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学习,那就等着被抓吧

    “你连受力分析都不会, 也敢胡诌砍人?!”

    巡尉:???

    他被这忽如其来的质疑声,问得有些发懵。

    什么叫“也敢胡诌砍人”?

    老子是真砍人!

    有什么不敢的?

    巡尉抱着伤腿,面色一沉:“我乃兵马司巡尉, 奉命巡查街道,如今伤了腿还配合你们询问,不过是看在同僚的面子上。”他很是不满,“你们大理寺查案,竟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娃娃随口胡言?”

    抱着爹爹大腿躲在牛捕头身后的小昭昭,眼睛都瞪圆了,气呼呼地说:“我才没有随口胡言!”

    小孩几乎要跳起来,冲到那巡尉面前, 与他对峙!

    然后……就被抓住了。

    “谁拎我!”狄昭昭声音都凶巴巴的, 扭着小脑袋去看谁偷袭他。

    小孩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蹬啊蹬,跟踩着风火轮似的,都蹬出残影了, 扭着小身体要下地。

    “放开我, 放开我!我要去和他理论!”

    他要捍卫水枪的尊严, 捍卫受力分析图的尊严!

    巡尉视线死角的一处小单间。

    狄寺丞、牛捕头、安录事,三人的目光, 都不由落在小短腿蹬得虎虎生风的小昭昭身上。

    牛捕头两只手稳稳地放下狄昭昭,双手还小心在身后护着, 等小孩站稳了, 才收回去。

    然后, 他就以武术中闪躲的敏锐步伐,两大跨步嗖得一下移动到这间屋子门口, 面色严肃正直。

    仿佛刚刚收到狄寺丞命令, 做了坏事的人不是他。

    狄昭昭屈膝, 用力蹬腿,嗖的一百八十度转身一跳,去看身后的人,那小眼神可用力了。

    同时脆声:“谁?”

    结果他背后没有人!

    小眼神狐疑地去瞅屋里的几个大人,左看看、右看看。

    狄寺丞面色镇定,状若无事,问道:“昭哥儿给祖父说说看,方才为何说那番话?”

    受力分析?作为一名不谙此道的文科生,狄寺丞分明记得,那好像是给工部锻造器具用的,是一种如同线尺一般的工具。

    狄昭昭立马被“抓坏人”拉回了神,立马就不去想谁拎得他了。

    “受力分析,”他仰着小脑袋,也有点着急地比划咻咻的水流:“就是、就是受力分析啊! ”

    其实小昭昭也还有点懵懵的,不知道怎么看到地上的血,看到关公碎画中那道飞溅的血红长条,脑子里就浮现玩水枪时的画面。

    横着飞的水、斜向上飞的水、转着圈飞的水……不同的水落到地上的形状都不一样!

    再听巡尉一说,听他描述的动作和姿势,和他小脑袋里想的“咻—”“咻—”的红色水流,根本就对不上啊!

    不是一点点对不上,是根本一点都对不上!

    总之,就是不对!

    狄昭昭一通比划完,又觉得没有说服力,赶紧去看狄先裕:“爹爹,你说是吧?”

    小孩眼巴巴的,满是渴望得到支持的期盼:“是吧!”

    咸鱼:“……”

    他只是一条无辜的咸鱼啊!

    狄先裕其实也有点懵,他怎么又出现在现场了?说好了不来大理寺呢?

    哪个混蛋传的消息?讲不讲一点基本法啊。

    尽管如此,但狄先裕还是愁啊,愁的是他还真知道血迹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还知道血迹可以查dna呢,那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什么某主角法医不务正业的不看尸体,去看现场,什么名侦探柯南……

    除了九年义务教育刻骨铭心,他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眼瞅着人有问题,他爹还在查这么危险的事,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不知道,说小孩都是胡说吧?

    狄先裕心痛,心痛到捂着胸口说:“是的。”

    他目光悲切的看向狄寺丞,心里几乎在呐喊了:爹啊——你知道咸鱼为你付出了什么吗?!都说让你且战且退了,非要冲那么勇做什么啊啊啊啊!!!

    他都怀疑,是不是他爹和他崽联合起手来坑他了。

    都开始说了,狄先裕也不介意多说点了,他试图把这个事塑造得简单点:“其实还蛮好想的,血的轨迹,都是人造成的,不同的动作到地上的血迹都不一样,可以反过来推测人的动作。”

    狄先裕这么说,大家就都懂了。

    门口的牛捕头都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啊,咱也用得多。竖着拉一刀和对着捅一刀,那血也不一样。”

    血这种东西,大理寺差役们可见的多了。

    没了唬人的“某某分析”头衔,就像是没了“咱们的水中富含一氧化二氢”的宣传广告一样,威慑力一下就下来了。

    ——不就是水吗!

    ——不就是看个血吗?

    但狄昭昭用的,显然不只是唬人的头衔那么简单,他是有真东西的!

    狄昭昭兴奋地原地蹦跶,小手指着外头的装好人的巡尉说:“所以那个人在撒谎啊!!”

    那小表情,就像是在外头被欺负了的小老虎,回家跟大老虎们嗷呜嗷呜告完状,兴奋的蹦跶,就等大老虎去给他撑腰呢!

    他这一说,门口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牛捕头又愣住了。

    还特意往外头台阶那里,多看了好几眼。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他也懂,但是他怎么就没觉得那台阶上的血渍有什么问题?

    难道不是好好的一滩血在那里吗?

    这会儿,还是之前看过小孩笔记的咸鱼有经验。

    他从安录事那儿要来纸笔,往小昭昭手里一递,说道:“你画个受力分析出来看看。”

    “好!”狄昭昭一口应下,顺手就画了个火柴人,火柴人手里还拿着火柴棍,似乎在比划招式。

    然后咻一条飞溅的血,咻又一条飞溅的血……活像是咸鱼那日勾得崽无心学习的亮闪闪飞射水线一样。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颜色不对,这世上可没有黑色的血。

    哼哧哼哧画完。

    狄昭昭举着他的“火柴人砍人飙血图”,指着上面的受力分析箭头说:“你们看,要是别人砍他,他来挡。无论他怎么挡、怎么动,都会产生这几个方向的力……”

    狄先裕也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去瞧,听着听着,忍不住点点头。

    好像是怎么回事!

    连他都听懂了,正入迷,还指着那条只有向下的重力的血迹说:“这样完全不受外力的血滴,不就跟下雨一样?滴在地上是圆的一滴,要是够高的话,砸下来够重,还会四周溅一点点。”

    狄昭昭小鸡嘬米似地点头:“没错没错!”

    他不仅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说到激动着急的时候,直接“呼呼哈嘿”的小胳膊小腿比划:“你们想啊!这样斜向上挡一下,嘿哈,那血不就咻的一下朝这个方向……”

    小昭昭着急的,都恨不得把他的玩具水枪拿过来现场做演示了!

    牛捕头听得懵懵的。

    感觉好像是这样,又对那一通受力分析感到头晕。

    他甚至觉得,血知道自己这么被琢磨,多半也要头晕了吧?

    狄寺丞强一点。

    他若有所思:“血竟也可以做受力分析?还能分析运动过程,和具体的落地形状。”

    不是没有人总结过这个。

    甚至大理寺很多师徒传承,传承的就是这些经验,天下衙门捕头代代师徒相传,传的不都是这些?

    但都没狄昭昭今天讲的细致入微,似乎深入了问题根本,形成了一套通用的逻辑。

    狄寺丞脑海里思绪百转千回。

    不过还是很快回到了当下,他问:“你俩可有把握,将外头那巡尉所说虚言,都辨别出来?”

    若能把人钉死,就此再不放出去才好,要是不能……狄寺丞看了一眼还小的孙儿,若是不能,还是谨慎些为好。

    狄昭昭还记得刚刚被说“胡言”呢,小拳头捏紧,气势汹汹道:“有把握!”

    “那人根本不懂受力分析,我才不怕他,哼!”

    狄先裕:“……”

    儿啊,这不是受不受力、分不分析的问题啊!

    人是货真价实的、拿武器砍人啊!

    咸鱼心里正哀嚎,就见他爹看向他,眼神还有些期待。

    咸鱼:?

    狄寺丞其实是想儿子有这本事的,怎么说也是个大高个,还是个成年男子。

    但看着咸鱼躲闪的眼神,心虚望天的模样,他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一眼。

    ***

    狄寺丞做了点简单的布置。

    大理寺的差役悄无声息的把出口都堵死,把持着所有可能逃窜的方位。

    又简单找了个视线死角,隔开巡尉的视线,并派了牛捕头带上几个差役守着小昭昭。

    安录事照例询问:“继续说说吧,你看到的、听到的、还有进入这赌坊后院之后所有的细节。”语气相比刚刚,从淡淡的怀疑,已经带上了点质问的严肃。

    巡尉并非心粗之人,否则也不会被派留下做探底的活。

    注意到大理寺差役的包围站位,狄寺丞的表情,还有安录事讯问的语气,巡尉暗自咽了口唾沫。

    他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目光隐晦的扫过一圈,试图找个破绽的口子,最后竟找不到一个,只能强行按捺住心中波动,开口道:“我正好巡逻到这条街,看到有……”

    他起初讲得还算真实,但一开始讲他进入赌坊后院的情况,狄昭昭就开始察觉到不对了。

    “也许是看到我的衣服,那个躺着的赌坊打手还朝我挥手求救,他手上都满是血……”

    巡尉镇定自若地说出这套提前编好的说辞,表情惋惜又带点没救下人的遗憾自责,很是正派。

    其实这人就是他亲自砍倒的。

    他语气很镇定,这套说辞细节很足,他记得也熟,经得起拷问。若是问说辞之外的,就说没注意,忘记了,绝不会出现前后矛盾,措辞不一致的情况。

    他被派来探查大理寺到底查到多少细节,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他是飞快的激动挥手,还是慢慢的挥手?”安录事在狄昭昭的授意下补充追问细节。

    巡尉想了一下道:“我感觉他快不行了,手上没什么力气,不快不慢的挥了一下。”

    “你骗人!”狄昭昭脑袋里简单画了个受力分析的图,想出血是怎么飞的,对应到玩过的水枪喷出类似形状的水流,他信誓旦旦:

    “要是那人躺着,抬手不快地挥舞了一下,还满手血,周围会有小蝌蚪一样的椭圆带尾巴血点。”

    巡尉:?

    哪来的小屁孩,凭什么你说像小蝌蚪就是小蝌蚪?

    那是老子砍出来的血!

    老子还说像蚯蚓呢!

    哦,不对,是编的。

    身材威武,长相正派的巡尉,脑子卡壳了一下。

    但他还是底气十足,因为在他眼里,那血糊啦茬的痕迹,还不是他想砍成什么样,就砍成什么样?

    “你懂什么?听你的声音,你怕是架都没打过吧?”巡尉嗤笑一声,“没见过血的小毛孩,还跟我聊血是什么样子的?”

    “你才不懂!”没什么骂人经验、也没什么脏话贮备的小昭昭,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连受力分析都不懂,还敢打架,还敢见血?”

    他还努力让自己小口气轻蔑:“哼!”

    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鸡同鸭讲。

    但形势比人强。

    小老虎背后有一群大老虎给撑腰呢!

    狄寺丞对巡尉的说辞,不予采信,并勒令他交代实情。

    周围差役的表情都凶狠起来,像是在看不老实交代,还隐藏着重大案件的嫌犯。

    巡尉喉结不断滚动,脑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运转,在纠结了一会儿“直接抵赖不开口”,还是再尝试一下中,选择了后者。

    他在巡尉这个位置已经有些年头了,若是这把博成功了,日后就不必日日辛苦,顶着烈日和风雪在街头巡逻,还能得一大笔钱财。

    然后就迎来了来自小昭昭的连环暴击。

    小昭昭前阵子才观摩了好几场审讯,正是兴致勃勃的时期。

    他还幻想过自己审案会是什么样,这会儿也不顾对方看不看得到,自顾自地学着祖父,小脸严肃,表情认真,微微皱着小眉头。

    就用这样可爱的小表情,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十分硬核地揭穿道:

    “你又骗人!我都说你根本不懂受力分析吧,这个……”

    “大骗子!斜向下的力出现的甩尾不是这样的……”

    ……

    “你怎么笨笨的?刚刚都说过了,这样飞溅过去会是细长的……”

    巡尉已经在审讯下,彻底茫然了。

    脑子都被打断得一卡一卡的。

    要是单纯被没见过血的小屁孩胡乱打断,他顶多是恼火。

    但最关键的是,他但凡来一句真的,还真的就不被打断了!

    然后小心翼翼比着地上的血迹,稍微编造几句,五句里有三句都能被戳穿???

    巡尉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最初听到的,那句又响又脆,中气十足的小孩声音,“连受力分析都不懂,还敢砍人?”

    天杀的,受力分析到底是个啥玩意?

    没它还不能砍人了?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

    砍人就是砍人,一刀下去,痛痛快快,简单直接,哪里需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砍人都要念书了?学这个什么狗屁分析?

    巡尉下意识看向大理寺把守着各条路线的差役。

    他们可是同类人,都是靠身板和力气吃饭的。

    大理寺差役:“……”

    其实吧,大理寺差役也听得脑袋嗡嗡的,脑门上也不断冒着问号,腰间握刀的手都下意识捏紧,忍不住怀疑人生——当年习武的时候,也没人跟他们说要学这个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嫌犯面前露怯,打自家人的脸吧?

    于是一个个大理寺差役都挺直腰杆,正气凛然,眼神透着一股天然的威压和自然,怎么看都像是在蔑视着说:“不学受力分析?这点本事没有,还好意思出来砍人?”

    那挺起的胸膛,好像他们一个个都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巡尉看了一圈,本想找找安慰,结果眼前一阵阵发黑。

    “满嘴谎话,可疑之极。”狄寺丞横眉,冷目挥手:“带走!”

    狄昭昭高兴了。

    他高兴地哒哒哒蹦跶出来,看大理寺的差役们,仰着头兴奋地问:“大家都觉得我说的没错,对吧?”小孩有点战斗胜利的小骄傲,微昂着小下巴,“不学习,还砍人,那就等着被抓吧!”

    被问的差役:“……”

    不远处重新开始忙活的差役,听到这问话,不自然的偷偷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小孩,干活干得更卖力了,装也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押着那名巡尉离开的差役,脚步不由加快,手上力气也不自觉加重,脚步匆匆,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受力分析?开什么玩笑!

    幸好他们习武是当了差役,要不这世道,砍人都要先学这个什么鬼分析了???

    ***

    凛冬将至。

    百姓高兴地准备过春节,沿街都贴上了红对联,还有的挂上了红灯笼。

    “王婶,买刀肉回去过年?今儿这肉好。”

    “李伯,给孙女买根红头绳,喜庆!”

    百姓对朝堂形势紧张一无所觉,还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春节。

    准备些好肉好菜,添置点新衣服新鞋子……忙碌又充实的打点着各家的小日子,满心欢喜地迎接新的一年,盼着明年日子能更好。

    狄府。

    这座不大不小的府邸,同样被狄寺丞保护得很好,朝堂中的暗流,几方势力风云涌动,都没能扰了狄府的宁静。

    狄家除了唐管家,无人知狄寺丞替换了几个门口的护卫,还有门外的暗中巡逻的岗哨。

    还小的狄昭昭,也有点小苦恼。

    祖父说今年冬天太冷了,小孩子身体不好,要待在家里才不容易生病。

    屋子里,烧炭烧得暖烘烘的,小孩就和爹爹一起坐在待客小憩用的罗汉床上,中间摆了一张小几。

    小几上,还摆点了烤栗子、烤果品,屋子里环绕着令人心安的香甜软糯气息。

    狄昭昭小手捧着一个微烫的烤栗子,边剥边捂手,“爹爹,你说祖父在做什么呀?”

    狄先裕有点担心,又百无聊赖的翻面前的书,“这我哪知道?我不是也和你一样,好久没出门了。”

    狄昭昭小口小口的给手里的栗子吹气,等温度差不多了,才一口吃到嘴里,又软又糯,小孩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

    “可是爹爹你不是昨晚才去见祖父了吗?”狄昭昭吃完,好奇的看向爹爹问。

    狄先裕哑然,他总不能说,他不仅什么都没问到,什么也没劝成功,反而今天被送了一摞书吧?

    他都多久没收到他爹布置的功课了?这绝对是他爹嫌他烦了,拿书来打发他走远点,别有事没事去书房打扰人做事。

    狄先裕很是悲伤的转移话题道:“咱们来看看书好吧。”

    “好呀!”狄昭昭好奇探头,“是抓坏人的书吗?”

    狄先裕也不知道是什么书,他拿起一本,带着悲愤的心情翻开。

    狄昭昭小手一指:“爹,里面有竹叶书签。”

    “还有书签?”狄先裕翻到夹着竹叶书签的这一页,微愣。

    这是一本史书,咸鱼也不知道是正史还是野史,但被夹了书签的这一页,赫然记载着前朝有关私铸铜钱的一段历史。

    始终都保有小市民思想,高喊着且战且退的狄先裕,最近一直暗搓搓劝狄寺丞别太较真了,差不多就算了,会不会太危险……

    狄昭昭见爹爹不说话了,小脑袋杵过去,眼睛亮亮地写满好奇:“书上讲了什么呀?爹爹你都看呆了?”

    狄先裕把小孩抱到怀里,搂着像是小暖炉一样的昭昭,感受着尤为好抱的手感,心慢慢踏实下来。他缓缓道:“书上讲了一段历史发生的故事。”

    父子俩坐在烧着炭的暖和屋子里,吃着热腾腾的栗子和零嘴,读的却是一段段冰冷的历史。

    “这本书上说,武侯君发不出军饷了,便私铸钱币发给底层的士兵……百姓手中的钱就不值钱了,相当于所有百姓都要更辛苦的干活,帮武侯君供养他的军队……”

    “钱越造越多,原本十文一斤的粮食,涨到三十文,四十文,柴米油盐皆如此……百姓只得拼命干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养不活老幼,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狄寺丞送来的书每一本都夹了书签,书签那页多半讲了有关私铸钱币的历史。

    从百姓疾苦、到社稷动荡,再到战火四起,百姓颠沛流离,死伤无数……

    一本本看完,狄先裕心里忽然有一股被堵住的、酸酸涩涩的感觉。

    世界上有他这样高喊着且战且退的咸鱼,害怕风险、畏惧困难、生怕被风波席卷到一点。

    也有人站在黑暗的最前方,发着光。

    ***

    “爹爹,你怎么了?”

    被抱着的小昭昭,扭着小身体仰头看爹爹,小胳膊努力回抱住好像变得灰扑扑的爹爹。

    小手拍拍他的背,稚嫩的小嗓音特别有办法的安慰:“爹爹不是常说,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所以每天都要高高兴兴吗?”

    忽然被当小孩一样拍背、摸头的狄先裕:???

    “胆子肥了,敢摸爹爹的头?”狄先裕伸手捏捏小孩的脸,乐天派的他被小孩这么一闹,瞬间想开了,脸上又重新染上乐呵呵的笑容。

    反正他就是一条咸鱼,能力在这儿了,再怎么扑腾,也翻不起大浪来,顶多变成一条猝死的咸鱼。

    但他也有可以做的事!

    狄先裕偷偷打开自己的小金库,悄咪咪清点了一遍。

    他不禁点点头,很不错,鼓鼓的!

    一直跟在爹爹旁边的小昭昭,探头进来,美滋滋道:“爹爹你有好多钱呀,祖父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你是不是又背着你爹我干坏事了?”狄先裕用怀疑的眼神瞅小昭昭。

    “没有呀!”狄昭昭小脸单纯,还特别理直气壮地用“我只是跟祖父说”开头,把上次的事告诉爹爹。

    在小孩眼里,他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藏着,就像是他用钱就找爹爹和娘亲一样。

    “你就会坑爹!”狄先裕把小孩压在怀里,使劲儿揉他的冬天养得有点肉的小脸,揉搓!

    “唔唔唔~扥得(爹爹)呜——”

    狄昭昭像个小乌龟一样使劲儿挣扎,可根本抵不过狄先裕成人的绝对力量,被欺负得惨兮兮的,小脸红扑扑,头发也乱了。

    他有点委屈的控诉:“爹爹坏!”

    看着狄昭昭气鼓鼓的小可怜模样,狄先裕乐呵了,他还故意对小昭昭说:“我就坏!”

    说完,还难得斗志昂扬的抱起小昭昭,准备干活!

    小屁孩坑爹这么多次,也该被他压榨压榨了。

    ***

    “爹爹,你不是说带我玩游戏吗?咱们玩什么呀?”很快就被哄好的小昭昭,正兴奋的在爹爹怀里扭。

    狄先裕十分霸气的忽悠:“咱们干票大的,你不是说‘不懂受力分析,也敢砍人吗?’咱们就让这事变成现实!”

    他想过了,虽然他没啥本事,但他有昭哥儿啊!

    他那让人操心的爹啊,他也只能压榨压榨昭哥儿送点支援了。

    等顾筠年前最后一次见完了管事,把铺子等私产都安排好,回到小院的时候。

    就看到才刚刚听管事们说的,在外面被传得有些神,似乎掌握了厉害武功秘籍的父子俩,正在撒欢玩水枪,甚至还幼稚的调了有颜色的水??

    顾筠:“……”

    “娘~你快来看呀!!”狄昭昭小老虎一般跑得飞快,小嗓音喊得兴奋极了。

    见小孩献宝般递过来一个小册子,如此欢喜,如此兴奋。

    顾筠还真突然有点期待,难不成夫君真的研究出什么厉害东西?还能被旁人称作秘籍?

    她打开一看,笑容一僵。

    《火柴小人对打喷水秘籍》

    狄昭昭小脸矜持,又眼睛亮晶晶的写满求夸夸的表情问:“是不是超厉害?”

    第42章 《砍人分析》

    这小册子一翻开, 除了稀稀疏疏的字,满眼都是火柴人。

    举着火柴小棍,就像是有多动症的火柴人。

    火柴人出剑.jpg

    火柴人探步.jpg

    火柴人跳起来劈.jpg

    火柴人蹲地上偷偷刺.jpg

    更好笑的是, 伴随着这些动作,有许多长短不一、高低不同、弧度千奇百怪的红色水流,在火柴人四周飞射。

    这样一来,原本还勉强能称得上《小儿招式图解》的内容,瞬间变成了《小儿呲水大战》

    尤其是配上狄先裕和狄昭昭两人手持水枪,哇哇兴奋乱喷的实况。

    顾筠:“……”

    她真不知,外头传言到底是怎么传的?

    其实这次,还真不能全怪传言不靠谱。

    这次是实打实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

    首先, 小昭昭喊话的这个句式“不懂××, 也敢××?”本身就很具有迷惑性。

    再者,具体案子细节和过程,也不能往外说。偏偏在传这句话的时候, 每个人的表情之复杂, 都宛如看到了鸡生鹅蛋。

    实在是引人遐想!

    虽然不知道受力分析是什么玩意, 但就是不知道,不明白, 才给了各行各业的人自我想象,发挥填补的空间。

    不懂打算盘, 也敢盘账?

    不懂刀工, 也敢做酒楼大厨?

    不懂霸王绞, 也敢说自己玩霍家戟?

    ……

    诸如此类的联想很多,而在大多数领域, 前者必定是后者的必备技能、或是绝招。

    那砍人的必备技能、或者绝招是……?

    事情就这么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就和许多根本找不到源头的流言一样, 传着传着, 已经不知道“不会受力分析,还敢砍人?”这话是谁说的了。

    但“受力分析”这个武林秘籍,还是有人知道出处的,狄家二郎狄先裕!

    赌坊、青楼等地的打手私底下碰面就聊,“听说没?江湖上传闻,不会受力分析,砍人都不好意思砍。谁知道这是个啥玩意?”

    镖局、武学等以武艺本事谋生的地方,也根本忍不住好奇心。

    “这是个什么招数?关窍如何?可有秘籍传出?”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为生的山间匪徒,又纳闷又心痒。不会那个什么分析,怎么就不敢砍人了?

    江湖上也开始有了狄先裕的传说……

    而传说中的武林秘籍,如今就正在顾筠手里。

    顾筠实在是难以相信,手底下精明干练、稳重踏实的管事和掌柜,会把这叫做武林秘籍?

    并且对她说,“给咱们铺子押运货物的洪镖师,听说这秘籍是东家您家的,还特意求上门来,说愿意花重金购入,或者重谈咱们货物的押运钱也行。”

    这年头,火柴小人呲水图=武功秘籍?

    若是她手底下铺子卖的东西,能有类似的传言就好了,顾筠忍不住想,她似乎都听到了算盘玉珠碰撞发出的美妙声音。

    “娘!”

    狄昭昭觉得娘表情这么复杂,可能是没看懂,于是垫脚指着小册子,絮絮叨叨地说:“娘你看这个,这个是重力,扯着血往下掉……”

    小眉毛飞扬,高兴地叭叭说了好一会儿,小昭昭才特别有信心地说:“等我和爹爹把这个写完,以后就没有坏人敢在外面砍人了!”

    看着小昭昭乌亮又期待的眼睛,顾筠尝试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又努力夸道:“……嗯,昭哥儿画得真好,生动热闹又传神,厉害得很。”

    狄昭昭小尾巴都翘起来,嘿嘿,他就说这个超厉害的,娘也这么觉得!

    心满意足地把小册子拿回来,小孩又期盼地看顾筠问:“娘也觉得厉害,要不要加入我们?”

    娘这么厉害,连管牙的神仙都怕娘,肯定能解决他和爹爹遇到的问题,小孩信心满满地去看娘!

    其实只擅长管家、盘账、经营手中产业,根本没有听懂小孩刚刚那一通分析的顾筠:“……”

    这间邋遢的屋子,她不扭头立马退出去,就很不错了,还加入?

    顾筠干笑着说:“娘就不玩了,娘还点事要忙。”晚上再跟某人算账。

    狄昭昭很是吃惊的看向娘,“娘,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玩吗?”他小语气特别用力,“超好玩的!”

    被娘亲坚定拒绝之后,狄昭昭很是遗憾地抱着顾筠的手,仰着头说:“娘,你也不要太忙啊。”

    顾筠正欣慰呢,就听小孩继续道:“这一点娘你就要多跟爹爹学一学了,每天都很忙的话,那就没有时间高兴的玩了。”

    狄先裕闻言,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挺胸抬头的站在那里,那“听见没?”的得意劲儿,那炫耀看过来的表情,看得顾筠手痒。

    如果不是怕夫君被打,顾筠此刻真的想,把手里这本所谓的“武林秘籍”,拿出去给大家看看。

    ***

    而狄先裕此时还不知道,外面因为小昭昭一句“不懂受力分析,也敢砍人?”已经有了他用脚指头都不敢想的震撼传闻。

    他正兴致勃勃地招呼人、拿草木灰、皂角、面粉等东西,搓洗特意采买来的猪膀胱。

    还得意的跟身边的小孩说:“我就说医馆会有吧?”

    狄昭昭满脸惊讶:“居然真的有!”

