“是我不好,”杨戬顿了顿,继续道:“害你伤心了。”
嫦娥抿了抿唇,道:“你知道就好。”
杨戬一字一顿的保证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
你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嫦娥瞅了瞅他,决定关于黑仙丹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等他自己发现再说吧。
她扬起唇角,笑着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点没长进
杨戬并未回答, 转头问道:“哮天犬,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哮天犬嘿嘿笑道:“我没事了主人。”
杨戬点点头,又道:“你先到洞门口守着, 等雨停了,再进来告诉我。”
哮天犬跟了杨戬数千年, 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他立即到不远的洞门口处去了, 拿身子背对着他们。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哮天犬支开?
他该不会,是想对她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吧?
嫦娥脸热起来, 手指捏紧衣服下摆, 静静地等着。
等了半晌,却不见杨戬动作,抬起双眸,发现他这半天,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眸光认真极了。
原来,不是想亲她呀。
嫦娥说不出自己心里那抹失落从哪里来,也许是平日他动不动就亲她,甚至有时候说不上两句话,他就……
现在忽然转变了态度, 所以她有点不习惯吧。
嫦娥一转念,又觉得有些生气, 瞪了杨戬一眼, 没好气道:“你看我做什么?”
杨戬握了握她的手, 静静道:“我很怕这是我临死之前的一场梦,梦醒之后你会消失。”
此话一出, 嫦娥心里也酸酸的,如果今天她晚来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他最后一丝心脉散掉,她真的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后怕。
嫦娥咬牙道:“你少胡说八道。”
“是你先问我的,”杨戬的眼神温柔极了,道:“阿姮,我并不会心存侥幸,认为我这次可以死里逃生,当时,我抱着必死的信念,而唯一让我心痛如刀绞的,就是不能再看你一眼。”
蓦的,嫦娥想起数千年前的事来,同样的一次,杨戬抱着必死的信念,和哮天犬一起坐在九龙玉桂树上,他冒着魂魄溃散的风险,强行开了天眼,就为了再看她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儿都没长进。
嫦娥喉咙有些发堵,她又想哭了,睫毛颤了颤,硬是忍住了,低声道:“以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杨戬微怔,问道:“那,我想亲你呢?”
嫦娥道:“一样。”
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杨戬又道:“我想抱抱你呢?”
嫦娥道:“我不会再说你了。”
抱的时间久就久吧,哪怕你一直抱下去,我也没什么。
杨戬得寸进尺的追问道:“那,圆房呢?”
嫦娥道:“嗯。”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可以。
杨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驱散了眼里潮湿的热汽,许多情绪在心里酝酿发酵,将整颗心涨的满满的,他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悸动,缓缓地、温柔的、小心翼翼的朝嫦娥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也许,他这一生,是耗光了所有运气,才遇到了怀里的这个人,这样完美无暇的人,从里到外,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那么好,好的让他自惭形秽。
而他又有多幸运,苍天见怜,看到了他杨戬的虔诚,也让她对他动了心。
幸好,幸好。
否则,他一定成魔。
嫦娥静静的让他抱了半晌,才轻轻道:“你现在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杨戬柔声道:“哮天犬刚才不都跟你说了吗?”
嫦娥无奈道:“你也知道哮天犬,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主人,你又差点没命,他满肚子的火气没处撒,只恨不得平了积雷山呢。”
哪还能说得清楚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杨戬笑道:“你把他的话复述给我听听。”
嫦娥从他怀里坐起来,掰着指头道:“这会儿在哮天犬眼里,除了你和我,全三界都是坏蛋了。”
“沉香,六亲不认,罔顾人伦,对亲舅舅下毒手;哪吒,刻薄寡恩,不仁不义,置数千年的兄长于死地;东海八太子敖辛,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亲姐姐死了也是活该;牛魔王和红孩儿,都是毒魔狠怪,蛇蝎心肠,自不用多说;至于猪八戒呢,他佛口蛇心,表里不一,枉受世人供奉;当然,最坏的还属丁湘,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嫦娥叹道:“这些都是他原话,你觉得我单听这些,能听出来你差点丧命的缘故吗?”
杨戬听乐了,笑叹道:“亏他能想出来这么多词。”
嫦娥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她忍着一口气,道:“那你倒解释解释,你好好的一个司法天神,显圣真君,怎么会晕死在荒郊野岭?我去的时候,你连气都没有了,浑身筋脉尽断,五脏六腑破碎,肋骨骨节俱损,除了只剩下一丝心脉未散之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眼里的热气凝结,滴滴泪珠从双眸中落了下来。
她本来不想哭的,他重伤初愈,她想让他安心修养,所以自他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强忍着,可他非要说那些话,将从刚才到现在,好不容易才压抑在心底的诸多情绪,又瞬间被勾了起来……
她又是痛,又是气,不想搭理杨戬,转过身,绕到火堆的另一边,默默地淌着泪。
杨戬心疼的要命,他往山洞四周看了看,手中一施法,偌大的山洞瞬间被他变化成一个古色古香的卧房,他起身不由分说的抱起嫦娥,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他又不打招呼就胡来,嫦娥心里更气了,偏偏挣扎不过,本想捶他两下,忽然想到他的伤,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闷闷的。
“你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神魂还得修养一阵,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动用法力。”
嫦娥偏过头,语气无波无澜,陈述事实一般的说着。
杨戬低头认真的看着她,叹道:“我在积雷山发生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你了,免得你又伤心。”
嫦娥吸了吸鼻子,道:“那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总得跟我说吧。”
杨戬道:“你要替我报仇吗?我去积雷山,可是为了阻挠沉香他们营救百花仙子。”
“为什么?”
杨戬淡淡道:“王母娘娘的命令。”
嫦娥颦眉道:“但那也不至于……”
对他下杀手啊。
杨戬叹气道:“阿姮,我心里有数,你问的越细,我越没有面子。”
他眼神中带着纠结和为难。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
嫦娥一愣,忍不住破涕为笑,小声嘀咕道:“还三界第一战神呢,呸。”
她是故意的,杨戬气的压根痒痒,但又爱极了她这副蔫坏蔫坏的活泼劲儿,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精致的鼻子,道:“我还要审问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嫦娥心里一虚,随即又镇定下来,理不直气也壮道:“我和你心有灵犀,不行吗?你别忘了,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命。”
“说这么好听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杨戬眼神幽深而晦暗,道:“是你给我的那只耳环吧?”
