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乌香此物
赵仵作是第一个凑过来的。
才一探头, 就看到边缘有些扭曲,但中间凭空变大了一截的豁口。
没错。
从一根比头发丝还细小的痕迹,变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豁口。
就跟院子里挂起来的那件衣服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一样显眼又醒目!
“这、这是什么?”赵仵作感觉脑袋跟尸体一样,凉凉的,好像有点转不太动。
围过来的差役,也都探头探脑的看着。
然后看着这个冰碗咋舌道:“这是个好东西啊。”
“竟然能把小痕迹看得这么清晰。”
狄昭昭捧着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指着冰面上利落的断口,抬头眼眸亮晶晶的对狄松实说:“祖父你看,这个痕迹,不是被勾破的、或者在哪里磨了一下, 切口很干净圆润。”
狄松实目光落在略带弧度的清亮冰块上, 仔细看了每一处断口,片刻后,才道:“此为锋利之物的切口。”
狄昭昭又看向游寺丞。
游寺丞犹豫了一会儿, 点头:“确实不一样。”
狄昭昭满意的点点头。
又抱着冰碗, 钻过差役们围成的圈, 一溜烟小跑到外头那些破衣服跟前。
他一个个看,仔细对比。
正看着, 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 “听闻咱们狄小神探又制出一种器物, 可做放大之用?”
正是致力于堆人力物力、借用一切可借用工具和力量破案的王寺丞。
眼瞧着又要到考绩小年。
升迁之路被半途截胡, 王寺丞无奈换方向,准备往刑部使劲儿, 正是需要好政绩的关键时刻, 一听闻又有新工具, 便风风火火赶来了。
要知道新技术、新法子、新工具,在最初使用的时候,效果绝对是惊人的。
瞧瞧那《砍人分析》就明白了,新东西入场的时候,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轻松,等血洗一遍,所有人有了防备,学会了隐藏和应对,效果慢慢就趋于平稳了。
王寺丞前来,就是为了学第一手技术,吃第一口甜瓜,抓最猝不及防的犯人!
狄昭昭转头看到王寺丞,犹如看到冰糖葫芦一样亲切,瞬间笑弯了眼。
王寺丞还欠他十多根糖葫芦呢!
他骄傲的说:“不是我制的,是我爹爹哦。”
王寺丞对小孩此番吹捧爹爹习以为常,脸上堆着笑,笑眯眯地看狄昭昭手里的冰碗,搭话道:“昭哥儿这是在用此物看布料划痕?”
狄昭昭点点头。
见后面还有许多差役在看,他干脆提高点声音讲起来,也顺便给自己梳理思路。
“你看啊,”狄昭昭小手指着一处勾破的痕迹说,“这个口子就很不规则,里面的纺线有被拉长、撕扯的痕迹,边缘也很毛糙。”
狄昭昭小手又指了几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都是被勾破的。”
若用肉眼看,都是小拇指长的浅划痕,除了被明显勾出丝的两道,其它还真难分辨出。
“言之有理,这种被勾破的,确实会有被拉长的痕迹。”王寺丞点头,又指着另外几道划痕,“这几个不是吗?我看着都差不多。”
狄昭昭把冰碗移上去:“你看!”
这一看,王寺丞精神一下振作了。
真的不一样!
他都能看出来,肯定道:“这绝对不是勾破的。这里的纺线裂口边缘,甚是粗糙,和刚刚不一样。”
狄昭昭又照了几个:“这几个都是磨破的,边缘有些松散,还有些起毛。”
牛捕头抱着胳膊在后头看,他身边也围拢着一群差役。
远远看去,好似一副很淡定、很威武的模样。
但其实……
左看。
右看。
上看。
和周围兄弟一起难以置信的看。
“牛捕头,咱用了冰片放大才看出来的东西,小郎君就一眼看出有问题了?”
牛捕头瞅了他一眼,前阵子才进的新人。
这会因为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眼睛都有些看得发红了。还因为睁眼瞪视太久,眼眶里有些酸涩泛出的水光,看着怪可怜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没事的,习惯就好。”
虽然他习惯了这么久,也没想到这么点划痕也能看出端倪。
“牛哥,你说,我是不是眼睛不太行?”新人差役有点沮丧的问。
在有紧迫案子的时候,牛捕头会沉稳的安抚手下差役的心情,但这种时候,就显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他语气沧桑地说实话:“要是跟小郎君比的话,你眼睛可能确实不太行。”
新人差役一下懵住了。
他有点震撼的看牛捕头,带着点对大理寺的敬仰和淡淡的悲伤:“牛捕头,你不用那个冰片,也能看出不同来?”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那你不如试试看哪天踩我鞋一脚,猜我能不能分辨出是你踩的?”牛捕头审讯经验也是十足的,这种缓和人心情的玩笑,也是随口就来。
新人差役果然一下愣住,然后又傻笑:“我可不敢。”
再看向狄昭昭,忽然就明白,大理寺里的官吏,怎么都这么听一个小娃娃的话,明明一个失足坠楼的案子,愣是拖着不定案,还投入人力物力去查。
牛捕头等人还在低声议论,每当狄昭昭指出一个划痕是怎么划的,就有差役认领,激动得说没错没错,自己当时就是如何如何操作的。
直到狄昭昭忽然指着一处划破的细小痕迹,转头问:“这一条小口子是谁划的?”
新人差役有点不好意思的上前认领:“我划的,我没使好劲儿,给划破了。”
这不是一条浅浅的短痕,而是一刀贯穿伤。
看着有点像是用刀功夫不精。
但狄昭昭却问:“你用什么划的?”
“就、就用我的佩刀。”新人差役有点紧张,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狄昭昭却不放过,执着追问:“你的佩刀和大理寺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都是一样的。”新人差役声音都小了一截,还把佩刀小心抽出来,双手举着给大伙看,“就是从库房中领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又问狄昭昭:“小郎君可有独特发现?”
狄昭昭指着划痕说:“他划的这条口子,断裂处纺线边缘齐整,平滑,一点毛边都没有起,和死者身上的那道很像。”
“同样都是佩刀,”牛捕头抽出自己的佩刀,问,“旁边几道用刀划的,和这一道不一样吗?”
狄昭昭摇头:“不一样,边缘切口细节不太一样,边缘没有那么整齐,细微处偶尔还会出现一点点毛糙的痕迹。”
人群中的方小石,左右看看两把刀,忽然一拍脑袋道:“要说特别之处,那肯定是他回去专门磨刀了!前几天聊天的时候,我和他才聊过这个事。”
新人嘛,领了新的服装和佩刀,肯定都是百般爱护的,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用得久了,原本再宝贝的东西,也就变成草了。
狄昭昭乌黑的眼眸,嗖得一下就亮了,惊喜道:“磨过的新刀!”
牛捕头忽然就望了方小石一眼。
他感觉,他这个徒弟,好像也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再三用冰碗确定了两道划痕的相似。
众人总算感觉有点头绪了,精神都振奋起来。
等回了衙署公房内,把卷宗再看一遍。
狄昭昭回忆起那日屋内浅淡的足迹,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虚影手持凶器的画面。
一连串退后的足迹、并没有跟上胁迫、最近的那几对零散足迹……
“应该有小臂长,很锋利的新刃。”
狄昭昭提出他的猜测。
“磨过的旧刃也锋利。”游寺丞提出一种想法。
狄昭昭说:“如果是旧刃,即使磨刀,也只能磨锋利,那些使用过程中碰撞留下的细小缺口,会让平滑切口中掺杂有细小拉扯、毛边的痕迹。”
仔细对比过几十条划痕后,狄昭昭的经验,已经不止于儿时那些损伤的衣服了。
“从现场痕迹看,还真很有可能。”游寺丞皱眉思索着,他比划了一个小臂长的武器,“凶手要是拿着把锋利的武器,奋力挥舞,奚诚一个没习武的文弱书生,为了躲避,害怕的后退。”
卷宗描述的现场情况就在面前桌上摆着,刚刚才看过,记得清楚。
这下,在场几人全都听明白了。
狄松实眸光犀利:“凶手持刀而入,此前却没有发出动静,应该是死者自己开的门,一则刀能藏在身上,二来两人定然认识,是熟人。”
甚至熟悉到凶手拔刀,死者都意外得没来得及发出声呼救,也许是不信此人会如此对他。
狄昭昭摩挲小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那这样说的话,除了去查新买的刀,还能再去查查那些没法证明自己当日不在客栈三楼的友人。”
原本就散在外继续排查的差役,立马从大海捞针,变成精准捞鱼,有了具体的询问对象,同时搜索客栈中有无可疑的武器。
而新出发的一队差役,则是去各大铁匠铺,武器铺,打听这把新售的兵刃。
路上,见识过那个冰碗的差役,就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秘密一样,忍不住和旁人聊起来。
“你看到那个冰碗没?”
“当然看见了,要我说这个和天虹琉璃灯,简直天生一对!”
“你们说,有了这个,指印的细节、还有好多天虹灯照出来的小痕迹,咱们原本看不太仔细的,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
“那肯定。”
“小郎君那双眼睛,你们说怎么长的?”
***
有线索很让人振奋。
但其中疑点也不能轻忽——若按照狄昭昭的推测来,那么乌香就成了案子中的疑点了。
狄昭昭决定去找师父。
萧府。
“师父——”
就跟风铃一样的清朗声音,又亮又脆,打破了萧府的宁静。
紧接着,一个喜庆的圆滚滚小团子,哒哒哒地飞快划过一道红色的虚影。
狄昭昭的足音,十分好辨认,萧徽才放下书,就接住了一个扑进怀里的小昭昭。
“昭哥儿近日愈发沉了。”萧徽把小孩掂量几下,跟掂量秤砣似的。
狄昭昭瞬间小脸鼓起,像是一只小河豚,眼神控诉:“师父!”
小孩据理力争:“我这是穿多了。”又有点没那么自信的补充,“我还长高了。”
萧徽上下打量小昭昭,又把他放回地上:“来,师父看看,昭哥儿长高多少?”
狄昭昭努力挺直腰杆,把自己当做小鹿一样往上拉脖子,还悄悄垫了垫后脚跟。
见师父带笑的嘴角,狄昭昭又心虚地把后脚跟,放下去一点点。
连忙昂着小脑袋问:“我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自然是长高了的。
小孩即使不到蹿个的年纪,也会缓慢长高。
但这点高度,可配不上变沉的重量。
萧徽忍着笑,摸摸他的小脑袋:“长高了。”
狄昭昭一下高兴了,他脆声:“我就说吧!”
萧徽想起今年被父母下的通缉令,看了看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孩,无师自通了咸鱼款挡箭牌,饶有兴致地问:“今年过年,陪师父回一趟萧府,可好?”
“好呀、好呀!”狄昭昭点头,他本来就要来给师父拜年的。
狄昭昭昂着头问:“师父,你家是不是很讲规矩啊,我那天要不要打扮得乖巧一点?”
他记得好像听人念叨过。
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萧氏一族世代清流,家风儒雅,以文雅和学识著称,怎么就教养出了萧放之这样的混账。
小孩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好像是在姜师伯祖家听到的?
萧徽挥手:“不用,就按你喜欢的来穿,大过年的,就该穿鲜亮点,穿那么素净做什么?”
又不是家里死人了!
狄昭昭小嘴“窝”起,又有点后怕的小声问:“那咱们会不会被打出来啊?”
上次他和师父去姜府被打出来,他还记得好清楚。
萧徽:“……”
这还真说不准。
他低头狄昭昭,也不拘面子地说:“那就要看你的了。”
狄昭昭眼睛瞪圆,不可思议:“看我吗?”
可是他是第一次去师父家欸!