    狄先裕美滋滋的从书房找出一本养生的书递给他:“你翻翻看,就最后几页,有说如果人得了痔疮,会用猪膀胱塞到屁股里,把猪膀胱呼呼吹大……”

    咸鱼背那些枯燥的文章背不出,但这种劲爆新奇的东西,真的看一眼就来神,看了就忘不掉,记性顶呱呱!

    狄昭昭听得小嘴“窝”起,等接过书翻到最后看到这个内容,眼睛也瞪圆,眉毛往上飞,小脸呈现惊恐状:“痔疮这个病好可怕!”

    “是吧。”

    小昭昭看着被人吹得有脑袋大的猪膀胱,忍不住害怕的退后两步。

    稚嫩的小嗓音害怕地喊爹爹,小手攥他的袖口问:“爹爹,什么人会得痔疮这种病啊?”

    狄先裕说:“爱一直坐着不动的人。”他十分淡定,“……嗯,还有爱吃辛辣食物的人。”

    狄昭昭被吓坏了,小嘴一瘪,连忙撒开腿往娘亲的书房跑,哒哒哒的足音又急又重,慌慌忙忙地喊:“娘——”

    石破天惊的一声娘,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喊得愣住了。

    顾筠正庆幸呢,幸亏她没参合。

    听说那不靠谱的,竟然已经开始带小孩玩猪膀胱了!

    那可是猪膀胱!

    想想她就浑身不自在,并暗暗决定,把某人赶去书房睡几天。

    什么时候猪膀胱全部离府,再过三天,狄先裕才可以上她的床。要知道她的床褥,都是洗净后,还细细熏烫过的。

    “宁心静气,宁心静气……”顾筠努力不去想那些,还给自己点了一盏春花香盏,看袅袅香气在屋里缓缓扩散。

    狄昭昭又慌又急,哒哒哒跑进来,带着隐隐一点哭腔喊:“娘——你快起来啊。爹爹说坐久了会得病,要把猪膀胱塞到屁股里才能治好啊啊啊!!!”

    “哐当。”

    纤细的手指一抖,漂亮精致的花鼎模样的香盏,掉在了地上,替主人发出最后的悲鸣。

    “狄先裕!!!”顾筠咬牙喊,提起裙摆就大步往外走。

    “娘子——你听我解释啊啊!”

    “站住!”

    “我说的都是真的!!猪膀胱真的有这个作用!”

    “你还敢说?!”平日如空谷幽兰般的顾筠都被气红了脸,声音提高,指挥下人,“你们几个给我把他拦住。”

    “啊啊啊走开走开,不许拦我,不许拉我胳膊啊!”

    狄昭昭缩缩小脖子,整个人躲在门边,手扒拉着门框,小心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看。

    乌亮乌亮的小眼神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不住崇拜的看向顾筠,“娘真厉害啊~”

    又一想,忍不住肯定地点点小脑袋:“多跑跑就不会得可怕的病了。”

    ***

    狄昭昭这样的小孩子,见到小姑娘还会和人争漂亮花布条,当然不知道爹爹许下了什么,说了多少讨饶的话,才哄好了难得娇怒的媳妇。

    小孩见娘也没坐着了,便放下小心脏中慌慌的担忧,又兴致勃勃地去鼓捣血水。

    往水里加颜料、再加少许面粉,把水调制成和血差不多的黏糊度。

    狄昭昭还好奇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微微黏糊的面粉水里戳了戳:“血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胖胖的金大厨拍胸脯道:“那肯定,咱小厨房杀了多少鸡和猪?没错的,就跟这个差不多!”

    狄昭昭抿着小嘴,点点头道:“那开始往猪膀胱里灌吧。”

    很快,一个个被“血”灌得圆鼓鼓的猪膀胱,就像是蹴鞠的球一样。

    挨个被摆好,成一排,放在铺好的大块白布上。

    这是狄昭昭提出“人被砍了血会往外飙是为什么?咱们的玩具水枪怎么感觉有点不太一样?”等一系列问题之后,结合爹爹头上“咻”地冒出的【血压】等新鲜词,想出来的办法。

    狄昭昭使劲儿比划说:“有没有办法,让血鼓鼓的,相互挤压,一有小口子,就咻咻的自己喷出来?”

    父子俩嘀嘀咕咕说了许多,从水囊、到纸做水包,其实狄先裕第一个想到的是气球来着,可惜没有。

    但还是让爱玩、且总是想方设法玩的父子俩,想出了猪膀胱这个方法。

    只单单从这个“血的喷溅”实验来说,猪膀胱和气球的作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了。

    狄昭昭还是第一次这么玩,有点舍不得:“水枪可以一直玩,这个只能用一次。”

    小昭昭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自己亲自来玩!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狄昭昭立马扬起笑脸,站在排排摆好的猪膀胱前面,兴冲冲地宣布:

    “就这么决定啦!咱们赶紧开始吧!”

    磨刀霍霍向膀胱。

    “哗——”

    “刺啦——”

    “砰!”

    “噗——”

    红色的水在压力下,在不同的攻击下,纷纷破口外涌,飞溅而出。

    在一大块白布上,留下了十分典型的喷溅血痕!

    狄昭昭兴奋的哇哇直叫,绕着大白布跑来跑去,觉得好像脑子里都哗哗一下浮现出好多好多灵感。

    蹲着看、斜着看、站着看、趴着看……

    狄昭昭边看边写,还修修改改。

    兴奋得小脸都红扑扑的,边写边兴奋的嘀咕:“爹爹真的太厉害了,连血压这种东西都知道!!!”

    “居然跟爹爹想的一模一样!”

    他都不知道血在身体里,会被压着呢!

    ***

    狄先裕跑出去好大一圈,哄好人后,又和媳妇在外头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慢悠悠回来。

    回来就发现世界变了。

    原本才七八页的小册子,哗哗一下猛增到二十多页。

    刚刚还白白净净的昭哥儿,现在变成了一个小花猫??不只是脸变成小花猫,这完全是全身大变样,从可爱布偶猫,变成潦草野生斑点小花猫。

    “你刚刚干什么了?”狄先裕不可思议的问小孩。

    小昭昭心虚,莫非他写得有问题?还是爹爹发现他一个人把猪膀胱都玩完了,没给他留?

    “就是咱们商量好的那些啊……”狄昭昭小声。

    狄先裕:?

    实验是咱们商量好的,但是这一大摊结果可不是我跟你商量好的!

    狄先裕认真看了,觉得心都哗哗漏风,老天肯定是少给他安排了一个脑子吧?

    虽然他不知道上辈子公安的血迹学教材是啥样的。是像词典一样的大部头呢?还是语文书一样的厚度呢?

    但他觉得,手上这份二十几页的小册子,绝对算是血迹学入门了,因为和电视剧里演得都对得上啊!

    指不定不仅仅是入门,还更牛!

    想想都知道,为什么刑侦剧这样演?当然是因为血迹学厉害,才这样演啊!

    就以他苦逼的程序员经历来说,人家电视剧里的程序员和黑客,端个电脑哐哐一顿敲,一行行代码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看着不知道多唬人!

    而实际上呢?大多程序员的日常是:半天憋不出几行代码,每天用得最多的是ctrl+c,ctrl+v。

    类比一下,咸鱼很难不怀疑,电视剧里那种分析血迹的水平,可能已经是行业内中高端水平了。

    再低头,看这份连他都看得懂的小册子。

    狄先裕忽然为这个时代的凶犯,提前捏一把冷汗。

    他家崽,这真的是以一己之力,强行拔高犯罪难度啊!

    不讲道理的那种。

    狄昭昭见爹爹好像没有生气他一个人把猪膀胱玩完了,心虚稍微散了一点点。

    爹爹厉害又聪明,所以少用几个猪膀胱也没关系的。

    他虽然也有一点点厉害,但是比爹爹就差远了,所以要多用几个猪膀胱来试验,书上都说了,勤能补拙嘛。

    嗯,没错!

    就是这样!

    狄昭昭自顾自地点点头,又美滋滋地抬头,准备跟爹爹说他给这本受力分析起的新名字。

    但小孩还没来得及说,就先听到了娘亲的声音:“狄昭昭!!你怎么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清冽的声音还带着点警惕的严肃:“这衣服你要是不要就算了,可别又哭着非要洗干净。”

    狄昭昭美滋滋的表情一僵。

    咸鱼才从“我崽真要以一己之力吓怕天下凶徒”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见小孩满脸不敢相信,泪眼汪汪。

    狄先裕瞬间紧张:“怎么了?”

    狄昭昭眼里含着一泡眼泪,小手委屈巴巴的抓着心爱的火红小披风:“我的小披风脏了哇~”

    狄先裕:“……”

    他对小孩的悲伤点,偶尔也是有点理解不了的,“再给你做一件新的就好了。”

    听到爹爹这么说,狄昭昭再也忍不住,头一仰,哇得一声哭出来:“呜呜啊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一件哇!!”

    只有这一件是陪他去过大理寺,陪他一起抓过坏人的小披风。

    要是做新的,它就死掉了。

    小孩难过极了:“呜呜呜娘真的洗不干净吗,我就想要这一件。”

    顾筠扶额,成婚后的日子,不仅和她成婚前想得完全不一样,没有一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还总点缀着这种鲜活得有点过分的东西。

    日常想揍小孩,但又舍不得。

    她命人把小院里收拾了,又给狄先裕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小孩抱进屋子里。

    她披着大氅往前走,低声吩咐道:“多加两个火盆,再打三盆热水来。”

    “是。”

    小火炉一样热乎的狄昭昭,在外边玩也不觉得冷,反而是热乎起来,有点冒汗。

    顾筠显然很有对付小孩的一套办法。

    泪眼汪汪的狄昭昭,眼前朦胧着,就被人举着小胳膊,被动脱下了披风和湿了的外套。

    摸到里衣的袖口都玩湿了之后,小孩的衣服又懵懵地被脱掉一层。

    “爹。”泪眼朦胧的小昭昭求助,又软乎乎的喊:“娘~呜呜嗝娘~”

    只感觉到小脑袋被揉揉。

    等换好了干爽暖和的衣服,又用温热的水擦了脸,感觉很舒服的狄昭昭就已经不哭了,只有点呜咽地打哭嗝。

    顾筠让人搬来小盆和凳子:“你试试自己洗不洗得干净?”

    还没洗过衣服的狄昭昭,好奇的朝盆里探脑袋,问:“要怎么洗啊?”

    接受到娘子眼神的咸鱼立马上前,教小孩搓起来。

    狄昭昭起初还是有点干劲的,一会儿加点皂角、一会儿加点香香的皂粉,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小手来回用力搓啊搓,搓啊搓……

    尽管调的颜料也是红的,但一种是暗红暗红的,一种是很鲜亮的红,脏的地方真一点也不好看。

    顾筠这个方法显然是很有用的。

    上次被告知洗不干净后,还可怜兮兮地哭着怎么都不信,非要原来那件的小昭昭。这次亲手搓过之后不哭也不闹了。

    小孩还一边搓一边念叨:“为什么搓不干净啊?我的手都酸了……”小孩苦着脸,“脏东西一下就染上去,为什么不可以一下就冲下来呢?”

    小孩可怜巴巴地去看爹爹。

    狄先裕望天,他这次插手了,以后每次再遇到这种事,媳妇肯定都丢给他来哄。

    崽,洗个衣服而已,总不能比研究数学物理还难吧?冲鸭!

    狄先裕给儿子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狄昭昭气呼呼的扭头。

    又屁颠屁颠地跑到顾筠跟前,摇着她的手撒娇:“娘你别生我气嘛,我还小啊,娘亲你最好了,帮帮昭哥儿好不好,娘亲、娘亲~”

    小孩最后还拿小脑袋往娘亲怀里蹭。

    顾筠:“……”

    顾筠也抵不住。

    和小孩约法三章,日后喜欢的衣服不要弄太脏,洗不出来也不可以非要哭闹着要之后,顾筠摊开一张画纸。

    研墨,调金黄色的颜料。

    然后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了小披风背面的模样。

    又让人把小披风拧干,拎起来,记住了所有脏了的地方。

    顾筠握着画笔、垂眸作画的模样,比打算盘的时候更静,有种修竹般的静逸美。

    落在画纸上,金色的神凤翅膀在披风上展翼翱翔,乘风而上。

    狄昭昭:“哇——好看!”

    狄先裕:“哇——好看!”

    顾筠:“……”

    她这手画,在姐妹中算是最差的,若放到京城当年待字闺中的姑娘里比,更是不能看。

    也就是成婚后这几年,被夸得多了,她才慢慢放开,平日里会画上一些。

    小昭昭在左边努力够着小身体,拉长了小脑袋看,狄先裕在右边,也是硬要挤到一起凑热闹,杵着脑袋兴致勃勃的看。

    “娘画的翅膀好漂亮。”

    “没错!到时候风一吹,岂不是就跟真的展翅一样?”

    顾筠被挤挤挨挨的夹在中间,有点无奈,还有点嫌弃,心说两个家伙根本一点不懂画。

    嘴角却是微翘。

    等披风干了,绣娘很快按照顾筠画的图,在洗不干净的痕迹上,绣了神凤翅膀。

    火红色的小披风上,加了金灿灿的神凤羽翼,变得更合小孩胃口了。

    甚至顾筠还大方地往里头加了亮闪闪的金线作为绣线,特别是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好看得不得了!

    新披风做好的这天,好几日忙碌未归的狄寺丞也回家了。

    狄昭昭雄赳赳气昂昂:“冲啊!!!”小嗓音中气十足的喊着,小拳头高举,披着新披风的小孩,朝着正院跑得飞快。

    “昭哥儿你慢点!!”狄先裕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就一个新披风,至于跑了一天都不带歇的吗?

    狄寺丞揉揉眉心,今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拼杀和血战,直接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他至今还不知是对方被逼急了,还是有第三股势力要逼他明牌。

    见狄昭昭,眉心才微微舒展。

    狄昭昭抱着新出炉的小册子,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热情的喊:“祖父,我和爹爹给你准备了超厉害的礼物!”

    狄寺丞露出一丝笑意,配合地问:“是什么呢?”

    狄昭昭宝贝地从怀里掏出小册子,站在爹爹旁边的小孩特别自信地挺起胸膛:

    “就是它!”小孩声音都更激动了,“我给它取名叫《砍人分析》”

    “噗……额咳咳,你什么时候给取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狄先裕都要被这个名字给呛死了,也不能这么粗暴直接吧?

    狄昭昭有点气哼哼的别开小脑袋说:“爹爹你太不会取名了,什么《武血秘法》一点也不霸气、也不好听,人家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狄先裕:“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你懂不懂?”

    狄寺丞:“……”

    这父子俩搁在一起,就是俩活宝。

    他默默忘掉两个辣耳朵的名字,低头翻看起了内容。

    这一看,有些惊喜。

    不得不说,相比指印和足迹来说,这份血迹的经验和总结,理解掌握的门槛就低多了。

    能记下前面几页的特征,便可应付一般情况,若能把后面受力分析图再看懂了,便可一通百通!

    翌日。

    大朝会。

    谁人不知,昨日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大血战?

    却怎么也没料到,今日有人直接把天都给捅破了。

    物证、人证、线索、账本、钱币……连同那本被誊写过的“砍人分析”,都一同出现在朝堂之上。

    第43章 大朝会

    宫殿巍峨, 朝臣分立。

    每月三次的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

    数十米长的宫殿,安静得犹如空气凝为实质, 留下的只有庄重与寂静。

    私铸钱币!

    竟然有人胆敢私铸钱币!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即使只是参与其中,依律也会牵连三族、五族。

    “先有淮南王之子齐滇之死,乃被人以石怒击后脑而亡。再有廖家名下赌坊被洗劫一空,人畜无存,疑似被人清证灭口,当日兵马司巡尉亦编造胡言,疑点重重……”

    证据不断送上, 列成一条, 犹如蚂蚁搬家,狄寺丞一抬笏板道:“从最初发现廖豪与淮南王之子发生冲突之时,手持私造钱币, 到隐藏在暗中不为人知的隐情, 大理寺上下皆不敢轻忽。”

    原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朝廷百官, 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视线止不住地往狄松实身上落, 还有那一连串的物证。

    端坐在上首的景泰帝面沉如水,表情似无太多波澜, 可眼眸冷如寒潭, 泛着怒极后的冰冷沉静。

    齐滇不过是个草包。

    当年被淮南王送来京城做质后, 便成日挥金如土、欺男霸女,完全是个贪图酒色、放纵自流的纨绔。

    他死了。

    尽管事情不小, 引起许多人关注, 但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人不多。

    甚至关注度, 还没狄寺丞三个时辰不到就抓住贼人高。

    而如今,朝中不管哪一方势力,都没法再忽视齐滇这个名声狼藉的庶子。

    即使是淮南王一脉的,也都忍不住在心底咒骂。

    怎会有如此愚不可及,蠢笨如猪之人?!

    而朝中大多清正之士,便觉得齐滇这行为有些愚蠢得清新脱俗,甚至愚蠢得有些直白可爱了。

    莫非是齐滇对淮南王放逐他来做质不满,故而早已心生仇怨,站队到他们这边了?

    “拿我爹私铸的钱币放高利贷.jpg”

    “让我来皇城做质?看我反捅你一刀.jpg”

    狄寺丞虽说的是齐滇,但句句不离“淮南王之子”的描述,没明说,但傻子也明白是在暗指背后的淮南王。

    总不能是齐滇这个纨绔,因为手头紧,所以私铸钱币来逛青楼、买好酒,放印子钱吧?

    不至于有人真蠢到这种地步!猪都不至于,因为怕死。

    若是齐滇泉下有知,得知朝中众人是如此想他,他定要掀开棺材板,竭力发出怒吼:“胡说!”

    他怎么可能会想反捅他爹两刀?他又不傻,不过是手头紧,又偶然间知晓他爹有钱了,他便偷偷弄来些用。

    又怕被追查到,便想着放些印子钱出去,他就可以在众多人中浑水摸鱼,不起眼不说,还能再顺带挣点息钱。

    若此时众人能听到此悲愤哀鸣,怕是要条件反射地一拍棺材盖,把人死死地关回去,再顺便拍拍手上的沾染到的东西,一脸嫌弃。

    “这指印好似比从前看过的,都清晰干净些?”景泰帝面前是一个物证盒,宫人揭开木盒盖,露出内里的略显旧的铜钱,旁边还放了张盖好的红指印。

    一眼看去,清晰明了,能直接认准了这就是一个人的指印。

    景泰帝从前也关注过不少案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清晰的指印,不免多问一句。

    朝堂博弈,作假诬蔑、真真假假中捎带政敌,也并不少见。这指印有异于平日,总归不同。

    狄寺丞道:“此乃大理寺近日显指印的新法子,与碳粉法、烟墨法相比更不易损指印,显露出的指印也更干净清晰,名为磁粉法。”

    相比要用小刷子刷,并且刷上去就会显脏的炭粉和特调烟墨,磁粉就干净清晰多了,尤其是纹路间空隙,和指印周边,都能直接吸上来,残留极少。

    景泰帝了然,暂时将这个新法记在心中,又继续往后看狄寺丞呈送的物证。

    并在脑海中,与狄寺丞方才所言,一一对应。

    有施律签字画押的供词、有齐滇放印子钱的相关票据,有游园会上许多官员家眷的证词……

    而后,景泰帝又看到了,薄如蝉翼、透如琉璃的“油纸片”上,盖着的许多指印。

    景泰帝:?

    这样轻薄、透亮的片状工艺,对一位帝王来说并不罕见,也不能让他吃惊。偶尔想吃,即使是猪肉铺,御厨也都能捶打成这样的薄片。有时需要用,总有技艺精湛的工匠能做出来。

    但为何指印不盖在纸上,要盖在这种看着似乎一吹就碎的轻薄纸片上?

    却在定眼一看后,发现这些指印并非人盖的。

    只见薄透的纸片角落,贴着方正小纸条,上书——酉时三刻,取自赌坊破损存银封门,指印人:___

    那下划线上,明显是后填上去的,是另一人的字迹。一旁还有取指印差役的签名,每个环节都有时间和留证,显然已经有了一套制度。

    也有的薄透纸片上的指印,没填写对应的人名,不过取的地点,都是不宜搬动的墙壁、窗、木桌等。

    景泰帝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些都是从各个现场取回来的指印?”

    他记得从前,大理寺送上来的案子,若是有留存的现场指印,必定模糊。

    据他所知,那是通过烟墨法留下的指印。具体细微操作他未曾去细究过,只知大体上可以理解为用墨一涂,再印到纸上。

    自然模糊。

    “这也是大理寺更新的取证法子?为何不曾上报?”景泰帝又问,目光探究。

    狄寺丞道:“新得的法子,还未来得及上报朝廷,便遇上了私铸铜钱一事,忙中搁置了。”

    “此为炮制后拉长拉薄的鱼皮,薄涂上生胶,便可从各处粘粘指印,名为透明胶皮。”狄寺丞知道在重案用新法让人生疑,简单解释了两句。毕竟越是重要、大多数人越是谨慎,越容易依循旧例,而不是冒险用新东西,这是人性。

    但无奈狄先裕提出的办法,太过好用,尝试过后,就再也无法忍耐原来烟墨法留存的指印了。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耗时耗力且难得。想要薄如蝉翼的通透效果、且有韧劲儿,炮制鱼皮的过程比硝制兽皮都更复杂。反倒是胶好解决,许多偏清的鳔胶,只要涂得足够薄,便如透明,无碍视线。

    景泰帝不需细想,都觉得这两种新法极具巧思,技法上不难实现,但能提出此法的人,思维当真奇巧灵动。

    一如新政法的提出,或如活字印刷此等妙想。事后看似简单,甚至人人都能挑拣毛病,但事前,百年甚至千年,就是无一人有此巧思。

    实乃大才!

    出了名的重实干,爱能才的景泰帝,直接被撩起了好奇心,骨子里都隐隐叫嚣起来。

    若非今日事重,他定要拍案叫好,当场寻来人看看到底是哪名官吏?

    难怪大理寺这一年捷报连连,破获案件数远胜往年。

    景泰帝颇有种“天下英才尽入囊中”的豪情,再去看私铸铜钱案证据的时候,眉宇凝锋都消散了些。

    ……

    朝廷百官都知道皇上在看证据,看能送不知多少人上黄泉路的证据,看狄寺丞状告私铸铜钱案的证据。

    但听到君臣俩人这些夹杂在询问证据中的对话,疑惑不已。

    更是想不通,这些证据难道不该让人震怒吗?为什么他们感觉景泰帝沉怒稍退?

    “磁粉法”和“透明胶皮”又是什么?

    正当众人心生疑惑时,一本折子忽然被重重地砸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又闷又重,直直落在兵马司指挥使面前。

    景泰帝眉峰凝肃,盯着他:“暴指挥使,你不解释解释?”

    本朝兵马司独立于兵部,负责京城治安,统领京城驻兵,实打实的天子近卫。

    兵马司中有淮南王的人,犹如镰刀藏于床侧,怎能让景泰帝不怒?

    兵马司指挥使暴凭江本就沉着脸,昨日那场死伤数人的血战,发生的那一刻,就是在狠狠打他们兵马司的脸。

    他黑沉着脸,拾起一看,上面有大理寺查到兵马司巡尉编造谎言、庇护匪徒的证据,条条带着血字的描述触目惊心。

    不料暴凭江看完,直接转头过来,看狄寺丞道:“一无口供,二无人证,狄寺丞为何断定我兵马司巡尉是编造谎言?他难道不能恰好巡街至此?”

    狄寺丞看着暴凭江,目光锐利明亮,直逼道:“大理寺差役寻遍京城,始终未见赌坊打手被砍杀的尸身。昨日那场血战后,一方人马也迅速消失无踪,暴指挥难道没考虑过城门处也出现了问题?”

    朝堂瞬间一静。

    再看暴凭江的表情……连京城城门这般重要的关卡,都被人渗入,兵马司若真到此地步,怕是危矣,皇上得知这种事,如何能不震怒?

    “空口无凭。”暴凭江不管心里如何下狠心要整顿兵马司,但面上、气势上绝不输一步,“你们大理寺查案,难道都是这样无凭无据胡说的吗?”

    狄寺丞不理会他,毕竟谁也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管辖之内,出了如此隐患。

    他看向景泰帝:“皇上明鉴,臣所言绝非空口无凭,赌坊内留有的血迹,与那名巡尉口供完全对不上。”他顿了顿,“其中依据,皇上可查看那本蓝封小册。”

    蓝封小册,就是被狄寺丞誊写过一遍,并将封皮《砍人分析》改写为正经《血迹受力分析》的小册子。

    狄寺丞补充:“若皇上觉得有疑,可分与工部、兵部诸位大人,以及朝中武将一观,便可知真假。”

    朝中武将:???

    这种高端局,竟然还有他们的份?

    总不能是传言中的砍人武功秘籍吧?

    第44章 狄先裕何许人?

    起初, 景泰帝对狄松实的补充暗示,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自幼饱读诗书,涉猎甚广, 既可以与猛将谋士谈论兵法,也能与朝中肱骨通辩水利,连大理寺查案取指印这般小道也略知一二。

    平生还从未遇到过,让他哑口无言,只能求助朝臣之事。

    洞察人心,通晓诸法,纵未知其根源,也当明辨诸人之才具。这是他作为一国之君, 选才用人之要术。

    直到……景泰帝翻开了那本蓝封小册子。

    暄腾热闹又欢快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呼哈嘿, 动次打次,看招看招,老孙来也……

    火柴人举着火柴棍, 在蹦跶、在扭腰、在跳舞、在呲水, 在尽情展现火柴人的疯狂!

    这就是狄寺丞作为一个纯文官的局限性了。

    火柴人本就没有人体结构限制, 在小昭昭手里就天马行空、胡乱瞎出招,小孩想怎么打, 就怎么打!

    狄松实誊写过一遍,本意是写得工整些, 看起来严肃正经些, 不那么像小儿玩闹之作。

    文字可以重塑, 可以修饰,但作为整本小册子不可或缺的火柴人, 根本没法大改, 甚至小改都不行, 严密的理科逻辑就是如此,牵一发则动全身。

    唯有稚嫩的笔触,变成了拥有绘画技法的详实笔触。

    在狄寺丞的严谨认真的努力下,被文科生修饰过的小儿武打片,变得更让懂武的人……犹如当头一闷棍,震撼难言。

    在这个惯以字识人的时代,景泰帝已经从这本小册子里,读出了那位大才,依稀有些跳脱、活泼,且难以言喻的不羁灵魂。

    “……诸位大人一同看看。”景泰帝语气艰难。

    ***

    蓝封小册。

    《砍人分析》

    哦不,已经被暂时更名为《血迹受力分析》的小册子,在朝堂上传阅。

    从前排开始。

    每一个翻开蓝封小册子的人,表情都会如出一辙的从(=.=)变成(0_0)

    无论面色沉重、还是老神在在,都无法表情平静的面对手里的这本“小人呲血图解”

    没了狄昭昭和狄先裕的现场呲水演示,加上狄寺丞在封皮上写了血迹受力分析,朝堂上诸官员再没误会,只想着这是血。

    被迎头一棒后,每个人的反应就各不相同了。

    他们横看,竖看、左看、右看……

    “无稽之谈!”有未见过血的古板士大夫皱眉呵斥,“朝堂大事,怎可如此胡闹,犹如儿戏?”