虽是疑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嫦娥猛的被他戳穿,脸颊一红,嗫嚅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戬道:“是它护住了我最后一丝心脉。”
丁湘那一拳打来时,一直贴身放在他怀中的耳环,忽然发出一丝微弱的金光,护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她有那么多对耳环,但他从前,总见她戴着的,只有这一对,他早该想到,这对耳环是一件法器了。
怪不得那次她在天河边,弄丢了这只耳环后,根本就没有找过。
原来她早知道,是他悄悄捡走了。
现在想想,前三回,他就该发现的,只因为是她,所以他根本没怀疑过。
一回是摩云洞那次,他在来摩云洞的路上,完全没发现有人跟踪他,她是在他和牛魔王在洞里谈话的时候,才进来的。
他又没有提前告诉他的行踪,她怎么能找来摩云洞?
一回是奉旨去刘家村抓沉香那次,她明明一直在月宫呆着,但对他在刘家村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另一回,是她生了他的气,要跟他分居,他用了隐身术,想来月宫亲亲她再走,结果就被她发现了。
他当时还欢喜的以为,他们心有灵犀。
现在却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他当时用的是顶级的隐身术,可直接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别说是普通神仙,就是上古正神也发现不了,可偏偏没有瞒过她。
还有一回,就是这次。
杨戬从怀中拿出那只精致玲珑的耳环来,在嫦娥眼前晃了晃,玩味的勾起唇角,道:“我从来不知道,三界内还有这样的法器,能监控,能定位,阿姮,你是通过另一只耳环施法的吗?”
嫦娥被问的面红耳赤,生平第一次干坏事,现在还被当场抓包了,又尴尬又无措,辩无可辩,只能轻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戬,如同待人宰割的小白兔一样,只能祈求猎人的怜惜。
但岂不知,她这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让杨戬心痒的不行,越发想要使坏。
“嗯?怎么不说话了?”杨戬凑到她耳畔,在她柔软小巧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嫦娥发出“呀”的一声惊叫,想到什么,慌忙捂住嘴,缩了缩脖子,小声求饶道:“别闹了,哮天犬还在呢。”
杨戬轻笑道:“怎么,你做了好事,还不让我说?”
嫦娥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试图开始争辩,道:“不这样,我还救不到你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杨戬笑道:“不过,你瞒了我这么久,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嫦娥嗅到了一丝不怀好意,歪头瞅着他,眯了眯眼,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杨戬立即毫不客气道:“我要和你换一换。”
用他手上的这只耳环,换另一只耳环。
这样子,以后他随时随地都能知道她在哪儿,在做什么。
想的倒是挺美的,嫦娥是一百个不愿意,如果真跟他换了,以后她岂不是一丁点儿隐私都没有了?那怎么能行。
“我不换。”
杨戬冷哼道:“你不换,我以后就天天说这事,看你怎么办。”
嫦娥气的直想咬他一口,要真以后被他天天说的话,那她得愁死,毕竟算起来,确实是她不占道理。
嫦娥一脸的纠结。
杨戬忍不住笑了,语气里带上一□□哄,柔声道:“好阿姮,就换一段时间,好不好?”
如果只是一阵子的话,那还行。
大不了她这段时间,换衣服、洗澡什么的,把耳环放到其他地方就行了。
嫦娥想了想,从怀里取出那只耳环,正要递给杨戬,忽然心念一动。
等等!
嫦娥拿着耳环的手缩了回来,瞅着杨戬道:“我差点忘了,你也做了亏心事,我们算打平了。”
又把耳环放了回去。
杨戬眼见诡计得逞,谁承想忽然功亏一篑,哪里肯甘心,反问道:“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嫦娥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偷偷看了我的……我的身子?”
说到最后,实在不好意思,双颊泛起红晕,声音低了下去。
杨戬一呆,好半晌,试探性的道:“阿姮,我怎么可能不经过你允许,就偷偷看你的身子,你肯定是误会我了。”
他还装起无辜来了!
装的还挺像!
嫦娥瞥他一眼,索性直接道:“那天,我离开真君神殿后,去净坛庙找沉香,你在干嘛?”
杨戬顿住了。
她离开后不久,他便做了一个关于她的美梦,在被哮天犬吵醒后,心中犹感不足,遂回到睡房,关紧门窗,拉好窗帘,还设了整整三层结界,将睡房遮的密不透风,然后用耳环变成她的模样……
干了一些坏事。
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她。
也对,他是用耳环变的她,耳环又是她的法器,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现在想想,他那些关门窗、拉窗帘、设结界的行为着实有点蠢,在她看来,完全就是掩耳盗铃吧。
杨戬叹了口气,苦笑道:“你那次在小树林里忽然昏迷,我吓坏了,立即用法力探查,发觉你没受内伤后,又担心你有外伤,所以用天眼查看了一下,就一眼,当时并没有多余念头,完全是出于担心你,只是后来……
“后来怎样?”嫦娥凶凶的瞪着他。
杨戬轻轻咳嗽,道:“后来想起那惊艳的一瞥,实在克制不住……”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沁出,显然,是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事,杨戬长呼出一口气,默念凝神诀,才压下心中的悸动。
他自觉自己虽算不是好人,但做人做事,犹有底线,知道暗室欺心的道理,唯有对上嫦娥,他确实干了很多无耻至极的事。
“阿姮,我错了……”
他被拆穿后,觉得有些丢脸,把头埋在嫦娥肩窝,鼻尖蹭着她白皙细腻的颈部肌肤,大狗撒娇一般的说。
嫦娥还是头一回看他这个样子,平日里霸道专制的一个人,现在跟个小孩子一样,可偏偏他又不是个小孩子,压在她身上,跟一座山一样,沉的她喘不过气。
再加上,她又被他弄的很痒,一时,忍俊不禁,扬唇笑道:“算了算了,我原谅你了。”
“我还想和你换一换耳环。”杨戬得寸进尺的要求道。
“不唔……”
不行的“行”字还没说出口,他又把身子往下沉了沉,牢牢的抱住她,舌尖在她侧颈上轻轻舔了一下,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佳肴一样,眯着眼,半是撒娇半是威胁道:“好阿姮,你就答应我吧,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放手。”
就像一股电流从她颈部肌肤上划过,嫦娥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想要躲开他,可偏偏实在躲不开,一时拿他没办法,无奈道:“好,我跟你换就是了。”
杨戬勾唇笑了笑,微微抬起头,对准她蔷薇色的软唇,亲了上去。
又没完没了
沉香、丁湘、敖辛、猪八戒, 还有哪吒,他们才飞回到净坛庙,就起了一阵风, 不久,屋檐上溅起了一层雨雾, 将天地笼罩成白茫茫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水从石阶上流下去, 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猪八戒在静室坐禅,丁湘和敖辛去做饭了,沉香披上件蓑衣, 拿了两个斗笠, 一个递给哪吒,一个自己戴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庙外走。
才出了堂屋,就撞上端着铜盆的丁湘,她上下扫了一眼沉香和哪吒, 诧异道:“就要吃饭了,你们干什么去?”
