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
钟离棠羽睫掀起。
看到玄铁笼中的小龙崽,已经苏醒了后,蹙着的眉,终于渐渐舒展。
丹峰峰主给小龙崽检查过,虽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力竭罢了,但小龙崽一直不醒,还是不免叫他担忧。
给了小龙崽一个安抚的眼神,钟离棠收回目光,与陆君霆及在场的长老峰主说:“若诸位还信得过我……”
“仙尊说的哪里话,我们自然是信您的,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您啊。”
“钟离师弟,是我说错话了。那小兽术后残留的气息虽与魔气相像,但万一是他的天赋神通呢哈哈……”
“是啊是啊,他不一定是魔兽。魔兽大多凶残嗜血,这小兽入我凌霄宗也有一段时间了,听闻还常常去弟子峰,也没见他伤害过小弟子们。”
“一次两次,偏偏都是对江氏兄弟动手,说不定是他们的问题呢。”
陆君霆也忍不住开口:“师弟,切莫说什么离开凌霄宗的胡话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谁也没有资格让你离开。且只要有我当宗主一天,离开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言下之意,谁说让钟离棠离开,那么他驱离的,只会是说的那个人。
在场的长老峰主又是一阵附和,甚至纷纷表示,愿意让小龙崽留下。
钟离棠知道他们挽留自己是真,而留小龙崽并不情愿,只是因为他提出要一起走,所以才暂时妥协罢了。
不过眼下另有要紧事,故而他未再就带小龙崽离开一事说什么。
在众人话音落下后,道:“雪团儿虽是兽类,又年岁小,但并非不可教化,且初次伤江云起,也不是无缘无故,别人的鞭子挥向他,不管原先是要抽谁,当时对雪团儿来说,便是威胁与攻击,反击是再正常不过。”
钟离棠面若寒霜,说得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压迫力:“换做你我,别人的剑挥来,你会因为他要刺的不是你,就站着不动或躲开?”
不会,对修士来说这已是挑衅。躲开的只有打不过的,但凡能打过,大约哪个都会反手教训对方一顿。
陆君霆听得面色微红,有心解释几句:“师弟,我当时那般说……”
“我知道师兄的用意是好的。”钟离棠打断了他的话,“雪团儿弱,江云起强,他的反击,只会惹怒江云起。若非师兄及时出手,雪团儿小命不保。所以他有错,确实该罚。”
没有被误会,陆君霆心情大好,眸光闪动,深深地望着钟离棠姣好的侧颜,没想到他们竟是心有灵犀的。
“事后我罚了雪团儿,也几次三番教导他不可无故伤人。”钟离棠眉眼冷凝,“所以他这次忽然暴起伤人,我觉得事有蹊跷,还请诸位同门给我一点时间,以查明此事真相。”
说罢,钟离棠穿过众人。
走到笼子旁边,单膝蹲下,修长如葱的手探进,摸了摸小龙崽的头。
“呜,棠棠……”
小龙崽即便身心疲惫,没有多少力气,此刻仍努力去蹭他的手心。
一双墨绿竖瞳隐隐浮现水光。
被相信、维护的感觉真好。
钟离棠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才问:“你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小龙崽点了点头,开始回忆。
“我本来满心欢喜,想把我在弟子峰得到的奖励,送给棠棠……”
谁知,他忽然就失去了理智,满心满眼都是江潮生,不,他当时并不能清楚意识到自己攻击的是江潮生。
那一刻,“江潮生”本身仿佛成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存在。吸引着没有理智的他,恨不得将其撕碎、杀死。
后来转移目标攻击江云起……
“他放狼咬我!他想杀我!我不想死,我还要见棠棠,我一着急,不知怎么的,就用了‘我’会的魔法。”
钟离棠怔了下,原来是魔法么。
杀伤力倒是挺大。
“你还会别的魔法吗?”钟离棠问,这一点是他疏忽了,一些兽类拥有传承记忆,而传承记忆源自血脉,即便失忆,可能也不会全然忘记。
小龙崽摇摇头:“只会两个。”
前一个,正是钟离棠曾经亲身体验过的,是一个光明治愈的魔法。
思及此,钟离棠立刻有了一个主意,于是低声问小龙崽:“现在,你可还有余力,施展之前那个魔法?”