小昭昭发现师父没开玩笑,有点忧愁的小小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突然变得重重的。
“好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萧徽捏了捏小孩可爱的发包,“大不了咱一起被打出来,不是还有师父在吗?”
“好吧~”狄昭昭无奈道。
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狄昭昭问:“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萧徽显然早有耳闻:“你是为了客栈书生坠楼案?”
“嗯嗯!”狄昭昭肯定点头。
萧徽却放下茶杯,摇头道:“若是生前,办法倒是有。吸食乌香过多的人,面相就能看出来,我当年还培养出一批郎中,专门熟悉了吸食乌香者的脉象,把脉也能把出来。”
“那死后没办法吗?”狄昭昭连忙问。
萧徽摇头:“如果面相上看不出,死后脉象也消失,基本就没办法了。”
而且他当年,也不会去追究死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些,还要再怎么处罚?
狄昭昭不死心地问:“那乌香有没有办法和别的东西产生反应呢?”
萧徽顿住,诧异地看向狄昭昭:“此话何解?”
狄昭昭比划:“师父你见过烧琉璃没有?原本琉璃是浑浊没有丰富颜色的,但是在烧制的时候,往里面加铁、铜、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琉璃上就会出现特别鲜艳漂亮的绿色、蓝色、紫色……”
因为千里眼的缘故,在此前,狄昭昭也是被请去工部看过好几次烧琉璃的,每次都和爹爹一起。
萧徽倒是不知其中关窍:“难道不是往里头加了颜料,矿石?”
狄昭昭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摇:“不是颜料!”
狄昭昭努力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那师父有没有见过铁锅煮的绿豆汤?”
萧徽:?
狄昭昭见师父不知道,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小脸兴奋:“用铁锅煮的绿豆汤,是红色儿的!”
萧徽从小生在富饶之家,哪里会有人把红色的绿豆汤端到他面前?
他见狄昭昭信誓旦旦,命人去找府里的厨子。
又低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红,嗫嚅道:“我就是知道嘛。”
他才不要告诉师父,他偷偷摸去小厨房偷吃的时候看到的,小厨房因为腾不出器皿,又要煮点清凉的绿豆汤给闷在灶上的金大厨和杂役去暑气,就在大灶上拿铁锅煮了。
师父才说他变沉了!哼。
萧徽这种博览群书,广知四海的人,也是会有知识盲区的,而这个知识盲区,却是每一位大厨都知道的简单道理。
“用铁锅煮确实会发红,但老爷放心,这种红色无毒,也能喝,只是略微影响滋味。”萧府的厨子道。
萧徽确认:“烹煮过程与正常绿豆汤一样?”
“回老爷的话,一模一样。”厨子肯定道。
萧徽不解地问:“那为何会有红色?”
这下把厨子也问懵了,只干巴巴的说:“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厨子也不清楚缘由如何。
等萧府的厨子退下了。
狄昭昭有点小臭屁地骄傲说:“爹爹说这个叫反应,就是一些东西,碰到另一些东西,然后就会有新的东西冒出来。”
他说完,又小脸期待的问:“那有没有东西,可以和乌香,或者制作乌香的罂粟有这种反应?”
萧徽拧眉思考。
接受了用铁锅煮绿豆汤会变颜色这种事之后,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新东西了。
比如毒药,就有一种下毒方式,需要先后服下两种药,只吃一种无碍,但两种一起吃,就变成了剧毒。
这种毒药,常用于两人一同用膳,便于下毒之人洗脱嫌疑。
萧徽生于大家,这种毒药自然也是有耳闻的,甚至还知道去哪里能弄到。
这一想,就彻底停不住了,以银针试毒,银簪变黑,是否也是这种情况?
狄先裕将此总结为“反应”?
萧徽陷入沉思,半晌,才道:“若真能找到一物如银针试毒般,能试出乌香,或者有一药方,能查出人是否吸食了乌香……”
萧徽的胸腔中,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乌香此物,成瘾性太强,初染上时又很隐蔽,故而要治理极难。
他当年是烧毁了滨州乌香的根,抓了一批人,但也没能完全根除。
只要吸食乌香成瘾的人还在,就难以断绝,甚至会源源不断的拉更多人下水。
祸国殃民之蛆虫也!
萧徽低头看狄昭昭:“昭哥儿这番想法,可还有细致些的?师父当年抓了些制作乌香的人,还有些捣鼓不同乌香的异人,养过一批郎中,还联系过一些道长,指不定真能制出来。”
“还有的!”狄昭昭兴奋地手舞足蹈,“除了颜色不一样,还有的是会忽然冒出些絮絮沉淀下来,师父你可以去工部烧琉璃的匠人那里看,可好玩了!”
此前冬至。
弄出了马蹄铁的,对马蹄铁改进了的,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封赏。
各家做琉璃的,怎么会不馋这个功劳?虽然大头被狄先裕拿去了,但是小头也足够吸引人了。
做琉璃挣再多的钱,哪有权利地位来得实在?
在中原这片土地,几千年朝代更替的历史里,商永远斗不过政权,若无背景,政令稍变,再多的钱财也能迅速被耗空。
各家都按照狄先裕给的“可以试试往里面加点东西”的建议,哐哐实验。
各种化学反应轮番上演,把狄昭昭看得真是过足了瘾,直呼新奇。
狄昭昭兴奋的比划,叭叭叭说了半天,把萧徽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差点感觉自己像是在筹备炼制某种仙丹了。
狄昭昭一通说完,最后兴奋的小脸忽然一皱,可惜道:“要是现在有的话就好了。”
“你想给那个死去的书生验一验?”
狄昭昭点头:“是啊。”
人毕竟已经死了,也许有的时候,清白与否,甚至比凶手到底是谁都更重要。
尤其影响死者家人后续一辈子的生活,在走出阴影后,是生活在同族人的怜惜与帮扶中,还是生活在如箭伤人般的流言蜚语中。
此生将截然不同。
狄昭昭小声道:“我查了律令,本朝官员是不可以吸食乌香的,一旦发现吸食成瘾,革除官职与功名。”
萧徽哪里会听不懂小孩背后所思所想,脑海里却浮现出初见小昭昭时,听稚嫩孩童眼眸晶亮的说着宏伟目标。
少年终不改志,纯正赤子如初。
“即使没有此物,真相也终究会水落石出的。”萧徽安抚的摸摸小孩脑袋,眼前好似已经浮现昭哥儿长大后身着官服的凛然模样。
他忍不住意动的问:“静思学堂的毕堂考,昭哥儿觉得如何?”
狄昭昭吃惊:“师父你不是说只是去考考,看看水平的吗?”
怎么也和随侍一样关心起他的成绩来了!
难道那日考舍中,大家说的都是真的?
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大人?
萧徽被看着,咳咳两声,佯装镇定的站起来:“当然是看看水平,我就是那么一问,你师父我是那种纠结名次的人吗?”
狄昭昭不信,小眼神怀疑。
“更衣更衣!”萧徽避开小孩的眼神,让随侍去拿衣服,然后理直气壮道:“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乌香泛滥会动摇国之根本,为师决定进宫与皇上禀报此法。”
他还难得装成正经模样,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狄昭昭鼓鼓脸颊:“哼!”
“你哼什么?”
“师父你心虚!”
“笑话,为师会心虚?”
“你不心虚的话,怎么会这么正经?”
萧徽:“……”
萧徽理了理衣袍,义正言辞:“说国之大事,自然要正经。”
说完,他就还真让人备了车轿,换好官服,进宫去了。
狄昭昭嘀咕:“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没那么好忽悠的!”
等等,师父不是被禁足吗?
偷偷出门不说,怎么还自投罗网地往皇宫里跑!
第72章 全对上了!!
皇宫。
忽然一下得了这么个法子, 萧徽当真是兴奋得不得了。
而在禁足期间,突然见到萧徽的景泰帝:“……”
他好不容易,让人算出了个时间, 禁足时间不长不短,又能赶在除夕之前解禁。
结果这混账家伙,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往外跑。
还往他眼皮子底下跑!
这下,他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景泰帝几乎都能想到,今日萧徽进宫的消息一传出去,明日他桌案上,就要多一摞御史台参人的奏折。
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脸又黑又臭:“萧大人可还记得, 自己仍在禁足中?”
萧徽哪里会在乎这些?
他脑子里全都是跟银针一样的东西, 或者一剂药方煮出来一锅放在城门口,那些隐匿于人群中的国之蛆虫,便只能如搁浅的鱼, 赤条条地摊在泥地上, 曝晒在烈阳下。
他心情颇好, 满脸神秘地说:“皇上若听了我这个消息,怕是就不这么想了。”
景泰帝:?
萧徽:“这绝对是不逊于千里眼的大宝贝。”
景泰帝惊讶:“什么?”
萧徽心满意足。
嘿嘿。
他就说吧!
他的不讲理, 还能被人逮住细处深究。
他小徒弟的不讲理,那是真的不讲理!
萧徽得意地把狄昭昭说的那一套, 都拿出来给景泰帝听。
相比狄昭昭单纯直白, 小脸期待地眼巴巴问“有没有啊”这种话。
经验丰富的萧徽, 已经十分灵活地开始给景泰帝描绘美好的未来了——俗称画大饼。
他口才好,还文采斐然, 即使许多人都因他的行事作风骂他混账, 但不能否认, 这厮当年也是状元郎。
景泰帝听得头皮都微微发麻,胸膛中仿佛有激流在回荡。
关注过狄昭昭的景泰帝,和许多长辈都想的差不多。
期待着小孩日后长大,能出落成雍朝的良才美玉,成为国之栋梁。
景泰帝甚至已经想好,日后要如何发挥小孩这种才能了。
于百姓,当得青天朗日之世道。若有一位清正判官巍然屹立,百姓定会信社稷,信朝廷,信这朗朗乾坤。
于朝廷,亦能震慑佞臣,牵制各方,以稳国之根基,成为擎天之栋梁。
亦能成就一番君臣佳话。
但是此刻,居然又忽然冒出来这种全新的良策!
眼瞧着景泰帝神情不对,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忽悠过头了。
萧徽语势一收,难得“良心发现”地结束画大饼,回归实情:“就是此物吧,还没制作出来,需要皇上您……”
景泰帝:“……”
他心中咯噔一声,澎湃的情绪戛然而止,好像下楼梯忽然踩了个空,心里嗖得空落落了一下。
哪有人上表陈情,说得如此慷慨激昂,结果话锋一转,竟然只是畅想?
只有萧放之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胆敢如此了!
他强忍住拿手边折子砸过去的冲动,问:“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东西,目前只是空想?连头绪也无?”
这话萧徽就不爱听了,他满脸不赞成道:“怎么能是空想?您难道不觉得有道理吗?”
这话一说,仔细想想,尽管只是想法,但还真没法反驳。
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是逻辑是非常连贯且合理的!
从变红的绿豆汤,到银簪试毒,再到景泰帝也关注过的琉璃制作……最后到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和乌香中的原材料,或者主料罂粟发生类似的反应?
定然是有的。
景泰帝召来的太医都说,万物相生相克,乌香能使人体起这般强烈的反应,还能上瘾,想要与一物有类似反应,多半也并非不行。
看得见、想得通、似乎真实到未来都在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却摸不着,用不到。
这感觉似曾相识到可怕。
上一个千里眼的饼还没吃到。
又来一个清治乌香的大饼。
偏偏这饼画得诱人极了,不论是有识人之明、用人之才,以助收复北燕五城;还是从他起,雍朝根除乌香这一祸患,都是能名留青史的功绩!
若能成,谁不赞他一句福泽后世,当为千古名君?
即使千百年后,再论起数位帝王,何忧他无一席之地?
就是如此飘香十里、勾得人垂涎欲滴!