沉香笑道:“屋里闷,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
丁湘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等出了庙门, 哪吒抬头看了看天,道:“也不知道我父王和金星他们怎么样了?”
自在积雷山打败杨戬后, 牛魔王如约放出了百花仙子, 李靖便带着百花仙子和一众花仙子, 同太白金星一起回天庭复命了。
沉香偏头看向哪吒,问道:“哪吒大哥, 你怎么不跟李天王一起回去?”
当初承包百花仙子之事的是哪吒,现在终于救出百花仙子,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哪吒却往后退了一步。
“我爹是个官迷,我可不是,”哪吒摇了摇头,直言直语道:“我当初帮你,一是因为三圣母的关系,二是因为想和杨戬作对,至于其他,从来都没想过。而且,我爹和金星他们这次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王母要是发难,我这个暴脾气,肯定要顶她两句,说不准就坏了你的大事。”
沉香皱眉道:“玉帝在众仙面前亲口答应的事,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天庭的水深着呢,”哪吒想到这些年自己的经历,有些牙疼,道:“玉帝别的都好,偏偏是个耙耳朵,王母的话在他那儿就跟圣旨似的,所以我爹才要把金星请下来做个旁证,你想想,杨戬凭什么敢违抗圣旨,阻挠你营救百花仙子?”
沉香恍然道:“我明白了,二郎神背后肯定有王母授意,怪不得李天王不同意将杨戬压上天,交给玉帝王母处置。”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一时无话。
半晌,哪吒转移了话题,道:“对了,你不是找斗战胜佛帮忙抓鬼吗?怎么样了?”
沉香道:“等一会儿雨停了,我打算去趟峨眉山,明天是蟠桃会,地上还有一年多时间,圣佛他要是还没抓完的话,我正好一起。”
“我跟你一起。”
“好。”
雨下的越发急了,打在青石阶上,噼噼啪啪,激起一朵朵水花。
沉香和哪吒再次沉默了,并肩站在庙门口的廊檐底下,看着雨帘如瀑。
过了一时,沉香垂下眸子,轻轻道:“也不知道,二郎神和哮天犬他们怎么样了?”
哪吒眼里蒙上了一丝忧愁,转瞬即逝,安慰沉香,也在安慰自己,道:“他们是神仙之体,不会有事的。”
沉香点点头,道:“其实哮天犬有句话说的没错,我还在刘家村的时候,我舅舅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那般好过,何况,他还是三界内赫赫有名的二郎神。”
他从刘家村走出来的原因之一,就是知道了他有那样强大的一个舅舅,可他的那个舅舅,却亲手拆散了他们一家,他对他的好,瞬间变成了弥补和恩赐,他想让他坦然接受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似乎他笃定,无论他愿不愿意,他也只能接受他一手安排和造就的命运。
只因为他是杨戬,是二郎神,而他不过是下界一个读书不怎么样的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
可是凭什么?他不能容忍。
他既怕他,也敬他,既恨他,也爱他。
打不败杨戬他不甘心,打败了杨戬他也不开心。
心里复杂的滋味怎么都说不出来。
沉香以为,他是在说他自己,可他不知,他的话正印证了身旁哪吒的心事。
哪吒深吸了一口气道:“还在灌江口的时候,杨戬对我也很好,他曾是我哪吒这一生最敬仰崇拜的人,但后来他上天当官,一切都变了。
他的经历比起沉香,还要更糟糕些。
在刘家村的时候,沉香只见过杨戬区区几面,杨戬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印象,直到后来决裂,他才领教到杨戬雷厉风行、冷酷残忍的一面。
正因为不了解,所以沉香的落差感没那么强烈。
而哪吒不同,他和杨戬当了数千年的结义兄弟,他自以为了解杨戬。
却从未想过,杨戬在他面前所展现的,只是他其中的一面,作为兄长的一面,即使每每当父亲李靖感叹,杨戬不简单,不可交恶时,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杨戬当上了司法天神,他不可置信,接着就是无措,然后是愤怒、伤心、失望、痛恨……
数千年的兄弟感情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沉香闭了闭眼,道:“丁湘说,这一次,杨戬就算不死,法力也所剩无几了。”
没了法力,他就当不成司法天神。
哪吒把斗笠摘下来,往墙上靠了靠,道:“这样的结局挺好的。”
当不成司法天神,兴许他就可以重新做回沉香的舅舅,当回他的杨二哥。
沉香“嗯”了一声,道:“我也希望这样。”
…………
杨戬可不知道,万里之外,居然还有人这么惦记他,想跟他化干戈为玉帛。
就是知道,他也没空去想那么多。
他正抱着自家宝贝阿姮,亲了又亲,越亲越动情,简直爱到心槛里了。
恨不得将她揉碎,融化在自己血骨里,让她从此眼中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又怕弄疼她,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他只能一边反反复复的亲着她,一边拼命克制自己的心里想要为她发狂发疯的悸动。
直到嫦娥有些受不住,伸手把他推开,小声的埋怨道:“你怎么又没完没了?还有正事没说呢。”
杨戬满不在乎道:“你就是我的正事。”
说着,抱住她又要亲。
嫦娥赶忙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从房里出来。
哮天犬正坐在火堆边,旁边用黄松木枝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上面悬着七八尾胖头鲤鱼,他手上拿了一根树枝,上面穿了一条鱼,正在烤着。
哮天犬看到嫦娥出来,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惊讶。
他以为主人还要好久呢,怎么这么快?