小龙崽没有余力,但既然钟离棠问了,他就想试试,便扬起了头。
“嗷呜嗷呜嗷嗷呜……”
吟唱声起,周遭空气却没有反应,钟离棠正要让小龙崽停下罢了。
便见零星几点白色灵光出现。
他伸出手,那些白色灵光便仿佛被什么指引着,聚落在他的掌心上。
与此同时,小龙崽感到眼皮愈发沉重,不由地阖上眼,沉沉睡去。
“诸位请看。”
钟离棠站起来,转身快步走向众人,让他们近距离观察白色灵光。
“温暖治愈,非魔气也。”
“唉,看来真是吾等误会了。”
“应当只是天赋神通奇异了些。”
这下,众长老峰主心中的顾虑没了,大殿上的气氛也瞬间轻松了些。
-
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
钟离棠还需查明小龙崽伤人的真相,否则,无法给御兽宗一个交代。
即便有地下斗兽场的事在先,江氏兄弟是来赔礼道歉的,但人在他们凌霄宗里伤了,便成了他们的不对。
若御兽宗宗主知道了,上凌霄宗来问责,要钟离棠交出小龙崽发落。
他都没有恰当的理由拒绝,所以这事迟则生变,必须尽快解决。
让司秋送睡着了的小龙崽回坐忘峰后,钟离棠与陆君霆去了丹峰。
受了伤的江氏兄弟便被送到了这儿,江潮生的伤虽看着严重,但其实都是些皮i肉伤,涂过药服用过丹丸,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反而是江云起看着伤得不重,这会却还昏迷着。
钟离棠先找来丹峰峰主问了问情况:“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丹峰峰主摇了摇头:“回师叔,暂时还未发现。弟子为江氏兄弟二人疗伤的时候,刻意检查了他们的血、衣物,未见有诱兽药物的存在。”
钟离棠听了,垂眸沉思。
既然敢用,应是不怕他们查的。以御兽宗对兽的了解,若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法子,也不足为奇。
片刻后,他与陆君霆耳语了一番,让陆君霆在外头稍等,自己先行进了江氏兄弟所在的一间客舍。
钟离棠来的时候,江潮生正在拿湿帕子,给江云起擦拭身上的污渍。
“兄不友,弟却恭,你倒是个不错的孩子。”钟离棠夸赞道。
“见见见过……仙仙仙尊。”江潮生见他来了,低头行礼,“父父父亲,有有有恩于于于、我我我……”
钟离棠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知恩图报,不错。”钟离棠又夸赞了一声,“我来,正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不忍见你凭白丢了性命。”
江潮生心中一跳,抬起了头。
钟离棠找了张椅子坐下,揉了揉额角,神情似乎有些疲惫:“如今江云起与雪团儿皆昏迷不醒,唯有你一人清醒,师兄为了查明真相,有意对你用搜魂之术,我劝不住,唉……”
“没了修为,本尊不过空有仙尊之名罢了,说的话,也没人听了。”
钟离棠轻叹一声,眉宇间,隐隐有几分英雄迟暮的落寞之色。
接着,他解下腰间的白玉令牌,递给江潮生:“你且用它离开凌霄宗,回御兽宗,寻江宗主庇护吧。”
江潮生捧着白玉令牌,惶惶不安,一会回头看看人事不知的江云起,一会看看为他担心的钟离棠。
心里犹豫挣扎之际。
陆君霆大步踏了进来,皱着眉,黑着脸,开口便是指责钟离棠:“师弟养的小兽伤了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你怎可来此通风报信?”
“师兄。”钟离棠站了起来,与他争辩,“江潮生不过筑基,修为低微,怎禁得住你使用搜魂之术?”
陆君霆冷笑:“不过是个低贱的养子罢了,比不得江少主尊贵。搜魂过后,便杀了,一把火烧个干净,就说是你养的小兽做的,死无对证。”
“师兄!”
“师弟,我意以决。哼!他们一来,那小兽就忽然发疯伤人,怎会如此巧合?我看就是他们故意设计,想摸黑我凌霄宗,也看我答不答应!”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辞未必没有漏洞,奈何钟离棠名声在外,江潮生没想到仙尊也会做戏。
加之陆君霆动作太快,没有留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几乎是话音一落,就伸出大手,扣住他的天灵盖。
感受到陌生强大的神识强行钻进自己弱小的识海,江潮生瞳孔骤缩。
他命贱,赌不起。
“是兄长!”
江潮生大喊,甚至都不结巴了。
闻言,陆君霆的神识骤然停下,但并未撤走,呵斥道:“继续说!”