    也有人瞧了异彩连连,不断抚须。

    还有人盯着看了一会儿,眉头越来越紧,拧成一股,沉思不语。

    看得后排还未轮到的官员,心惊又纳闷,止不住的好奇,那本蓝封小册子到底写了什么,竟让众多同僚露出大相庭径的复杂表情?

    随着蓝封小册子的传阅,朝堂上的惊疑之声越来越大,赫然分为赞同、反对、中立三大派。

    这本小册子简单好学,其实指的是总结出来的理论好应用,顺着去理解好看懂,是人都能看出喷溅血迹、挥洒血迹、滴落血迹的不同,不需要什么天赋,勤奋好学即可。

    但这理论,显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接受的,尤其是在许多纯文科生眼里,这和有只鸡能带人飞上天一样纯属妄论,飞机已远超认知。

    “狄寺丞,”廖家在朝中行走之人率先站出来,矛头直指狄松实,“廖家赌坊遭遇歹人洗劫,坊中杂役家仆尸骨无存,存银亦无踪迹,本就损失惨重。即使我廖家儿郎与淮南王之子发生冲突有嫌疑,但已查明不是他杀,你不肯放人也就罢了,何苦设计种种,谋陷我廖家?”

    廖家此时犹如困兽,谁也不敢拿命去赌可能的恩赎,已经顾不上忠义、立场、江山社稷,只想保命。

    而疯狂躲避追查,清扫痕迹,搏倒死咬不松口的狄寺丞,是将廖家彻底从这场风波中摘除出来的希望,也是廖家阖家上下的选择。

    暴凭江也站出来:“私铸钱币事关重大,狄寺丞还是莫要轻忽玩笑得好,若有疏漏,岂不是令忠良蒙冤受屈,更令有志之士寒心彻骨?”

    这便是在暗指独自一人勇于退敌,还受了腿伤的兵马司巡尉了。却又不明说,倘若那巡尉真有问题,他这番话也无任何差错。

    ……

    狄寺丞着绯色官服,只面色淡然地站在中间,挺如劲松,既不畏风雨,也不惧暗流涌动。仿佛他只需扎根在那里,坚定不移地做对的事,其余种种都不能动摇他分毫。

    他似乎早就料到捅破天的阻力,也预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拱了拱手道:“工部诸位大人,对此受力分析如何看?”他还点了点名,龚尚书、魏侍郎,齐老大人,井定。

    他记得清楚,这些人都曾托人找他帮忙,希望让二郎帮他们再看看受力分析图。

    龚尚书心里叹了口气,什么叫多事之秋?还没从天罡破阵椎的事中缓过气来,工部这个不起眼的衙门,竟然又卷入私铸钱币此等大案中来。

    他站出来,举着芴板道:“禀皇上,依臣所学,狄寺丞所言非虚,”他也老精老精的,不去掺和朝中暗流,只说是跟皇上禀报,“此受力分析,所蕴乃天地运转之理……”

    井定等几位上官说完,最后也站出来道:“臣方才粗略校验过,此册中有关血迹的受力分析,皆为正理。此理由狄先裕在工部提出,也曾助力工部寻到天罡破阵椎的问题所在。”

    大家都好好的在讲道理,井定却不讲理的直接砸出一个事实来。

    有过天罡破阵椎这个成功的战绩,谁再敢说这本蓝封小册是无稽之谈?

    “竟有此事?”景泰帝凝眸问。

    井定:“确有此事,只是事关紧要,工部担忧长时间使用再出问题,故而天罡破阵椎此次试用验证时间有些长。”

    “工部原打算在试用无误后,一同向皇上写折子禀报,并为狄先裕请功。”

    工部表明态度后,武将们不乐意了。

    杀人见血的事,你们工部在这里嘴一张一闭,就说定了?

    也不问问他们这群武将同不同意?

    “老夫此生在阵前斩敌无数,见血不知多少,也没发现有这些区别。那血,随人动,随杀招而动,千变万化,挥洒疆场,岂是几幅小儿图能概括的!” 一魁梧将士横眉冷目,正是从边关退下来的江骁骑。

    “就是!亏得江湖中还传言不懂受力分析,不敢砍人,我当是什么秘籍。”与江骁骑相熟的武将嗤笑着附和。

    倒是有几个善谋略,用脑子打仗的武将在心底“豁”了一声,提醒道:“江骁骑说话还是谨慎些。”

    可莫要落下口舌,日后让人笑话他们武将都是莽夫,几十年的血都白见了,还没一个养在京城的娇贵公子哥懂杀人流血。

    他们看这份蓝封小册子时,倒是觉得种种血迹,与这些年来所见血迹颇为对应。

    武将内也分执两词,甚至还拿出自己战场砍人的战绩“想当年”“想当初”起来,硬是吵出了火气,越吵越凶了。

    狄寺丞:“……”

    他知道今天不会太顺利,因为大理寺手中没有实打实的、铁一般的证据,只有这些看似可疑的线索。

    这么大的事,涉及多方势力人脉,触及多方利益,自然会引来博弈。

    即使繁荣庞大如盛家,不也有一房不希望淮南王被皇上扳倒?那样他们那一房名下的偌大产业和隐晦交易的权柄,会遭到重创。

    人心甚私,各有立场,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盐运通条,都能带来庞大的利益,何况庞大朝堂下正稳稳运行着的许多规则。

    狄寺丞料到这些,却没料到武将里还有这般……嗯,杀人如砍猪般的真莽夫,竟不止一个。

    他正打算站出来,却听一熟悉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啧啧,要我说,何必这么争……”

    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彼此的武将,齐齐回头:“文官别来掺和这些见血的事!”才不和没见过血的文官磨嘴皮子,说不过,还干生气。

    萧徽冷笑一声:“我是文官不错,但诸位是不是忘了我刀下的亡魂?”

    萧徽这一声冷笑,陡然让朝中众人背脊一凉,脑海中回忆起他这些年连斩数十贪官,怒烧滨州罂粟田,剿灭山匪强行征粮赈济灾民等一系列事情。

    头顶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萧散骑这混不吝的家伙,平日里连萧家遇到麻烦都笑着看热闹,今儿怎么掺和进来?听口气,还有为狄寺丞说话意思?

    听他那口气,倒像是要现场砍几个人来看看的好。

    旁人说自然是玩笑。

    从萧徽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定是玩笑了!

    ***

    狄府。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在为狄寺丞和狄昭昭搞出来的东西争吵,激烈辩论。

    父子俩却一无所觉,很是神经大条地窝在暖和的房间,吃吃喝喝,高兴地谈论祖父的辉煌战绩。

    狄昭昭披着他心爱的小披风,抱着水枪,在屋里哒哒哒的来回飞跑,小孩神采飞扬地说:“祖父今天去上朝,是不是很快就能抓到坏人,我们就能出门玩啦?”

    “应该是!”狄先裕也信心十足,并快乐简单的认为,只要朝廷知道了私铸钱币一事,皇上一出兵,不怕区区一个钱都挣不到,只能自己私造铜钱的淮南王。

    却没想过,人家打敌国、打邻国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更何况是要对兄弟出手,还是对有功绩的淮南王出手,若不掌握实证,岂不失了人心?臣子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史书又会如何记?

    一个君王要是失去了民心,失去了臣子的信任,绝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失道寡助”一词,损了多少乱世英豪,折了多少不慎出昏招的明主?史书早就给出了答案。

    狄昭昭却是信了。

    小孩子成日吃喝玩乐,连史书都没开始读,哪里想得到这些,他欢呼一声:“好耶——我都好久没出门啦~”

    有点憋坏了的小孩,眼睛亮亮地掰着指头数:

    “咱们先去福满记吃现烤出的千烙梅花酥。”

    “然后去吃羊肉,就爹爹上次带我去吃的那家,外面焦香焦香的,里面嫩得出汁,说不定还能碰到草原上的好吃牛羊呢!!”

    “再去庄子上骑马、放风筝。”

    ……

    小孩兴奋地叭叭叭规划好一系列好玩的,见爹爹躺在躺椅上看话本,巴巴地凑过去,小身子趴在爹爹身上,小脸期待:“爹爹~你说好不好?”

    狄先裕把捣乱的小孩镇压住,把话本翻了一页,才问:“你不是要念书、还要抓坏人吗?哪来这么多时间做这些?”

    “不行吗?”狄昭昭有点小失落,这可是他规划了好久的。

    如果小孩有猫耳朵,这会儿肯定是耷拉着的。

    小孩不死心,爬到爹爹身上,把小脑袋伸到话本下面,寻根究底地问:“为什么呀?”

    明明之前就可以的!

    狄先裕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把话本从小孩脑袋上摘下来,直着手臂举高看,依稀听到为什么,随口说:“你再想想。”

    小屁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干脆改名叫十万个为什么好了!狄先裕即使在看话本,不带脑子的回答儿子问题,也对小孩的“为什么”下意识十分警惕。

    “唉~”

    小孩坐起来,忧愁的托着下巴:“肯定是因为坏人太多、太坏了吧?”

    狄昭昭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天冷不能出门了,而是家人担心他在外面遇到坏人。

    坏人太可恶了。

    竟然害他不能出门玩。

    想明白了这一点,才蔫下去的小孩,一下子满血复活。

    他啪的一下跳到地上,小脸兴奋,信心满满地脆声宣布:“爹爹!我想到办法了!”

    狄先裕看完了最精彩的这部分情节,被这一声震耳朵的脆声扯回神来,看向雄赳赳的小孩,好奇问:“想到办法了?”

    狄昭昭满脸自信:“没错!我想到办法了!”

    “我要早早把所有坏人都抓光!这样就有时间出去玩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我出门遇到坏人了!”

    咸鱼:“……”

    还以为是什么天才想法的狄先裕,没忍住直接笑开了花:“哈哈哈——”对上小孩疑惑的眼神,他忙忍笑圆话道,“我是高兴,昭哥儿真厉害,这都能想到办法。”

    狄昭昭眼睛乌亮乌亮地瞧着爹爹:“爹爹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办法很聪明?”

    狄先裕努力忍笑,一本正经:“那肯定,我家昭哥儿多聪明?”

    小孩都高兴得要浑身冒泡泡了,一刻也等不了,哒哒哒地跑桌边,麻溜地爬上椅子,拿出纸笔。

    铺开一张张练字用的宣白素纸,提笔就兴冲冲的写:偷盗分析、抢劫分析、放火分析……

    狄昭昭写着写着,就觉得怪怪的,捏着笔犹豫地看着纸上的字,小眉头皱起,小声嘀咕:“这些名字都好难听啊。”

    嫌弃小脸.jpg

    也只有他的“砍人分析”稍微霸气好听一点了,小孩暗搓搓的想。

    他好奇地回头问狄先裕:“爹爹,你为什么要给力的这些小箭头,取名叫受力分析啊?”

    咸鱼:??

    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昭昭问为啥,必定有蹊跷。

    狄先裕把话本放在一边,一个鲤鱼打挺,嗯……没起来,咸鱼扶着好像有点抻着的腰,从躺椅上爬起来。

    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受力分析这名字,可不是他取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物理学家、或者是编中学物理教材的人取的。

    狄先裕往小孩桌上一瞅,傻眼了。

    “你这是要做啥嘞?”

    “写分析啊!”小孩捏着笔,理直气壮地说,“爹爹不是跟我说,写完砍人分析,大家就都不敢砍人了吗?”

    狄先裕:“……”他好像是这么忽悠过,但好好的事,换上小孩取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就听狄昭昭又十分自然的继续说,“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把所有分析都写了,这样大家就都不敢干放火、抢掠这些坏事了!”

    小孩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仰着头看爹爹,脸上写满“是吧?是吧?”的求夸表情。

    总是被人一把带走的咸鱼,这次顽强的挺住了!

    不对啊!

    只听说过血迹学,足迹学,没听说过放火学,抢劫学啊?

    这些写出来,确定不是给人当犯罪教材吗?

    狄先裕发愁的摸了摸儿子的脑壳:“昭哥儿,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小昭昭愣住了。

    对哦,这要怎么写呢?

    小孩的目光,期待地挪向全天下最聪明、最厉害的爹爹:“爹爹你教教我怎么写好不好?”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啦~”

    也许是觉得诱惑不够,狄昭昭小声:“我还可以把赚来的糖葫芦分给爹爹吃哦!”

    一副诚意十足的小模样。

    狄先裕忽然为这个时代的坏人鞠了一把同情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了吃糖葫芦、为了出去玩、为了挣钱花,为了高兴……反正有事没事,就去抓个坏人。

    那些人要是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些被抓,会不会痛心疾首,然后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糖葫芦都搜刮过来,送给昭哥儿?

    狄先裕脑海里,莫名就冒出一群左胳膊纹青龙、右胳膊纹白虎的黑帮老大,开着一个涂装可爱的糖葫芦车,嘟嘟嘟的行驶到狄昭昭面前的画面。

    忍不住龇牙快乐笑起来。

    想到小屁孩不能写其它的祸祸他,咸鱼就更得意了!

    听到爹爹的说法,说是会被坏人学走,狄昭昭不服气的挣扎道:“不会啊~就比如《砍人分析》,小心控制也没办法改变的,就像是人跳起来就会往下掉一样,是自然规律哦!”

    小孩骄傲:“我都试过啦!就算小心控制出刀,只要深了,就没法阻止血喷溅出来。就算再小心动作,即使站着不动,也只能让挥舞血迹,变成滴落血迹。要是试图人造血迹,那就更明显了。”

    物理,哪里是人想变就能变的!

    狄先裕哦哦两声,回过味来,也许这就是电视剧敢这样播给大众看的原因吧?

    不仅不怕你知道,只怕吓不死你。

    “那你按这个思路,不怕人家知道,还能吓住人,想到这几个分析要怎么写了吗?”狄先裕小刀一捅,很是扎心。

    狄昭昭皱巴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吧,好像真的不好写。”

    连爹爹脑袋上,都没冒蘑菇字条呢。

    狄昭昭其实超期待的,期待爹爹头上的蘑菇字条,什么时候也学会画画,那画出来的画,肯定好玩!

    不过这会儿,只能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可能这就是长大的烦恼吧。”

    狄先裕乐呵呵地躺回躺椅,他如同用苹果钓熊猫一样,心情很好的钓崽:“昭哥儿来给爹爹捶背揉腰,爹爹就告诉你个好办法。”

    狄昭昭蔫蔫的小脸一亮,不存在的猫耳朵一下飞立起来,跳下椅子哒哒哒地飞奔过来:“好办法??什么办法啊爹爹!!”

    记性很好的小昭昭,忽然也想起来之前在大理寺门口围观的时候,爹爹也说过类似的话!

    爹爹果然是最聪明的,什么都知道。

    小昭昭坐在爹爹腿上,殷勤地用小拳头捶捶这里,捶捶那里,扬起灿烂又讨好的笑容:“爹爹你舒不舒服啊?”

    狄先裕趴着的脸笑的得意,美滋滋道:“力气小了点,对,这里再多捶几下……再往下点。”

    把小孩逗得要炸毛了,咸鱼才颇为豪气道:“听爹给你讲!”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讲什么横纵联合,破敌之道,或是什么不传之秘呢。

    其实狄先裕忽悠小孩的,就是他上辈子阅文无数、观影无数的梗而已。

    卤味方子是不会、什么玻璃、火药、肥皂也都啥啥记不住,但是那么多本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啊!那么多电视剧更不是白看的!

    什么土狗爽文、什么真假千金、什么神豪系统……

    当年他不屑一顾的题材,在看了这么多年的“书生与小姐的爱恨情仇”“古代武侠”话本之后,忽然都变得格外诱人起来。

    光是想想那些梗,他都馋得流口水。

    可他又不会写!!

    眼下这不就有崽自投罗网了吗?

    嘿嘿,按照他的说的梗来写,这算不算是定制文?昭昭牌小码字机,哒哒哒兴奋抓坏人版本。

    要是真能成,他还能现场催更,拿糖葫芦诱惑着写,不写就馋着,嘿嘿。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狄昭昭完全不知他爹险恶的用心,眼睛亮晶晶的听着爹爹举例给讲的故事,兴奋得“哇哇”直叫。

    “爹爹你怎么这么会讲故事啊!”

    狄先裕也有点激动了,他忽悠道:“你看,你不是想震慑坏人吗?咱们可以把过程略去,写怎么哐哐把坏人抓到,岂不是把他们吓死?”

    狄昭昭激动的直跺小脚,一个劲儿的点头:“是啊、是啊!”

    想到前世那么多鸽子精,狄先裕忽然来了一丝良心,觉得第一本应该给昭哥儿降低一点难度,千万别直接难得写哭了,弃坑跑路怎么办?

    “你看啊,咱第一本,先写点熟悉的,可以从咱身边取点材。”狄先裕忽悠着,小孩时不时搭腔。

    灵感一来,还真有模有样地商量出一个类似猫和老鼠,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有趣沙雕的单元故事。

    讲的是一个小孩和爹娘斗智斗勇的故事,就和爱抓老鼠的猫,爱吃羊的狼一样,这个小孩也爱吃。

    在兴奋抱着偷到糕点吃的时候,被娘通过指印拎起来。在鬼鬼祟祟迈着猫步溜进厨房后,被大厨爹看到脚印逮到。

    咸鱼哐哐给小孩出主意去偷吃的,他可是两部动画片都看过的人,鬼点子一套一套的!

    狄昭昭哐哐给爹娘出主意,抓小孩偷吃的法子,也是一套一套的!

    爱吃爱玩的父子俩,点子不仅好玩,还都很有趣。

    等狄先裕再回过头来一看,矛盾有了、冲突有了,不仅一波三折特别刺激,还尤其沙雕爆笑。

    狄昭昭兴奋得路都不会走了,像是吃醉了酒的小糯米团,一蹦一跳的,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小书桌前,把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都记下来。

    小孩记性特别好,咸鱼聊完就忘掉的小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快你就都记下了?”狄先裕吃惊于昭哥儿的高效。

    如果是他的话,有这种脑嗨完了,开心完了,需要记录的任务,不拖到最后一秒,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更有可能,拖着拖着就忘了。

    难道他即将拥有一款日万牌昭昭码字机吗?激动!

    带着这份激动,狄先裕看了一遍小孩记下的内容,是按照时间和情节发展顺序记录的,这不妥妥一份大纲吗?

    精彩!情节环环相扣,一波三折,就是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咸鱼都不用太仔细回忆,上辈子被作者断得心痒痒的那种感觉就涌上来,下意识就在大纲里做了几个插入断章符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他得意地看着这份大纲,自信的拍胸脯道:“昭哥儿你加油写,这书一定会大受欢迎的!坏人肯定会被吓跑。”

    “真的吗?”狄昭昭眼睛嗖的一下亮了。

    “当然是真的!”狄先裕难得豪气一回。

    这种刑侦手段的科普,不至于让恶性犯罪退缩,但踩在线上犹犹豫豫的人,肯定会被吓退!

    咸鱼回忆上辈子,小偷为什么少了?为什么路上抢劫的人少了?真的是人都变善良了吗?

    还不是因为刑侦技术进步了,尤其是摄像头普及了。即使是个假摄像头安装在那里,普通人也不敢伸手偷东西。

    那是摄像头吗?那是威慑力!

    他撺掇昭哥儿写的是话本吗?不,是威慑力!

    咸鱼自信了,咸鱼膨胀了!

    即使被夸,咸鱼也不怕了!

    就这个时代,谁想跟他聊话本?大战三百回合他都不带虚的!

    狄先裕把大纲交到小昭昭手里,一脸郑重:“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画大饼,“等你写完,坏人就都会被吓跑了,昭哥儿就可以每天高高兴兴和爹一起出去玩了。”

    狄昭昭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笑弯了眼睛,小脸染满了大片大片的快乐,蹦蹦跳跳地绕着跑,边跑边大声道:

    “谢谢爹爹!!爹爹你真的太厉害啦,我肯定会超认真写的!”

    这可比放火分析、抢劫分析厉害多了,小昭昭都能想到,肯定所有小朋友都爱看,超多超多的人都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因为真的太有趣,太快乐啦~

    咸鱼也被夸得美滋滋的,理直气壮的挺起腰杆,当然厉害,这可是被一代人认可的经典题材同款!

    他顺手揉了揉小孩脑袋:“你觉得高兴就好。”高兴就日十万啊,我的崽!你爹已经迫不及待了!

    狄昭昭一下蹦跶得老高,兴奋的挂在爹爹身上,超开心地大声说:“高兴,我特别高兴!!特别喜欢!!”

    ***

    这父子俩,一个神经大条,一个懵懂无知,还快快乐乐的以为铜钱案快要结束了。

    以为看准了淮南王,就跟盗画案抓到贼,酒楼纵火案找出凶手一样,可以结案了。

    殊不知在皇宫大殿内,群臣已经为这事吵……商量了一天了!

    其实比起一些政策的推行,动辄在朝上吵上几个月,这已经算是快的了。甚至在历史上,还有提出来商议过几年,最后都搁置的政策。

    这场朝会大乱斗,暂时没有赢家。

    施、廖两家犹如头悬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如今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暴凭江黑着脸出了宫,他被勒令清查兵马司,查清城门处的问题,还被沉着脸要求,“若你说城门没问题,那兵马司就给朕把血战后消失无踪的那伙人找出来。”

    若两样都办不好,怎么办?暴凭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屁股下面这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是坐不稳了!

    暴凭江一出宫门,就对手下道:“血战留下的血泊,绝不许外人靠近,等会我亲自去看看。还有,那几具尸体也务必保存好。”

    他想过了,城门处清查自然不能松,但若能找到那一伙消失无踪的歹人,城门处即使真有被安插的棋子,他也有理由悄悄掩过去了。

    那日人证、那片血泊,那几具尸体,最为关键。

    暴凭江步履匆匆,带通身杀气,汹汹而去。

    而皇宫中。

    照清殿,有几位臣子被单独留了下来,皆为景泰帝心腹。

    气氛凝重而压抑,矛头直指淮南王。

    从派人前往淮南王封地,支援大理寺最先派去查找私铸钱币地点的差役,到如何凿证淮南王私铸钱币之事……

    等到商量得差不多了。

    最后,景泰帝合上那本蓝封小册,看着萧徽:“你最擅长处理此类事,又任散骑常侍,可代朕意,血迹一事,便全权交托于你。”

    萧徽接过蓝封小册,颔首行礼:“臣职责所系,定不负皇上厚望。”

    凡事要占一个理字。

    君不见谋反都要打“清君侧”“匡扶**”等口号。

    而在对淮南王发难之前,自然要让大理寺所呈证据,全都变成铁证,变成人人信服的铁证,这样才算师出有名。

    最好是能直接找到淮南王私铸钱币的地点、材料、工具,退而求其次,是找到血战消失那伙人的踪迹,撬开他们的嘴巴,大概率是淮南王的人。

    再次,就是把大理寺提供的证据,全部钉死,搜查施、廖两家,找到当初那批私铸的铜钱,让条条线索都指向淮南王之子。

    最后这一步,虽然是最次的备案,但也是最后一道保底的关卡,自然不能出一丝错漏,景泰帝这才交给萧徽去办。

    即使世人皆言萧放之行事不羁,但谁也不敢质疑他的能力。

    景泰帝甚至提醒:“注意点,莫又要朕书案上出现一堆参你的折子。”

    萧徽可没打算注意点。

    他想搞场大的!

    那蓝封小册,一看就是他宝贝小徒弟的手笔,看那火柴人,画得多有他们萧门的风范!看那呲血的线条,多么狂放不羁!

    想想这本册子确立地位,传开后的威慑力,萧徽都忍不住大叹,不愧是他萧放之的小徒弟,霸气!

    萧徽真是觉得哪哪都好,哪里能忍得了一群不懂血迹、不懂力学的家伙,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评价?

    景泰帝瞧见他眼底的兴奋,略微不放心道:“你莫要胡来,朕可不想又给你贬官。”

    萧徽满不在意的挥手,承诺道:“您放心,我肯定给办得妥妥的,保证还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景泰帝狐疑的看向他。萧徽办差,可没哪一次行事能堵悠悠之口,大小不同而已。

    但他也是头一次,得到萧徽这般保证。

    莫名还有些稀奇,他感慨:“看来收了个小弟子,萧常侍心性成熟不少。”

    萧徽:“……”但愿等我办完差事,皇上您还能这么想。

    景泰帝安排完所有事,包括派兵前去保护狄府,紧绷的精神略放松了些。

    他忽然翻着手边的证据,好奇问道:“狄寺丞任大理寺丞多年,为何此前朕对他并无太多印象?”

    照清殿内几位臣子,也颇为疑惑。

    直到取来了吏部的考评记录,狄寺丞的历年考评极少为优,大多为良,中。

    萧徽啧啧道:“这可和咱今天看到的狄寺丞完全不同。”

    今日在朝堂上的狄寺丞可谓锋芒逼人,逻辑严谨,思维犀利,对案子信手拈来,无论与何人对峙都稳如磐石,巍然不动。

    景泰帝看到吏部给出评价的标准,是狄寺丞的破案率在大理寺大多只为中下,便眉头一蹙:“去大理寺取文录来。”

    取来相关资料,稍看看,就能发现记在狄寺丞名下的案子,都是些棘手,难破、耗时耗力的案件。

    稍微往前寻一寻,便能看到早些年的时候,狄寺丞判过勋贵之子,为被豪强侵占田地的百姓撑腰做主,诸如此类的事不少。

    这是得罪人了。

    有时候权贵高官,也容不得如此不畏强权的秉正之人走到高处。

    景泰帝叹息着放下文录,又问:“今年狄寺丞势如破竹,即使棘手难办的案子也都一一勘破,可是其子狄先裕长成,可助其父?”

    “还有这狄先裕,他年岁几何?科举考到哪一步了?为何朕此前从未听闻京城中有此人物?”

    在场几位臣子,其实都在近日,对狄先裕所有耳闻。

    此时面面相觑。

    狄先裕这年岁,长成?人都有子开蒙了!

    狄先裕的名声,惫懒愚笨?您能听过才怪了。

    狄先裕的科举,哪一步?好像根本没开始。

    最后还是萧徽顶着景泰帝期待的目光,答曰:“年二十有余,在考童生?”

    第45章 人生除死无大事!

    这句“在考童生?”的语气, 都含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景泰帝怀疑自己听错了:“童生?”

    他想,也许是狄先裕名声不显,考到了更高的阶段, 但是没人注意到。

    这也并非罕见的事。

    在朝堂中能力出众的臣子,当初念书时也不一定都名声赫赫,这与性格、天赋都有关。一般来说,诗赋、文章出众的,最容易出名气。

    再往远了看,名留青史的人物,也并非都是状元、榜眼、探花。二榜、三榜中出青史留名之才的也不少。

    景泰帝想,也许狄先裕就是如此。萧常侍只是不确定他有无考中秀才、举人。

    毕竟除了自家父母, 谁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去关注别家儿郎的科举进度。

    却听萧徽以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回答他刚刚的疑惑:“……额、确实无功名在身。只是臣也不确定,他现在还有没有考童生试。”

    景泰帝:?