嫦娥完全不知道哮天犬思维发散到哪儿去了,她吸了吸鼻子,那鱼被烤的金黄酥脆,闻着还挺香,她坐到对面的蒲团上,奇道:“哮天犬,你怎么会抓鱼?”
哮天犬挠挠头,嘿嘿笑道:“主人当年为了拜师学艺,决定徒步前往昆仑山,我跟着主人一路行走,有人家的地方还好,要到了荒山野岭,干粮又吃尽了,就得自己想办法,抓鱼的功夫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
杨戬走过来,坐到嫦娥旁边,眼尾扫了眼哮天犬,淡淡道:“你的鱼要烤焦了。”
他并不想让嫦娥知道,自己吃过的苦。
哮天犬明白杨戬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专注烤鱼。
嫦娥丝毫没觉察到主仆二人在她面前打的这种机锋,她偏过头,看向杨戬,认真问道:“等雨停了,你是准备回灌江口还是跟我先回月宫?”
杨戬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怔,片刻,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失笑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就只剩下这两条路可选?”
“难道不是?”嫦娥眨了眨眼。
等李靖、太白金星回了天庭,必定会把杨戬暗中阻挠沉香,营救百花仙子的事上报,人证物证俱在,抗旨的罪名是妥妥的。
虽说杨戬闹过天宫、劫过法场、围过瑶池,桩桩件件,都比抗旨还厉害百倍,但那都是在当司法天神以前的事了。
既然当了天庭的官,那就得遵纪守法。
何况杨戬还是司法天神,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何况杨戬还是众仙表率,若不严惩,如何服众?
何况抗旨还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以直接定性为谋反,比假传圣旨还厉害三分,没有罪名能大过它了!
嫦娥道:“司法天神你肯定是当不成了,玉帝也要面子啊,文武百官又不是摆设,你不继续回蜀州当你的川主,难道还打算反天不成?”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连哮天犬都听的连连点头。
杨戬哼了一声,道:“当然不能回灌江口就算了,李靖他们本来就盼着我倒霉呢,我岂能如了他们的意?”
最重要的是,回了灌江口,他又得千里望月了,那怎么能行?
嫦娥听完这番话,简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了。
有时候吧,她觉得杨戬性情沉稳,他又能干出一些颇为幼稚的事情;说他幼稚,可在有外人的时候,他的说话处事简直滴水不漏,论起心机、智谋、手段来,让她也甘拜下风。
不过,说他小心眼倒是真的。
“你和李靖较什么劲?他又没告你污状。”
虽说这里头有许多缘故,但指使牛魔王劫掠百花仙子、以及阻挠沉香营救百花仙子,确实都是他干的。
“你就会向着别人。”
杨戬心里不高兴,又不能冲嫦娥撒,随手捻了个驭火诀,指尖朝火堆方向一点,火焰一下抬高了四五寸。
接着,哮天犬举起烤鱼的树枝,看着上面黑乎乎成了炭状的一团,有些发愣。
主人不想让他吃鱼,直说就行,何必这样整他呢?
哮天犬茫然了。
嫦娥对于杨戬幼稚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她看向他,好笑道:“我在帮你分析利弊,你不愿意听我的,那倒是说说,你想怎么做?”
杨戬轻轻扯动唇角,笑道:“再过不久,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雨停住了,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混合着泥土和松叶的清香,让人倍感舒适。
嫦娥从洞中出来,看向身后的杨戬,问道:“你真不跟我一起走?”
杨戬解释道:“我先得去趟昆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等我忙完,就立马去月宫看你。”
嫦娥垂下眸子,长而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般颤了颤,那是她在思索时常有的神态,看起来安甯又美好,她想了想,迟疑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沉香,你们……”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前,她一直想着,怎么修复这对舅甥的关系,但经过这次,她只要一想到,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杨戬了,就很生积雷山那伙人的气,其中也包括沉香。
但理智告诉她,沉香也挺冤的,恨杨戬,完全是正常的,不该怪那孩子。
可她就是生气。
但同时又有点慌,以杨戬瑕疵必报的性格,接下来,他肯定要一一清算的,到时候沉香……
她想提醒杨戬,他们毕竟是亲舅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阿姮,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戬打断了,他静静的低头看她,勾起唇角,缓缓道:“我会让沉香知道,什么叫舅舅一层天,也会让哪吒知道,什么叫手足情深。”
嫦娥猛的抬眸看向杨戬。
杨戬对着她,目光如雪山融化般的温柔,道:“和你说笑的,在月宫等我,嗯?”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在说笑。
嫦娥抿了抿唇,没再多说,驾云向月宫飞去。
哮天犬凑过来,摩拳擦掌道:“主人,我们现在先去找谁报仇?”
杨戬瞥他一眼,冷笑道:“急什么?想要报仇,有的是机会,先去办正事要紧。”
杨戬一拂袖,收了洞中残余的法力,带着哮天犬,往昆仑山方向而去。
去泡不冻泉
昆仑山, 是天下第一神山。昆仑山脉西高东低,分为西、中、东三段,合起来共有三十多座大小山峰。
西昆仑处的山峰经年银装素裹, 山中白雪不化,也被称为雪山;东昆仑处的所有山峰皆被冰覆盖住了, 也被称为冰山。
三清之首元始天尊住在中段的主峰,主峰上云雾缭绕, 仙气缥缈,恍若人间仙境。
似是早知道杨戬要来,元始天尊已派出白鹤童子已在山下迎他了, 他头扎两个发髻, 身穿藏青色的道袍,见到杨戬,互相行了一礼,白鹤开口说道:“师兄,师祖让你随我进来。”
杨戬与哮天犬随他驾云飞上了峰顶, 而后哮天犬被留在道观门外,杨戬又随他走了进去。他一进来,风姿英伟、相貌清奇的仙童依次都退了出去。
白鹤请杨戬坐在中间蒲团上,斟上茶后,他退到次位, 也盘坐了下来。
元始天尊正高坐在最上方蒲团上,闭着双眼, 手拿一柄拂尘, 似是睡着了。
杨戬却知道师祖是不会睡着的,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说话, 用疑问的眼神去看身旁的白鹤,白鹤不敢发出声音,做着口型道:“师、祖,正、在、生、气!”