偏偏……
这狄家父子……
见景泰帝一脸难言,萧徽心里打鼓,是不是他讨要的人力物力太多了?
萧徽干脆话头一转,夸起了他的小徒弟。
他爹都弄了个伯爵之位,总不能到他家昭哥儿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虽然不是武将这边的,年纪又太小,但是弄几个京城的大宅子也是不错的。
要是能在颖悟伯府旁边,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景泰帝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颖悟伯府旁边,不就与你所住之地,在一条街上?”
萧徽顿时脸一苦,哭诉起自己为国尽忠一辈子,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家寡人,不过是想要唯一的小弟子能住得近些……
一点不带要面子的。
明明身为朝中大员,愣是说得自己比天桥下流浪的汉子都可怜,就好像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样凄惨。
景泰帝手边的奏折,终究还是没留住。
啪地一下砸出去。
***
梁公公给端来茶点,贴心安抚道:“皇上消消气,您何必与萧大人置气?萧大人性子洒脱,浑然无事,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儿时朕怎没看出他是这副面皮?”
梁公公默然。
总归是儿时还在萧府住着,没这般硬气自在?
他只笑着用手法给景泰帝背后舒缓顺气:“您上次不还夸萧大人行事犀利,不畏世俗与强权,是能做实事的社稷之臣吗?”
连梁公公都在心里补了一句,就是气人了些。
“算了,不提他。”
景泰帝对此案,也是有所耳闻,派人询问了些情况,即使有心理准备,不免也感到咋舌:
“你说,类似的案子不少,吸食乌香出事的人也不罕见,为何此前就无一人提出这种想法?”
“竟被一个小儿想出来了。”
梁才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一句:“这也不正说明皇上您有识人之明吗?”
景泰帝笑骂了两句。
吃过茶点,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萧徽方才站的地方,忽然道:“今年宫宴,皇后已经开始筹备?”
“回皇上的话,筹备着,与往年一样,预备在泰和宫办。”梁才躬身应道。
景泰帝道:“既如此,与皇后交代一声,莫忘了颖悟伯一家,这可是为咱们雍朝省下至少三成战马的功臣。”
听到颖悟伯一家,梁公公心中了然。
狄昭昭怕是被皇上记在心上了。
前有放大之用的冰镜,后有查验吸食乌香之法,亦有勘破案件,洞悉真相之能,皇上这是又起爱才之心了。
***
狄昭昭还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的奇异想法,为祖父解决了一大困扰,这会儿还在担心呢,忧心忡忡地想师父会不会被骂。
他坐在门槛上,小手托着下巴,无心看书,看着门口,忧愁地叹了一小口气。
“唉~”
“师父真是让人操心啊。”
相比之下,他就乖多了。
从来不让人烦恼忧心!
殊不知稽查寺的官员,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慌乱得好像被一铲子铲掉老窝的蚂蚁。
在六部五寺二十四衙门中,稽查寺是资历最浅,却极其强势的部门。
从先皇时期才设立的部门,就为了打击日益风靡的乌香。
上至朝中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但凡与乌香沾边,都在稽查寺的管辖范围之内。
官员若乌香成瘾,被稽查寺揪出来,不仅革除官职与功名,还终身不得再入仕。
若以官员之权利,行扩散贩卖乌香之事,便是牵连两族之重罪。
百姓若被发现吸食乌香、坑害他人,或贩卖乌香,轻则看押管束,重则打入牢中。
当书生坠楼案发生起,稽查寺就盯上了这起乌香案。
明年就是考绩小年,年底的业绩,有一个就是一个。
在狄昭昭安心寻线索查案时。
便不断有稽查寺的官员前来,询问此案何时能结?为何还不定罪,如此清晰明了的案子,拖延着迟迟不结,莫不是有意掩护背后的乌香链。
某些人在稽查寺待久了,官威都大了,扣帽子是一把好手。
狄松实起初不为所动,当听到这话都不禁怒了,一拍桌子,沉声道:“若想要我结案,那你们稽查寺就先找出奚诚乌香从何处购买,何人所贩!”
“你们稽查寺有本事确凿死者吸食乌香的证据,我当场给你们定案!”
狄松实一怒,当真让稽查寺的人有些发憷。
稽查寺的官员双手空空而归,气都还没顺呢,通过各方消息,得知了萧徽进宫提及的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正直的官员自然无妨,甚至欢喜能有此物以助他们办差。
而某些人,却心慌地赶忙找人连夜商议,又写了密信,叫人快马送去通知一直送着孝敬的地方官员。
甚至有些心慌地盘算着最近这段时间抓的人,要是此物真的制作出来,皇上过问此事,又该如何应对?
若消息传扬出去,曾经被捉拿来顶罪的人,又会不会愤而上京城揭发检举?
萧徽特地没避开耳目,大摇大摆地进宫,也有此意。
不管能不能成,先把消息宣扬出去!
他小徒弟提出的“查验吸食乌香之法”,绝对不仅是查验乌香而已。
许多在背地里以此谋利的官员,会不会害怕查到手下人,最后牵扯出自己?还有些收受贿赂包庇的官员,又要谨慎思量,这点钱财,值不值得拿自己的前途冒险?
冬日暖阳中。
安静的京城表面静如平湖,平静的湖面下,却涌动着惊涛般的暗流。
不知多少官员火急火燎地忙碌起来,暗骂萧徽狄昭昭这对师徒,师徒一脉,剑出偏锋,坑人不讲道理!!
唯有狄昭昭还在托腮忧愁。
没等到师父回家的小孩,小小地叹息着:“怎么大人都这么不听话?还是我最乖了。”
很乖的小孩。
躺在小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许愿:“我这么乖,是不是该奖励我一朵……”
差点秃噜嘴说成一朵小红花,狄昭昭忽然睁眼坐起来,哒哒哒跑到他的小宝箱前,翻出他的小红花印章。
美滋滋地给自己小手上盖了一个。
躺下来的小孩,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颜色鲜艳的小红花,高兴得眼睛笑成月牙。
又闭上眼睛,重新许愿:“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个灿烂明媚的大晴天呢?”
“呼~~”
没一会儿,小床上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
照例想赖床的小孩,睁眼发现屋外好像亮堂堂的。
小孩惊喜的睁大眼,欢呼:“真的出太阳啦!!”
都顾不得赖床。
掀开他的小被子,套上鞋子,就哒哒哒地往门口跑。
“哇——”
狄昭昭小脸欣喜。
然后被一下提溜起来。
“呀!”狄昭昭惊呼一声,下意识蹬了蹬腿。
狄先裕臭着脸:“大冬天的,衣服也不穿,袜子也不穿,就往门口跑!”
狄昭昭缩缩脖子,小声:“今天出太阳了,也不冷嘛。”
咸鱼瞅他一眼:“那以后出太阳的天气,你都早早起来,不在被窝里赖床,可好?”
狄昭昭震声:“那可不行!”
在爹爹注视下。
小孩心虚地低头,小声道:“好嘛,是我不对。”
才刚刚被狄先裕用被褥裹起来,暖意上来,小孩就“啊咻——”一声,小脑袋用力一点,打了个喷嚏。
狄昭昭顿时更心虚了。
他有点不确定的小眼神看狄先裕,小声问:“我要是说,是有人骂我,所以我才打喷嚏的,爹爹你会信吗?”
“呵。”狄先裕笑一声,瞅他:“你说我会信吗?”
被用被子裹成一个圆球,动弹不得的小昭昭,小声祈求:“那爹爹不告诉娘好不好?”
狄先裕一边给小孩安排穿衣服,洗漱,一边感受着小孩挨挨蹭蹭地黏糊撒娇,满耳朵都是软乎的“好不好~好不好?”
他好笑地问:“你就这么怕你娘,不怕我?”
狄昭昭小手抓着衣服,又小脸皱巴道:“我不想喝姜汤啊。”
闻言,狄先裕拍拍胸脯:“你放心,这种小事,我肯定……”
狄昭昭一听,就兴奋得红了脸,眼眸亮晶晶地看爹爹。
然后就听到爹爹毫不犹豫的说,“……我肯定是向着你娘啦!”
狄昭昭小脸一下垮下来,不情不愿拉长了小嗓儿:“啊——”
“你还好意思啊?”狄先裕拿出种种吓人的苦药,还有感染风寒难受的例子来说事。
小孩换好了衣服,牵着爹爹的手往外走。
昨天还自信满满,说自己很乖巧的小孩。
今早就被爹娘训,皱巴着小脸喝姜汤。
姜很浓的那种!
小脸苦得不行,辣得小舌头都一吐一吐的。
顾筠摸着他的额头,心中担忧,素指点着他的小脑门:“看你还敢不敢了?”
狄昭昭乖巧认错:“不敢了。”
他乖乖地昂着小脑袋,让娘摸他额头。
乌溜溜的眼睛倒映着担心的娘亲,稚嫩的嗓音软声安慰:“娘,你别担心,我身体可好了。”
他小手捧着喝空了的汤碗,高举给顾筠看,“娘你看,我把姜汤都喝光了!”
小孩其实已经不那么苦了,但还是苦着小脸告状:“超辣的!”
顾筠见他吃了教训,还有这副精神头十足的小模样,心微微落了地:“那给你上一碟蜜枣,如何?”
“好呀!”狄昭昭声音一下清脆了,小脸都瞬间亮了。
狄昭昭小手捧着蜜枣碟,还在桌下偷偷快乐地晃悠小脚,幸福得眯起眼。
然后就听狄先裕问:“知道今天要去看成绩,心情还这么好,看来你考得不错?”
狄昭昭吃惊:“去干什么?”
狄先裕看他:“静思学堂今日毕堂,发放考卷,公布成绩,你忘了?那你今儿一早高兴个什么?”
狄昭昭确实忘了!!
他本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考完就扔在脑后了。
小孩挠挠头:“可我今天有事诶,可以不去吗?”
说到底,胸口前的划痕,也只是一个推测。并没有铁证可以说明,当时真的有个凶手在场,且死者是被谋害的。
现阶段,和乌香只能算是并存的两条可疑思路,
即使推测再合理,在没有侦破案件之前,也只是推测。
君不见多少案子,最后的结果都出人意料,不是推测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个。
狄昭昭看今儿天气好,还打算再去细细勘验一遍现场。
他这挠挠小脑袋,又回避去看成绩的模样。
却让狄先裕莫名感觉熟悉。
这不是他小时候考砸了,最常用的伎俩吗?
狐疑地看向儿子:“你不会考得不好,心虚不敢去看吧?”
狄昭昭顿时怒了:“才没有!”
他站起来,气哼哼地说:“亏我还跟学堂里新认识的小哥哥说,我即使考了倒数,爹爹你也会夸我的,骗人!”
大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亏他还这么信任爹爹!
咸鱼:“……”
他小时候考砸了,都没这小屁孩理直气壮。
那不是之前,看昭哥儿成日就知道吃和睡,再就是缠着人讲故事吗?
想着不给傻乎乎的小猪崽压力,他才那么说的!
没想到昭哥儿记得那么清楚。
狄先裕面对气呼呼的小孩,还有媳妇不赞同的眼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咸鱼也不好当啊!
最后,狄昭昭欢呼雀跃地出门,还朝爹爹挥手:“爹爹你记得啊,除了帮我看成绩之外,还帮我看看张建白有没有拿第一。”
他要去现场找线索啦!
难得在冬天,遇到这么好的艳阳天。
得珍惜!
狄先裕忐忑啊,这么多年了,他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回当年开蒙的学堂,给儿子看成绩。
虽然他爹和崽师父都夸,但毕竟还小,万一考砸了呢?