    “无功名在身?”他不敢相信的重复, “狄先裕如此奇巧之才, 竟无功名在身?”

    他怀疑萧徽记错了人, 转头看向其他几名臣子。

    虽然狄先裕新的名声,因为时间尚短, 且过于脱离常规,导致传扬范围成谜, 传播深浅程度成谜。

    但从前二十几年积累起来的名声和印象, 还是很扎实的。

    如今新旧对冲, 更令人成迷。

    狄先裕,谜一样的男子, 谜一样的咸鱼。

    再几位略有耳闻的臣子, 面对景泰帝对狄先裕颇为明显的好感、喜爱和期待, 也不好真说那些“天资平庸”“性子懒散”“气坏夫子”“嬉闹学堂”……

    于是有些干巴巴地给出略显中庸之道的评价,完美地展现了为官多年修炼出来的语言功底。

    但有一点怎么用语言修饰,都是没法改变的铁打事实——狄先裕确实身无功名,连童生试都未过。

    景泰帝听完,面庞上浮现出难掩的错愕,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为何?”

    为何狄先裕这等聪慧奇巧之才,连童生都未能考取?

    听描述,倒也不像是被打压的庶子。

    姜琛作为前太子太傅之子,从先皇时期就追随太子一派,如今也是景泰帝心腹之一。

    他对狄先裕也有印象,印象还颇为深刻:“许是缺了点念书的天赋?此子胸有壮志,还孤胆凌云敢想大败鞍厥,”说起这姜琛就忍不住笑了会儿,“不过他也曾对臣说,不擅武器,最多只会做小儿弹弓。”

    结果说完,就跑去工部,给出了能解天罡破阵椎的法子,姜琛笑道:“是个有趣的。”

    “还有此事?”景泰帝更是来了兴致。

    姜琛瞧了眼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同门师兄弟,甩锅道:“臣也是听萧常侍提起,才知此事。”

    也就只有这个品种的坑货,才好意思在截胡了人家弟子后,还特意来当面炫耀!

    萧徽也对这事记忆犹新,简单说了说。

    其实在草原上吃牛羊,把酒高歌,策马奔腾,把草原当做自己国家的领土,这对狄先裕来说,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还去旅游过呢!

    但对失了北燕五城近百年的雍朝人来说,是何等豪迈,何等霸气,无异于武将扬言禅姑衍山、勒石燕然的豪情壮志。

    正如小昭昭意识不到自己天赋之稀,狄先裕也没意识到,前世辽阔强大的国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与生俱来的东西,总让人难以察觉有多珍贵,多难得。

    一如手脚,直到失去,才知道四肢健全都是莫大的幸福。

    玉照殿内。

    听完萧徽所言,在场众臣都心中豪情涌动,几欲高歌!

    脑海中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狄先裕所畅想,所期待的东西,奔马、高歌、牛羊成群……

    “好!”景泰帝不禁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听多了收复失地的困难,听多了文人墨客写被攻陷的北燕五城,听多了兵马、粮草、国库不丰……

    如今听到如此坦然,如此轻描淡写的言语和勾勒,当真耳目一新!犹如在闷热粘腻的盛夏,陡然喝到冰爽怡人的凉茶,当真是通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来。

    “有趣,当真有趣!”拍案而起的景泰帝来回踱步,想到那本蓝封小册里的呼呼哈嘿、动次打次的火柴人,更是对狄先裕燃起了好奇,犹如春笋冒头,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姜琛见他如此兴奋,忍不住提醒了一下狄先裕连童生都没考取的事实。免得太过期待,最后期望落空,那空落落的滋味可不好受。

    景泰帝随手拿了几样物证,让人递给姜琛等人:“瞧瞧看。”

    俨然是与“磁粉法”“透明胶皮”有关的证据。

    姜琛:!

    萧徽:!

    在场众臣:!!

    也亏得是工部无人在场,否则看到这些,此刻定要呐喊:“说好的咸鱼呢?!”

    “说好的和他们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孙成日厮混玩闹,水平别无二致呢?!”

    “说好的最多只能看懂小滑梯的图纸,并无什么能耐呢?!”

    但即使没有工部官员在这儿,也有与工部官员关系近的,比如有师弟在工部的姜琛。

    比如曾经被工部好友拜托,请托找狄先裕看图纸的,当初困于天罡破阵椎之事,焦急的工部官员,在看到希望后,当真是寻了不少关系想请狄先裕出手。

    结果各方反馈回来的结果,都是狄先裕平庸,重心、重力不过是小儿玩具上得来的一丝灵感。

    这些结果,也是绕了一圈关系,才反馈到工部。

    但现在,看到手里实打实的成果,甚至已经用来取证,这些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们莫不是……被忽悠了?

    这世上总不能有人集聪慧、蠢笨于一体吧?

    狄先裕,也许,是个奇才?

    ***

    大朝会当日,近黄昏。

    领了差事的萧徽,先去死牢逛了一趟。

    他还饶有兴致地挑拣了一番,强污数名未出阁幼女的采花大盗,穷凶极恶抢掠无数的山匪……

    等挑完了一圈,还命人给他们洗了个澡,换上纯白的衣服。

    直到这里,随侍的表情都还一切正常,然后就听到萧徽说:“我记得我在京城南边,是不是还有个空置的府邸?”

    随侍道:“是,您嫌那处太空旷,冷清得慌,一直没去住。”

    “你去收拾一下,再随便去哪个酒楼订几桌宴席。”萧徽淡定地吩咐道。

    又写了一份名单,让随侍去送请柬。

    随侍接过名单,手都有些颤抖,这名单可涉及满朝文武:“老爷,您、您……”

    特意收拾出搁置的宅邸,随便去酒楼订几桌酒席,还临时送请柬。

    三者搭配,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场鸿门宴。

    偏偏还牵涉到满朝文武。

    随侍膝盖都要软了,他家老爷,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萧徽嫌弃,抬腿对着随侍的屁股就是一记鞭腿,“你去递请柬就完了,又不是让你去闯刀山火海。”

    他又道:“皇上交代的差事,你敢糊弄一个试试?”

    随侍立马绷紧皮。

    可低头看看名单,又抬头看着萧徽大步离开的潇洒背影,随侍还是几乎泪奔地想,皇上可没交代您这样办事!

    他都敢打包票!

    瞧瞧满朝文武,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像他家老爷这般办差、行事的?

    萧徽的请柬,对满朝文武来说,可都是稀罕事,甚至感觉拿着都有些烫手。

    不来吧,又怕被这个混不吝记住了,日后再来个大的。于是带着好奇的心,一边骂着这厮不懂礼数、一边担忧着饭菜酒水里会不会有毒,踏上了宴席。

    好在,萧徽对下毒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

    他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助兴的歌舞节目——蓝封小册火柴人真人演绎版。

    这节目甚至还带互动!

    给人上了文官也能拿动的轻制长刀。

    萧徽举起酒杯,笑着邀请:“我记得李侍郎今日怒骂,说此为无稽之谈,不如这会儿亲自来试试?”

    别说握刀砍人,此生连一只鸡、一条鱼都没杀过的李侍郎,脸色发白,身体哆嗦:“萧放之!!”

    萧徽无趣地摇摇头,又转头对武将席说:“江骁骑,我等文官不忍见血,你在边关杀敌无数,自为英豪,不能怕这等小场面吧?”

    江骁骑:“……”

    别的文官怕见血,你萧徽怎么有脸说“我等文官不忍见血”?

    他倒是不怕这个“歌舞助兴活动”,但还是讪讪笑道:“萧常侍说笑了,谁不知当年你一骑潜入徐州,遍斩贪官?”

    许是猜到自己今日朝会上嗤笑蓝封小册一事,惹萧徽不快,人家可敢硬气的当场来试!

    他稍稍带点恭维,拱手道:

    “还有前年萧常侍奉旨前往并州,查明贪污赈灾粮时,因粮草尽去,商贾价高,当场借兵剿灭当地盘踞山匪,强征粮草发于饥荒百姓,吾等武将都如雷贯耳。”

    他面上带笑,心里都在呵呵,若你萧徽怕血,不忍见血,那些贪官的人头,那些山匪的尸首,难不成是鬼砍的?

    萧徽笑容不改,以手示意:“那还请江骁骑帮忙了。”

    江骁骑也不推诿,反正今日这事也赖不到他头上,而且他也好奇着呢,那蓝封小册,写的是真的?

    真的?!!!

    这位脑子不多,全靠实力硬杀出来的武将,武艺着实非凡,一招一式都控制得非常精妙。

    手一抖不抖的,就把火柴人所画的各种可能正常,也可能离谱,还可能天马行空的招式,唰唰地就使了出来。

    “刺啦——”

    “噗——”

    “咕噜咕噜——”

    雪花、呸,血花飞舞,妙曼非常,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江骁骑低头去看地上铺好白布上的血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还真跟那本小册子写的一样!”

    又有武将跳出来,不敢置信,又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些迫不及待:“让我试试!”

    一手捧着蓝封小册子,另一手就跟着小册子里的火柴人动了起来。

    甚至小昭昭想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招式,都被这群狠人用翻滚、扫踢、飞跳斜劈等等怪异的姿势实现。

    试一个,配一声粗犷的惊呼。

    再试一个,再引来一群高声惊骂。

    “这画得跟小孩玩似的,居然说的没错?”

    “这狗**是怎么发现的?我在战场杀了那么多人,愣是没他研究的明白。”

    “血这是被琢磨明白了吧?文人竟然还有这本事?!”

    这场面,看得萧徽嘴角抽抽,这群莽夫,但凡动点脑子,看看配套的受力分析图,就知道火柴人身体怎么动根本不是关键,只要最后武器角度、力量对就行。

    竟还真演起火柴人里的招式来了,弄得好像他真整了个助兴节目似的。

    萧徽不忍多看,又回头撺掇了几个文官:“刘大人,不上前试试?”

    “赵大人,今日不试,日后可别又站出来怒斥这是小儿胡闹。”

    “陈大人,机会千载难逢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倒也有些胆子大的文官,被撺掇着就上前哗啦了几刀。还在血糊啦茬的环境,试了试挥舞血迹、滴落血迹……

    当夜。

    不知多少人回去把席间吃的酒菜吐了个干净,夜晚梦里都是哗哗乱喷的血,早上惊坐而起满背冷汗。

    参人的折子,就如雪花一般飞向景泰帝的龙案,堆成比人都高的一摞。

    那言辞之犀利,犹如生生拿刀在砍人,怕是把毕生文字功底都拿出来参人了。

    景泰帝看得额头青筋都突突的。

    正常人领了这差事,都会先领几个死囚私底下试试吧?若小册上有差错,就提前改改。再把试的过程和结果,拟写成折子,与同僚传阅,最后形成律规,公告天下。

    “你昨日不是应朕,收敛些,不给旁人落口舌的机会?”景泰帝压着头疼,无奈的问。

    萧徽满脸无辜:“臣可没这么说。当时说的是让他们哑口无言。”他理直气壮,“您瞧瞧,是不是满朝文武再无一人质疑大理寺呈上的这份《血迹受力分析》了?”

    这确实是景泰帝的目的。

    这差事办得,不可谓不高效,不可谓不圆满。

    但……景泰帝看着满桌联合起来参人的奏折,无奈扶额。

    ***

    狄府。

    狄昭昭好奇的踮着脚,看那一个个穿着威武甲胄的士兵。

    “爹爹,他们都好大个!”

    “确实啊!”狄先裕也觉得忒有安全感了。

    小孩跟看稀奇似的,从东边院子哒哒哒跑到西边院子,从正门又哒哒哒跑到后门,跟个小陀螺一样在狄府里转,愣是把每一处守卫的士兵都看到了。

    然后就在一次换班时,听到了这些身披甲胄的士兵,聊起了那本蓝封小册,还带着颇为惊诧的语气,聊起了萧徽。

    狄昭昭起初听得眼睛亮亮的。

    狄家!那不就是他家吗?

    小孩忍不住挺起胸膛,高兴坏了。

    当听到朝中大臣在早朝上看了蓝封小册,有些人不信的时候,小孩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小脸错愕:“啊——?”

    怎么早朝上的大人笨笨的?

    他都画得那么清楚,那么明白了!怎么还能看不懂呢?

    交班后闲聊的将士,听到这声惊呼,也看到了乌眸晶亮,唇红齿白的可爱小孩。

    有人忍不住好奇:“你就是狄家二房的小郎君吧?”

    “是呀!”狄昭昭高兴的点点头,他小语气骄傲的说,“我爹爹是狄先裕,就是你们刚刚聊的那个,他超厉害的。”

    他是狄家的小孩哦!

    狄昭昭眼睛透亮,小尾巴都一翘一翘的,得意的小模样尤为招人。

    有些还没成亲的年轻兵卒,见此都稀罕坏了。

    再听狄昭昭嘴甜地喊“哥哥”“叔叔”“伯伯”,便把小孩好奇的整个后续都说了。

    狄昭昭小脸神色,也从(=.=)变成(0=0)

    哒哒哒像是小陀螺一样兴奋跑了一天的小昭昭,有点蔫地回到二房,坐在小台阶上。

    看向萧府的方向,忧愁地托起小下巴:“师父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被这么多人骂诶。

    师父不会偷偷哭吧?

    但师父给他和爹爹写《砍人分析》撑腰,还把骂他们是胡闹、说他们的胡诌的大笨蛋吓了一跳,小孩其实心底也有点悄咪咪的高兴。

    担忧的小昭昭,去找了祖父。

    听了他的担忧,狄寺丞安慰道:“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大不了就是挨点训,或者禁个足,要么就是降点官阶,狄寺丞细数萧徽这些年的在官场坐过的跳楼升降机。

    连假传皇上口谕借兵剿匪的事都做了,这次还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但看小昭昭担忧的神色,狄寺丞也是欣慰。萧徽这个做师父的如何对他家昭哥儿,他都看在眼里,如此悉心的教导,自然要记在心里,懂得感恩。

    “昭哥儿可是担忧,想去瞧瞧你师父?”狄寺丞问。

    狄昭昭眼睛嗖的一下亮了,脆声:“可以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如今兵马司戒严,京城本就安全,还有一干兵卒保护,低调些便是。

    狄昭昭在一群威武汉子的拱卫之下,迫不及待地跑到有一阵子没来的萧府。

    “师父——”狄昭昭跳下马车,小老虎一样朝萧府内焦急飞奔。

    正巧碰到传旨太监离开,后头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拿着托盘,放着一套紫袍。

    而院子里萧徽身旁的随侍,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套绯色的官服。

    狄昭昭去过好几次大理寺,看过高寺卿的官服,也不是对官阶懵懂无知的小孩了。

    他看向萧徽的锃亮乌眸中,一下蓄起了泪水:“师父。”

    完全没想到小孩会突然来找自己的萧徽:!!

    他把小昭昭往怀里搂了搂,只觉得小孩刚刚略带哭腔喊师父的稚嫩声音,让他心疼坏了,哄道:“没事啊,谁欺负你了跟师父说,师父给你报仇!”

    小孩委屈巴巴的缩在师父怀里。

    意识到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自己和爹爹写的《砍人分析》,师父才从紫色衣服,变成绯色衣服。

    酸酸涩涩的感觉瞬间塞满小心脏。

    狄昭昭有些抽噎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有人欺负师父呜呜……”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小昭昭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抽抽搭搭道:“呜呜不对,好像是师父在外面欺负了笨笨的人。”

    萧徽这才意识到小昭昭为什么难过,他心里一软,又忍不住放声朗笑起来。

    他抱起小昭昭,傲然道:“昭哥儿都说了,是师父我在外头欺负别人,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狄昭昭小脑瓜还被酸酸涩涩的汁水泡着,有点转不过来,师父是被欺负了啊,抽泣道:“可是、可是……”

    萧徽可心疼坏了,这么一桩小事,哪里值得小徒弟心疼他到泪眼汪汪的?

    他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师父高兴着呢!”

    听到师父高兴的模样,狄昭昭吸了吸鼻子,“真的是,吸,真的是这样吗?师父你不会骗我吧?”

    萧徽把小孩抱进卧房,找了个舒服的软榻:“当然是真的。”他现在想想那群人的脸色,都还痛快得很呢。

    萧徽讲多了课,现在已经非常明白怎么让小昭昭明白,还感同身受,只要带入抓坏人就好了。

    他低头问道:“昭哥儿日后要是遇到坏人,有个干脆利落的方法,不这么做坏人可能就跑了,做了就会破坏规矩被贬官。昭哥儿会放跑坏人吗?”

    狄昭昭想也不想,一口应道:“那肯定不能放过坏人啊!!”

    官阶又不能吃!

    “哈哈哈——”萧徽瞧他一脸坚定的小表情,不住笑出声来,潇洒道,“所以有什么好不开心呢?官阶嘛,总能升上去的,几品又有什么关系?”

    见小孩还有点蔫蔫的。

    萧徽把他带到旁边琴泉间,这里放着好几把琴,还有各种不同的乐器。

    把小昭昭放到一面鼓前,萧徽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狂草:“昭哥儿看到这幅字了吗?”

    狄昭昭手里下意识抓着被师父塞过来的敲鼓木槌,又抬头看去,只见挂着一幅狂草【痛饮狂歌】

    他点点小脑袋:“是和书房里那幅一样的,痛饮狂歌。”

    萧徽满意的摸摸他的小脑袋,快意的提高了声音:“来!!”

    他走到一张古琴面前,随意的盘腿坐下,带着点“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洒脱,拨动起了琴弦邀请道:“来,跟师父一起唱!”

    萧徽坐在地上,仰面长歌:“人生除死无大事。”

    那琴声轻快又嘹亮,让人仿佛看到滔滔大海,呼啸而来的海浪,又有海鸥翱翔、其声惊空遏云……

    那逐渐急促又磅礴的琴音,让小昭昭都忍不住激动起来,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也拿着木槌,擂鼓相和,扯着嫩嫩的小嗓音振臂高呼:“人生除死无大事!”

    那磅礴的琴音,就像是一阵阵打在人心底,打破了种种担忧,打碎了世俗框架,只余下心底最纯粹的声音,他可是要抓遍天下坏人的啊!

    小昭昭激动得嗷呜嗷呜直叫,拿着小鼓槌哐哐一通敲。

    萧徽的调子也逐渐乱了,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还开心的和小孩一起扯着嗓子高唱,一起嗷嗷嗷。

    小昭昭还兴奋地跟师父分享说:“我在写一个超厉害,超有趣的东西,爹爹说,看了之后大家都不敢做坏事了!”

    师父说的没错,人生就该做这些理想中想做的事,这样多快乐啊!

    其它的,除了死之外,没什么好烦忧的!

    萧徽一下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这一番作为,一是为了办好差事,确凿证据和说服人心,盼着能尽快拿下淮南王,以免私铸钱币之事霍乱社稷,殃及百姓。

    二来也自然有成全小徒弟凌云壮志之心,他早便说了,只要昭哥儿不变初心,送他上青天凌云又何妨?

    但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小孩冷不丁把长大后的愿景,搬到眼前来,他止不住好奇地问:“还有这种好东西?”

    狄昭昭得意的扬起小下巴:“当然啦!”

    萧徽配合笑道:“那你写完了,第一个给师父看看。”

    “那可能不行诶,”狄昭昭小脸认真,“爹爹已经定了第一个看,娘也说要第二个看。”

    见昭哥儿没继续往下说,萧徽潇洒挥手道:“那我也排个队,我第三个看!”

    被师父这么捧场,小孩干劲都更足了,兴奋得跳起来一口应下:“好啊!”

    小孩在兴奋乱蹦中,还尝了一口师父的酒,被辣得吐了吐舌头,嫌弃:“好难喝呀。”

    然后得了一杯香喷喷的热牛乳,小孩举着大杯牛乳,兴奋高喊:“干杯!”

    “干杯!”萧徽拿着酒用力一碰,发出砰的清亮一声。

    稚嫩清亮的嗓音、和浑厚洒脱的声音,在高歌中相唱和。

    激荡潇洒的琴音、鼓声、钵声……不断在萧府上空回荡,痛快又敞亮,只让人真觉得,这世上除了死之外,再没任何事值得烦忧。

    唯有一旁的萧府管家沉默不语:“……”

    他十分担忧的看向自家老爷。

    看着一老一少如此不羁的一幕,忍不住担忧,把人家乖乖巧巧的小孩带偏,确定不会被狄家人打上门来吗?

    他目光又感慨的挪向今年已经碎了七次的门。

    心里盘算着,要不,提前找木匠再定做一扇加厚加重的?

    也算有备无患了。

    ***

    经此一役。

    蓝封小册的地位得到了官方盖戳认可,并以强硬无比的姿态,在民间飞快传播开来。

    一方面是朝廷造势。

    但更多的,还是众人忍不住的对“不懂受力分析,也敢砍人?”这道传言的好奇。

    宛如被带到学堂里勾人话本,能一天之内传遍整个学舍,成为休息时人人讨论的话题。

    《血迹受力分析》这本别样的小册,以最快的速度,在京城以及方圆几十里的范围传开。

    并因为只有薄薄的一小点,字也少,很容易抄录,正以难挡的势头,随着传言一起,朝着更远处传播而去。

    某远京郊山匪老巢。

    抡着一把带血斧头的大当家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啪地一下拍到桌上:“飙师爷,给老子念念,这上面写的都是啥?”

    “竟然还敢说什么不懂这个,就不敢砍人?”

    那师爷拿起来,瞅了一眼略微有些傻眼。

    其实也只是略略识字,没太读过书的师爷努力念道:“挥动之初,血滴垂落邻上,成垂之角。挥速愈疾,血滴愈远,以锐之角击于物表,遂成椭圆之斑……”

    这啥?

    一脸懵逼,对上一脸懵逼。

    整个山寨里的糙汉子面面相觑,全是满脸懵逼。

    有黑脸山匪凑过来一看:“老大,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文绉绉的,不得劲啊!”

    这个黑脸山匪说着,就从裤腰带里也掏出一本,上面赫然直白的写着《砍人分析》:“你们瞧我这个,这个好懂。”

    这显然是狄昭昭送给祖父的那个版本。

    师爷凑过来一看,直接看到清晰明了的“在刚刚开始挥动的时候,血滴会以直角洒落在……挥动的速度越快,血滴会被甩的越远……”

    同样一句话,好懂多了!

    不仅如此,还有生动形象的“小蝌蚪”之类的形容。

    师爷顿时来精神了,把书翻过来看书皮:“这个得劲儿,还叫《砍人分析》!老大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个文绉绉的东西,怕不是被人给骗了?”

    那大当家骂骂咧咧几句,又和一群山匪凑过来一起看。

    “赶紧讲讲,这到底是个啥玩意?”

    因为朝廷都宣布这是对的,还说以后会并入勘察法条,甚至有小道消息传言,很多官员都因为太真被吓傻了!

    所以这些个山匪倒是没质疑,只顺着小册子的思路想。

    配上小昭昭那孩童般简单形象的易懂文字,再去看对应火柴人砍人落下来的“血迹”

    顺着一想,哦豁,好像还真是!

    劫道时凶狠的大当家,这会儿都不免有点神情恍惚:“这是砍过多少人,才能悟出来的道理?”

    他砍了这么多人,都还没发现这些!

    师爷似乎被提醒,也有些惊骇,不敢相信地学舌道:“这到底是砍过多少人?”

    山匪们相互看看,都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还毛毛的。

    在京城内,也有一批对物理的力量一无所知,觉得这册子是砍出来的人,正凑在一起,看这本名为《砍人分析》的小册子。

    没错,最终流传开来的,还是狄昭昭版的《砍人分析》,并且以巨大的优势,压倒性地赢过了《血迹受力分析》这个文绉绉的版本。

    也许唯有在法条、公文方面,《血迹受力分析》这个版本,才能获得独特的优势。

    而京城内凑在一起看这本小册子的,正是京城许多赌坊、青楼等养的打手。

    他们有的负责讨账、有的负责驱逐闹事的人,还有的……总之都是一群靠“砍人”吃饭的。

    “这可怎么办?”

    “咱以后砍人,不会被一逮一个准吧?”

    其实对这本小册子,最恐惧的,也就是他们这种“坐地户”了。

    相比山匪还有个山可以逃,大不了远走高飞,他们这种当地的,被某个赌坊、青楼长期雇的打手,可没地方给他们逃!

    即使嘴上逞凶赌狠的说“大不了一走了之,有血就能抓我不成?”

    但又有多少人,真的能果断地抛下田地、房子、家里人、多年结交的朋友,一走了之。

    背井离乡不说,没有路引、甚至没有户籍,岂不是只能落草为寇,从此颠沛流离?

    “可不见血,咱咋办事?”

    靠恶和狠生存的打手们、收账的,心里慌慌的。

    “是啊,不见血还叫砍人吗?那以后谁还怕我们?”

    蹲在角落里嘀咕的打手们,忽然听到不远处惨叫和暴喝。

    抬眼一看,是他们兄弟正在干活!眼瞧着就要拿刀了!

    立马有同村出来的相熟打手,发出一声惨叫:“狗剩你砍人注意着点,别见血!!!”

    “不见血还怎么砍人,那还叫砍人吗?!!”

    这声惨叫,吸引了二楼靠近这边一间包房的客人,年轻的面庞从窗户处探出头看,好奇往下看,同时大喝:

    “不要砍人!砍赢蹲大狱,砍输见阎王!!”

    这年轻声音所喊,正是《砍人分析》扉页所写的内容。

    如平地一声惊雷,把打手们都劈得不轻。

    听听这话说的,怎么感觉不管砍不砍,他们都像是傻子?

    ***

    暴凭江此刻,也拿着换了封皮的小册子,在血泊附近使劲儿瞅,那眼神,就跟要撕碎了人一样。

    短短几天时间,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心力憔悴,愁得不行。

    那些来自其中一方的尸体,都是些无人认的,仵作倒是从伤口看出了些东西,但伤口都来自最寻常的武器,刀刀致命。死亡时间这些其它的,他比仵作知道的还准。

    那日人证,都跑得精光,也极为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惊恐地摇头,死咬说自己没看见什么。显然不想掺和进这种凶残的事来。

    偏偏他整顿了好几遍,也没查出城门处有问题。

    那问题来了,那伙砍人赢了的一方,迅速消失无踪,人呢?

    总不能插着翅膀飞了吧?

    焦头烂额的暴凭江,都止不住暴躁地亲自来看这个血拼现场。

    他边看边骂,脸色实在是又臭又恐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神一对上,只让人感觉头皮快要炸了。

    有个兵马司的小卒,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小声说:“暴指挥,我听说大理寺有能人,能通过脚印看身高,有个具体到4.5尺的案子,还能看出左撇子!”