生气?杨戬有些不明白,压低了声音问道:“师祖为何生气?”
既然他都先开口说话了,白鹤也只好放弃做口型,将身子移过去,极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师祖看到你的本命灯闪了两下,火光黯淡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灭了,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幸好后来不知怎的又重新亮了起来。”
“然后,师祖连夜把玉鼎师伯召了回来,师祖和师伯在室内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师伯就又离开了,我看玉鼎师伯离开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模样,必定是挨了一顿痛骂!”
杨戬听后,眉心一跳,怎么自己受伤的事被师祖知道了,还有,师祖最疼爱的弟子就是自家师傅,以前师傅不好好练功,师祖不但舍不得责骂他,还给他又是塞法宝又是塞仙丹的。
这一次,师傅居然被骂了,那,不好办了……
他当即道:“白鹤师弟,我还有别的事情,待会师祖睡醒后你帮我给他说一声,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就起身要溜,白鹤赶忙拉住他袖子道:“你看师祖像睡着了吗?”
杨戬把袖子拽了回来,忙道:“我是真有事!”
“杨戬,”上首的元始天尊忽然睁开眼睛,沉着脸,缓缓道:“回来。”
这下是真走不脱了。
杨戬脸上露出罕见的心虚,叫声“师祖”,行了一礼,只能重新坐了下来。
“哼!”元始天尊看了他半晌,冷哼了一声。
白鹤翻译道:“师祖是在说,你明明知道他在生气,还故作不知,想要偷偷溜走,你该当何罪?”
杨戬认错的态度非常良好,他立即道:“师祖莫要生气,都是我的错,我任凭师祖处置。”
“哼!”元始天尊再次冷哼一声。
白鹤道:“师祖是在说,他不处置你,你都能把你的小命折腾没,他哪里还敢处置你?”
杨戬无可分辨,只能点头认错。
元始天尊这才开口道:“白鹤,你出去吧。”
白鹤童子出去后,元始天尊伸手在空中对着杨戬方向比划了两下,无奈道:“你呀!你呀!”
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杨戬,你是咱们阐教未来的掌门人,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殒命,阐教怎么办?你师傅情何以堪?贫道又情何以堪呢?”
“平日,贫道总说,三界内眼红咱们阐教的人不少,你们就算再厉害,出门也一定要多个心眼,什么护身的法宝法器,顺手带几件,反正又不缺那些……”
杨戬顿了一下,道:“师祖,确实是我大意了。”
倒也不是没带法宝法器的错,只要当初炼化九幽门的时候,他不那么“作”,不分裂元神,这次就算十个牛魔王联起手来攻打他,他也能毫发无损的跑掉。
他的说法,在元始天尊这里完全过不去,他冷哼一声,道:“我看不见得,你的山河社稷图呢?你的金弓银弹呢?你的缚妖索、斩魔剑、赶山鞭呢?……为何不用?”
杨戬:“……”
他忘了。
元始天尊白色的长须被气的一翘,用手捋了捋,气急败坏道:“你本事可真大啊!”
其实也不怪杨戬,数千年来,习惯使然,他用真刀实枪的打法,都没人能打的过他,更遑论用法器了。
现在想来,红孩儿的三昧真火,他也会喷,哪吒的枪中紫焰,他也会使……:
还有法天象地、三清神诀、纵地金光、通天法眼……
杨戬越发觉得,这次差点丧命,他自己方面的原因,至少得占到八成。
他太自负了。
可以说,在积雷山时,他每一步都选错了。
没被包围前,他就不该单枪匹马的去;被包围后,他更不该为了不留下法力残余,使出□□玄功,用耗损过度的元神去攻打天网和结界;后来,在六打一的情况下,他着实应该变通一下……
也不至于,被牛魔王的法力打成重伤,到任人宰割的,只能靠哮天犬保护的境地。
也不至于,让阿姮那么伤心。
元始天尊见他终于听进去了,气才终于消了下去,他再看向杨戬时,忽然眼神一凝。
杨戬身上笼罩着的,那层极浅极淡的金光,除了他身为三清之一,才能看得见外,或许连杨戬自己都没有发觉。
那是属于上古正神的。
元始天尊震惊的从座上起身,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接着,他又阖上双眸,手指轻捻,算了一卦。
良久,元始天尊重又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气,捋了捋须,得意道:“果真是天佑我教!”
他这个徒孙不知何时,居然拥有了无边法力,如果再能修成万法不侵、万劫不坏的金身,他就能和鸿钧、盘古、东皇、女娲一样,超脱三界,成为不灭的存在。
修成金身,对于其他人或许很难,至少要历经十万三千两百八十劫。
但不好意思,他却有一个轻而易举的办法。
杨戬想问的事还没问出口,就被元始天尊逼着去东峰泡不冻泉了,还非要他泡够九九八十一天。
师祖的旨意当然是不能违背的。
更不用说,师祖还派来了白鹤童子、水火童子来监督他。
不冻泉位于东昆仑山巅,奇的是,东昆仑整座山峰都被厚约三尺的寒冰覆盖住,从远处看去,完全就是一座冰山,但唯有山巅处凹陷进去,形成一个天然的泉水池子。
杨戬是第一次来这边。
刚至山癫处,就觉得一阵透骨奇寒朝着四肢百骸侵袭而来,杨戬立即就要运行法力抵挡寒意,却被白鹤童子和水火童子给拦住了,道:“师祖说了,不让你动用法力。”
杨戬无奈,不动用就不动用吧,他是肉身成圣,神仙之体,总归是冻不死的。
等下了水池子,杨戬才明白,外头的严寒算什么,这泉中水如百沸滚汤,烈火灼焚,稍一碰触,神魂处就传来万刀齐剜般的痛楚。
杨戬自问忍痛能力一流,就算天底下最阴狠毒辣的酷刑加身,他仍可面不改色,当年助周伐纣,战场之上,什么没有经历过,可这时才明白,比起浸泡不冻泉,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他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惨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连连滚落,他连运用法力的力气都没有了,完全是凭着本能从水中挣扎着要出来,就被白鹤和水木一人压住一边肩膀,给按了下去。
他们两人显然也知道这水的厉害,别开脸,都不忍直视,但还是下死力按住杨戬,连连道歉道:“师兄,师祖有命,你且忍忍吧,对不住了!”