咸鱼心里又心虚,又直打鼓。莫名有种比自己去看成绩都紧张的感觉。
静思学堂。
学子们知道今日出成绩,有的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想得知结果,早早到来。有的很抗拒,别别扭扭地踩着点来,都还不往张榜的地方走。
当榜单被张贴出来的那一刻。
不论学业如何,都还是第一时间围拢了上去。
其中还有人玩笑起哄,说这次榜首是依旧被稳稳霸占,还是被张建白冲榜成功。
常年霸占头名的这人,叫做齐峥,是京城齐家的三房嫡孙,也是自幼聪慧,颇为受到家族重视。因为学业优异,难免有些少年傲气。
这会儿听着众人起哄的声音,他很是自信地说着谦词:“我此次答得平稳,当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都是少年人,谁没点心气儿?
这话岂不是说,只要我正常发挥,你们谁都别想超了我去?
张建白暗自气红了脸,只道:“我这次也答得不错。”
上次他比过了,就差在经义上。
后来回去下了苦功,这次的经义题,他全都有把握!
火花味就有点起来了。
两个少年人谁都不服谁,暗自秉着气,去瞧踩着梯子正扶着左上角,想要将榜纸贴上去的那个书童。
当书童踩着木梯子下来,被他身体挡住的榜头那一溜,一下露了出来。
榜首之位,赫然写着的名字,既不是齐峥,也不是张建白。
两人都瞬间一愣。
又不敢相信地仔细去看榜首,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狄昭昭。
齐峥:“狄昭昭是谁?”
张建白:“狄昭昭是谁?”
两个老对手,此刻默契到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扫向周围的学子。
却忽然听见周围看榜的学子,纷纷发出难以置信的悲呼。
“我名次虽差不多,但怎么会有三门乙等?”
“我也是,我策论从未得过丙等,不会是这榜誊写的时候,誊错了?”
“我爹娘要是看到我得了丙等,这个冬假,非得抓着我一直写文章不可!怎么会这样。”
……
亦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榜首这个名叫“狄昭昭”的学生。
张建白和齐峥,又不约而同地跟着张榜的书童,来到旁边矮墙处。
这里与学子们的身高差不多,是张贴优秀文章、诗词的地方。
果然看到了狄昭昭的答卷和文章。
等看到答卷上的内容,就迈不动腿了。
驻足把答卷上的经论、诗赋、策论全都看完,两个小少年沉默了,他们的文章诗赋,确实不如此篇诗词灵巧盎然,亦不如策论犀利又磅礴。
听到熟悉的朋友哀嚎,悲呼,甚至想要去找夫子。
他们拉住朋友,给他们指布告矮墙上的狄昭昭答卷。
别说夫子了,连他们看了,都觉得自己的文章,拿甲等有些羞愧。
听他们这么说,一群人呼啦啦地围过来。
悲愤地瞪大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竟然害他们这么惨!
更有人只扫了一眼,就悲呼:“谁?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叫狄昭昭,给我出来!!”
你丫的平时隐藏实力,然后毕堂考冷不丁给家中长辈一个惊喜是吧?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狄先裕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学堂。
他隐约听到里头好像有人在悲呼。
但没在意。
考试看名次嘛,尤其是马上要过年了,这种事他熟得很!
他被人拦了下来,问他是何人?
狄先裕把小孩给他的考牌递过去,说自己是狄昭昭的父亲,来帮小孩看成绩、拿批改过的考卷。
门房放他进去,还给他指了方向。
门房的嗓子很好,气息也足,一声笑言“你家小郎君狄昭昭定考得不错,敢让您自个儿来看……”的贺喜声,就这么传到了里头。
当日狄昭昭能拐弯跑几步就撞人,这距离就不远。
狄先裕一走进来,就看到一堆小萝卜头,双眼悲愤地齐刷刷转头看他,像是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他吓得脚步一顿。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时忽然听到人堆里有声音钻出来:“狄昭昭呢?他怎么不来?”
咸鱼:??
按照他的经验,考得不好的学渣,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招恨啊。
不对,他就没有这样被一群人齐刷刷悲愤以对的经验!
他心里似乎有羊驼飞奔,面上却淡定自若:“他有事,就没来。”
笑话,他还能怕这群小屁孩不成?
这时看着狄先裕的眉眼,忽然有人小声说:“狄昭昭,不会就是那日那个,穿着绛红色大氅,裹得跟糖葫芦一样喜庆圆溜的小孩吧?”
虽然一个俊朗,一个可爱,但眉眼间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张建白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可他不是说,自己考倒数他爹爹也会夸他吗?”
“原来狄昭昭是他。”
立马有当日就坐在狄昭昭身边,传授他考试经验的学子直呼上当受骗,悲愤:“嘴上说着考倒数,竟然考了第一,可恶!”
“可恶!”
“可恶!”
……
太可恶了!
那装得可爱无害的小屁孩,竟然还没来!
肯定是心虚不敢来了吧?
悲愤连成一片,很快变成了悲愤的池塘,小水塘里,有一群悲愤的小青蛙,气得直呱呱,还蹦跶。
狄先裕听到什么“考倒数爹爹也会夸我”就知道是家里那个臭小子了。
他飞快往榜首的位置一看,哦吼!!!
真的是第一!!
臭小子居然还跟他谦虚。
狄先裕顿时跟打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膨胀了。
他走路的动作都嚣张了许多,嚣张地在一群小萝卜头怒瞪的眼神中穿过,美滋滋地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怒瞪版)”的感觉。
连走去教舍找夫子的动作,都心虚尽散,很是昂扬。
他,狄先裕,回来啦!!
回来炫崽啦!!
***
狄昭昭一点也不知道,有一群京城的小少年,已经恶狠狠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正兴奋地看着超棒的光线,调整好天虹灯,在屋内仔仔细细地查看。
狄松实站在围线外,见他在仔细看死者后退足迹起点处的几对脚印,问道:“这脚印能看出身高、特征吗?”
大理寺的差役已经梳理了好几遍人际关系,若能有身高,说不定能锁定到具体的人。
或者是身高体型异于普通书生的强壮高大,也能排除书生的嫌疑,转而去追查会不会是因为吸食乌香借钱欠款,前来追债的人?
狄昭昭仔细看看,摇了摇头:“这个脚印不太行。”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直接看身高,勉强依靠血迹等信息辅助,才能看判断出凶手的身高特征。
而这个脚印又浅,只靠一层薄灰显现,几乎只有轮廓,想要判断出身高,几乎天方夜谭。
从窗口处一寸寸细细地找。
连狄昭昭这种精力充沛的小孩都觉得累了,还是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痕迹。
狄昭昭站起来休息,转转小脑袋活动脖子,又接过祖父递来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喝起来,解渴后舒服地眯了眯眼。
见小孩情绪不佳,祖父安慰:“要不要先歇歇?”
狄昭昭点点头,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在回字型客栈的中间,既能看到天井上的亮堂天空,也能看到天井下正晾晒衣服、捧着书来回踱步背诵的学子。
狄昭昭昂着头问祖父:“他们不回家过年吗?”
狄松实目光透着感慨,当年他也是这芸芸考生中的一员,他感慨道:“若是北方考生,为了保险起见,只要家中财力允许,都会提前来京城备考。”
“为何?”
“北方冬日长,若与南方考生一同在春闱前出发,那时有地方还未化冻,坐不得船,行程缓慢,即使化冻了,也依旧严寒,路上奔波本就疲惫,易感风寒。”
许多书生体弱,即使没有天气影响,长途奔波都容易生病,更不用说在天寒地冻时赶路,短时间内从严寒处走到已经开春的京城。
狄昭昭忽然问:“那奚诚不是穷吗?怎么也有钱提前来京城?”
狄松实笑道:“哪有举子真的穷苦的?朝廷尚且发放禄银,只是他清正些,家中又有生病的老母,这才显得拮据,赶考的钱总归是有的。”
狄昭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道:“如果他没死,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好官吧?”
护着一方百姓,为百姓撑起一片天,请到京城的好郎中,甚至请到太医为母亲治病,与贫贱时相知相识的妻子,携手共享荣华。
而如今一朝梦碎,还不知消息传回家乡,于苦盼的妻子与老母,又是何等噩耗?
狄松实哑然。
他初上任时,也有这样的悲悯,但逐渐见得多了,见遍了黑暗与龌龊,这份悲悯也就逐渐淡了。
他轻抚小孩的头,提醒道:“案子未定,昭哥儿莫要在心中提前定案。”他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带着偏颇查案,乃是大忌。”
狄昭昭眨眨眼。
想到自己曾听过的故事,尤其是那等判官以自己意愿偏向一人,最后成了冤案的故事。
小孩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
他才不要成为那样讨人厌、还胡乱判案的昏判官。
收敛了心神,抛弃掉脑海里“我要找出凶手痕迹”这种想法后,狄昭昭再看向屋内,此前有些没注意到的细节,忽然映入眼帘。
尤其是站在走廊,朝屋内看,能看到床底阴影与光线交界处,好像有一小团黑点。
“这是什么?”
狄昭昭凑近、蹲下,歪着头往床底下看。
然后看到了一小团,也就比绿豆小一点点的小团黏土,静静地躺在床底下。
黄色的、微黏。
狄昭昭喊人把光打过来,要绿光!
狄昭昭最爱用绿光看灰尘,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周围一层灰,比绿豆还小的那团黄土上,也盖着一层薄灰,但是比地上的,要薄许多。
看着像是新落的。
狄昭昭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是案发当天滚落的?
他再仔仔细细看床底的痕迹,发现这一小团黏土,像是先砸在床底偏窗户一侧的位置,然后似乎是滚了到了床底深处。
因为太轻,太小,几乎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狄昭昭钻到床底,拿圆钝头的小竹镊,轻轻把它夹起来。
等钻出来的时候,有点灰扑扑,变成小花猫的狄昭昭,兴奋地举着放物证的小木盒:“祖父你看!!”
同样正在查看现场的狄松实,直起腰,接过木盒,放在眼前端详。
“泥?”
狄昭昭肯定:“一路过来,附近的泥都是灰黑色的,没有这种黄泥!”
他还用小手指着小团黄泥上的灰:“祖父你看这个灰,不像是在床底呆了很多天的。”
狄松实肃了眉眼:“询问客栈掌柜和友人都说,奚诚因为三年前的遭遇,怕受凉,极少出门,更少出远门,当不会凭空染上这种附近没有的黄泥。”
他把掌柜招来问,这种黄土,他客栈中可有在使用?
掌柜仔细看了看,说没有,还说:“这好像是种花的土,还是那种需要精心照料的娇弱名贵花,我这小客栈,哪里会用这种土?”
“花土?”
狄昭昭精神振奋,物证就是这样,越是大众,越是无用。但若少见,或者有特征,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只是狄昭昭振奋,连周围差役都跟着围过来看。
狄松实思索片刻,把木盒交给游寺丞:“请个花匠看看,若属实,让他带着把京城内花鸟集市,或者会出现这种土的地方,都问问看。”
游寺丞面色发愁:“我手下人手,都已经派出去了。”
狄松实曾经也有这个苦恼,每每找另外几名寺丞借人,如今他也不为难下属,自己点了几个人。
又一批人去寻找花泥的线索了。
其实这会儿,游寺丞已经有点想打退堂鼓了,这若说划痕,起码还能锁定凶器,这花泥找到了又能如何?
还不知京城有多少家售卖此花泥的,又有多少人家专门买了这种泥回去养花。
不仅游寺丞,一连折腾了几日,也没什么进展,已经有不少差役开始重新猜想,会不会就是吸食乌香,失足坠楼了?根本没有什么其它的凶手。
却恰恰在这个好像山穷水尽的时候。
前往京城南边的两队差役,相遇了。
一队正好从混杂的花鸟集市出来,手里握着好几家的花泥。
一队正好从街道口转弯过来。
“你们怎么也在此处?”