    同样顶不住暴凭江恐怖视线和压力的随侍,也小声附和道:“我也听说,前阵子那个游园会上,还有人说狄寺丞开了天眼。”

    “要不……”

    暴凭江眼神扫过来,凶得活像是要把人生撕了。

    第46章 爹爹教我写话本

    暴凭江站在干涸的血泊边, 身材高大,面庞硬朗,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反而积累出逼人的威压。

    在血泊边黑沉着脸踱步,犹如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暴怒雄狮,令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被雄狮盯上,被撕咬成碎片。

    兵马司小卒只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随侍也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最近兵马司内部一道道的清查,一遍遍的清扫,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顶头上司兵马司指挥使心情糟糕, 可想而知底下人的日子不好过。

    若不是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两人也不会壮起胆子说这话。

    要知道,从来只有大理寺求他们兵马司的份!

    尽管大理寺和兵马司, 并没有任何上下级关系。但大理寺在兵马司的人面前, 总是没那么硬气。

    首先, 兵马司人马众多,而大理寺上上下下加起来, 也不过几百人手,这就是一层天然的傲气。

    其次, 为了破案, 大理寺总有要求兵马司帮忙的时候, 譬如大搜查,譬如城门关口戒备, 比如追击出城逃犯。

    细数之下, 原因还有种种, 但兵马司平日里更傲气些,长期属于被求助、被请托的那一方,是不争的事实。

    见气氛凝滞。

    随侍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缓和道:“暴指挥,咱和大理寺也是有些交情的。”

    为了让场面好看些,他愣是把那股平日里的傲气,人精地扯平成了“兄弟单位”,还带互帮互助的那种:

    “年初的时候,狄寺丞不还请托我们帮忙戒严城门、搜查马车,排查人贩子吗?咱们这也算是互帮互助。”

    暴凭江对他说:“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是葛柴之前守城门时交到的大理寺友人提点的。”随侍赶紧使了个眼色,那名叫葛柴的兵马司小卒上前。

    即使额头冒汗,葛柴也把事情讲清楚了,是他结交的一位大理寺友人,见他最近焦躁忙碌,听他诉了苦,便隐晦的提点他大理寺有此能人。

    暴指挥没让他俩滚蛋,就说明这事有谱!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暴凭江问:“可知此人是谁?”

    “这个……属下不知,”葛柴忐忑地解释,“大理寺内有禁令,4.5尺这个身高,还有左撇子的事,也是我去搜集了大理寺张贴的公告,又多打听了几个人才确定的。”

    暴凭江面无表情。

    他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很是离谱。

    没抓到人,就知道嫌犯多高?就知道嫌犯是左撇子?

    那狄寺丞又不是神仙下凡,也没长三头六臂,还真能长天眼了不成?

    可偏偏这么离谱蹊跷的事,还真的发生了。葛柴所言真假且不提,盛家游园会三个时辰把人捉拿归案,这事他也略有耳闻。

    和他手上这本小册子,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葛柴声音有点弱,但充满了诱惑:“要是咱们能得到这伙人的一些特征,比如大高个,比如左撇子,比如腿受伤了,也能好找些不是?万一呢?”

    其实这事,由目睹的人来提供线索是最好的。

    可偏偏这条巷子僻静,但出口热闹,巷口处一声尖锐高亢的“啊”,吓得巷口附近来往的人乱成一团,可谓人仰马翻,恐作鸟兽散。

    只余下掀翻的摊位,掉落在地被踩踏的菜篮,碎裂的鸡蛋……

    等巡尉赶来时,哪还有什么人证?勉强找到,也都满脸煞白,惊恐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暴凭江神色定定,看不出太多变化:“你想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懂手下人想说什么?只是有些扯不下面子。

    随侍适时地递上去一个台阶:“所以属下想,要是能请这位大理寺的能人,帮咱们看看就好了。”他谄笑,“都是为朝廷效力不是,哪分什么你我?”

    “您难道不想抓到这伙贼人吗?”

    一个时辰后。

    暴凭江亲自带着一行人,踏入了大理寺的门槛。

    大理寺差役看到他们这一行人,眼睛都瞪成青蛙了。

    方小石立马蹿到角落人群里,捂着嘴低声道:“我没看错吧,那是兵马司的人?”

    丁磊啃了一口才买的肉夹馍,给方小石指人道:“就那个领头的,兵马司指挥使,暴凭江。”

    “嘶——”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怎么来了?”

    “咱们平日想请他们帮帮忙,一个个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什么事能让他们亲自登门?”

    “兵马司管辖城内治安,你说最近还能有什么事?”

    来的不巧。

    狄寺丞这个爱亲力亲为的大忙人不在。

    暴凭江耐着性子,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才终于等到狄寺丞风尘仆仆而归。

    他起身迎上去,一副熟络的语气笑道:“狄寺丞,你可让我好等啊!”仿佛那日在朝会上的事不存在一般。

    “暴指挥。”狄寺丞也拱手淡笑,也不见那日朝上针锋。

    紧接着是一番官场客套。

    客套完,狄寺丞坐下来,喝了口茶,才问:“不知暴指挥使来寻狄某人有何事?”

    暴凭江心中暗骂了一声明知故问,脸上却堆起笑容,恭维道:“听闻狄寺丞手下有一能人……”

    狄寺丞听着,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暴凭江此刻有求于大理寺,但大理寺其实日后也不是没有需要兵马司的地方。

    就譬如年初的拐卖案,若是丢失的是权贵之子,亦或者他与兵马司有交情,能得兵马司鼎力相助,大把人手撒出去,拿着小儿画像拉网式搜查,岂能有那人贩子的藏身之地?

    狄寺丞清直,但也不是古板迂腐,否则哪能容得下咸鱼?又哪里能在得罪不少勋贵的情况下,稳坐五品京官多年?

    他道:“如暴指挥所言,确实有这么个人,只是……”

    狄寺丞还没说完,暴凭江一喜:“有这么个人就行!”

    也不听他什么只是,果断道:“无论什么条件,无论这人有什么需要,狄寺丞你尽管提!”

    ***

    狄府。

    狄昭昭一做完功课,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写出来的一小段故事,兴奋地哒哒哒跑去找爹爹。

    “爹爹,你帮我看看!”

    狄昭昭把手稿举到狄先裕面前,小嘴叭叭叭地分享自己写的内容。

    见小孩说得小脸都神采飞扬,狄先裕乐呵呵地说:“我帮你看!”

    回归熟悉的领域,咸鱼特别自信,拍胸脯道:“跟你说,这种事找我肯定没错,全家,哦不,全京城都没有比你爹我更懂话本的!”

    狄昭昭惊喜:“哇——爹爹你这么厉害的吗?”

    狄先裕美滋滋的享受着儿子的崇拜,重新体会到这种安心被小孩亮晶晶眼神看着的滋味,那叫一个舒坦,那叫一个得意。

    “那当然!”狄先裕气势十足,“看爹给你指点指点。”

    气势十足的狄先裕,端坐到书桌前,还有模有样的研了朱红色的墨,一副自信满满、要指点江山的模样。

    然后就笑傻了。

    “哈哈哈哈——”

    狄先裕笑得肚子疼,蜷在书桌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着桌子:“哈哈——啊哈哈鹅鹅鹅~”

    笑出鹅叫.jpg

    他是让昭哥儿从身边取材没错,但是没想到昭哥儿因为没写故事经验,直接把书里的小孩写出了五成自己的影子。

    这长大以后,还说得清楚?

    这不妥妥自己给自己编造黑历史?

    无良的老父亲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灿烂。

    本就乐趣横生,一波三折的精彩剧情,狄先裕只要稍稍把小屁孩带入故事里头吃瘪被抓,不敢相信自己被发现,怂兮兮跟着大人屁股后头回家的小孩,就快乐得不能自已。

    原本狄先裕只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其实这也有点巧合,但凡换一个题材,也许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狄昭昭从小听抓坏人故事,对这种“做坏事—被抓”的题材有天然的框架,再加主角身上很多细节,都可以从自己身上取材。

    也许不叫取材,因为小昭昭根本没意识到有点像自己,他只是非常单纯的用小脑瓜想“遇见这事该有的反应”

    他和爹爹也一起去小厨房偷吃过好多东西呢!

    也因如此,即使狄昭昭并没有什么技巧去刻画人物,但书里的小孩偷吃的心理、动作、反应特别真实,说的话也童言童语十分可爱。

    一股天真烂漫、活泼机灵的感觉,扑面而来。

    拿到糕点时的兴奋高兴、捧着糕点蹑手蹑脚偷跑的紧张,被小伙伴指出脸上有碎渣的小慌张,小手揉脸找到地上一洼水探头探脑照镜子后的得意,最后被发现时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狄先裕快乐了好一会儿,感觉都已经喜欢上书里这个叫“豆丁”的小孩了。

    迎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咸鱼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要提意见的!!

    “咳咳……”狄先裕坐直身体,努力正经,绞尽脑汁的想:“咱们是不是该描写一下豆丁长什么样?”

    还给自己一本正经地找了理由:“大家知道豆丁长什么样,才能更好的想他的表情,才会更喜欢他是不是?”

    狄昭昭点点头,摸索着下巴应:“是诶!”他想了想笑弯了眼睛,“我觉得豆丁应该长得特别可爱。”

    “没错!”狄先裕想了想也补充说:“他这么爱吃,应该肉嘟嘟的,脸上来点婴儿肥。”

    父子俩嘀嘀咕咕了一阵,给小豆丁设计了个让人有点想捏的可爱的长相。

    狄先裕又看了看,当初简短大纲时觉得顺序发展没什么问题,但是按照他阅文无数的经验,看动画片、影片无数的经验!平铺直叙还是少了点什么。

    他咬着笔杆,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把其中几个剧情段落交换了一下位置,打上交换符号。

    再把稿纸拿远了一看,狄先裕眼前一亮,就是这个感觉没错!

    他就说吃喝玩乐他不虚吧?!

    咸鱼豪气干云,把稿纸往小昭昭面前一拍:“你看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狄昭昭拿起来一看,眼睛亮亮闪闪,看爹爹的眼神更崇拜了。

    “爹爹你也太厉害了吧!!!”

    “没有人教你也能学会写话本!!”

    他都需要爹爹教才会写呢,爹爹果然特别特别厉害又聪明!

    是他的爹爹呢,狄昭昭美滋滋的想,小脸都要乐开花了。

    狄先裕揉揉他的小脸蛋,忽悠:“那昭哥儿再加油写,多写几个出来,爹就去找书坊帮你印出来卖!”

    “这样不仅可以吓怕坏人,还能挣一笔钱呢。”

    小昭昭听了浑身都是劲儿:“好!!多多写!!”

    他信心满满:“我快点写完了,坏人都被吓跑了,就可以有好多时间,开开心心的玩啦~”

    狄先裕乐了,小屁孩真逗。

    但是多多写点,他肯定是不会阻止的,他都多久没有新鲜话本、故事看了?

    看着小孩斗志满满,兴高采烈地跑去小书桌前,狄先裕也拿着手稿,悄悄溜去隔壁找媳妇。

    顾筠瞧了,也笑得花枝乱颤:“你忽悠昭哥儿写的?”

    “怎么能是忽悠呢?你是没看见昭哥儿多喜欢!”狄先裕理直气壮地凑到媳妇身边,暗搓搓:“娘子给画个豆丁来当封面怎么样?”

    “就那种抱着糕点笑得特别灿烂的小人图。”他努力比划,“然后旁边再画一张被拎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就跟猫叼崽那种‘提溜’的腾空错愕感觉!”

    狄先裕说的这一前一后两张表情天差地别的小人图,还真把顾筠说得有点手痒痒,瞅他一眼:“你怎么不画?”

    狄先裕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幼稚园水平的火柴人图:“这不是没这水平吗?”

    狄先裕在这边想弄两张脑袋里浮现的豆丁小人卡,狄昭昭也忍不住去找师父。

    小昭昭拿着修改好的稿纸,到了萧府,屁颠屁颠地跑到师父面前,兴奋脆声:“师父~你看爹爹教我写的故事!”

    “这么快就写好了?”萧徽在悠闲地煮酒读诗,接过狄昭昭递过来的手稿,好奇地直接看起来。

    没一会儿,也禁不住笑起来。

    一不留神,就把第一个小故事看完了。见惯了官场暗流,看这样的小故事,可当真放松有趣,仿佛有真有个小豆丁在轻轻按摩头皮。

    他不由夸赞:“精彩!有趣!妙极!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把区区一小儿偷吃的小事,编得如此趣味横生。”

    狄昭昭得意地挺起胸膛:“是我和爹爹一起想的哦!”

    萧徽看到他的小表情,忽然又低头看看故事里的小豆丁,再抬头,眼神狐疑道:“你不会就是书里这个小馋猫吧?”

    纪实故事?

    难不成昭哥儿在家,还有这样一副稚嫩馋嘴的面孔?

    “不是哦~”狄昭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他理所当然地说:“小豆丁怎么偷吃的主意,大多是爹爹出的。”

    从小也是爹爹带他偷吃的啊,这很合理。

    狄昭昭一点也没抢爹爹功劳的意思。

    他踮起脚,小手指了指故事里爹娘发现线索,抓人的片段,骄傲地一抬小下巴:“这些抓坏人的主意,我出的哦!”

    萧徽:“……”

    所以,爹负责偷吃,小孩负责抓人?

    这、这是不是有点颠倒了?

    萧徽甚至忍不住想,依照他对景泰帝的了解,多半现在已经吩咐人整理狄先裕的资料了……嗯,他只能希望皇上别太被惊到吧。

    “你爹当真与众不同。”

    “当然啦~”狄昭昭一个劲儿地点头,双眼亮晶晶的跟师父分享:“爹爹还说了,等大家都看完这一系列故事,就都不敢做坏事了!”

    忽悠小孩之前,狄先裕还很自然地想了一下上辈子良好的治安,人还是那些人,甚至因为网络戾气更重了,但大多数人都有贼心没贼胆。

    即使是想上门砍个人,都要想想一路会不会被摄像头拍到?留下脚印会不会被抓?掉了头发、被抓出血等留下dna会不会被抓?不小心留下指印会不会被抓?

    等这一系列想完,本就是一时怒气上头的、或者本就犹犹豫豫的普通人,大多就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把这些一想,狄先裕忽悠起小孩来,简直没一点心理压力。

    这怎么能叫忽悠呢?顶多是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

    咸鱼理直气壮.jpg

    萧徽听完小昭昭童言童语的美好畅想,先是不住失笑。

    但听完后面大纲里可能涉及的技术,觉得小孩天真好玩的笑意收了几分,眸子里闪过沉思。

    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至少不是无稽之谈。

    但看看手里这份满是欢快,有趣的手稿,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狄先裕真是怀揣大志,然后跟昭哥儿商量出了这个故事?

    萧徽最终还是忍住这份怪异的感觉,给予小徒弟肯定:“你爹说的对,这故事写好了,潜移默化的深入千家万户,起歹心之人想动手,肯定比之前顾忌多。”

    狄昭昭听得心里特别激动,超开心的说:“爹说的果然都对,坏人以后都会怕我~”

    “我可真是太厉害啦!”

    狄昭昭兴致勃勃地继续写,打算吓所有坏人一大跳!

    不过还没等他哼哧哼哧写完第二个小故事,就听说有人想拜托他帮忙看血迹抓坏人。

    狄昭昭惊喜地看祖父:“居然都有人特意来请我帮忙吗?”

    狄寺丞:“……是这样没错。”但他刚刚那一大段话的重点,难道不是问昭哥儿到底会不会,能分析出多少吗?

    但小孩正处于“居然有人特意请我”“我好像要变成厉害的大人啦!”的兴奋中,哪里还去想这些?

    在小昭昭的世界里,从小都是只有厉害的大人,才会被人特意拜托,专门求助!

    就像是他祖父一样!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的表情,焦急渴盼和痛哭声,都还在狄昭昭小脑袋里,记得清清楚楚呢。

    还有他娘,那些管事和掌柜,遇到拿不准的情况,也都特意来请教他娘!

    狄昭昭挺起胸膛,自觉像个大人一样拍胸脯道:“没问题!祖父你放心好了。”

    狄寺丞对他的天赋和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他珍惜地揉揉孙儿的脑袋,笑着给他说暴指挥使还可以答应他的小要求的事。

    “哇——”狄昭昭惊喜极了,“那我想要一套小盔甲!”

    ***

    “就要你身上的这种!可以吗?”暴凭江看到眼前的小不点,还有他亮晶晶望向自己衣着的眼神,只感觉脑子都嗡嗡的。

    他按照狄寺丞的要求,把巷子封锁,两边立起挡板,让大理寺和兵马司的人守卫在巷子两侧。

    他本还在想,也不知狄寺丞哪里请来的大才,架子竟然这么大。

    正想着,就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父子俩。

    尤其是迫不及待,像只小老虎一样跳下来的小昭昭。

    穿着绣神凤金翅的火红披风,像一团热烈的火,一个不断蹦跶、生生不息的小火团。

    哒哒哒就蹦到他面前。

    狄昭昭知道暴指挥是个武将,本想找他要一套门外守着狄府的将士的那种威风甲胄。

    小号的,他可以穿的那种!想想就觉得威风得不行。

    但看到暴凭江的那一瞬间,小孩瞬间移情别恋,一眼就相中了!!!

    这也太威风了吧!

    “可以吗?”狄昭昭乌眸亮闪闪,期待地看向暴凭江。

    暴指挥抬头看了一眼狄先裕,相比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小不点,他更宁愿接受那个人是狄先裕。

    即使有前些年愚笨惫懒的传闻,但最近不也有些奇巧聪慧的名头吗?

    咸鱼:!!!

    看他做什么?

    他就是来打掩护、凑数、当后勤、照看崽的……咸鱼呜咽泪目。

    天知道他最初被他爹一脸严肃找上,问“你真不会通过足迹看身高?”的时候,他有多震撼,有多心慌。

    要不是他赌咒发誓说,要是有足迹看身高这种能耐,以后一天都没清闲,还攒不下一分钱!怕是还洗脱不了嫌疑。

    如今又被暴凭江这样看。

    若不是这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他真恨不得使劲儿摇他们肩膀,边摇边喊:“不要有年龄偏见啊啊啊!!!你们都给我清醒一点!!!眼睛能不能都放亮一点啊!!”

    暴凭江看到狄先裕的示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狄昭昭,对上小孩眼巴巴的小表情,顿了顿,语气略艰难地说:“当然可以。”

    “真的吗?”狄昭昭惊喜坏了,因为暴凭江的迟疑,他重复确认,“你真的愿意送给我吗?”

    “真的。”暴凭江见他一脸期待的小模样,心都凉了一半。

    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腿还没他胳膊粗,人还没他腰高,能干个啥?

    第47章 看身高的笨办法

    狄寺丞不会是忽悠他的吧?

    暴凭江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同在巷子里, 连被暴凭江带进来的几名心腹,也在脑子里有了差不多的念头。

    狄昭昭却没这么多复杂的想法。

    他听到暴凭江答应,小脑袋里已经浮现出自己穿着威风甲胄, 披着火红绣金小披风的霸气模样了!

    非常符合小孩的审美!

    “那我们快开始吧~”狄昭昭迫不及待地往血泊边上跑。

    当过好几次小夫子后,狄昭昭其实还挺喜欢的,又好玩、又热闹、还能教人抓坏人!

    最近不能去大理寺,爹爹又太聪明了,每次都不用他讲,就已经学会,准备去吃东西、去休息了。

    这让试过当小夫子的昭昭,总有种意犹未尽, 没过瘾的感觉。

    这次机会可真是太棒啦, 既能抓坏人,又能当小夫子,还能得到一套超威风的小甲胄!

    狄昭昭都不敢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样样都符合他心意的事啊!

    他哒哒哒跑到血泊边一看, 眼睛乌亮乌亮的, 好多痕迹!

    想到他已经是旁人眼中厉害的大人了,小昭昭瞬间矜持小脸, 挺直腰杆,小大人一样摇摇头, 点评道:“这些人肯定没看过《砍人分析》, 笨笨的, 把血的痕迹留得这么明显。”

    狄先裕:“……”

    他莫名幻视学堂老夫子,负手而立, 恨铁不成钢的看他, 一脸无奈摇头:“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狄先裕想到后面会是什么情况,趁人不注意,挪挪挪,挪呀挪……不留痕迹的悄悄往后挪了好几个身位。

    然后若无其事地望天、望地、望两边石墙上的浮雕,一副“我不感兴趣、我什么都没听”的样子。

    狄寺丞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因为最近一直在琢磨学习《血迹受力分析》,再有上次分析足迹还原现场的经历,他很是期待地看孙儿。

    想看看他那双犹如神赐的乌亮眸子,又能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线索和痕迹。

    他笑着瞧他们狄家的麒麟儿,感慨夸道:“这血迹确实与《血迹受力分析》中别无二致。”

    暴凭江:“……”

    兵马司将士:“……”

    看看这爷孙俩不似作假的互动,再看看旁边“东张西望”“我在闲逛”的狄先裕,脑门上冒出一串串问号。

    真是这小不点?

    穿得跟小糯米团一样的圆滚滚小不点?

    被祖父一夸,见大人们都看他,狄昭昭美得冒泡泡,他小腰杆挺得更直了:“那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血痕开始吧!”

    然后就听小孩边指着地上一条条血迹,边开口说道:“这里大部分血迹,在《砍人分析》里都有讲的,比如这个喷溅血迹、这个滴落血迹、还有这个抛甩的……”

    “这个抛甩的血迹夹杂在喷溅血迹里,应该是砍了两次才砍倒。”

    “看这个小圆点,微微朝这个方向有尾巴,可以看出这个人正滴着血往这边走!”

    ……

    狄昭昭当了好几次小夫子,已经逐渐有模有样了。此刻,不仅时不时小手比划几下作形容,连声音都抑扬顿挫的,一副很有热情的样子。

    那小嗓音,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根本不带一丝卡壳的。

    然而,不管他这个小夫子多热情、多体贴、多有劲儿。

    也阻止不了学渣们听着听着就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这个现象不是物理,却有不输于物理规律的强大一致性。

    暴凭江等一行兵马司的武将,起初还能听懂几句,觉得血痕的形状和小册子上的名字对得上。

    但很快就感觉脑子嗡嗡的了。

    有种儿时念书,被夫子敲脑壳的迷茫,更像是有唐僧在耳边念经。这玩意好像只过耳,不过脑。

    每个字他们都认得,也都听得懂,但为什么连成一句话,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呢?

    人高马大的暴指挥使,跟在小昭昭后面走,走着走着,气势就莫名其妙弱了下来,仿佛“咻——”的一下放气的气球。

    想试试打断,说自己听不懂吧,可人家狄寺丞跟孙儿聊得有来有回,聊得火热??

    狄寺丞:“昭哥儿怎么判断出这个人手持武器,击打了两次的?”他回忆了下,这是小册子里的一个结论,“因为喷溅血里夹着抛甩血?”

    狄昭昭:“是啊,第一次打出了血,沾在了武器上,第二次再打的话,武器上沾的血就会顺着甩出来,祖父你瞧,方向角度都相同呢!”

    狄寺丞:“不拉不拉……”

    狄昭昭:“布拉布拉……”

    暴凭江等人:“……”

    发现狄昭昭和狄寺丞说得起劲儿,那知识就跟黄河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哗哗就往他们脑子里冲,他们连上去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也可能是心里发毛,不敢加入这把王者局。

    暴凭江脚步都放轻了一点,忍不住回头去看狄先裕。

    咸鱼正乐呵呵的抱着热水,往这边看热闹。

    双目对视。

    这一刻,不是兵马司指挥使与咸鱼的对视,而是两个饱受摧残的学渣,感同身受的对视!

    两眼泪汪……并没有,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读了高中考过大学的咸鱼,怎么说还是高一个等级的。

    不就是数学抛物线,加物理力学,再加各种杂七杂八学科,混合出来的学问吗?

    咸鱼虽然站在边上,但他也是能听懂七七八八的程度。

    此刻气定神闲地挪开了视线,一颗咸鱼心又冷又硬的拒绝了暴凭江的求助暗示,捧着手里的热乎杯子,吹了吹,在热腾腾白雾里享受地喝了一口热茶。

    “哈——”

    舒坦!

    ***

    狄昭昭边走边看,边讲边和祖父讨论,差不多说了两三盏茶的时间,算是把所有血迹都看过一遍了。

    等小昭昭话音落下,兵马司一行人,安静如鸡。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不太行?

    气氛略滞。

    还是狄先裕这条咸鱼,最懂暴凭江他们的感受和需求。

    他从马车上提着两竹筒杯的热水下来,递给狄昭昭和狄寺丞。

    “这温度刚刚好,喝点热乎的。”

    狄昭昭双手捧着竹筒杯,小小的“哇”了一下:“爹爹你怎么知道我渴了呀?”

    几乎和咸鱼同款的姿势,先吹了吹,又低头喝了几口,感觉暖流顺着喉咙流到肚子里,全身都热乎乎的,忍不住舒服到“哈”得一声长舒一口气。

    小孩仰着头美滋滋的冲爹爹笑:“爹爹最好了。”

    狄先裕顺手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怀揣着一颗同属学渣的同理心,十分有经验的说道:

    “昭哥儿你看啊,咱们大理寺审案子,这些细节肯定是越多越好。不过兵马司抓人的话,还是要点直截了当的东西。”

    俗称,伸手要答案。

    暴凭江等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点头,表示他们只是负责抓人的。

    有结论和答案就好,过程不过程的,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

    狄昭昭听了爹爹的话,感觉好像是这样没错。

    抓人的不需要太多细节。

    但小孩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偷偷往后瞧了一眼暴凭江他们,凑到爹爹身边小声问:“爹爹,我怎么感觉他们笨笨的?”

    主要是好像一直没声。

    他在大理寺当小夫子的时候,大家回应得可热闹、可积极了呢!

    被你识破了呢,狄先裕干巴巴道:“……可能吧。”

    怎么就不识破他呢?他也是笨笨的啊!

    见狄先裕都给开了这个话头,暴凭江立马给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随侍接受到他的眼色,站出来咳咳两声道:“小郎君分析得很是深刻,不过…”

    他想了想,把原本在肚子里准备好的“这个学问方面的事,咱武将也不懂”咽了回去,顺着狄先裕提出的更好听的说法:“…不过抓人还是需要点直接了当的线索,小郎君能不能给总结一下?”

    闻言。

    狄昭昭忍不住用带一点点同情的小眼神,看暴凭江他们。

    但看在威风小甲胄的份上,他还是点点小脑袋:“那你们想知道点什么直接的东西呢?”

    暴凭江长舒了一口气,赶紧道:“能知道这些人具体多高吗?或者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

    他就差没明说4.5尺和左撇子了。

    多高?

    捧着热乎竹筒杯的小昭昭卡住了,小脸呆滞。

    是有这个技能没错,但他好像还没完全学会啊!

    因为最近爱上了新玩具、新故事,加上狄府里所有人的足迹他都看遍了,再加上冬天,他去稀泥地里看脚印都少了。

    这个需要丰富经验积累的技能,狄昭昭目前也是个半桶水,只会估计个大概。

    狄昭昭下意识去看爹爹,眼眸亮晶晶,脆声:“爹爹会呀!”