“放开我家主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一道黑色的声影闪电般冲白鹤和水木而来,手中牛骨棒往下一击,水木松开杨戬往旁边一躲,白鹤急忙祭出灭魂剑抵挡,饶是如此,虎口处仍被震的发麻。
水木站起身,怒斥道:“哮天犬,昆仑禁地,你岂敢擅闯?”
哮天犬梗着脖子道:“我就闯了!”
他往白鹤身后看了一眼,见杨戬双眸紧阖,周身血水弥漫,连泉水都被浸红了,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他的眼睛都红了,抡起牛骨棒就向两人冲去。
白鹤与水木对视一眼,拿出兵器,和哮天犬战成一团。
以哮天犬本来的战力,根本打不过白鹤或水木其中之一,可自从嫦娥给他喂了一把黑仙丹后,他瞬间提升了五六千年的法力,加上他为了救杨戬,连己身都顾不上,一通蛮打,竟渐渐占了上风。
水木童子一边连连抵抗,一边气的大骂道:“哮天犬,你发疯了不成?连自己人都打!”
哮天犬挥舞着牛骨棒,一边打,一边恶狠狠道:“你们迫害我家主人,我饶不了你们!”
白鹤童子连忙道:“这是师祖的命令!”
哮天犬道:“谁的命令也不成!”
“住手。”
正在打的难舍难分之际,浸在泉水中的杨戬,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哮天犬一愣,举着牛骨棒的手放了下来。
“主人,主人您没事吧?”
哮天犬冲到跟前,急忙问道。
杨戬强忍着剧痛,颤声吩咐道:“跟他们道歉,然后,在山下等我。”
哮天犬犹不肯走,杨戬瞥了他一眼,压下喉中阵阵腥甜,催促道:“快去。”
即使在这样狼狈痛苦的处境下,杨戬目光依旧凛厉如刀,哮天犬心生畏惧,不敢违拗,只好走到白鹤和水木跟前,深施一礼,道:“对不住了。”
然后,悻悻然下山去了。
杨戬攥紧手中的耳环,紧紧的闭上双眼。
只要能够看到她,再多的痛楚也不算什么。
…………
峨眉山。
沉香和哪吒从云头下来,走到圣佛洞跟前,沉香举起手正要敲门,忽然看到了石门上挂着的方形牌子。
牌子是用一大块松树皮做的,上面竖着写了两个歪七扭八的大字,一个是“不”,一个是“在”,合起来就是“不在。”
在圣佛洞前挂着“不在”的牌子,自然就是在说,斗战胜佛不在了。
问题是,孙悟空不在这里,他在哪里?
哪吒看了眼沉香,眼神在说:就这样回去?
沉香摇了摇头,道:“不行,抓鬼的事不了结,天庭肯定会以此为借口,拒绝赦免我娘。”
他往四周看了看,看到洞外那棵老杨树,拱了拱手,道:“杨树前辈,请问斗战胜佛去哪儿了?”
老杨树抖了抖叶子,树枝往圣佛洞方向指了指。
意思很明显,孙悟空就在洞里。
可那牌子上写的字也确实是孙悟空的?
沉香诧异的看过去,走过去,拍门唤道:“斗战胜佛,我是沉香,你在里面吗?”
过没多久,圣佛洞的石门朝两边打开,孙悟空从洞里走出来,见确实是沉香和哪吒,松了口气,一把拉住沉香胳膊,叹道:“沉香,你总算来了!”
他的火眼金睛里,带着三分激动,三分凄凉,还有四分无可奈何。
沉香脸色一沉,道:“莫非有人敢欺负您不成?您跟我说,我一定替您做主。”
孙悟空眨眨眼,楞了片刻,随即叉着腰,仰天大笑,道:“沉香,你替俺老孙做主,你没弄错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堂堂斗战胜佛齐天大圣美猴王,居然需要有人替他做主!
他笑的实在太过猖狂,沉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把自己胳膊扯回去,摸了摸鼻子,道:“那圣佛见了我,为何如此激动?”
孙悟空瞪圆了眼睛,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给俺老孙揽的好差事!”
沉香皱眉道:“莫非您抓鬼遇上了什么问题?”
按理说不会呀,以孙悟空的本事,对付数十万恶鬼应该是手到擒来。
“别提了,”孙悟空一扬手,轻巧的跳到旁边的石头上,道:“那数十万恶鬼,一半以上早就被俺老孙拿下送给阎王了,剩下的藏的太好,俺老孙一时找不着,就从阎王那里拿了名册,念念经直接把他们给超度了,算算时间,那些恶鬼的魂魄应该已经到了天地交界处,怪不得这几天连连下雨……”
哪吒奇道:“既然事情已经了结,圣佛又为何发愁呢?”
“我气的是沉香,”孙悟空转头看向沉香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害俺老孙在峨眉山白白等了这么天!”
他想着去找沉香吧,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去了一趟净坛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不但沉香不在,他师弟也不在,又去了一趟万窟山,差点迷路。
后来想想,还是回峨眉山了,免得沉香来找他,却找不着。
沉香纳闷道:“您莫非有其他事要办?”
孙悟空坐下来,悠悠长叹道:“俺老孙准备搬走了。”
沉香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
孙悟空龇着牙,惆怅道:“你上次来也看到了,峨眉山不知何故,忽然来了许多猴子,尤其是母猴,起先俺老孙觉得挺新鲜,和她们闹着玩玩,可后来,附近的母猿、母魈、母猩猩都跑来峨眉山了,天天在俺老孙洞前搔首弄姿,搅扰的俺老孙不得安宁。”
顿了顿,继续道:“俺老孙早就打算搬的,但因为你给俺老孙安了件差事,怕你过来找不着,就在这里耽误了几天。”
沉香总算明白,圣佛洞前,为什么挂着“不在”的牌子了,原来是给那些成了精的母猴看的。
沉香笑道:“您不用搬,我帮您把那些猴子都赶走,不就好了。”
孙悟空抓着手臂,为难道:“要赶俺老孙自然会赶,但天底下的猴子都姓孙,都是俺老孙的子民,赶它们走,俺老孙于心何忍呢!”
这下沉香也没办法了。
“那您打算搬到哪里去?”