“我们来查这家小铁匠铺,第一轮大些的铁匠铺查完了,现在第二轮排查这种私人开的小铺。”有差役指着不远处的铁匠铺。
两队差役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警惕与慎重。
连询问都更显得耐心细致了许多,对上有些敷衍怕惹上事的铁匠,连审讯技巧都偷偷用上了。
令人振奋的消息很快传回来,花鸟集市出口不远处的铁匠铺里,铁匠说,确实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就前些天,来买过短刀。
新打的短刀,很锋利,切大果子、分割猪肉用的那种。
大小,长短,新打的,所有特征都对上了!
竟真的全对上了!!
第73章 凶手
几个时辰后。
经过铁匠指认, 住在三楼东厢房的一名举子,被带回了大理寺。
举子名为张若晨,表情也算镇定, 被带回了大理寺,也只是一副微微紧张的表情,与常人无异。
唯有神色有些萎靡,似乎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狄昭昭看过三楼那间,张若晨住的客房。
打开门往里走几步,就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摆着几盆已经有些枯萎发蔫的花,屋内微乱, 但也有收拾过的痕迹。
就是在张若晨屋内, 门后的书箱里,找到了那把铁匠铺买的锋利短刀。
藏得很好,却又感觉是一个非常好拿取的位置, 刀刃反射着寒光, 肉眼可见的锋利。
“他竟然没有丢掉?”狄昭昭很是意外。
“里头怕是还有事。”狄松实眸光一沉, 道:“这刀估计不是为杀害奚诚买的。”
狄昭昭吃惊:“他还要杀别人?”
狄松实摇头:“你想想他刀藏的位置。”
狄昭昭摩挲着小下巴,一拍手, 恍然大悟道:“他害怕有人要来找他的麻烦?”
连小昭昭都能猜到的事。
张若晨却并不承认,只道:“前来京城途中山高路远, 遇见不少事, 习惯往书箱里放把刀防身而已。”
“放把刀防身?”狄松实嗤笑一声, 随口道:“你就是用这把刀,划破了死者胸口的衣料, 逼使他仓皇后退, 撞破窗户失足而亡。”
“砰!”一声惊堂木案, 犹如惊雷砸在人心底,狠颤一下,又听见威严厉声问:“本官说得可对?”
张若晨心头一颤,眼睫抖了抖,没有出声。
他前不久还松了口气,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如今来到大理寺,牢牢筑起的心理防线,已经破损了大半。
如此情绪跌宕,已经让呼吸都急促起来。
只是心中恐惧的事不止一桩,相互掩盖,脑子就好像忙起来,恐惧无法到达巅峰不说,还奇异的冷静下来。
这也是他冷静欺骗过大理寺差役询问的底牌。
这种状态也不难理解,许多人会为一件事焦虑,但如果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一会儿焦虑这个,一会儿又焦虑那个,很容易就不焦虑了……俗称摆烂。
又或者在接踵而来的事情中,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焦虑。
张若晨如今就处于这样一个微妙的状态。
仿佛灵魂都抽离出来,坚持说,只是有备无患,防身而已。
调查的时间太长了,足够张若晨这个智商的嫌犯分析得出一些线索——大理寺的差役没有稳妥的证据,要不早就来抓他了。
狄松实不急不躁,继续怼着他的心口防线钻:“手上没钱了吧?”他翻动着差役递送上来最新的调查记录,“据客栈掌柜说,你曾两次拖延过房费,最近还联合几位学子,以坠楼案有官府打扰为由,让掌柜降价租给你们。”
张若晨的脸色一下就沉下来,辩解道:“一时不慎,带来的银钱花超了些,难道手头拮据就是有罪的证据吗?”
“一般来说,进京赶考带来的银钱,多有富余。”
狄松实看他:“那你说说,都花哪儿了?”他语气轻松,似乎唠嗑。
张若晨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下唾沫:“就是吃喝用度超了,日常零零碎碎花用,谁能记得清楚?”
狄松实瞧他模样,心中已然大定。
这个讯问方向,应当是没问题的。
至于要磨零零碎碎的细节,要比编瞎话的逻辑,案犯永远也别想比得过大理寺审案的差役。
案犯不可能想得面面俱到,许多时候只能现编,又有多少人急中生智,还能编出天衣无缝的假话?
而大理寺审案的官差,却天然站在优势一方——可以记笔录。
大部分人的脑子,都没有想象中靠谱。
而笔录却可以反复拿出来对比。
狄松实作为占据优势的一方,自然不疾不徐地问:“既然是日常花用,那你且说说,你带了多少银两出门,到京城时还剩多少银两,又是何时用完的?”
“出门带了……”张若晨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若他编高了,日常花用怎么用得完?当场就能拆穿。
若他说低了,大理寺只需召掌柜前来一问,便能知道他日常花用水平。
即使他编了个差不离、正好能花完的数。
那下一步,堂上大人是不是还能继续细问?
而越是细节的东西,尤其是需要合乎逻辑、甚至还涉及算学的东西,最难临时编造。
张若晨感觉背脊发凉,额冒虚汗,嘴巴张张合合的,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嫌犯通体发凉,面对这个心理防线即将崩塌的关键时期,狄松实怎么会放过?
他脑海中浮现卷宗中的各方证词,“奚诚为人稳妥,看似贫苦,但并不拮据,友人说要借些银钱给他,他都不要,说自己有打算,若需要时定不吝开口。”
“从不拖欠房钱,成日在屋子里念书。”
一个可能,浮现在狄松实脑海中。
狄松实语重心长道:“看来张公子手头有些紧?银钱也颇有些算不清,不如本官帮你查查,钱花用到了何处?莫不是被小贼偷了去?”他并不直接说,而道,“再找借印子钱的帮着打听打听,看能否借你些?”
说时,一双眸子如鹰似的盯着张若晨的表情。
张若晨脸色都忽得白了一个度。
狄松实已经有了□□成的把握,此案所起,逃不过一个钱字。
“来人。”狄松实召来差役吩咐几声。
并不是做给张若晨看的,而是真的派人去查是否有放印子钱,催债的,借过张若晨大笔银钱。
而张若晨见此,身体都抖了一下,分明冬日,额头上却涌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衙门查到什么,但却不知道到底知道多少,未知更让他惶恐。
狄松实却不放过他。
明知故问道:“奚诚遇害当日,你是不是去过南边花鸟集市?”
张若晨艰难看向狄松实,犹如看向一个未知的、举着刀的、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可怖刽子手:“我、我只是去买花。”
狄松实皱眉,警惕地给堂下牛捕头使了个眼色。
牛捕头立马会意,立马点了一队差役,前往南边那间花鸟市。
这个花鸟市,绝对有问题!
若是去买花,新买回来的花,屋内怎不见?而只有一些快死了的。
这说明不止去了一次。
手头拮据、连房费都要交不起的人,还有闲情逸致多次去花鸟集市买花?
都不需要几轮审讯。
张若晨的心理防线,肉眼可见的坍塌,在侥幸与恐惧中,已然乱了分寸。
狄松实趁热打铁,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张若晨就瘫软在地,面色煞白地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看似正常的花鸟市,竟然是京城暗地里乌香交货的地方。
狄昭昭瞠目:“他们居然胆子大到,在如此热闹人多的地方交货?”
“据张若晨说,他每次去买,只需要买对应的一盆花就行,乌香用油纸包好,埋入土里。吸食时,花香还能掩盖乌香的气味。”狄松实思索着解释。
现在最紧迫的问题,已经不是细审张若晨,而是尽早联合稽查寺、兵马司,一同揪出藏在京城暗地里的贩卖乌香团伙。
若是此前,作为寺丞还需上报,但如今狄少卿风风火火地联系两部,犹如雷霆直插花鸟市。
狄昭昭翻看祖父审案的笔录。
嘀咕:“乌香真是害人不浅。”
方小石带着新人,在忙活着撰写这一部分的线索和卷宗,也感慨道:“谁能想到一个大好前途的举子,竟然会沾染上乌香?”
他摇摇头道:“花光了所有盘缠不说,被催债一时慌了,还去找奚诚这种本就不富裕的借钱,你说他怎么想的?”
新人差役惦记着外出差事,有点心不在焉,只撇撇嘴道:“这种人,骨子里是坏的,怕是根本不信死者没钱。估计还在心里琢磨他装清高,私下不知收了多少礼。”
方小石正好在卷宗写到张若晨痛哭流涕交代的口供,惋惜:“其实奚诚死得也是冤,这姓张的也确实不是有意谋害他,就是情急之下随手拿了把买来防讨债的刀,估计就是想威胁一下,结果又不会用刀,结果就……唉!”
狄昭昭嫌弃:“他不仅不会用刀,感觉连脑子都不怎么好使,都不知道他怎么考中举人的。”
方小石奋笔疾书的手一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新人差役也差点手没拿稳,把笔录给撕了。
两人对视一眼。
考中举人的读书人没脑子?
还是方小石玩笑道:“也就小郎君你敢这么说了,人家怎么说也是考中了举人。”
莫名的,他们听小郎君说这话,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若不是小郎君察觉到案子有问题,还一步步追查出线索,怕是就真让张若晨糊弄过去了。
能急中生智,把所剩无几的乌香留在死者房中,就是一步好棋,一能栽赃嫁祸,转移视线,二能避免官兵到来,搜到自己身上。
这种人,万一真中了进士,又跑到地方去当官……
思及此,方小石心都微微发颤,这种能当官的聪明人染了乌香,那才叫真的可怕。
狄昭昭却一点也不赞同他聪明人这个说辞。
微鼓脸颊说:“他哪里聪明了?连我都知道,那些催债的,怎么可能真的去催一个有可能取中为官的还钱?要真催,也要等考完发现落榜了之后再催。”
“而且现在京城那些催债的打手,就算手上拿着刀,哪里敢真弄出砍胳膊砍腿的血案来?”
这么一说。
张若晨买刀,还放在书箱中防备,实属自己吓自己。
典型的,前半生从未接触过混混、也没见过太多黑暗,被保护得太好的学子。
方小石挠头:“这么说的话,好像脑子真不太行?”
苍天啊,他方小石,竟然有一天,真心感觉一个举人脑子不好了!
是不是与小郎君认识的久了,对聪明的认知都不一样了?
但方小石还是秉持着良心,说了句:“可能是吸食乌香的影响吧。”他还没厚脸皮到,觉得自己比一个举人都脑袋瓜聪明。
案子发展得太快了。
以至于不只是方小石,游寺丞,大理寺内大部分差役,都有些呆愣愣的。
就感觉像是一群被赶着走的鸭子。
嘎嘎嘎茫然在原地。
天上就降下食物,落在前方,吸引着往前跑。
还没吃完,又在前方落下一堆美食。
吃着吃着,就被捉起来,宰杀上桌了。
茫然得完全跟不上。
当大半个大理寺出动,甚至看到兵马司、稽查寺都听他们大理寺狄少卿调遣的时候,才恍然间发现,案子竟然破了。
真不是他们好几次忍不住怀疑的那样,因为吸食乌香不慎失足坠楼,而是真的另有凶手!
小郎君坚持自己的观点,不仅抓出真凶,竟然还扯出藏在京城中一处售卖乌香的窝点。
唯有游寺丞差点没把自己一掌拍死。
既然一开始信了,为什么不干脆坚信到底?
竟然在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把案子推脱交给了狄少卿。
拔除京城暗地里贩卖乌香的窝点,这是多大的一份政绩?