既然已经开口了,便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江潮生苦涩一笑:“父亲来信责骂兄长办事不利,兄长便逼我设法令贵宗交出管事,否则便要杀了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只想出了个令贵宗亏欠我等,不得不拿管事交换,以平息事端的蠢笨办法。”
江潮生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上还未完全消失的淡淡抓痕。
疼他受着,伤他受着,罪他受着,即便他被失去理智的小龙崽杀死了,也无所谓,他的兄长不在乎。
他的兄长只在乎能不能带走管事,能不能报复小龙崽,能不能令容颜绝世的仙尊大人亏欠他,就够了。
呵。
“宗里曾发现一果,食之,可通体逸香,不过这香,唯有兽类能闻到,且会诱使兽类凶性大发……”
-
江潮生交代完毕后。
钟离棠与陆君霆走出客舍。
“依我看,这江氏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君霆冷声道,“兄长骄横暴虐,弟弟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钟离棠叹道:“不过是为了苟活罢了……他说出了真相,待江云起苏醒,与之回御兽宗后怕没有活路。”
届时,如果江潮生愿意的话。
钟离棠想,不若设法送他去灵觉寺做个俗家弟子,有好友净心的教导,或许能令那孩子的心思澄净些。
日后也能挺起胸膛,活得轻松一点,不至于继续奴颜婢膝地苟活。
离开丹峰前,又遇见丹峰峰主,钟离棠叫住他:“坐忘峰的库房里有一些温养神魂的天材地宝,若你医治江云起时需要,尽可以可去取用。”
丹峰峰主愣了一下:“啊,不用不用,江云起的神魂并未受伤……”
这下,换钟离棠愣住了。
“神魂未受伤?”钟离棠蹙了蹙眉,严肃地问,“你是否确定?”
丹峰峰主点头:“弟子确定。”
“师弟,怎么了?”陆君霆问。
钟离棠挥退了丹峰峰主,才低声与陆君霆道出,自己心中的怀疑。
“御兽宗的核心功法怕是变了。”
御兽宗的功法,本是与契约兽荣辱与共,修为互补,伤害同担,修炼至大成后,甚至能与兽合二为一。
如今青狼身消神灭,身为契主的江云起却神魂无恙,就太奇怪了。
陆君霆叹道:“变就变了,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就够了。”
钟离棠想起地下斗兽场的事,隐隐觉得,师兄的话,恐怕说早了些。
然后陆君霆将他送回了坐忘峰。
“师弟且回去歇息吧,稍后我自会去凌霄殿与诸位同门说明真相。”
陆君霆不忍钟离棠太劳累。
“那便劳烦师兄了。”
钟离棠别过陆君霆,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被陆君霆喊住。
“怎么了,师兄?”他问。
陆君霆有许多话想说,但望着清凌的钟离棠,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弟要走,又能去哪呢……”
钟离棠说要带小龙崽离开时,话语里的认真,终究还是被他察觉了。
宗外有夜寄雨等魔头等着杀他,是啊,他要离开,又能去哪儿呢。
钟离棠想着这个问题,回到了书房,把犹沉睡着的小龙崽抱进怀里。
边抚摸着他的脊背,边思考如果哪天不得不离开凌霄宗,该去哪儿?
去灵觉寺,怕会扰了佛门的清净,不妥。去妖族,有魔族在侧窥伺,怕会令小妖们日日惶恐不安。
海域归墟有强大的结界阻隔外人进入,倒是个好去处,但是一想到鲛皇的性子,钟离棠便觉得有些头疼。
而在钟离棠思索出其他去处前。
离宗多日的洛如珩回来了。
甚至顾不上去正气堂交任务,就急匆匆来了坐忘峰,面见钟离棠。
“小师叔,我发现了此物!”洛如珩呈上一个红木匣,打开后,黄色的丝绸上,赫然躺着一根玉白的鱼刺。
钟离棠目光扫过来后,一凝。
“我顺着花州另一处查封的斗兽场,追查了几个客人,几经周折,从一位皇亲贵族的手里得到了此物。”
洛如珩说着,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眼钟离棠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因为那根鱼刺不是普通的鱼刺,而是来自一头海域鲛人身上的鲛骨。
钟离棠合下木匣,吩咐道:“立刻传讯海域,速速请鲛皇来一趟。”
“是。”洛如珩应道。
而几乎是在他灵讯到达海域归墟的下一刻,鲛皇便出现在了坐忘峰。
室外的池塘中央,涟漪忽起。
银鱼们纷纷疯狂挥舞鱼鳍,游到平日不敢去的岸边贴着,瑟瑟发抖。
涟漪越来越大,最终随着哗啦一声,一条粉色的鱼尾,甩出了水面。
“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刚醒来的小龙崽流下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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