孙悟空眼珠转了转,嘻嘻笑道:“这个嘛,有空再说,有空再说。”
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沉香拿他没办法,只好点点头,拜别了孙悟空,又同哪吒往净坛庙而去。
盘古斧出世
沉香、哪吒回到净坛庙时, 太白金星正坐在禅室中,和猪八戒对坐饮茶。
沉香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太白金星转过头, 上下打量着沉香,这个三圣母的儿子, 杨戬的亲外甥,他早在天界久闻其名。
之前在积雷山, 他受李靖所托,作为营救百花仙子的旁证,他只当是出趟公差, 直到沉香与一众人合力打败杨戬后, 他就不免关注起了这个少年。
太白金星在心里暗暗的评价着,都说外甥肖舅,但沉香与杨戬实在不太像。
沉香的目光是坚定而明亮的,脸型遗传三圣母,不够锋利, 少年感很重。
即使已经到了及冠的年纪,他依旧将头发梳成半髻,额前两缕碎发分垂,柔和了五官,从头到脚, 没有繁复的装饰,衣着简单朴素, 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舒服又自然。
而杨戬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暗沉幽深, 无论何时, 都让人完全猜不透心思,光是站在那里, 就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亲舅甥吗?
太白金星想到杨戬,不由叹了口气。
“贫道和李天王已经将积雷山所发生之事一一奏禀给了玉帝,陛下对你救出百花仙子之事大为赞赏,可是……”
沉香急忙问道:“可是什么?”
太白金星道:“可陛下对于杨戬暗助牛魔王,对抗天兵的事却持怀疑态度,王母原话说,你等救出百花仙子是事实,可未抓住牛魔王红孩儿父子也是事实,积雷山并未平定就来请功,是否为时过早了些?何况,牛魔王未捉住,二郎神不见踪影,焉知不是你等勾连牛魔王,设下埋伏,暗害司法天神,再行栽赃?”
敖辛坐在猪八戒身后,皱眉分辩道:“老天使,杨戬阻挠我们营救百花仙子,您是亲眼看到的。”
太白金星捋须颔首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物证呢?”
沉香道:“在积雷山后山关押百花姨母的那处石壁上,有杨戬的法力残余。”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道:“贫道已经派天兵查看过了,并没有。”
“这不可能,”沉香一脸的不可置信,道:“杨戬用天眼暗害丁湘,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整座石壁都被打了一个窟窿,怎么会没有呢?”
敖辛握紧拳头,怒气冲冲道:“一定是二郎神做了什么手脚,他可真卑鄙!”
猪八戒沉吟道:“老天使,那依你的意思,沉香现在该怎么办呢?”
太白金星道:“想要证据确凿,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到二郎神,让他主动认罪,二是从他手中,拿到阻挠你们营救百花仙子的那件法器,据贫道所知,那件法器名叫须弥幻境,是王母给他的。”
敖辛道:“可是这样,不就又把王母给牵扯进来了?”
太白金星笑道:“你们不想牵扯王母,惹更多麻烦,王母自然也不想让自己做的事情闹的众仙皆知,丧失颜面,贫道来时,听瑶池总管说,王母刚刚下诏,让四大天王过去商议事情。”
看了眼哪吒,继续道:“四大天王独立于李靖、杨戬阵营,王母召他们过去,恐怕是让他们下凡来灭口的,如果杨戬真的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到时候,王母拒绝赦免三圣母的理由就更多了。”
丁湘道:“这么说,我们杀杨戬,还杀错了?”
太白金星点头道:“现在看来,你们当时确实是冲动了。”
敖辛悔不自禁道:“应该先把须弥幻境拿到手再说。”
沉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二郎神和哮天犬。”
哪吒马上道:“我跟你一起去。”
丁湘忙道:“我也去。”
太白金星想到什么,又嘱咐道:“除了四大天王和他们麾下的兵马,还有梅山兄弟和真君神殿的一干人等,他们也在下界四处搜寻杨戬的踪迹,你们对上了,可要小心行事。”
沉香颔首道:“多谢老天使提醒。”
…………
出了净坛庙,沉香、哪吒、丁湘都停住了步子。
太白金星说的容易,天下这么大,他们上哪儿找杨戬去?
而且,现在还不知道杨戬是生是死……
哪吒将火尖枪往地上一摔,坐在阶上,颇为郁闷道:“依我看,咱们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找也不是事,我们不如就跟着四大天王,等他们找到了,我们再截胡就完了。”
沉香道:“要是四大天王也找不到呢?”
哪吒不以为意道:“肯定能找到,下界那么多山神土地可不是吃干饭的。”
丁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说,如果杨戬死了,他在华山设下的法阵会不会消失?”
沉香一愣,道:“你是说囚禁我娘的那道光柱?”
丁湘点点头,道:“我猜,那道光柱一定是杨戬设下的法阵,如果杨戬死了,那道光柱也会随之消失。”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何必还要费劲吧啦的求天庭赦免三圣母,管他赦免不赦免,自己先救出来不就完了。
沉香深吸一口气,道:“我马上去华山一趟。”
…………
东昆仑。
八十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杨戬来说,在刚泡不冻泉的时候,时间是极漫长的,神魂深处蔓延而来的剧痛,让每一秒都被拉长到了极限,可后来,他却渐渐习惯了。
甚至觉得此前分裂元神留下的伤势在这种疼痛中,迅速的恢复如初,他闭了闭双眸,确认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泉水带来的痛苦是实打实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到了最后几天,他周身已经不存在任何痛苦的感受,他便偶尔和白鹤、水木他们说笑,偶尔运功修炼,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通过耳环去看月宫中的嫦娥。
从地上看天上,天上人每一分每一秒的动作都被放慢了,嫦娥不过是去屏风后换了身睡衣,对于杨戬来说,就是十几天,放下床帐,点燃熏香,又是十几天,嫦娥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地上的八十一天就过去了。
杨戬从不冻泉中翻身出来时,骤然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受,刹那间,天地万物在他眼里变得渺小如尘,他俯身去看地,神目穿透地面表层,无所不能及之处,仰头去看天,抬眸间,目光已至天外天。
他回头望了眼不冻泉,那泉水已然结冻,和东昆仑的绵绵冰峰连成一体,似乎此前发生的事都是他的错觉。
白鹤童子解释道:“不冻泉十万年解冻一次,前一次泡过不冻泉的,还是玉皇大帝。”
水木童子道:“师兄毋怪,师祖说了,若中途从不冻泉中出来,就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所以才派我们两个来看着你。”
杨戬无奈道:“师祖提前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如果知道后果这么严重,不用人守着,他也不会随便从泉水里出来。
三人正说着,忽然感觉脚下大地一阵颤动,白鹤和水木一时站立不稳,杨戬拉起二人,到了云端。
就见西昆仑处金光闪闪,片刻,那金光又消失了,杨戬带着二人从云头下来,笑问道:“师祖在那边放一把巨斧做什么?”