在游寺丞暗自咬牙,心疼得捶胸顿足时,这起坠楼案扯出来的贩乌香窝点,一点点被扯到阳光底下,以雷霆之势捣毁得七零八落。
***
狄昭昭见凶手抓住了。
窝在心里的那只小蚁虫,也终于痛痛快快的爬走了。
他美滋滋的睡了两个饱饱的懒觉,又恢复了活力,气色红润,浑身洋溢着生机,整个人都饱满得要溢出来。
难得狄松实休沐。
全家人聚在一起用早膳。
屋外寒风中飘着大雪,屋内炭火静静地燃烧。
一锅现煮的海鲜鱼片粥,已经煮了许久,如今煨在小炉上保暖,发出咕噜咕噜的米香气。
咸鱼美滋滋地揭开砂煲盖:“肯定好吃!”
坐在椅子上的狄昭昭,也微昂着小脑袋,乌眸亮晶晶的期待着锅内热腾腾的、鲜香十足的海鲜鱼片粥。
“哇——”狄昭昭被香气扑了一脸,发出惊喜又幸福的声音。
等到雾气散去,就能看到锅内煮得粘稠的江南香米粒粒绽开,饱满又雪白,嫩红的虾肉,微卷的鱼片,点缀着冬日难得的绿意,看得人一下心都暖和了。
米香混着鲜美浓郁的滋味,袅袅随着温暖雾气四散开来,萦绕在鼻尖,勾得人垂涎欲滴。
一屋子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享受又放松的神色,隐隐还有些期待。
狄昭昭甚至情不自禁地耸耸小鼻子,馋得多吸了两口气。
等煲里鲜美滚烫的粥分完,狄昭昭迫不及待地用小勺子吃一口,眼睛顿时幸福地弯起来。
“好好喝呀~”
“咱们家以前为什么不做这个粥?”小馋猫忍不住问。
狄先裕:“海鲜可不易得。”
祖母笑道:“昭哥儿既喜欢,日后多让人寻些海鲜海食便是了。”
狄昭昭得了祖母的准话,顿时荡漾开笑脸,甜甜地冲她说:“祖母最好了!”
祖母稀罕得不行,也欢喜得笑出来:“就你嘴甜,会哄人。”
家里甭管是谁,到了小孩嘴里,都是最好的。
冬日烤着火,在温暖的屋子里,与家人笑谈,吃上这么一碗香浓软烂、又有米粥滋补又鲜美难得的海鲜粥,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舒坦了。
聊着聊着。
狄昭昭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考试。
他小手捧着茶杯,看向狄先裕,问道:“爹爹你不是去帮我看成绩吗?”
小孩很期盼地问:“张建白有没有得第一?”
这可是他超厉害地,用口才说服成功的小哥哥!
狄先裕:“……”
他觉得眼前的小不点,真的很容易让他这种学渣,生出咬牙切齿想揍人的冲动。
“他不是第一。”
狄昭昭眼睛瞬间瞪大:“怎么会?那谁是第一?是一直得第一的那个叫齐峥的人吗?”
“也不是。”
咸鱼表情一言难尽。
狄昭昭:??
见狄昭昭吃惊又迷茫的小眼神,狄先裕冷不丁上前一步,把小孩拉到怀里。
双手齐下,冲那张无辜小脸动手,一通揉圆搓扁,恶狠狠道:“第一就是你个小骗子!”
“啊啊——!!”狄昭昭乱叫,手忙脚乱地挣扎。
被揉搓的小脸,还发出“唔”“呜呜”“鹅鹅”“滴滴!!”等各种变了声的抗议悲呼。
偶尔成功让小脸逃出魔爪,顿时大叫:“祖父救我啊啊啊!!”
“娘救我。”
“大伯救我!!”
众人:“……”
他们刚刚不是还在喝茶、赏景、话家常吗?
怎么一眨眼的时间,这父子俩就黏成一团了?
见到狄昭昭通红的小脸,可怜兮兮的散乱发髻,还有狄先裕同样不遑多让的混乱形象,连最仗义想帮弟弟的狄明,都顿住了脚步。
犹豫真的要掺和进这场,黏糊得跟糯米糍粑一样的混乱“打斗”中吗?
最后还是祖父看不下去,轻咳两声。
威压犹然。
狄昭昭终于逮到机会逃出来,嗖一下地跑到祖父背后,只小心翼翼的探出小脑袋来,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气愤小脸。
要不是不脏,活像是路边捡垃圾的小乞儿。
他眼眸亮得灼人,气得小脑袋冒烟:“臭爹爹!”
狄先裕一点也不怕,他让人去把考卷拿来,往桌上一拍:“小骗子!”
“我才没有!”
“你都考第一了,跟我说考倒数?你不是小骗子是什么?”
狄昭昭水亮水亮的怒眸,一下睁圆,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考了第一?”
小昭昭眼神狐疑:“爹爹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话给咸鱼气的:“你自己来看,是不是你写的?”
“我看看。”挡在小昭昭前头的狄松实,倒是心中欢喜,还有些好奇,伸手拿起面前的答卷。
狄先青也好奇地放下茶盏,走过来看。
那日校考不成,他便记挂着,心中有些担心侄儿学业。
连躲在祖父后面的小昭昭,都忍不住小手够着祖父的肩膀,踮着小脚看试卷。
哦。
还真是他写的!
因为狄先裕要求,学院将原卷挂了几日就取了下来,送来狄府。
狄昭昭不敢相信。
他既没有祖父厉害,也没有爹爹聪明,竟然还能考第一?
是不是静思学堂的小孩都不厉害啊?
“昭哥儿竟连佛释本、山河志这些书都读过了?”狄先青有些诧异地问,他到现在也不过略有涉猎,不知全貌。
昭哥儿的文章里,竟然有这些书籍的痕迹。
狄松实看了答卷中的文章,也很是震撼,这和他了解的昭哥儿学习进度差不多,但多出来的这些……?
被祖父和大伯看着。
狄昭昭小脸茫然:“没有啊!”
“我没有念什么佛释本,也没有读过山河志欸。”狄昭昭很是奇怪。
狄松实指着答卷中策论中的两处,问道:“这一佛释典故,还有这处山河志中人物,不是昭哥儿写的吗?”
狄昭昭赶紧把小脑袋杵过去看。
“这个呀……”狄昭昭回忆了一下,记性很好的小昭昭一拍手:“这是师父给我讲的啊!”
屋内读过书的,脑子都一头问号。
怎么也想不通,学四书五经,是怎么讲着讲着,延伸到这些东西上来的?这未免也有点太远了。
唯有咸鱼,隐约有点感觉:“就用你之前跟我说的那种授课方式?”
狄昭昭兴奋地点点头,脆声:“是啊!”
他大声夸:“我师父可厉害了,我觉得他比姜师伯祖都讲得好哦~”
小孩全然忘了自己还顶着小乞丐头,兴奋得小脸通红,叭叭地分享文章里这些人物、故事是怎么来的。
简单来说,就是萧徽稍微讲一点,开个头,小孩叭叭叭的提问,眼眸亮晶晶地等讲故事,然后又叭叭叭发表看法。
要是师徒俩意见一致,那还好,大概延伸个三四五六个点,聊开心了,就差不多了。
要是师徒俩意见不一致,那就不得了了。
狄昭昭角度刁钻地发问,总能找到事情里不对的地方。
而萧徽学识渊博,各种典故、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迹,各种人物……轮番上阵,总能找到自己观点的论据。
狄昭昭眉飞色舞地描绘完,还挺起小胸脯,超骄傲地说:“里面有超多抓坏人的故事,每一个我都记得哦!”
狄明这个规规矩矩的小书生郎,简直被震碎了三观:“竟还能如此吗?”
与夫子斗嘴?
上课犹如儿戏玩闹,简直与戏台一样热闹?
狄昭昭也疑惑:“当然可以啊!”
师父和他都高兴。
为什么不可以呢?
狄昭昭还美滋滋的小手捧着答卷看:“看起来我学得还不错嘛。”
他把答卷收好,兴奋道:“我等会儿拿去给师父看看。”
狄先青和狄松实对视一眼。
觉得这念书的法子实在古怪奇特,但看眼前的情况,似乎结果还不错?
等到日头上来,狄昭昭兴奋地带着答卷哒哒哒跑去萧府找师父。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有宫人来到狄府传信。
狄先裕听了消息,差点跳起来。
他惊呼:“什么??宫宴!!”
他怎么不知道,有了爵位还有这种事?
说好的神仙躺平生活呢?
狄松实睨他一眼:“又不是今年才有的宫宴,往年我不都从宫中回来,咱家才开席?”
咸鱼想起来了。
不过狄松实看了一眼宫帖,也略微诧异:“平日家眷一般指的是家中命妇,这帖子里竟提起昭哥儿。”
“还有昭哥儿?”
狄先裕顿时心落在肚子里,他不可能全程抱紧他爹,但是可以全程抱紧他崽啊!如果遇到什么臭崽坑爹坑出来的事,就丢崽出去大杀四方!
想到这里,狄先裕瞬间“砰”成胖头鱼。
这次是咸鱼披着老虎皮,真的去老虎堆里嗷嗷叫了!狄先裕想想就觉得心噗噗跳,刺激得头皮发麻。
第74章 富贵荣华
冬日凛冽, 临近除夕的喜气日渐浓厚。
狄昭昭拿着考卷,兴奋地哒哒哒跑进萧府。
小嗓音兴奋又热烈:“师父——”
萧徽在翻书、整理乌香相关的药材、各地方子、隐士大儒……
“这么高兴?”萧徽一把接住冲过来的小钢炮,沐浴着扑面而来的欢快, 还饶有兴致地把小昭昭举起来转了半圈。
狄昭昭快乐地欢呼一声。
落了地,眉眼染着兴奋,一点也不吝啬表达喜欢:“好玩!”
“师父你猜我在静思学堂考得如何?”小孩明明是疑问句,却小脸写满骄傲欢喜,胸膛挺得高高的。
早就得了信儿,已经高兴过一次的萧徽,这会儿故作不知,含笑配合问道:“考得如何?”
小嗓清脆, 超大声:“我考了第一哦!”
狄昭昭把答卷从随侍那儿取来, 得意洋洋地用小手举高:“师父,你看!”
萧徽故作惊讶:“昭哥儿竟一举得了榜首?”
小孩更美了,美得冒泡泡, 小尾巴都一下翘得老高。
狄昭昭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惊喜, 神秘兮兮地说:“师父, 我跟你说哦,爹和大伯都不信我能知道这么多事, 还觉得我读了超级多的书。”
萧徽:?
这话什么意思?
他确实先得知了小徒弟一举夺得榜首,静思学堂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也多有夸赞。
不过萧徽觉得那都是正常的, 他小徒弟这么聪明, 谁能不夸?
萧徽好奇地接过答卷,仔细的看起来。
看完他都有些吃惊了。
许多事能记得不算什么, 但桩桩件件, 都有独到的见解, 这就完全不同了。
还能与所论述之理浑然一体,犹如天成,读起来酣畅淋漓,还能发人深思。这才使得文章在稚嫩中,还显出几分磅礴之感。
但想想平日里昭哥儿与他讨论、辩驳,萧徽又觉得合乎情理,并不出奇。
他嘴角不禁上扬,胸中愉悦道:“昭哥儿聪慧,有什么不可能?”
狄昭昭也乐得小眉毛都弯了:“师父也超厉害的,你肯定是全京城最厉害的师父啦!”
别人可都没有教出这么厉害的小孩,那当然是师父比别人家的师父都厉害啦~
“哈哈哈——”萧徽朗笑。
初为人师,他不过是看小孩年岁小,又聪慧,就纵着些,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出人意料的收获。
他这会儿又不提师伯姜禄甫了,在小昭昭乌亮乌亮的眼神下,挥手自夸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师父是谁?”
“走!”
“这么高兴的事,咱师徒俩庆祝去!”