    “我会个头!”狄先裕惊呼,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干啥同情心泛滥,来帮暴凭江搭个梯子?直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狄先裕赶紧把臭崽提溜到一边,压低声音,悲愤道:“咱不是说好要谦虚的吗?!!”

    狄昭昭小脸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哦!”

    说完,小孩连忙哒哒哒的跑回去,仰着小脑袋对暴凭江说:

    “因为我有点笨笨的,还没有完全学会,所以要请教一下爹爹,等会儿再来跟你讲哦!”

    暴凭江:???

    所以狄先裕这个两手一摊,看似来闲逛的,才是幕后大佬?

    狄寺丞:???

    咸鱼:???

    狄昭昭也顾不上大家表情,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回爹爹身边,满意的昂着脑袋问:“爹爹,我有没有很谦虚?”他快乐的分享,“为了不让他们难过,我特意没有说自己很聪明哦~”

    他也笨笨的话,笨笨的暴指挥使就不会难过了吧?

    狄先裕:?

    是这样的逻辑没错吗?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咬牙切齿:“谁教你的谦虚?”

    虽然他剧本被碎后,还强行使用是不太对,但也不该是这个效果吧?

    有老六在背后阴他!

    狄寺丞走过来,淡淡地说:“我教的。”就是好像学歪了点,也不知道二郎对孩子忽悠了什么?

    难怪孙儿会莫名其妙跑来问他那些古怪问题。

    原来是二郎在教昭哥儿替他藏拙。

    但这么久了,狄寺丞也探出了咸鱼的深浅,二郎对杂学很是感兴趣,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懂一点,偶尔还能冒出天马行空的点子,但都杂而不精。

    许是与二郎的性子有关,喜遇难而退,故而学识总浮于浅表。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若是儿时他就发现二郎这份对天地自然规律的灵气就好了。

    容易遇难而退,多半是在课业方面天资太差,努力却得不到回报,次数多了,就容易心生退却。

    他心中遗憾,又睨了狄先裕一眼:“慌什么,我又没说让你去看血脚印判断身高。”

    咸鱼喜出望外,咸鱼喜极而泣,咸鱼欣喜若狂:“爹!!我就知道你懂我!!”

    狄寺丞嫌弃地抵住要冲过来抱他的儿子:“所以你那点灵巧,也莫藏了。”

    咸鱼僵住,他藏什么了?血迹学是他这条咸鱼能会的东西吗?

    九年义务教育,害他不浅啊!!

    狄昭昭皱巴小脸,爹爹居然不会吗?

    可不会的话,又是怎么知道足迹可以看身高的呢?全京城都没人知道呢,又没有人可以告诉爹爹。就像爹爹告诉他一样。

    小昭昭想不通。

    小昭昭觉得自己果然笨笨的,理解不了爹爹这种聪明人才懂的东西。

    小孩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试试用笨办法了。”

    这办法,还是王寺丞教他的呢。

    咸鱼惊了:“你还有笨办法?不是,我是说你还有别的办法?”

    这种技术,还存在什么笨办法吗?

    不要哄他,他可是念过书的!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有啊,”狄昭昭仰着的脑袋点点,小手画弧线比划道:“就是爹爹你之前讲的那个圆圆运动啊!”

    狄寺丞狐疑的看向儿子。

    被两人看着,狄先裕发懵:“什么圆圆运动?我还汤圆运动呢!”

    狄昭昭就知道爹爹记性不好,他仔细说:“就是上次咱们在墙上试抛甩血迹,拿着棍子在红水里捅一捅,对着面前的墙一甩,发现甩出来的水在半空中是圆圆的弧线!”

    狄先裕皱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无论横着甩,竖着甩,斜着甩,和猪膀胱喷溅出来的血相比,都是比较漂亮的红色弧线。

    他一拍巴掌:“什么圆圆运动?那叫圆周运动!”

    但这和血迹学有什么联系吗?

    狄昭昭眼前一亮:“爹爹你想起来啦!那你给我讲讲这个圆圆运动吧!”

    “是圆周运动!!”狄先裕忍不住纠正,他倒是想讲一讲,可真想不出什么圆周运动的知识点,顶多想到一个洗衣机转圈,还有一个向心力。

    还有呢?脑子空空如也啊!

    但显然脑子比嘴诚实,他的头顶已经开始咻咻咻的冒弹幕了——手拽着线甩石头转圈,游乐园里的大摆锤……

    是画面!!!

    咸鱼甚至都被考试腌入味了,那个拽着绳子转石头的碎画,甚至都不是真实场景,而是类似考试题中考角速度、线速度的那种图。

    在“咻”“咻”往外冒的碎画里,还掺杂着弹幕字条【向心力】【匀速圆周运动】

    狄昭昭看得小嘴都“窝”起来,满脸不敢相信。

    尤其是看到那张五彩缤纷,特别符合小孩审美的大摆锤!!!

    “哇——”

    爹爹竟然还会做这么漂亮、这么威风,这么好玩的大玩具!

    超大号、超酷、超厉害的大秋千!

    狄先裕正头疼,使劲儿往外挤肚子里那点存货,来应对臭崽的追问。作为一个铁血理科生,他还模糊记得这玩意有好几个公式,考试总爱考,但他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

    正抓耳挠腮呢,就听小孩忽然又惊又喜的哇了一声。

    狄先裕一脸懵逼:“你哇什么?”

    狄昭昭兴高采烈:“我明白啦!谢谢爹爹!”说完,就哒哒哒的往祖父的方向跑。

    “祖父,咱们一起来看那几条抛甩血迹吧!”

    小孩带着一副“我学会啦”的兴奋表情,眉飞色舞地跑去找刚刚被暴凭江喊走的祖父。

    咸鱼:???

    这不对劲!

    尤其是看到他爹和昭哥儿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一副真的有所明悟,学会了高深东西的样子。

    咸鱼:喵喵喵!!!

    好家伙,你们懂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懂???

    圆周运动怎么就跟血迹学、判断人身高扯上关系了???

    狄先裕忍不住怀疑的嘀咕:“我好像才是正儿巴经学过物理的人吧?”

    边嘀咕边忍不住好奇心地凑过去,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堪比灵异事件啊!

    狄昭昭正拿着纸笔,和祖父说:“祖父你看,圆圆运动是有中心的,大概率就在坏人的肩膀高……”

    暴凭江仗着身高,撇眼偷偷瞅小孩册子上画的东西,只觉得像一张张摊圆的大饼,心道,啥玩意啊这是,就能看出人多高了?

    狄寺丞皱着眉思索道:“所以……可以理解为,大部分抛甩血迹,都是人手拿着沾血的武器,以肩枢为中心,奋力旋动,作近圆之挥舞?”

    还在心里嘀咕像大饼的暴凭江:“……”这大饼还有这种含义?

    凑过来杵着脑袋瞧的狄先裕,也听到了,他眼睛一点点睁圆,懵懵地抬起手,试着做了几个挥、砍、劈的动作。

    “艹,还真是!!”狄先裕满脸不敢相信,这些动作,还真是以肩关节为中心的近似圆圆运动,呸,圆周运动。

    暴凭江本来看着咸鱼做的那几个挥、砍、劈的动作,觉得有点辣眼睛,但看着他也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忍不住怀疑人生了。

    他之前几十年,也没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啊?

    狄昭昭和祖父一通分析完,捏紧小拳头,信誓旦旦道:“所以咱们只要分析抛甩血迹,就能知道抛甩人的大致身高了!”

    就像是给一段弧线,找圆心一样,狄昭昭不需要什么v=wr之类的公式,只要明白这种运动的轨迹特点就好。

    狄昭昭把法子想好了,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找到一个最典型,最完美,不带一点弯折变形的抛甩血迹看。

    配合着血脚印一起想,小孩嘀咕:“咱们刚刚说了,这人在这打了两次,这个抛甩血迹的话,应该是用力挥着打……”

    小孩在脑子里,想象一个小人举着沾了红水的木棍一挥,“唔……”狄昭昭皱眉,嘀咕:“好像矮了点?这个最远端血滴都被甩得很细长了,说明力气也很大。”

    又让小人长高了点,再继续挥……再长高,再继续挥,再大点力气……

    狄昭昭惊喜地喊了一声:“哇~他和暴指挥使你差不多高欸!!”

    全场目光看向暴凭江。

    暴凭江:“……”忽然很想爆粗口,怎么办?

    当然是忍着。

    可能是被看得毛毛的,他牵强笑着解释了句:“我当时人在兵马司,不可能出现在这巷子里。”又连上前两步,试图确认,“所以这个歹人和我身高相仿?”

    他的身高可不常见!

    “没错!”狄昭昭握拳肯定。

    狄寺丞一直钻研血迹受力分析,也能勉强跟上,他指出问题所在:“不该是只能判断一个大致范畴?按照这个思路,确实可以判断大致身高,但最后精确的一点,可能会随着肘的移动,力的大小有浮动。”

    暴凭江心又一下提起来,紧张地看向狄昭昭,有问题?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所以我说这是笨办法啊,因为只有和足迹搭配来看才行。”

    这还是他跟王寺丞学的,不管什么办法都试试,一点点拼凑出结果。

    大概思路就是,假设血迹推测出这人身高一米八到一米九,然后又从足迹推测得出这人一米八八以上,那就基本能确定这人就在一米八八到一米九了。

    万一运气不好,两个区间重合得多,那就白费功夫了。

    狄昭昭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皱着小眉头,叹了口气:“虽然笨笨的,但是现在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两样都不会的咸鱼:“……”

    不懂受力分析,从头懵到尾的暴凭江:“……”

    你管这叫笨办法?

    狄寺丞清了清嗓子:“咱们继续吧,看能不能推测出更多的身高。不管什么办法,有用就是好办法。”

    “也是哦~”狄昭昭点点小脑袋,眼睛又晶亮起来,“那我们赶紧开始吧!”

    虽然是笨办法,但是对这个新学会的笨办法,小孩还没玩厌,仍然保持着高昂的兴趣。

    他超开心地哒哒哒跑去找抛甩血迹。

    “爹爹,你快来看,这个人和你差不多高诶!”

    “这个人大概有暴指挥你肩膀这么高……”

    暴凭江:“……”

    暴凭江等兵马司的人,已经自动不去听狄家祖孙三分析的声音了。

    无论是狄寺丞给小孩提供仵作文书上的伤口信息,还是狄昭昭问爹爹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亦或者他们祖孙三你来我往,充满“哦”“原来是这样”的恍然大悟式交流。

    扎心.jpg

    听着他们三看看足迹,看看血迹,几句话就把人分析透了,把当时情况都还原了个大概。

    暴凭江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晰的感觉到,读书人竟然恐怖如斯!

    虽然从暴凭江的视角看,好像是嘀咕几句,看几眼就把人给摸透了,但这活其实挺难的,尤其费脑,狄昭昭才做了一会儿,就慢慢蔫了,就像是一颗失去了水分的花椰菜。

    也不哒哒哒的跑了,也不眉飞色舞的讲了。

    又坚持了一会儿,把最清晰最简单的五个带足迹的抛甩血迹做完了,小昭昭可怜兮兮地看狄先裕:“爹爹,抱我好不好?”

    狄先裕抱着胳膊,准备拿乔。

    狄寺丞却一瞧孙儿这幅软着声哀求的小模样就心软了,一拍狄先裕抱着的胳膊:

    “成日就知道欺负逗弄昭哥儿,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他一挥手,“赶紧的!”

    狄先裕一下就怂了,也不拿乔了,赶紧把小孩抱起来,只是背着狄寺丞,偷偷点点小孩脑门:“你个不省心的,就会坑爹,坑完还要来找我抱。”

    狄昭昭把小脑袋搁在爹爹肩膀上,眼睛半眯着,压根没听清楚耳边细蚊声一样的话。

    只是觉得额头被轻轻按了几下。

    很是享受地把小脑袋往前杵杵:“爹爹再按按,好舒服呀~”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爹爹脖颈间拱了拱,软软地求着:“爹爹给按按,好不好?”

    狄先裕被蹭得脖颈发痒,没好气地看小孩一眼:“好了,你就会这一招。”有点心疼的摸摸儿子小脑袋,伸手给轻轻揉起来。

    舒服得哼哼唧唧的小孩,还提出要求,一会儿要重一点,一会儿要按旁边。

    狄先裕忍不住啪地拍了下他的小屁股:“要求还挺多。”

    狄昭昭小脑袋支起来,眼睛一下瞪圆,控诉嚷道:“爹爹!”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拍他的屁股?

    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哼!

    见小孩脸红扑扑的小模样,狄先裕忍不住笑了,逗他道:“你来咬我呀。”

    气的小孩“嗷呜”一下拿脑壳撞他。

    刚刚还蔫蔫的小孩,一下精神了不少,拿脑壳撞了几下。还不解气,气呼呼的扭过头去,不看他:“哼!”

    “哈哈鹅鹅——”狄先裕快乐地笑出鹅叫。

    而依旧把小脑袋搁在爹爹肩膀上,只是转过头去不理人的小孩,目光落在了这条巷子的石墙上。

    这面石墙看似有些年头了,古朴又厚重,还有代表节日欢庆的大片浮雕,只是不知为何没落了,变成了夹道小巷,如今显得灰扑扑的。

    在狄昭昭目光落在它身上几秒后,“咻——”的一下,冒出了蘑菇字条。

    狄昭昭眼睛都瞪圆了。

    他按照之前的经验,都还以为这种街道上不会有蘑菇字条了呢!

    【这啥仇啥怨呐?啥也不说直接就开砍?喂喂喂,你这刀疤脸砍人注意点,别全喷我身上了!血迹又脏又臭,雨很难冲掉的!】

    【石墙浮雕视角碎画.jpg】

    刚刚还有点蔫蔫的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有个刀疤脸!

    他看向那幅碎画,之前对碎画还是完整画都没感觉的小昭昭,忽然就体会到碎画的不好了。

    他没在画里看到那个最容易找到的刀疤脸!

    而且人也不太齐,双方加起来,也只能看到五个完整的,三个半截的人。其中六个还是背影。

    小孩小声对石墙说:“你多画一点点呀!”

    石墙自然不会回应。

    倒是狄先裕侧头问:“你刚说什么?”这一侧头,就看到生龙活虎,眼睛亮亮的狄昭昭。

    狄先裕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小孩,就是精力旺盛,恢复得也快,还不知道累。

    “我在想,要怎么告诉暴指挥新的发现。”狄昭昭说着,忍不住往暴凭江一行人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祖父正在那边和他们聊抓坏人的事。

    小昭昭忍不住想,他们笨笨的,应该看不出来他是编的吧?

    “新的发现啊,”狄先裕嘀咕了一句,又忽然惊道,“你什么时候有的新发现?”

    他怎么不知道?

    “就刚刚,”狄昭昭行动力杠杠的,想到就做,从爹爹身上呲溜一下扭下来,小手拍拍爹爹胳膊:“爹爹你等我回来啊!”

    说完嗖的一下就跑到大人堆里去,给自己鼓鼓气,然后就仰着头脆声道:“我还有一些比较难的发现,你们要听吗?”

    暴凭江错愕低头:“还有?比较难的?”难道刚刚那些不难吗?

    狄昭昭点点头:“是啊,要听的话我讲给你听!”

    “当然要。”

    不要是傻子,甭管是啥,先听了再说。

    狄昭昭回忆着碎画里被砍中的一人,他说:“有个人手臂被砍伤了。”想了想,略心虚的补充,“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伤口应该比较长。”

    但是他很快就不心虚了,虽刚刚看没看出来,但是带着结论再去看现场血迹,就跟带着答案去看数学题一样简单。

    小孩理直气壮,小手一指:“对,就在那里受伤的,那道喷溅血迹是砍赢逃走的坏人的。”

    其实吧,他的心虚补充完全没必要。有了前面的震撼,连狄寺丞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这些,是从现场痕迹里发现的。

    而暴凭江听说这个很难,从头到尾就没生起一点追根究底的心,反而很惊喜:“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暴凭江的随侍喜道:“这可是个大发现!这几日城门处戒严,一个身上带伤的都没放出去过,这个人肯定还在城内!”

    暴凭江也精神一震。

    等听完狄昭昭补充的细节,暴凭江信心暴增。

    这伙人的身高他都知道了,其中还有两个比较高的,一个矮的都没有。

    要是人还凑在一起,他保管一抓一个准!

    即使不凑在一起,还有手受伤这个破绽可以抓,还有好几个小细节可以逮人!

    暴凭江忍不住看向远处的狄先裕,刚刚小孩还没看出来这几点,被他爹抱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还有刚刚去请教狄先裕什么圆圆运动,不是狄先裕教的那就才怪了。

    暴凭江暗暗咋舌,又低头对小孩道:“你爹爹肯定很厉害吧?”

    狄昭昭一脸“你有眼光”的小表情看暴凭江,挺起胸膛:“那当然啦,我爹爹超厉害的!”

    与此同时。

    在紧锣密鼓追查私铸铜钱案时,被派去调查狄先裕的那批人手,也将了解到的信息,撰写成折子,放到了景泰帝的桌上。

    景泰帝思忖着日后如何提拔,任用狄寺丞,又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这份狄先裕的调查报告。

    第48章 刀疤脸

    这折子不薄, 让景泰帝怀揣期待。

    对有才之人,尤其是这种能将才干落到实处,而不只是高谈阔论的大才, 景泰帝是最心悦的,于是让人将工部、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一同取来,一一打开看起来。

    被狄昭昭夸了许久,这折子看起来与旁人,还真不一样。

    尤其是那一份份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的奇巧之物。

    满满当当,令人忍不住惊艳。

    得知大理寺破案难发现细微痕迹,指印,便想办法造了天虹显微灯。

    看过烟墨法、碳粉法显露出的模糊指印, 心疼儿子看得眼睛疲惫, 便想出了磁粉法显指印。

    发现旧案卷宗留存指印模糊、难以起作用,便想出了“透明胶皮”这法子。

    得知其父困于纵火案,便提出了“重心”之论, 以助破获了酒楼纵火悬案。

    被工部求助后, 心系边关之危, 甫一见图纸,便传授了工部受力分析这种清晰明了的方法。

    ……

    其实从实际上来说, 这些因果关系,没几个是成立的。

    但偏偏从事件发展顺序来看, 从“大理寺的传说”“江湖上传说”来看, 谁能不对号入座?

    景泰帝看了都忍不住对号入座, 甚至升起一股近乎狄昭昭式的“我爹爹无所不知,我爹爹无所不能”的磅礴豪情。

    遇事平事、遇难破难!

    无论遇到何种问题, 都信手拈来一奇法, 从前人从未想过的角度, 刁钻破之。

    这般人物,连景泰帝都忍不住喊一声:“当真奇才!”

    涉猎甚广的景泰帝,边看边忍不住吩咐人去弄个天虹琉璃灯来。

    恰好大理寺呈上来的“有关推广天虹琉璃灯至各地官衙的建议”时,贴心地备了一个小的三棱镜。

    景泰帝拿到手后,仔细端详,只觉平平无奇,实在难以让人想到奏折中说“可辨微毫”之奇效。

    他亲自起身,走到有阳光透进来的窗棂边,动手尝试,看过天虹,试过紫霸王,再联想到它于破案一道的奇效,不禁感慨:“妙极!妙极!”

    自那日大朝会后,工部也不便再耽搁,将请功的折子递了上来。

    工部算是补过,谈不上什么功,但狄先裕这种外来助力当然不一样。更别说狄先裕还有一个如此刚猛,连天都敢捅的爹,工部哪敢贪墨一点?

    看完天虹琉璃灯,景泰帝又去看这份工部的折子,去瞧里头的“受力分析”

    还有狄寺丞呈上来的提案,开春后,借着《血迹受力分析》带起来的震慑之风,加大血案惩处力度,一股肃清京城匪气。

    ……

    太监总管梁才暗暗心惊,也不知狄家二郎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皇上开怀至此?周身那股近日笼罩的低沉迫人气势,看过折子前后简直天差地别。

    他心中默默将狄家的重要度,又往上调了调。

    景泰帝一口气看完了工部、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眼瞧许多沉疴,竟只是因为狄先裕一人,几个耗费并不算大的点子,就有尽去之势头,只觉得痛快淋漓,甚至有一丝意犹未尽。

    抱着这份意犹未尽的期待,他坐回桌案前,继续往后看那份调查。

    结果后头的内容,看得他差点把手边的茶盏打翻,将一盏热茶泼到身上。

    什么叫夫子评价此子天资愚钝?

    什么叫此前京中皆传言狄先裕性子懒散,不堪造就?

    什么叫曾多次参加童生试,均落榜?

    那调查的人,似乎也觉得太过离谱滑稽,一同呈交了狄先裕儿时的课业,学堂中考试的结果,狄先裕做的诗等等。

    譬如夫子曾有一日出题,以“乐”为题,赋诗一首。

    狄先裕交上来的课业:

    我爱睡觉梦悠长,每日贪床不愿起。

    爱吃饭来味无穷,口腹之欲最欢喜。

    景泰帝:“……”

    这水平,这内容,即使他戴上“大才滤镜”,也找不出一丝能夸奖的地方。

    这就是这封奏折厚的原因,调查的人忍不住怀疑人生,又怕折子送上去反显得他像个傻子,在自我怀疑,反复横跳之中,折子就越来越厚了。

    景泰帝如今也看得不由反复横跳起来。

    他对着奏折翻来覆去:

    狄先裕乃不世之才。

    狄先裕连童生都没考取。

    狄先裕之聪慧无人能比。

    狄先裕作的打油诗连狗都不理。

    狄先裕……

    景泰帝纳闷了。

    这狄先裕总不能有两副面孔?他平生见识贤才无数,当真头次见如此稀奇之才。

    而且狄先裕居然和其父一样,都在今年异军突起,有如神助?

    奇哉?奇哉!

    ***

    “啊——嚏!”狄先裕仰起头狠狠打了个喷嚏。

    狄先裕揉揉痒痒的鼻子,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狄昭昭跟暴指挥使说完了新的发现,就高兴地跑回来,听到他打喷嚏,小脸关切:“爹爹,你是不是冻着了?”

    “这倒没有,”狄先裕觉得怪怪的,怎么昭哥儿往对面跑一趟,说了点新发现的线索,他爹和暴指挥使都往他这边看?

    狄先裕低头,狐疑地看穿得圆滚滚的小孩,捏他的小脸,龇牙凶狠:“你又跑去说什么了?”

    这个冬天又养了一点肉,狄昭昭小脸确实好捏。

    “呜~”小昭昭努力左右转动小脑袋,都没把脸上的肉肉从爹爹手里解救下来,还扯得小脸变形,含糊软声喊,“滴滴(爹爹)!”

    狄先裕瞧他这可爱模样,得意咧嘴大笑,活像个欺负孩子的反派,拿捏着小孩脸上软肉,严刑逼供道:“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

    狄昭昭深吸一口气,又把气吹鼓两腮,小脸瞬间鼓起来,像是一只胖乎乎的河豚。

    狄先裕的手就被挤推下去了。

    咸鱼:?

    狄昭昭赶紧拿小手护着脸,小脸疑惑,很是无辜地昂着头看爹爹说:“我只是去说了刚刚发现的新线索啊。”

    狄先裕也顾不上自己手怎么滑下来,连忙追问:“你确定没提我?”

    狄昭昭很是肯定地连点小脑袋:“我没提啊,是暴指挥使先问我爹爹是不是很厉害的!”

    小语气乐得很,听着像是对暴指挥使好感度大增,哪有刚刚嘀咕人家好像笨笨的嫌弃口吻?

    狄先裕额头冒黑线。

    好啊,你个暴老六!

    说好的惺惺相惜呢?我把你当学渣兄弟,还为你体贴考虑,你个暴老六背刺我?!

    咸鱼只觉得一腔感情都错付了。

    泪目!望天!

    狄昭昭疑惑地看爹爹,不知道怎么解读这个奇怪的表情,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拍他后背安慰:“爹爹是不是被血吓到了?不怕啊,不怕啊……”

    他垫脚,小手努力伸高拍拍,就跟小时候被爹娘哄睡一样,放软了声音哄道:“我会吓跑坏人,保护爹爹的。”

    狄先裕觉得很是耳熟,这一套不就是去年昭哥儿开始单独一个人睡,被夜晚雷声吓哭的时候,他哄小屁孩的那套吗?

    “是不是被雷吓到了?不怕……爹爹马上去把雷公打跑……”

    合着他被当成小奶娃哄了?!

    狄先裕什么情绪都散了,脸黑黑的,抱起小孩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很是要面儿道:“谁被血吓着了?你爹我是会被这点血吓着的人吗?”

    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

    与暴指挥使商量好搜捕方案后,狄寺丞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京城的街道绕行,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

    摇得狄昭昭都有点晕乎乎的,加上马车内取暖烧的炭火,有点闷,小昭昭不舒服地皱皱小鼻子。

    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人。

    一只白嫩略肉乎的小手,伸到马车窗幔,掀起一个小角!

    霎时间,马车外冬日冷风,一下就呼啦啦灌进来。

    吹得人直激灵,但是对有点晕车的小昭昭来说,迎面吹来的凉风,简直堪比仙风,吹起来特别舒服!

    狄昭昭瞬间精神,眼睛也一下亮起来,一瞟眼,就从小旮旯缝里,看到了一张刀疤脸。

    刀疤脸?

    狄昭昭幸福舒坦的小表情忽然一怔。

    狄先裕被吹得直缩脖子,手嗖地一下就把小角合上:“一个没着眼你就作妖。”

    狄昭昭小声:“我刚刚好像看见坏人了。”

    狄先裕好笑:“你又不是神仙,看一眼就知道人是好是坏?”

    小屁孩真逗,又不是打游戏,舔一口包裹就能爆出人家装备?

    狄寺丞背倚靠着马车车厢,手里捧着一本卷宗,不掺和这父子俩的活宝级官司。

    狄昭昭犹豫。

    虽然知道刀疤脸不一定都是坏人,但刚刚那个刀疤脸,身高也差不多,脚大小也差不多,走起路来步态好像也有点像?

    要是画是全乎的就好了,刀疤脸肯定就在上面,狄昭昭忍不住想。

    正义感塞满了小心脏,压过了心虚,小嗓音犹豫:“可刚刚那人身高、抬脚走路姿势,都跟小巷里砍人的坏人之一很像欸。”

    狄先裕:?

    狄寺丞瞬间坐直,目光炯炯:“真有此事?”

    狄昭昭小拳头捏紧,小脑袋用力一点:“真的!”

    “慢点。”狄寺丞撩开马车帘,对驾车的车夫道。

    他坐到窗边,撩开一条缝往外观察。

    狄昭昭连忙提示:“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

    狄寺丞神色顿时一肃,回头道:“你们俩先回府。”说完,弯腰钻出了马车,点了几个佯装后护卫的人离开。

    咸鱼:???

    他爹怎么跟个泥鳅似的,他拉人的手都还没伸出去,人就跑了?

    能不能听他一句,且战且退!!!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

    再回头看眼眸亮晶晶,扒拉着窗户小缝往外看的昭哥儿,咸鱼语塞。

    臭崽还真能舔一口包裹就爆出人家装备?

    第49章 春暖花开

    “轰隆——”

    “轰隆隆!!!”