他看的很清楚,那道道金光、阵阵瑞芒就是从一把斧头上散发出来的,那斧头巨硕无比,长万丈,阔万丈,粗千丈,就埋在西昆仑山峰下约万丈深的地下。
刚才的颤动是因为西边昆仑山山峰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那巨斧金光从裂口处迸射出去,才造成的动静。
如今,那裂口已然阖上,巨斧依旧沉埋地下。
白鹤童子摇头道:“我等从未听闻有什么巨斧,刚才我也没看清楚,师兄确定是一把斧头吗?”
杨戬不在意的一笑,道:“管它是什么,先去拜见师祖吧。”
他在看到嫦娥睡颜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现在一心只想问完事,早点回月宫,兴许时间上赶得及,还能在后半夜抱着嫦娥睡一觉。
杨戬想的很美,谁料才走到玉虚宫门口,金霞童子正站在那里等他们。
“杨师兄请留步,师祖说了,让你先去西昆仑试炼,之后再来见他。”
杨戬失笑道:“师祖这是在做什么?”
金霞童子板着一张包子脸,相当认真道:“师兄误会了,师祖有命,让现在在玉虚宫的所有弟子全都去西昆仑试炼,不只是针对你。”
白鹤和水木问道:“我们也得去?”
金霞童子点点头,一板一眼道:“我待会儿也得去。”
白鹤童子诧异道:“这是为何?”
金霞童子眨眨眼道:“师祖说,西昆仑山下放着一件上古神器,刚才神器传来动静,兴许是感知到了什么,即将出世,所以让我们都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拿到神器。”
他这么一说,杨戬心里便有了数,所谓的上古神器,必定是自己刚看到的那把斧头。
而像刚才那么大的,斧头类的神器,只有……
盘古的开天神斧。
杨戬有几分兴趣了。
杨戬并无耽搁,带着哮天犬,和白鹤、水木两位童子直接驾云,往雪山方向飞去。
之前说过,昆仑山脉西高东低,而雪山作为昆仑山脉最西边的一处山峰,直插云霄,它高约两万八千六百丈,是天底下最高的山峰,整座山被皑皑白雪覆盖,从远处看去,在茫茫云雾中,壮美圣洁,恍若仙境。
杨戬、白鹤、水木、哮天犬从云端下来,停在雪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道古朴暗沉的石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昆仑山是自家的山,杨戬他们不但知道这里有一道石门,还和这里守山的山神都是老熟人了。
哮天犬叉着腰,很不客气的扬声道:“山神,你快出来,你这里藏着一件上古神器,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石门缓缓的开了半边,山神的声音传来。
“非是我不说,而是天尊他老人家不让我说。”
虽然声音苍老庄重,但却能听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哮天犬乐呵道:“那你现在看我们来了,把神器交出来便是。”
山神道:“那你们得先过这里的三道关卡才行。”
哮天犬凑到杨戬身边,压低声音道:“主人,你看……”要不要打头阵?
在他眼里,区区三道关卡对于他家主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白鹤、水木都在这儿,不能让他们抢占先机,提前得到神斧。
哮天犬自以为很精明,可谁料杨戬完全不搭理他,转头对白鹤、水木淡淡道:“你们先进去吧。”
他是师兄,这里自然是他说了算。
白鹤童子点点头,孤身进了石门。
没过多久,白鹤哆哆嗦嗦的从门里走出来,缩着脖子,牙关被冻的直颤抖:“里面……太冷了……”
水木见状,大踏步地进了门,过了不久,他也冻的不行,从门里跑出来了。
“师兄……就看你的了……阿湫……”
水木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杨戬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里面有多冷,当初着人盗出东海四公主敖红的尸身后,他为了日后还阳方便,就随手变化了一副冰棺,将尸身封住,连同冰棺一起放到了这个地方。
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戬一边想着,一边带着哮天犬进了石门。
门里是一个天然的大雪洞,或者也可以叫冰窟,洞壁上原是厚厚的积雪,可因为太冷的缘故,雪被冻住了,结成了一层冰,形成了一副雪中有冰,冰中有雪的奇景。
洞顶上,参差不齐的冰棱子垂下来,像一把把冰刃,像是随时随地都要掉下来一样,危险极了。
这个雪洞,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森森寒意袭骨而来,更不用说置身其中了。
哮天犬发觉温度骤降,赶紧运行法力抵抗,谁知,他越用法力,就觉得越冷,没多久,他浑身的骨头缝子都像被绵绵细针扎刺一般,开始作痛。
这种痛越来越剧烈。
哮天犬把身子缩成一团,凑到杨戬跟前,牙齿冷的咯吱颤抖,断断续续的说道:“主、主人……实在太冷了……”
他实在不明白,自家主人怎么能这么淡然呢?
从刚才到现在,他根本没见主人皱一皱眉头,甚至主人都没有运行法力抵御寒冷,难道主人真的不冷吗?
哮天犬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杨戬已经在不冻泉中练成了万法不侵、万劫不毁的金身,这点儿寒冷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和凡人一样,有时候,神仙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
哮天犬不理解杨戬的淡然,杨戬也不理解哮天犬的寒冷。
他看了眼被冻的瑟瑟发抖,差点没冻回原形的哮天犬,微微皱起了眉头,责怪道:“平日让你好好修炼你不听,到了关键时候就给我掉链子,行了,你先出去吧,我看看这一关怎么破解。”
哮天犬麻溜的跑出洞门外。
雪神:“……”
他的话还没开始说呢,怎么就少了一个人?
杨戬沿着雪洞转了一圈,除了洞深处,他多年前放着的冰棺,还在原地放着,被一层冰雪覆盖住了,这里根本没什么变化,既没有机关,也没有暗器。
这算什么关卡?
正想到这里,一个悠悠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
“杨戬,你赶紧走吧,这一关你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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