萧徽把手头的事一抛,愁绪尽去,洒脱道:“我去拿琴!”
狄昭昭也欢呼一声:“太好啦,那我去拿箫和鼓。”
“我还要喝上次的红豆味的小栗茶,煮起来特别香的那种!”小孩兴奋跳着说。
“煮!”
“再上一壶雪泡梅儿酒。”
很快,小院里响起古琴和箫声。
并不是什么名曲,是狄昭昭师徒俩许多次高兴时刻,即兴弹出欢愉小段连成的谱。
曲调轻快又激昂,洒脱中透着勃勃生机。
尤其是其中合奏的悠扬箫声与轻快有力的擂鼓。只让人想到当年孩提,无忧无虑,身轻体健,精力充沛,当真是朝气勃发,映日如霞。
“昭哥儿可想早日入仕?”
“当然想!我早就想快快长大,亲手去抓坏人啦!”
“那明年下场,可敢?”
“有何不敢?!”
清亮的嗓音满是果敢和期待,迎着激昂的琴音,无畏而上。
萧徽回忆了一下:“为师记得,你祖籍可是在云梦?”
狄昭昭点头:“是啊。”
爹爹还跟他说,祖父当年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云梦走出来的,当年亦是闻名云梦的大才子。
萧徽思索着去往云梦的路线,他说:“此去一路山水,多见见京城外的风土人情,也是极好的。”
狄昭昭有些期待了:“是游记里那种壮阔风景吗?”
“可不止,”萧徽摸摸小孩的脑袋,笑道:“增长见识,可不只是见权贵之豪奢、山河之波澜壮阔,此去一路,见百姓、见众生,见天地山河,更要见自己。”
狄昭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狄昭昭开始准备明年回乡的县试。
却也发现今年春节的气氛、格外喜浓。
街边到处都贴着喜庆的年画,红色的春联、灯笼,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连路边常常出现的小豆丁泥塑娃娃,也都换上了鲜亮的红衣裳。
或喜气洋洋的合着小手作揖,讨喜得很。
又或者兴奋的抱着大肥鱼笑得开怀,额心点红,活像是年画里的娃娃。
狄昭昭跑回家,兴奋地跟爹娘分享最近在路上的这个新发现。
“感觉今年过春节,大家比前两年都高兴。”
小孩看着精神抖擞的爹爹,还有神采奕奕的娘亲,脆声道:“爹娘也亮堂堂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又都笑出声。
“你爹最近日子不知道多快活,忙着去弄京郊的山庄,又琢磨要怎么布置伯爵府,自然容光焕发。”
“你娘最近可用印画术赚了不少钱,想不高兴都难。”
狄昭昭也高兴,眼眸亮晶晶地问:“所以外面那些漂亮的年画,是娘手里的铺子印出来卖的吗?”
那些年画,卖得比以往那种画的便宜许多。
他在来回萧府和狄府的路上,亲眼看见好多普通人家也都能买两张好看的年画回家。
买了年画从铺子里出来的模样,不知道有多开心。
若是带了小孩来的,那多半能听到小孩兴奋得叽叽喳喳,也能看到大人笑着看家中孩童的的轻松愉悦神色。
那种迎新年独特的氛围,当真是别的时候都看不到的。
顾筠笑着拿来一只古朴雅致的木盒,递到小孩手里:“打开看看。”
狄昭昭好奇打开,竟然是一只只圆润可爱的金元宝。
“印画术不仅用来印年画售卖,娘还与各大书坊合作,印刷书封图,你爹说这法子也有你一份,这是今年的分红。”顾筠解释了一句。
狄昭昭吃力的抱住一盒子圆嘟嘟的金元宝,惊讶:“竟然赚这么多钱吗?”
顾筠捏捏他有点不敢信的小脸:“现在书封图、书内图都还新鲜,但凡书不差,再配上一副好画,更是亮眼吸引人,能卖得极好,你说大家愿不愿意给自己书印上画?”
更别说时下能出书的文人,大多也赏画、甚至是书画大家。而且也都是不缺钱财的,自然想给书配上最好的一切。
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自然挣钱。
“那肯定愿意啊,我就想一直给小豆丁话本弄画来着。”
狄昭昭这个对钱没什么感觉的小娃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我以后岂不是就有好多好多钱了?”
他有府里的月例可以领。
有爹娘给的零花钱。
还有写书的分红。
还时不时能挣一笔大理寺悬赏的钱。
现在又多了一笔印画术的分红,狄昭昭都还没到意识到钱财重要性的年岁,就忽然发现自己小荷包鼓鼓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有了这个发现。
狄昭昭一直到除夕这天,都特别高兴!
每天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挖一点点出来,给这个送送礼,又给那个买玩具。
从亲近的家人,师父,到共患难过的小伙伴云翎冉,甚至他心爱的小马驹糖云,都在冬日换上了更青嫩可口的草料,还得了一条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
大方的不得了!
咸鱼看了都嘴角抽抽。
他和媳妇都能掐会算,挣钱存钱都厉害,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手缝漏风的小孩?
狄昭昭送着送着,就快乐地送到了除夕这天。
除夕。
狄府在清晨天光未亮时,就有了动静。
狄家要按云梦规矩,除夕祭祖,将当年喜事告知祖先。
若在家乡,有子孙获得爵位,福泽三代,那是要开祠堂祭祖的大喜事。
不过如今远在他乡,便只能先从简。
沐浴更衣,换上新制的华服,狄昭昭都还迷迷瞪瞪的。
他打着小哈欠,睡眼惺忪地赖在爹爹怀里:“再睡会儿,爹爹抱。”
昨晚太兴奋,熬夜到今早起不来的狄昭昭,这会儿耍赖,想在爹爹怀里多睡会儿。
狄先裕无奈,抱着小孩往外走。
前头有侍从打着灯笼,照亮着还有些昏暗的庭院回廊,后面有衣样统一的丫鬟随侍跟随。
挺拔的男子与妻子并肩,徐徐前行。
荧荧灯火中,两人目光对视,瞧着扒拉着爹爹睡的可爱小孩,都不由一笑。
狄昭昭迷迷糊糊来到狄府内小祠堂。
站在爹爹后头,听着祖父念了好一段词,小孩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是在夸爹爹!
狄昭昭小耳朵竖起来,眼眸也亮晶晶的,听祖父说爹爹多好,多聪明,眼睛都弯成月牙。
又听祖父夸大伯,希望祖宗保佑大伯一举高中,小孩也在心里点头,念叨:“好祖宗,要让大伯考试顺顺利利,不要生病,不要难受,也别遇到什么波折,祖宗人最好了……”
报喜后,狄松实又诵祭文,言及他对家族未来的期许与展望。
他穿着庄严的礼服,戴着冠冕,手持玉圭,声音浑厚,不疾不徐,气息均匀,听着就让人心安。
狄昭昭看着晨曦落在祖父身上,觉得祖父尤为高大,有祖父在,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祖父祭文里都在说家中小辈,家族未来,但狄昭昭悄悄在心里对祖宗说:“也要保佑祖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啊。”
小孩还试图套近乎,贿赂道:“等会儿我偷偷让厨房再多做几只烧鸡送来,和供案上的不一样哦,味道可好了,就这么说定啦。”
单方面和祖宗约定好的小孩,十分自信。
他美滋滋地跟着爹爹,给祖宗牌位献上供品、行跪拜礼,还烧了香。
然后就等着祖父取出他们这一支的族谱,往后翻动,开始撰写。
最后这几页,自然是最新的,记录着从狄松实开始的往下两代人。
前面几个比较显赫的成就,都在狄松实名下。
记载着他从云梦一步步考出来,直到在京城出任大理寺少卿的辉煌成就。
而如今落笔,则是要记录狄家首个获得伯爵之位的狄先裕,也是他们这一支族谱中,前所未有的大成就。
狄昭昭好奇地探头看着。
本来美滋滋地看着祖父一笔笔写,但在看到前头那页自己的名字时,小孩眼眸一下瞪圆。
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
那族谱上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狄昭二字。
小孩不敢置信地问:“族谱上是不是把我的名字写错啦?”
“没有写错。”
小孩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说:“可我不是叫狄昭昭吗?”
祖母笑言:“你幼时听了你爹讲的一个断案话本故事,结尾有句天道昭昭,那日起,再喊你名字,你都不应了。非要闹着小脾气,说自己叫昭昭。”
显然家里人都对这件事有印象。
笑着七嘴八舌说起来。
“那会儿除了喊你‘昭昭’,旁的你都跟没听见似的,就自个儿在那儿低头玩玩具,或者看蚂蚁。”
“那会你还穿着肚兜,有亲戚来家提起你,你还奶声奶气的纠正说什么‘我叫狄昭昭哦’”
“你想想也知道,你哥叫狄明,你自然叫狄昭。”
狄昭昭不信,他震声:“不要!”
小孩急忙黏在祖父身边,软声撒娇求道:“祖父祖父你最好了,族谱上给我加一笔吧,这儿还有位置,祖父~”
“我就是叫狄昭昭啊!”
他还举例,说自己考卷上、考牌上、书本上分明都写的是狄昭昭!这么些年大家也都叫他狄昭昭!
狄松实被软乎乎的小手摇得头晕,就差一个鬼迷了魂、松口了,但族谱是大事,终归还是把持住。
他无奈:“你现在觉得这名儿好,想改,等日后长大了,再觉得这名字幼稚,可就改不回来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离谱,哪有公堂上威严的判官名字是叠词,还这般可爱的。
狄昭昭可不觉得,他理直气壮,万分坚定:“我才不会后悔!狄昭昭哪里幼稚了?我就觉得很威风,很好听啊!”
对自己记性很信任的狄昭昭,根本不记得大人说的这件事。
小孩气哼哼的觉得,这肯定是大人骗他的。
他就是从小叫狄昭昭!所有人都这么叫他!
肯定是大人记错了。
最后,祖父当然是没有同意在族谱上加一笔,添个字这种离谱的事。
狄昭昭气鼓鼓的。
他小眉头皱起,抱着胳膊,努力思索着把族谱上的错误名字改回来的办法。
大人们都为小孩脾气发笑。
见他跟个小包子一样可爱,没有跟儿时一样哭闹,还摩挲着下巴,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办法改族谱上的名字,便也由着他,各自准备起入宫赴宴的事。
狄松实换上大理寺少卿的官袍,气势庄重,威严逼人。
狄先裕也一身敕造的伯爵服,外披勋贵才能穿的金貂裘,寒风吹拂,红梅白雪落于他发间,竟也显得俊朗超然,脱俗如风尘外物。
狄府门前,停放着一溜马车。
狄松实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回头看看出息的儿孙,还有家中女眷的头上的八濯簪、九团冠,心中十分满足。
狄先青拱手行礼,恭送父亲。
又笑着看神姿玉树、荣贵加身的弟弟:“二弟着此衣袍,当真俊朗非凡,犹如神仙中人。”
狄先青此话不假。
敕造的伯爵规制衣袍,绣满了精致的图案,牡丹、祥云团纹,面料光泽如流水般动人,本就代表了极致的华贵与尊荣。
若是志得意满、或骄纵无度的嚣张之人穿,许是过于惹眼,会突兀得令人生厌。
但狄先裕却有一股咸鱼自带的佛系懒散气质,被如此华贵的伯爵服一簇拥,竟真显出七八分出尘脱俗。
狄先裕听他哥夸他“神仙中人”得意道:“所以说还是爹俊朗,娘也貌美,这才生得我这副好面孔,关键时刻还能唬人。”
徐氏笑骂:“不害臊!”