    惊雷霹雳, 大雨滂沱。

    即使是深夜,兵马司官署内也灯火通明,一排排衙署厢房中点着灯, 回廊间点着照明的火把。

    人来人往,脚步匆匆,不顾湿足,踏水而行。

    夜幕倾盆雨水,浇得兵马司众人的心都凉飕飕的,雨幕中隐隐传来难以置信的低声议论。

    “大理寺的人真就这么神了?”

    “是啊,暴指挥使不是今早才抽调了一批人马,去加封了那条小巷, 请大理寺的狄寺丞来看吗?这才几个时辰?!”

    “难怪暴指挥使要腆着脸去求人……咱们早晚交班, 一刻不歇的搜查,这么多天都没找到。”

    “哗…哗…哗…”

    “踏踏踏,”有人披雨踩水而来, 有些不满, “这雨可真大, 鞋袜全湿了。你们可真别说,大理寺那人架子是大了点, 本事那是真不差,就去看了看, 连人多高都说出来了!”

    来人压低了声音:“你们是没听见, 暴指挥使说起那能人语气有多温柔。尤其是后来和狄寺丞沟通的时候, 有多好说话!”

    温柔,好说话???

    这说的是暴指挥使??

    这话顺着审讯后得到铁证的消息, 传到京城各家, 六部五寺二十四衙门的人, 都不敢相信的掏了掏耳朵。

    “暴凭江那狗脾气,竟还有人说他温柔?”

    即使是不认识暴凭江的人,也满脑子问号:“这世上竟然还有好说话的温和性子,能当上兵马司指挥使?”

    ***

    夜半,狄府。

    狗狗祟祟的身影、带着小一号狗狗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主院。

    小声:“爹~咱们为什么要悄悄地呀?”

    稚嫩的声音藏着点说不出的兴奋好玩,似乎对这个雨夜探险活动非常感兴趣。

    同样小声:“咱们悄悄地,才能看见你祖父有没有受伤,要不你祖父肯定会包扎好藏起来的。”

    “是吗?”狄昭昭很是不理解,歪着脑袋小声说:“不会呀,说出来才有呼呼的。而且祖父怎么会受伤呢?”

    狄先裕:“……”

    他脑子里浮现儿子前不久膝盖摔伤的场景,小孩眼里含着一泡泪,把裤腿卷起来给他看,还特委屈的红着眼眶和鼻头跟他哭诉:“呜呜呜呜爹爹,我腿疼……”

    然后他一哄,小昭昭就很给面子的用小手抹了抹眼泪,抽噎着说自己是怎么摔伤的,还抽抽搭搭地小手扯他衣摆:“爹爹给呼呼,吸,呼呼就不疼了。”

    狄先裕卡壳,这要怎么跟小孩解释,祖父和你这个小不点可不一样?可不会抽抽搭搭的抹眼泪找人呼呼!

    要是平时吧,他指定要大笑着刮小家伙鼻头说:“你还好意思说?羞羞脸!”

    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靠昭哥儿蒙混过关……咸鱼想了想,换了一个理由忽悠道:

    “昭哥儿你想啊,万一祖父睡了,咱们悄悄来,悄悄回去,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晚上不乖乖睡觉,还出来踩水玩了。”

    狄昭昭眼睛睁圆:“是哦!”

    坐着总是转弯,摇摇晃晃的马车,狄昭昭回家来就倒头呼呼大睡,许是小脑瓜累着了,睡到晚饭后才醒。

    因为睡不着想出来踩水玩,差点被抓回去罚站的小昭昭,很是心虚。

    心虚的小脑袋左右看看,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小模样,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狄昭昭声音压得更低了,虚虚地跟爹爹咬耳朵:“嘘——那咱们再小声点。”

    乌眸却好像更兴奋,更亮晶晶了。

    若这是在诗词浸润了生活各处的唐朝,此刻指不定就有一诗篇《深夜雨幕悄游府探祖父》新鲜出炉,为孩童快乐的童年回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点着灯的书房里。

    唐管家走进来,低声对桌案前的狄寺丞说了几句,并有家中护卫暗哨传来的对白。

    狄寺丞:“……”

    一时竟不知道该窝心,还是该嫌弃儿子不靠谱且不带脑子。

    他无奈扶额,又吩咐:“去烧一壶去寒的姜茶来。”

    不一会儿。

    书房外。

    狗狗祟祟小昭昭:“哇~祖父真的还没睡诶!”

    狗狗祟祟大咸鱼,脑子里已经浮现电视剧里那种,一个人孤独的夜,半光着膀子默默给自己包扎的凄凉画面:“咱们去窗户边上看看。”

    咸鱼已经计划好了,在窗户纸上戳个洞,就能看到了,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

    小心迈出左脚.jpg

    再小心迈出右脚.jpg

    狄昭昭虽然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跟着学。

    小脑袋里还想呢,他们弯着腰,这也算降低重心吧?又稳、声音又轻。

    狗狗祟祟.jpg

    可惜的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拦住,语气恭谦,但声线似乎强忍着某种不正常的起伏:“二爷小郎君,老爷有请。”

    咸鱼:!!!

    他不是悄悄来的吗?!!

    狄昭昭也眼睛瞪圆,随即小脸惊喜,拉着爹爹就往书房里跑,眼眸亮晶晶的看桌后的狄寺丞。

    “祖父,你是怎么发现我和爹爹的啊?”

    狄寺丞揉揉昭哥儿脑袋,只解释道:“祖父书房有人守着。”又看向狄先裕。

    被祖父盯着的狄先裕脖子缩了缩,立马把小孩挪到身前当做挡爹牌,脸不红心不跳的坑崽说:“昭哥儿睡不着,惦记着坏人抓到没,我才带他来的。”

    狄昭昭一秒入坑,立马来了好奇心,全然忘记了起初爹爹的忽悠,昂着小脑袋问:“对啊,祖父!坏人抓到没有?”

    咸鱼理直气壮,咸鱼挺胸抬头!没错,就是这样!

    狄寺丞见此,额头冒出黑线。

    自己生的儿子,还能怎么办?

    狄寺丞无奈道:“先把姜茶喝了去去寒,我再与你们说。”

    姜茶虽然不好喝,但踩过水,吹了风,还淋了从廊外飘进来的凉丝丝水汽,再喝热乎乎的姜茶,还是很舒服的。

    外面漆黑一片,风雨交加。

    书房里倒是暖光怡人,小炉上煮得咕噜咕噜的茶水,发出令人安心的声音,飘出热腾腾的柔软白气。

    见二郎视线总往自己身上瞅,狄寺丞叹气:“你怎么偏生觉得我会受伤?”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咸鱼:!!

    他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狄寺丞:“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有吗?”狄先裕摸摸自己的脸,他不这么觉得啊!

    又不好意思嘿嘿笑两声:“还不是爹你吓人,看到人就跑下去追,那人脸上还有刀疤,我这不是担心吗?”

    狄寺丞叹口气:“连昭哥儿都知道我不会受伤,你不会以为我下车,是亲自去追那刀疤脸了吧?”

    狄昭昭正美滋滋喝着姜茶呢,祖父好像还让人往里头加了红糖,他可喜欢了。

    他小口小口的嘬,觉得身体都暖呼呼的,闻言抬头:“不会啊,祖父肯定是让人跟着,然后自己去找暴指挥使了吧?”

    咸鱼:???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要是这样的话,他做什么晚上回来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狄寺丞看着他略懵的惊讶表情,那股不知道该窝心,还是该嫌弃的复杂滋味,又涌上心头。

    干脆挪开眼,对乖乖巧巧捧着姜茶喝的小孙儿说:“昭哥儿说没错,祖父下车后,点了两个人盯梢,就去找暴指挥使了……”

    说起那时。

    暴指挥使正踌躇满志,撒下了一系列的网,从城门口外松内紧的严查,到京城各药铺蹲守……最后他沉声喝令:“三天之内,定要将人全数缉下!”

    “若是那个辖司把人给漏了,上至典吏,下至小卒,统统去守城门一年!”

    相比分管一个片区,日子滋润还有点油水可捞,日日守城门,那可是个辛苦且背锅的活,甚至还在鄙视链最底层,谁也不想去!

    正绷紧了皮,脑子飞快转动自己辖内可疑的屋子和人,满脑子都是三天,只有三天!!

    就见狄寺丞稳步而来,带来了已经找到高度疑似之人的消息。

    刚刚才下决心三天内必搜出这伙人的暴凭江,猛地一下站起来:“此话当真?怎么发现的?可是那手中有伤之人?”

    “并非他,路上看出来的。”其实狄寺丞心中也依旧惊讶未散,但依旧能保持冷静,思忖着顺藤摸瓜,牵出大鱼。

    听到他说“看出来的”这种话,暴凭江尬笑了几声,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回去的马车上都看出来?

    分明是在兵马司的地盘,但暴凭江莫名感觉底气不足,好似凭空矮了一截,说话都硬气不起来。

    两人联手布置追查时,倒是让狄寺丞占据了主导地位。

    狄寺丞抱着孙儿慢条斯理地说:“……等追着那刀疤脸进一小院后,在周遭各个巷口,胡同口,易翻越的矮墙处都做了布置……在埋伏人马动手抓捕前,还逮到了一只信鸽,信鸽腿上绑了一封密信……”

    小昭昭窝在祖父怀里,就像是儿时听故事那般,听祖父讲案子。

    其实案子细节,本不该和旁人透露的,但偏偏此案关键几处,处处有狄先裕和狄昭昭的痕迹。

    已然算不得旁人。

    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这案子可能根本就不会被追查到这个地步。

    狄昭昭眼睛亮亮的:“信里是不是有证据!”

    狄寺丞:“是封密信,已经连夜送去破译了,八九不离十。”

    “那他们为什么当街砍人呢?”狄昭昭又好奇宝宝似地追问。

    “从目前审出的蛛丝马迹看,”狄寺丞皱眉叹息,“应当是追杀一股去淮南王封地探查私铸铜钱消息的人马。我方才查了一下,这段时间陆续报上来好几桩无名尸体砍杀案,还都是京城到淮南王驻地方向……”

    狄先裕都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一路追杀啊?这几个人也是真惨,都好不容易逃回京城了,结果最后把人逼急了,直接大庭广众下动手。”

    血迹遍地,成了朝野皆惊的血案。

    咸鱼忍不住叹息,史书悲怆下的寥寥几笔,也不知陨了多少人命。更何况眼下这还只是起了个小苗头。

    狄昭昭也听得眼睛睁得溜圆,担忧道:“那祖父派去的人,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大理寺的人经验丰富,昭哥儿莫担忧。”狄寺丞安抚的拍了拍小孩的背脊,不再多说。

    潜藏的暗流汹涌,一旦露到明面来,便是雷霆手段。

    各种蛛丝马迹,一旦到了专业人士的手里,就没有揪不出来根子的。

    破译出的密信,拷问出的死士,秘密派遣去淮南王封地的探子……全都一一传来结果。

    前不久锤死了证据,得了众臣信服后,严搜施、廖的相关私产,对施律、廖豪逐一突破,也都有了反馈……

    半露不露的事情真相,霎时全都浮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下。

    淮南王私铸钱币,已然在暗中囤积了精铁、武器、粮草。

    与狄松实所预料的,分毫不差!

    而那场血案,则是施家在发现家业中有私铸的钱币后,暗中派去淮南王封地查探深浅之人。

    施家昔日是鼎盛世家,但已没落三代,眼瞧着子孙不争气,要滑落出世家之列。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想暗暗博一个从龙之功,还是真的陷入此事,惊恐难当,想先暗中查明。

    接连几个月。

    朝野震荡,牵扯甚众,出兵南下,还打了一仗。

    待一切结束,已是春暖花开。

    萧府。

    狄昭昭重新高高兴兴去找师父念书:“师父——”

    憋了一个冬天没出门撒欢的小孩,蹦跳着冲进门,兴奋高呼。

    帅大叔萧徽折腾忙活了一个冬,依旧还是很帅。

    敞着衣衫,随意捆着头发,在院子里指挥家仆收拾行李:“这个要带上,几种铜钱都收拾好了……”

    听见狄昭昭兴奋欢呼声,他笑容一下上脸,转身就看到生机勃勃的小孩,灿烂笑着朝自己哒哒哒冲来。

    简直比满园春色都更亮眼、更明媚,让人不禁心生欢喜。

    “呦,昭哥儿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跟吃了蜜似的。”文武双全的萧徽,一点也不怕小孩似钢炮一样的冲击力,弯腰一搂,就把小孩搂进了怀里。

    狄昭昭一本正经地纠正说:“不是吃了蜜,是吃了糖葫芦哦。”

    萧徽朗笑出声:“好好好,跟吃了糖葫芦似的。”

    小孩满意,又借着师父的身高朝下看,就能看到地上的行李,还有分成几堆的铜钱,他杵着小脑袋瞧。

    好奇道:“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萧徽伸手抓了几把铜钱,放到小昭昭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铜钱啊!”狄昭昭被家里养得很好,见铜钱少,但多看几眼,也发现不对,疑惑道,“这些铜钱怎么感觉都不一样?”

    “你还真能不掂量,用眼睛就能瞧出不同。”萧徽感慨,又拿出一捧真钱,掺杂了几枚假铜钱混合在里面。

    “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假铜钱找出来?”

    狄昭昭手里握着一枚敕造的足两真铜钱来回看了看。

    又看向萧徽手里的一捧铜钱,小手扒拉了几下,很快把假铜钱都找出来。

    “怎么样?”小孩眼眸亮晶晶的看师父,小脸仿佛写着“来夸我呀”的期待。

    “真厉害!”萧徽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感慨,“你要是再大几岁,我还带什么铸铜钱的老师傅,他们还要用手掂量,直接带你去就好了!”

    狄昭昭惊讶:“师父你要去哪儿?”

    萧徽抱着小孩直接往屋里走,他说:“去淮南王封地,收缴钱币。淮南王不知从哪里弄到的印版,和真铜钱的差别可太小了,唉,师父这趟去,真的要辛苦了。”

    狄昭昭挺起小胸膛,脆声:“带我去呀!”

    他不用手掂,就能看出真假铜钱!而且他还没去那么远的地方玩过呢,狄昭昭眼眸晶亮。

    萧徽摇摇头:“你还小。”这铜钱淮南王还不知笼络了多少当地豪强世族,水怕是不浅。

    “都说我小,哼。”

    见小孩一下耸拉下来的可怜小表情,萧徽捏捏他的小脸笑道:“等你十岁,再有能用得着你的地方,就带你去,刚好带你见见世面,教你应付各种情况,到时候你可别嫌苦。”

    “真的吗?”小昭昭眼睛嗖得一下就亮了,十岁好像不远了。

    “真的!”萧徽一口答应。

    “我肯定不嫌苦。”狄昭昭保证,又期待的伸出小手,“那一言为定哦。”

    萧徽伸手跟小孩击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笑道:“一言为定。”

    当大小两个手掌相击,发出脆响,萧徽嘴角都不住上扬,各地都怕他这个钦差,说他手段如雷霆。

    殊不知他这小徒弟,才是真正的雷霆,是真的硬碰硬,实打实的直戳死穴,拿捏七寸。不讲道理的那种!

    他不讲道理,是真不讲理。

    他家昭哥儿不讲道理,那可是让人哑口无言,无可挑剔,想参都没法参!

    萧徽想到未来他们师徒联手的画面,再想想那群谏臣的黑脸,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走,师父教你弹琴!”

    等开心唱过,笑过,萧徽琢磨一会,又问小昭昭:“我这一走估计有几个月、小半年,你学问可不能耽搁了,要不我送你去师伯那儿?”

    “姜师伯祖那儿吗?”狄昭昭小脸有点愁,他记得上次,他和师父去姜公那儿,好像是被打出来的。

    他小短腿跑不快,还是师父拉着他跑的。

    场面可刺激啦。

    他当时还跑得脸都通红,还直喘气呢。

    “怕什么!”萧徽大气一挥手,“放心,这次肯定不会被打出来。你要是觉得不好,那师父给你留点课业,或者给你安排个学堂?”

    狄昭昭道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还是去姜公那儿吧。”

    “行!”

    确定了一应事宜,萧徽也不去想那一摊子事,不去想当地几乎翻倍的粮价、物价,还有牵扯的百姓。

    他豪迈笑道:“等师父这趟回来,估计就要升官了,又换个颜色的衣服穿穿。”

    “怎么样,是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才多久?”

    狄昭昭用力点点小脑袋:“师父说的没错!”

    “而且我发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真的没关系诶,祖父还是跟原来一样早上出去,晚上回家的抓坏人。”

    他小脸思索,努力找出了一点点祖父升官后的不一样:“就是好像祖父人变得俊俏了一些,亮堂堂的!”

    “哈哈哈——”

    这形容当真有趣,也不知近日威名赫赫的狄少卿听了什么反应?

    萧徽:“你祖父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能展开手脚做想做的事,自然疏阔,精神奕奕。”

    大理寺在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个不太起眼的衙门。

    即使维持京城安定,评判、重审举国上下疑难案件,但相比统管国库的户部,总在打仗的兵部,说重要也重要,但总归有些不太起眼。

    但凡事都有例外,世事也并非一成不变,就像是战场上的数万箭雨,全天下那么多的红苹果。

    当箭射杀敌方将领,当红苹果落到牛顿头上,这支箭、这个苹果,就变得不一样了。

    大理寺自去岁私铸铜钱案起,就如同射杀敌将的那支箭般犀利,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拔除淮南王起兵谋反的祸患,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让人难言。

    等开了春,近日来,短短十天,送了足足七人上黄泉路。日日开大理寺公堂,当众审理血案,二三十桩案件的凶犯被逮捕,被判关押时间合计几百年。

    光是听闻这些数字,就让人通体上下冒出鸡皮疙瘩。

    狄昭昭小脑袋点点:“爹爹也这么说!说祖父是放开了拳脚做喜欢的事,忙也高兴呢。还私底下念叨了好多名字。”

    “什么名字?”萧徽好奇。

    狄昭昭掰着手指头数:“什么严打涉血违法犯罪,什么百日攻坚……可多了!”

    “这名字起的还挺响亮,倒也贴切。”萧徽笑着感慨,谁人都知道,狄松实是为了巩固《砍人分析》带来的威慑力。

    只是手段犀利了些,直接霸道了些,但只要真的严抓一阵,效果绝对是惊人的。

    如若不然,《砍人分析》这阵风头过了就也过了,便真成了私铸铜钱案中的一道刀风。

    萧徽思及此,还当真有些好奇:“你祖父去岁和今年破的那些案子里,你和你爹助力了多少?”

    从前从未如此锋锐难挡的狄松实,如今春风见了都要夹道相迎,穷凶极恶之徒见了都要退让三舍。

    破案轻松的,就像是伸手摘取树枝上的水果!

    狄昭昭挠挠头:“我和爹爹也没帮太多忙啊。”

    小孩想想,他好像就看了几个指印,几个脚印,其它前前后后的排查,找证据,追捕,审讯全是祖父带人做的,抓了好多好多坏人!

    想到祖父坐在公堂上的威风模样,还有大理寺门口围观百姓的热闹、惊呼、议论,最最重要的是那些被抓的、吓得痛哭流涕的大坏蛋!

    小昭昭忍不住笑得明媚,骄傲地说:“我祖父超厉害哒!”

    ***

    敲定了日后暂时去姜公那念书,狄昭昭又哒哒哒的回家来。

    精力旺盛的小孩忍不住想找爹娘分享这个消息。

    院子里瞅瞅,屋子里瞅瞅,小厨房里瞅瞅,最后在东边的书房里,看到了狄先裕和顾筠,小孩高兴地喊一声:“爹娘!”

    抬腿迈过门槛,好奇地跑到爹娘桌前,大声宣布:“我回来啦!”

    “今儿怎么这么早?”顾筠算了最后一笔账。

    狄昭昭说了师父要出京办差的事,还兴高采烈的分享:“师父说等我十岁了,就带我一起去。”

    见自己写的好几册小故事都在桌上,他又抬头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狄先裕道:“我让你娘帮我算算,出这个书,投多少钱,大致印多少册赚的最多最稳妥。”

    “还要投钱吗?”

    狄先裕:“……”

    时而怀疑儿子的智商。

    顾筠失笑,对狄先裕说:“你等会儿把昭哥儿一起带去好了,免得这傻小子觉得书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狄昭昭不干了,小眼睛瞪的溜圆:“我才不是傻小子,祖父都夸我聪明的!”

    小孩脸都气得鼓鼓的。

    觉得颇为好玩的狄先裕,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小孩气鼓鼓的脸:“手感还不错。”

    狄昭昭“嗷呜”一声作势去咬他的手,凶巴巴!

    “哈哈哈——”狄先裕收回手,把儿子一把抱起来,跟顾筠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走吧,小傻蛋。”

    “咱去哪儿啊?”狄昭昭好奇,又伸头热情地喊顾筠,“娘,跟我和爹一起去玩啊!!坐久了会生病的,要用猪膀……”

    还没说完,跟散步一样往外走的咸鱼,立马一个火箭蹬步加速,嗖地一下蹿得老远,还连忙用手捂住小孩嘴巴:“说你是小傻瓜还不承认!”

    快乐学渣咸鱼联盟再聚。

    还是熟悉的包厢,还是熟悉的配方。

    一行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狄先裕,也不说话。

    看得人毛毛的。

    狄先裕干笑两声:“别这么看我,外头那些都是传言,传言懂不懂?就是自己长了脚会跑,跑着跑着就变了样,传言不可信!”

    众人狐疑。

    “你上次就这么忽悠我们的!”

    “我上次信了,结果回家就被我爹训了一顿。”

    “还有游园会,我也信了,结果我爹回去又训我,说什么大朝会上,你弄出了磁粉法、透明皮什么的……”

    狄先裕:“……”

    有口难辩啊!!

    他真的只是一条无辜的咸鱼!

    被围起来的狄先裕,连忙边退边讪笑:“咱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狄昭昭探头:“不许欺负我爹爹,我会生气的!”

    正摩拳擦掌,打算来一套“大刑伺候”的学渣兄弟们,看到露头的小昭昭,瞬间浮现起上次被学霸统治的恐怖阴影。

    苍天啊,他们一群学渣,怎么就有人生了个小学霸?

    这不合理!

    齐洲等人嘿嘿的怪笑,瞬间乖巧,连忙切换成热情版,抬起来的手都连忙凑上去,有的按肩膀,有的按手臂:

    “来来来,路上累了吧,赶紧坐。”

    “喝口茶,歇歇,看看咱吃点什么。”

    还准备护着痒痒肉,大干一场的狄先裕:“……”

    没想到小昭昭还有这效果?

    狄昭昭高高兴兴地坐在爹爹旁边的椅子上:“咱们好多人啊,是不是可以点好多菜?”

    小圆脸齐洲连忙把菜单塞过来:“昭哥儿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十分豪气:“随便点!”反正聚餐费用平摊。

    狄昭昭兴奋拿着菜谱,他现在是看得懂菜谱的厉害小孩了!

    狄先裕倒是掏出个小册子,递出来给大伙看。

    “哈哈哈……”

    “真逗!”

    “豆丁这小孩还挺可爱,我要是生个这样的,那日子就有趣了。”

    一开始还是人人传着看,后来好奇之下,都忍不住凑到了一堆,脑袋杵成一团。

    等看完一个故事,一群人都齐齐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我就说要被抓住吧!”

    “亏他刚刚还这么嘚瑟。”

    等后头小豆丁成功偷吃到大鸡腿,便有人着急了:“人呢人呢?怎么还不来抓?刚刚不是在狗狗那儿留下了破绽吗?”

    等再过两个故事,小豆丁就有了“亲爹党”,见他又被抓,忍不住急得抓耳挠腮。

    看那样子,恨不得把桌上的菜,直接端一盘送给书里的小豆丁。

    等大伙看完,狄先裕就问:“你们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书坊,或者知道哪个书坊快要做不下去,打算卖掉的?”

    众人惊。

    如果说他们还偶尔折腾一下事业的话,那狄先裕就是彻头彻尾的咸,因为有爹娘宠爱,根本不担心做不出成绩日后会穷困潦倒,日子没现在舒服。

    齐洲先问:“你居然想弄书坊?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啊!”

    连狄昭昭都忍不住点点头,好奇地看爹爹,爹爹平日最讨厌念书的啊!

    狄先裕吐槽:“还不是我找的那些个书坊,都狮子大开口,这故事就十几文钱一篇的收,最多的一家,也就开一两一篇故事。”

    可把咸鱼气得够呛!

    连昭哥儿写故事时吃的点心钱都不够,还别说费了那么多笔墨和心思,他要真同意,那他就不是咸鱼了,改叫大傻鱼好了!

    闻白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其实这也算是市价了,大多话本一个章回,也就这个价格上下浮动。”

    愤怒的咸鱼卡壳了:“市场价?”

    狄昭昭也是头一次听说价格,他还小脸美滋滋:“一两银子可以买两三百根糖葫芦呢!”

    狄先裕这才回过味来。

    其实从古至今,这都是个不挣钱的行业,若按十几文-几十文一篇算的话,只要日日写,勤奋些,养活自己不是问题。

    甚至一两银子一篇的,都算是很看好、很喜欢这个故事的。

    但……但问题是狄先裕是看过前世这种轻松搞笑单元故事多么盛行的人。

    他还对小孩拍胸脯,说这个故事肯定会被很多人喜欢,还能挣很多钱。

    他又不会压着小孩日日写,夜夜写,就为了那一篇十几文,最多一两的价钱。

    这分明是能长长久久挣钱的好东西,即使一两银子一篇也是贱卖了。

    “反正我看不中那点银子。”狄先裕硬气,他还是十分在意自己在昭哥儿心中的形象的,这可是拍了胸脯的事!

    “也是,咱哪里不花一两银子?为了这点钱,不值当。”

    齐洲好奇:“所以你打算自己来?没一家书坊愿意跟你合作分成吗?”

    闻白解释:“应当是这种故事模式太新了,小书坊不敢冒险,传统书坊也不愿意冒险,少数几个大书坊若愿意冒险的话,也是为了博收益,自然不肯和写话本的人平摊收益,毕竟投入失败的风险,都是由书坊一力承担了。”

    狄先裕豁然开朗:“我说怎么没一家愿意谈分成,原来是这个原因!”

    狄昭昭听来听去,有点愁:“那要怎么办?爹爹要自己开书坊吗?”

    难怪说要投钱。

    狄昭昭好奇地看向闻白:“闻叔叔,你怎么对书坊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这一下,把狄先裕在内的一桌人都给问到了。

    是啊,大家都是咸鱼,你怎么突然对一个行业有这么深的了解了?

    闻白苦笑:“我几个哥哥都有出息,为了供他们读书,在外当官经营,家族里很多产业,说是家产,但其实已经私下分好了。我只得了个勉强维持的小书坊。”

    狄昭昭眼前一亮,信心满满地邀请道:“那我们合作吧!爹爹说了,这本书肯定会有好多好多人喜欢,这样爹爹也不用麻烦的置办书坊了,闻叔叔也能赚好多钱!”

    小昭昭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皆大欢喜,大家都高兴!”

    不敢开口,忽然对自己信心不足,心生退意,怕坑了兄弟的咸鱼:“……”

    崽啊,你可真敢开口!

    那可是人家分家后,赖以维系生活的最后一点家业了,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怎么就对你爹我这么自信啊?!!

    ***

    几日后,闻家。

    “你在胡闹折腾什么?”

    “你要是不满意只分到一个书坊,那你就拿出些本事来!文不成武不就的,还好意思闹脾气?闻白,我不求你跟你哥哥一样出息,但你能不能安分点,以为书坊糟蹋了,就能再得一个新铺子?”

    闻白站在闻家正厅,低着头听训,甚至都没有一个私下的书房来给他遮遮脸面,饭后还未散去的兄弟,族中小辈们,都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一个出息不多的书坊,对闻家来说,其实不算什么。甚至都没有闻白哥哥那几房分到产业的十分之一。

    但若已经被定性为打发不出息儿子的产业,再被败了,但自然会引来家主的不满和责问。

    闻老爷皱着眉,说了点得来的消息:“我听说你和你那群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朋友,想一起印什么话本?”

    “咱闻家世代清正,书坊即使出息不多,那也是清清白白印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稳妥又有口碑。从未去沾那些脏的臭的什么书生小姐,狐狸妖精。”

    “你即使什么都不做,日后书坊也能给你挣点出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若一意孤行,败了书坊名声,败了这份家业,家族里是不会再给你分配新铺子的!”

    闻老爷见不成器的儿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皱眉训斥:“书读不成,连家教都丢了吗?长辈同你说话,低头不吭声是谁教你的。”

    闻白听着周围的细微的脚步声,还有依稀传来族中小辈或议论,或嗤笑的声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即使心里不断默念快乐咸鱼咒语,也忍不住眼眶酸涩。

    他努力压住情绪,试图解释:“那话本不是市面上那些话本,我等会儿送去您书房,给您看看。”藏着点几乎直白的哀求,别在这儿当众训他了。

    闻老爷冷哼一声:“所以你还是不听劝阻,要一意孤行?”

    闻白喉咙被哽住,他终究只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年轻人,哪里能在难堪至极的情绪里,理智的面对来自来当家人近乎威胁的质问?

    见他半天不说话,闻老爷用冷硬的口吻唤他的名字:“你若还固执,那就分府出去单过吧。”

    为了维护家族中出息儿孙的利益,闻老爷心肠如铁,语气坚决。

    家中资源本就不丰,自然要有资源倾斜,若个个不满意的都耍手段来闹,那还了得?这口子绝不能开。

    闻老爷说完就拂袖而去,正厅各房的人,也不知何时早已散去。

    闻白默默回到自己卧房,把自己关起来,漆黑的床幔里,良久无声。

    一片昏暗中,耳边似有无数声音回荡。

    “小叔叔又被骂了。”

    “嘘,弟弟你可别学他。”

    “分出去也好,免得惦记着分给咱们手里的铺子。”

    “阿白,别听你爹瞎说,听我教你!他再说你,你就默念:他在放屁,他在放屁……”

    “我齐洲可是买遍所有话本的人,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每次你说好看的话本,最后都卖的好!我之前每次看铺子没钱的时候都在想,要是之前就倒卖你说好的话本,说不定早就攒够钱买铺子了!兄弟信你,你觉得好我就投钱!”

    “你要是钱不够,咱兄弟一人出一点。”

    “你别听那小屁孩瞎说,按你自己的想法来,怎么说也是以后吃饭的家产,谨慎点没错的!”

    ……

    ***

    即使闻白瞒着,但他被训斥时,并非四下无人。

    大家很快就从各个渠道,听闻了这个消息。

    狄先裕简直要跳起来。

    “疯了吧!!!”

    咸鱼着急,咸鱼上火,咸鱼紧张地直原地转悠。

    即使他自己亏了,或者没做成,他都不至于这么紧张担忧。

    大不了就是哀嚎两声,抱着媳妇落两滴心疼小金库的眼泪,再欺负逗弄一下臭崽缓和心情,又能继续快乐躺平了。

    但万一害了兄弟的话,他简直心急如焚啊!!!

    即使现在想咸鱼式的后退一步,直接不做了都不行。那不是把闻白一个人尴尬的晾在那儿吗?

    偏偏也没等到闻白说算了的信儿,这都好几天了!说明他想做啊。

    狄先裕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决定蹭一蹭他爹正当红的名气。

    咸鱼也是有气性的,他要狠狠打了一波广告。

    当天。

    狄先裕挂着讨好的灿烂笑容,带着崽一起,滴溜溜地蹭到狄松实身边,殷勤地上手捏肩:“爹,最近累坏了吧?”

    狄松实睨他一眼:“有事说事。”

    咸鱼连忙给狄昭昭使眼色。幸好他早有准备,把崽提前忽悠好了!

    狄昭昭也亲热地凑过来,笑得特别甜:“祖父~给你看个好东西!”

    第50章 我就知道爹爹你会!

    实实在在过了一个幸福的冬天后, 狄昭昭脸上又肉乎了一些。

    白白嫩嫩的小孩捧着东西凑过来喊祖父,还眼睛乌亮乌亮的看着你,谁都扛不住。

    反正狄松实就没抗住。

    即使知道父子俩可能揣着小心思, 但他的表情依旧控制不住的柔软下来,声音也不似审讯时那般威严,反而带着一丝笑意:

    “昭哥儿得了什么好东西,想让祖父看看?”

    “超棒、超厉害的好东西哦!!”狄昭昭得意的扬起小下巴,又迫不及待地把稿纸举到祖父面前,“祖父你看,你看!!”

    狄松实接过来,翻看。

    狄先裕:眼巴巴.jpg

    小昭昭:眼巴巴.jpg

    狄松实无奈, 只得在两道明晃晃的眼神下, 慢慢读起了这份手稿。

    在看遍了案件中复杂的人性,奇葩的人,还有染血的凶恶后, 陡然看到这种清新脱俗, 泛着快乐童话气息的小故事。

    好像有无数快乐的小星星, 调皮着蹦跶进身体里,让疲惫紧绷了许久的精神, 全都放松下来。

    即使将一册小故事看完,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 仍然萦绕在心头, 轻轻按摩着。

    嘴角止不住上扬, 狄松实道:“确实是好东西。这就是你们最近弄的话本?”

    家里的事,祖父肯定是有所耳闻的, 不管再忙。

    得到祖父的肯定, 狄昭昭欢呼一声, 又亲热地凑上去:“我就知道祖父你肯定会喜欢的!祖父你最好了。”

    伸出小手抱住祖父,眼眸亮晶晶:“那祖父肯定愿意夸夸它的,对不对?”

    狄松实笑着揉揉孙儿的脑袋:“祖父方才不是夸过了吗?”

    “不是这种夸啦~”狄昭昭觉得自己太棒啦,这么快就让祖父答应了,于是看向爹爹,“爹爹说的一种夸夸,特别好玩,特别厉害的!”

    狄先裕在一旁仔仔细细观察了小孩撒娇的经验,露出信心满满的表情。

    他也顺手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然后凑到狄松实的另一边,想顺着儿子的话继续说。

    狄松实看到他,方才还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一下就落了下来,耷着眼皮瞅他。

    其实早先,接受了二郎天资不佳后,狄松实心态也还好,即使偶有约束,也只是有点见不惯懒散的作风。

    可当发现二郎真有天赋,灵气逼人,却懒得出奇,事事推诿,堪称暴殄天物后,再看咸鱼,就怎么看都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那掺杂着心痛、惋惜、惊艳……的复杂心情,当得上一句五味杂陈。

    咸鱼被瞅得毛毛的。

    忐忑,难不成他准备坑爹的计划,又被他爹给识破了?

    但临时改剧本,还改得更好,显然也不是咸鱼能做的事。

    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他主动把心里那点小九九,美化后说了出来:

    表面上:爹啊,你别看这是个偷吃逗趣小故事,但是它是有很深刻的意义的!!这真的只是话本小故事吗?不是!它是威慑力!你知道什么是威慑力吗?巴拉巴拉……

    背地里:爹啊,用你当红炸子鸡的名气,来帮我们站台打广告啊!!你不要嫌弃这只是个小孩偷吃故事啊,来帮我们打广告啊~你别小瞧了这个故事,来帮我们打广告啊~打广告啊~啊~啊~

    狄先裕这波操作,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都被爹压榨出那么多东西了!!!

    坑爹一回又怎么了?

    怎么了!

    咸鱼理直气壮.jpg

    因为越说越顺,越想越理直气壮,狄先裕一个不留神,就把心里想的后续操作说秃噜嘴了:“……爹你看啊,到时候做个你的等身人牌往那里一立,京城百姓不都要来看看热闹?人只要围过来了,那就好说……”

    “要是再愿意写几句推荐语就好了,就类似‘这书真好看’‘大家都来看’‘不看肯定会后悔’之类的就行……”

    狄松实本听着前面还行,结果越听越不对劲,想到自己的画像被当街挂出来,还是人那么大的画像,差点没把胡子给捋掉几根。

    再想到自己的画像不仅被当街挂出来,还揣着一本话本,吆喝着“大家都快买来看啊”之类的话,狄松实额头上都不住冒出一根根黑线。

    他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强忍住打儿子的冲动说:“起开!”

    狄先裕这才发现自己说嗨了,赶紧紧急刹车,疯狂补救:“爹爹爹!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你别走别走,再听我说……”

    急切中,他学着小昭昭的法子,伸手把狄松实一抱。

    但人家小孩还没到窜个头的时候,人矮腿短的,伸出小胳膊抱人,像是亲热的贴贴,更像撒娇。

    狄先裕虽称不上人高马大,但也是实打实的成年人了,人高手长,这一抱,活像是麻绳捆螃蟹、白线扎粽子,结实!

    欲拂袖离去的狄松实,起身都还没站稳,就被这一抱“捆住”,踉跄着跌坐回椅子上。

    狄松实:???

    他气笑了:“你长本事了,嗯?”

    “没有,没有!”狄先裕手忙脚乱,急的差点跳脚!

    他嗖地一下把手收回来,举在肩膀两侧,以显示自己的无辜,连忙解释:“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赶紧举手:“我发誓!”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和事先爹爹说的大不一样的狄昭昭,乌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虽然还闹不太明白,但小孩还是勇敢的冲上去救爹,软乎乎地说:“祖父你别生气好不好,爹爹肯定不是故意的。”

    边说,他还小手拉着祖父的袖口轻轻摇晃,边摇边软声求着:“好不好~”

    狄先裕也求生欲拉满,怂兮兮的道歉:“昭哥儿说的没错,真不是故意的,爹你别生气,气大伤身,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他还装模作样地去给狄松实顺气,从后肩处往下到下背部,一下一下的。

    狄松实:“……”

    袖口被可爱的孙儿拉着摇,后背被不靠谱的儿子顺气,狄松实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只得没好气地说:“行了,我还要看公文,你俩去吧。”

    “不忙不忙,等会儿让昭哥儿帮爹你看,甭管啥案子,保管一抓一个准。”咸鱼连忙抓壮丁,说着还给小孩使眼色。

    咱们打广告的事都还没谈成呢!

    狄昭昭一点也没被爹抓壮丁的自觉,还屁颠屁颠的跑两步到桌前,探头去看桌上的公文,兴奋点头:“我帮祖父看!抓坏人,我可擅长啦~”

    狄松实瞧了一眼二郎,深深吸了一口气:“此事休要再提,不成体统!”

    狄昭昭缩缩头。

    咸鱼也缩缩头。

    都听出了祖父/爹口气中忍无可忍的克制。

    忍无可忍之后是什么?无需再忍啊!

    父子俩对视一眼。

    咸鱼给儿子使眼色:你上,祖父疼你。

    小昭昭给爹加油打气:爹爹,你肯定行的!

    狄先裕咽了口口水,抵不住压力,退缩了一步:“爹,推荐语就算了,要不你给写个序?”

    好多书都有的!

    基本都是找亲朋好友、师长中有分量的人写。

    见狄松实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他连忙提高声音:“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就往严肃认真了写都行!”

    一口气用完,心虚的咸鱼赶紧给自己扯一张虎皮披上,小声:“咱们这话本,怎么说威慑力也是有的,对吧?”

    狄昭昭一见祖父的表情有松动,赶紧上前,拉着祖父的手摇,乌眸写满期盼:“祖父~祖父你最好了!祖父祖父,你就帮我们夸夸它吧……”

    狄松实被这父子俩闹的,无奈道:“最多只有一个序。”他十分警惕,“不可挪作他用,不可删减,只能放在序该放的位置。”

    狄昭昭欢呼一声:“好耶!”

    狄先裕也连声应是:“爹你放心!”

    父子俩还高高兴兴地伸出双手,在半空“啪”的一声击掌庆祝。

    兴奋齐呼:“成功啦!”

    狄松实:“……”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闻家。

    有点瑟缩的小女孩,走到闻白面前,小手轻轻扯了扯闻白的衣角:“爹爹,五哥哥说我们家以后要没糕点吃,没房子住了,是真的吗?”

    闻白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窜紧。

    合作分成出话本这事,他原本也只当做一件小事的。每人出些钱,即使最后没成,也不过小亏一点。

    其实当父亲发怒后,他最乖顺、最令人满意的选择,就是顺从地放弃。往前二十几年,他皆如此。

    可当美好的未来如此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仿佛伸手就可摘取,不再是闲聊时的吹牛,不再是低落时的笑谈,他怎么舍得放弃?

    出色一次,让他们好好看看。

    这个渴望了数十年的执念,推着他迫不及待朝着前方奔跑,想要汲取难得赞誉,想要尝尝从未品尝过的赞美滋味。

    父亲的训斥和轻视,更让他心中仿佛有火苗在愤怒和不平中迸溅、燃烧。

    他就是要做,他就是要信自己的眼光一次,他不仅偏要做,还要努力做好,做得亮眼!

    还能差到哪里去?单过就单过,总有一天他要面对这一遭的。

    闻白深深吐出肺腑中的浊气,他抚摸着小女儿的头顶,似是安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不怕,不会有那一天的,爹眼光可好了,从没出错过。”只是也没被信任过,培养过,资源倾斜过。

    家族不支持算什么?他又不是买不到材料,做不了排版,用不了油墨,雇不到人,印不出好书。

    那半死不活的书坊,早该变了!

    当人鼓起勇气直面生活,便会发现呼啸而来的困难,并不能把人吹倒,反而会绕着人走,只是带来点风阻。

    困难一件件解决,印刷好的初版,便送到了狄先裕手上。

    咸鱼:!

    效率好高!

    我的咸鱼小兄弟,你这是爆发了什么小宇宙啊?

    他十分震撼的翻了翻,印刷清晰,排版看着也轻松舒服,小小一本握在手里也刚刚好。

    翻开扉页,还有他爹写的序!

    到时候完全可以作为宣传的噱头。

    狄先裕觉得此刻,自己强的可怕!

    这要是还能被挑出刺,还能不大卖,他吃素一年!

    “嘿——看剑!!”

    稚嫩的小嗓音中气十足,又脆又响。

    紧接着一团火红的崽,带着清脆的金属铿锵声,噼里啪啦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

    正坐在小院石凳上的狄先裕,抬眼一看。

    狄昭昭穿着他威风凛凛的兵马司指挥使同款小甲胄,披着金凤火红小披风,手里举着小木剑,小脸肃穆,很是不满:“爹!你怎么没反应?”

    狄先裕看着他小脑袋上插了满头的花,姹紫嫣红的,还真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什么颜色鲜亮,就把什么往身上堆是吧?

    小昭昭皱巴着小脸,很是认真地教道:“爹你要么捡根树枝和我对打,要不然还可以扮做被吓坏的人……”

    都是他玩剩下的,还教起他来了?

    狄先裕轻笑一声,仗着自己人高力气大,一把夺过小孩手里木剑:“区区小贼,还敢假扮指挥使,看我拆穿你的真面目!”

    嗖嗖两下就把小不点制服,压在大腿上,还顺手抽了两支黑绒绒小脑袋上插着的花。

    被压在大腿上的小孩吱哇乱叫,悬空的小短腿一个劲儿地往后蹬:“放开我!我不是小贼啊啊……”小手努力地撑着爹爹大腿想挣开。

    狄先裕瞧得乐呵,端坐把腿支好,手按着小孩的背把他压住,另一只手把两支花伸到他面前,忍着笑问:“你不是偷花贼是什么?哪里来的花,老实交代!”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红,也不挣扎了,小手抱着爹爹的腿,扭头往上看,心虚小声:“嘘——爹爹你小声点,我刚刚从花园里摘的。”

    “你又祸祸家里花园里的花,到时候春天还没过,花园就又被你祸祸秃顶了。”狄先裕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把小孩拎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又把成册的出版故事书递给他,“看看,喜不喜欢?”

    他语气带着点微微的得意,就不信有人能挑出刺来!

    “哇——”狄昭昭捧着小书来回看,喜欢得不得了的,看了一会儿,黑亮亮的眼珠看向爹爹问:“为什么不把娘画的小豆丁印上去啊?”

    “娘画的小豆丁那么可爱!”狄昭昭很稀罕自己笔下的小豆丁,也特别喜欢娘画出来的小豆丁,他以己度人说,“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方才许下吃素一年誓言的咸鱼:“……”

    狄先裕望天,鱼嘛,记忆只有7秒,他有许过誓言吗?

    好像没有吧?

    嗯,没有的!

    狄先裕心安理得地做完了一套心理按摩,又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外头哪里有印画的?”

    能印字,连活字印刷都被发明出来了,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嘴上这么说,狄先裕脑子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想现代印刷。

    就像是某个很著名的实验一样,告诉人一定不要在脑子里想一只白色北极熊,脑子多半是会想的。

    狄先裕想啊想。

    作为一个对印刷行业完全不了解,打印照片都去某宝选几十块几百张套餐的咸鱼,最多只能想到单位的大打印机。

    大家伙!封闭式的!

    鬼才知道里头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想了这一通。

    咸鱼安心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他脑子里空空如也,就没有人能坑他这条咸鱼!

    被问了的狄昭昭,也小手托着下巴思考,忧愁道:“好像是只听过哪个大人画技厉害,游园会上也见过有厉害的人画画,但是只有印字的,没有印画的。”

    小脸皱巴,发愁地问:“那怎么办啊?”

    狄昭昭真的可想小豆丁被画在书封上了。

    尤其是娘画的那两幅,一张小脸灿烂得意,幸福满满,一张小脸错愕眼睛溜圆,尤为可爱。

    两张放在一起,更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心生欢喜。

    狄先裕逗逗他小脸:“还能怎么办?你总不能请人一本本画吧?”

    小样,总算有东西能把你难住了吧?

    看你怎么坑爹!

    咸鱼心里得意大笑,哈哈哈……快乐过后,就很是心大的把这事放在脑后,高兴地出门去找大伙商量卖书的事。

    翌日。

    狄先裕刚从外面回来,一踏进小院,就听到媳妇微怒的声音:“狄昭昭!”

    很有威信的清亮声音质问:“你怎么又把这个玩具翻出来?都说了不许在家里玩。”

    狄先裕刚刚踏进门槛的脚步顿住,意识到不对劲,像是小偷一样默默往后缩。

    还没退出去,就听狄昭昭求救地大声喊:“爹爹——”

    咸鱼僵住.jpg

    “你也进来!”顾筠怒叱,“都放了两三年的玩具,你又说什么逗昭哥儿了?愣是让他想起来,祸祸屋子。”

    狄先裕小心的踏进了门,就看到小屁孩像是打了败仗的小狸奴一样,缩头缩脑地站在媳妇眼皮子底下 ,还用眼巴巴的小眼神看他。

    咸鱼一瞧院子里,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石凳上,圆柱上,摆件上……到处都被盖满了小红花?

    他赶紧出卖崽,撇清关系:“这肯定跟我没关系,我可没撺掇他又玩这个玩具!肯定是他不乖!该罚!”

    说起这个小红花玩具。

    依旧要追溯到小昭昭三岁左右的时候。

    小孩正是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教的时候,初当幼教的咸鱼哪里懂怎么教小孩?

    他在自己小小的记忆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最后勉强回忆起,自己上幼稚园的时候,被老师表扬奖励小红花的事。

    吃饭表现好,额头上贴一个。

    睡觉表现好,额头上再贴一个。

    学儿歌表现好,再奖励一个。

    教室里还有一面墙,专门记录幼稚园小朋友们得到的小红花。

    那可是全幼稚园小朋友最喜爱,最宝贝的东西!

    除了贴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红花印章。

    狄先裕信心满满,找了木匠,定制了一木盒的小红花印章。

    小昭昭不知道多稀罕,多喜欢!

    天天追着爹爹屁股后面跌跌撞撞地跑,还带着奶气的小嗓音不停的喊:“爹爹~爹爹~”

    眉心一旦被盖了一朵小红花,小脸简直能笑出花来。

    哒哒哒跑去找顾筠,得意昂着小脑袋:“娘,你看我的小红花!”

    又哒哒哒地跑去找最好的玩伴明哥儿,炫耀:“我有小红花哦~”

    再哒哒哒跑去找祖父祖母炫耀,小嗓音止不住的高兴:“祖父祖母,看!我的小红花!!”

    等把全家都炫耀完一遍,到晚上睡觉都不肯洗,小手护着脑袋睡。

    狄先裕当咸鱼二十年了,京城都玩遍了,无趣了,突然得了这么个好逗好玩的小不点,哪里忍得住?

    用一盒小红花印章就把小孩哄得不要不要的,咸鱼不知多开心,多嘚瑟!

    结果一不小心,最后给玩脱了。

    狄先裕努力回想,好像是他“超发小红花”,弄得小红花失去了信用,最后还引得小孩把小红花印章当玩具,给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盖小红花。

    那段时间,玩具上有、床单上有、小餐具上有……

    最后甚至有一天,他们夫妻俩醒来,发现他们脸上都有!

    对家里全到处都盖满这种大红、大艳的小红花忍无可忍的顾筠爆发了。

    自此,小红花印章封存,成为小昭昭宝箱里的一位新成员。

    狄先裕再次信誓旦旦跟顾筠发誓:“保证跟我没关系!”

    人家是卸磨杀驴,咸鱼也不等卸磨,也不顾日后还用不用得上崽,直接推崽祭天,以平媳妇愤。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狄昭昭委屈巴巴:“才不是,爹爹你不是说没听说人印画吗?”

    他当时没想起来,晚上睡在小床上,做梦就梦到了爹爹给印在脑门上的小红花啊!

    虽然此印非彼印,但小红花也是画啊!

    咸鱼:???

    很快。

    小院里吵吵嚷嚷起来,充满了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地大声喊叫:

    “娘子,娘子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昭哥儿说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

    “啊啊啊~哎呦!欸!娘你别只揍我呀,爹也有啊啊!!!”

    “狄昭昭!!你个小屁孩又更新坑爹方法!!哎哟,别追我,嗷嗷嗷——”

    ***

    被扣了一根糖葫芦的狄昭昭很生气!臭爹爹!

    被扣了一份私房钱,赏给负责清洗小红花的人的咸鱼也很生气!臭崽!

    “臭爹爹!”

    “臭崽!”

    “不要理你了!哼!”

    “我还不理你呢!”

    早上还互相放狠话的父子俩,一转头,下午就又凑在一起了。

    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在小院石桌上琢磨怎么“印画”

    石桌上铺着一张大白纸。

    父子俩拿着小红花印章,还有可塑的软陶泥在那里试。

    狄昭昭盖啊盖,兴奋地指着自己盖出来的画“鲜艳小花+黑色房子=小花房”说:“爹爹你看,这样就能盖出一幅画来啦!”

    被小昭昭这么一启发,狄先裕立马就想起来了!

    他前世特种兵旅游的时候,好多景点都搞这种打卡印章,第一个打卡点盖一个宫殿作为框架,第二个景点又盖一个佛像在中间……

    每个印章都盖在同一张纸上,每个图案分别占据纸的上下左右不同方位。

    等所有打卡点都玩完,就能得到一张特别的纪念印画,仪式感满满!

    狄昭昭就看到爹爹脑袋上,“咻~咻~咻~”地往外冒画,一盖一个漂亮宫殿框架,一盖一个佛像……最后出现一幅特别漂亮印画!

    “哇——”狄昭昭眼睛都瞪圆了,惊喜地欢呼,“我就知道爹爹你会!!”

    他的小豆丁有希望被画在故事书的封面啦~

    咸鱼:???

    他会什么了?不是小屁孩你提出来的吗?他恶狠狠的瞪着臭崽:“都跟你说了盲目崇拜不可取!怎么开口就是我会了??”

    狄昭昭才不怕!

    他扭过头去,拿屁股对着爹爹,哼哼唧唧的嘀咕:“本来就会,哼!还瞪我,臭爹爹。”

    狄先裕气呼呼的去定做印章了。

    主要思路就是,一个颜色的色块,就全刻在一个印章上。

    设想很美好,红色图案印章一盖,画里红色部分都有了、再换橙色图案的印章一盖,画里橙色部分就有了……

    等集齐所有颜色,画不就完成了吗?

    可……父子俩看着最后的成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怪、很怪、非常怪!

    本来可可爱爱的小孩,甚至有点像小妖怪,因为灿烂大笑露出的舌头,愣是有点像血盆大口。

    狄先裕叹了口气,十分咸鱼道:“果然还是不行。要么就只能不上色,弄线条画可能会好点。”

    他就说,要是真这么简单,就跟活字印刷术一样,他不该一点没听说过啊!

    咸鱼预备躺平。

    小昭昭捧着印刷的色块印章仔细看,又皱着小眉头看画纸上似乎要吃小孩的豆丁,忽然说:“那咱们把所有印章做在一块呢?是不是就能不这么奇怪了?”

    乌亮乌亮的眸子看向狄先裕。

    狄先裕想了想:“……那不就和雕版一样了?”他说话十分有咸鱼躺平风,“人家为什么不雕画印?总不能是人家都笨得想不到吧?字都雕了,雕画绝对也试过。肯定是有难点的,指不定比这晕染还严重,或者有别的困难。”

    “那我们就不用木头啊,咱们用别的,不晕的材料!”狄昭昭宝贝地捧着娘画的小豆丁看爹,期待脸,想从爹爹脑袋上嗖嗖冒出的蘑菇字条里得到启发。

    不是木头,别的材料?

    还别说,刷遍某音、某书、某站的咸鱼,脑袋里还真冒出很多不同材质的东西,什么泡沫纸箱啊、做磨砂透明墨水托盘的石头啊,洗碗吸油贼强的某不知名材质的海绵啊……

    要说符合小昭昭要求的?

    不好意思,一个没有。

    他摸摸小孩的头,打算忽悠:“这样,等你长大了……”

    而看了吸油很强海绵的昭昭,因为不知道海绵这种东西,还以为那是一种吸油很强的石头。

    他小拳头一握:“我知道了!”他哒哒哒的跑去找更靠谱,能办实事的娘,小嗓门满是期盼:“娘——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很多小洞洞的石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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