狄先青也失笑。
目送马车缓缓离开狄府。
狄先青轻拥着妻子,轻声说:“弟弟实现他自幼念叨的理想了。”
他眼底含笑,珠似点漆,却也不失坚定。
他也要为自己立下的大志,更努力才是。
***
皇宫,红墙高立,巍峨无比。
狄府的马车到达之后,坐上大轿,在宫人的引路下,顺利抵达了一座宽阔大气的宫殿。
才进宫殿。
立马有端庄的宫女迎上来,福身请安。别看狄家目前官职、爵位,似乎并不在顶尖一流,但许多时候,官职和品阶代表不了什么,他们的名气、还有所做之事,一点也没法让人小觑。
这名被特地点来招待的宫女,很清楚狄少卿在破案一道的本领,颖悟伯在奇巧一道上的灵气,甚至其子狄昭昭都聪慧不凡。
她甚至想得明白,只要狄家不出什么大事,日后必将有一番敞亮无比的前程,荣贵三代不止。
最起码,狄少卿在致仕前至少会是三品大理寺卿,而狄先裕,甚至狄昭昭,在往后几十年,也都贵为伯爵。
这已然是尊荣非常了。
宫女倒不至于巴结,毕竟前朝官员难以插手后宫之事,但却要心中有数,恭敬以待。
将两人分别引到席间坐下。
此刻,她态度也是十分好地说着:“若有什么需要,都可随时吩咐伺候席面的侍奉。”
泰和宫是一间大气宽敞的宫殿。
如今两边陈列数张长条小几,上摆着丰富的果品、香茶、糕点,宫殿中央美貌的舞女裙摆蹁跹,席间也十分热闹。
狄昭昭兴奋地不行。
好多人!
好多没见过的吃的!
狄昭昭好奇地转动小脑袋,他看到了大理寺的高寺卿,工部请他去过好几次井定、龚尚书等人,还有姜琛师伯,武将里的云参将,在桃园认识的江骁骑,兵马司的暴凭江……
虽然祖父坐到对面去了,但看到这么多熟人,狄昭昭觉得这哪里是什么宫宴?
这分明是好朋友一起玩、一起吃吃喝喝的快乐宴席啊!
宴席尚未开始,但宴席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大家拉关系啊,套交情啊,还有熟人聊聊天之类的,大抵都差不多。
这不,狄昭昭和狄先裕才坐定。
不远处的云参将起身过来,拱手笑道:“颖悟伯,军中战马损耗大大降低,还是多亏了你的巧思。”
狄先裕连忙摆手:“不过灵机一动罢了。还是你们在前线搏杀,将敌拒之国门外,更让人钦佩。”
话是这么说,但云安皓当然不会真觉得这是“灵机一动”,哪有人有这么多灵机,一动完了,还有二动,三动,甚至四五六动?
灵机一动得多了,那就是真本事了!
旁的一众武将们,同样不信这是灵机一动,但觉得狄先裕很是谦逊,还不像是有些文官那样看轻武将,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再看狄先裕,神情散朗,触目见琳琅珠玉。
也许是咸鱼今天有“神仙皮肤”加成,看得人真觉得他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范。
不少武将都心想,不愧是能想出千里眼、马蹄铁的颖悟伯。
又有几位武将上前来寒暄,或爽快,或热情。
狄昭昭则听云参将说,“昭哥儿帮忙改好的生辰礼送到了,我爹很喜欢,回信还跟着几头草原的羔羊。”
小孩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惊喜:“真的吗?”
吃了就让人忘不了的美味羊肉!
云参将眸光含笑:“当然是真的,我派人给送去你府邸上?”
小孩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呀、好呀!”又问,“云伯伯你有没有给云翎冉留啊?”
自从小孩后来得知,那次云翎冉回去后,也求着他爹来给他求情后,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觉得不愧是能骑善射、飒爽果敢,和他一起抓坏人的云翎冉!
两个小孩的友谊迅速升温,如今已经成了顶好的朋友了。
美滋滋的收完了礼,得知了是费了好大劲弄来的,狄昭昭对云安皓的好感,也是哗哗地往上涨。
接下来,狄昭昭和咸鱼这桌,就跟装了大块磁石一样,不断吸引着周围的人过来打招呼。
先是工部龚尚书,笑着前来交流了一番无瑕琉璃的制作。
紧接着又是兵部姜琛,好奇地过来探讨打猎玩具。
……
甚至还有稽查寺的不认识官员,好奇地过来请教识别乌香之法。
直到景泰帝即将到来,马上开席。
狄昭昭和爹爹这张小桌前,才清净了下来。
狄昭昭满足地喝了一口香甜温热的茶饮,又尝了一块糕点,美滋滋道:“爹爹,宫宴好好玩啊,有好吃的,好喝的,还好多认识的人可以聊天。”
咸鱼却忍不住有点怀疑人生:“咱们居然认识朝中这么多人?”
他难道不是咸鱼吗?
怎么有种人脉遍布朝野的感觉!
第75章 泰和宫宴
狄昭昭眨眨眼, 又看看四周:“就是一个个认识的呀。”
小孩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他更看重眼前的一桌香茶糕点。
“爹爹你试试这个,好吃!”狄昭昭小手指着一碟梅花样的糕点说。
狄先裕看过去, 看到一朵如真梅花采摘放在盘子里的糕点,一下被带偏:“看起来不错,做得跟真花似的,什么味道?”
“吃起来有梅花香,还有点淡淡的清甜。”狄昭昭捧着脸回味,觉得自己嘴巴都香香的。
宫里的御厨真的是厉害啊。
狄先裕夹起一朵,咬了一口,瞬间眼前一亮。
没人来聊天了, 父子俩嘀嘀咕咕, 开始研究桌上的吃食和茶饮。
对面,文官席。
狄松实看着对面开心吃喝、好奇研究桌上吃食的父子俩:“……”
说实话,他很不放心。
为什么他靠谱的孙儿, 一旦和不靠谱的儿子待在一起, 就变回傻乎乎的小模样?
宫宴!
家里难道是缺了这一口吃的吗?
谁家来宫宴, 净盯着眼前的吃食?
狄昭昭抬头,好奇地左右看看, 感觉好像有人在看他!
然后突然发现,好像大家都没有吃东西?
小声:“爹爹, 你说大家怎么不吃东西?”
狄·已有退休金·咸鱼很是大大咧咧道:“他们那都是浪费粮食, 咱吃咱的。”
浪费可耻!
这种场合, 食材要选上好的,御厨也不敢轻忽, 纷纷拿出看家本领, 从选定席面菜品到最后紧锣密鼓传菜的人, 这么多人忙活出来的吃食,最后都不怎么吃,放在那里任由它凉了,最后倒掉。
骨子里还难免带点贫穷思维的咸鱼,很是不能接受,嘀咕:“还有人吃不饱饭呢。”
这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
反正他都无忧躺平了,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规矩?
狄昭昭还没见过吃不饱饭的人呢,但也觉得爹爹说的有道理,又吃了一口,好奇问:“为什么会吃不饱饭啊?”
小昭昭最近读过的文章和诗赋里,也有描写贫苦百姓的,言其艰难。让他想起从前听过的抓坏人故事里,不少人行凶是因为穷苦。
但也是到了这个年岁,小孩才第一次好奇,思考起这一现象到底是为什么?
人为什么会穷呢?为什么会吃不饱呢?又为什么贫苦会让有些人变坏呢?
要是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坏人会不会变少?是不是大家都能高高兴兴地生活呢?
狄昭昭乌眸亮晶晶地看爹爹,小脸期待。
狄先裕:“……”
这问题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是他一个咸鱼能回答的吗?
因为打仗?因为农业技术不强?还是因为财富往上层聚集?还是因为封建制度?又或者本身就是人性?
狄先裕咳咳两声:“这个问题吧,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爹水平不够,你回头去问问你祖父,还有你师父。”
咸鱼甩锅是一流的。
不过狄先裕还是不由想起前世种种,不管因为什么,若能有亩产千斤的稻麦,最起码不会有饿死之人。
狄昭昭瞧见爹爹头上“咻~咻~”冒出的蘑菇字条,还有蘑菇碎画。
看到大片金黄的田野,有风吹过,田间拂过一层层连绵的金浪,小孩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原来诗词里的稻田、麦田,是长这个样子啊!
狄昭昭心满意足地乖巧说:“那我找机会问问祖父和师父。”
“问他们就对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再来找我。”狄先裕也满足,小孩长大了,总归比之前好讲理多了。
父子俩吃着聊着。
没一会儿。
就听到独特的“啪——啪——”净鞭声响起。
偌大的宫殿,连同一旁的家眷女席都瞬间安静下来。
狄昭昭能听到鞭子挥舞的破空声,紧接着是鞭子甩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清晰又响亮的脆响。
小孩心想,原来这就是通知有天子驾到的净鞭声啊!他觉得还挺好,有时间缓冲,可以吃完手上的东西,再喝一口茶饮,顺便还能整理一下衣服。
要不然正吃着,正聊着,皇上就进来了,那还怪吓人的。
净鞭声又响了三道,泰和宫中演奏的礼乐大作。
御驾亲临,文武百官纷纷起身,肃然而立。
景泰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从辇中步出,他面容威严又不失和煦,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
景泰帝升座后,鸾仪卫官喊:“拜……”
群臣两手交叠,在礼乐声中,双手缓缓高举齐额作揖礼。
礼毕后,先由礼部方侍郎依礼讲了一段礼宴群臣,又由翰林院学士颂了一段今年朝中大绩……
这其中,狄家人的名字就来回出现了几次。
文武百官都不免将目光投过来。
往前数年,并不起眼的狄家,就在最近短短几年内,一跃成为朝中风云人物。
不仅身居高位,连家中女眷,都被追封诰命,已亡故的祖母周氏,已经是三品诰命的亲母徐氏、嫡妻顾氏赐封伯爵夫人……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家族兴旺,如何让人不羡慕?
再细数其中种种功绩,又不禁让人感觉心惊。
看向平日就铁面无私,性子倔强又威正的狄松实,还有今日披金貂裘,穿麒麟袍,犹如神仙中人的狄先裕。
狄昭昭却在悄悄看景泰帝。
居然真的是上次在酒楼遇到的那个伯伯!
然后就被发现了。
为什么会被发现呢?当然是因为景泰帝也在看狄昭昭。
双目对视。
偷偷瞧人的小孩,眼睛一下瞪得滚圆。
景泰帝莞尔。
眼眸乌亮,唇红齿白的小孩,满眼赤诚一目了然,当真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景泰帝可不像是咸鱼一样喜欢逗小孩,他挪开目光,看向别处,让小孩别太紧张。
不过脑海里却思索起狄昭昭的天赋,还有小孩的那些玩具。
费了大力派人找来,当然不是看一看就搁置。
他点了些能工巧匠,聪慧之人,一一研究这些玩具,试图能找出点有用的“发现”与“灵感”
结果却不如人意。
他钦点的人,最后竟然回禀说:“臣等无能,并未发现有何关窍,此间种种,似只是小儿玩具。”
用“似是”这样的词语回禀。
竟然是因为琢磨不出有些玩具该怎么玩!
比如一块打磨圆润的石头,几根形状怪异的树枝,甚至还有细长光滑的小棍???
景泰帝当时气笑了,看着奏折半晌后,也只能无奈叹一声:“灵巧之思,果然还是可遇不可求。”
但现在看到狄昭昭这副可爱的模样,原本欲作罢的景泰帝,眼底闪过饶有兴趣的思索。
狄昭昭悄悄往爹爹身边挪了两小步。
他可不知道某些大人,因为不会玩他的玩具,就起了“坏心思”。
小孩有点心虚地低头看脚,心里嘀咕:“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他虽然有点不乖,但这不也是太好奇了吗?
翰林院学士颂完,最后景泰帝又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几句,便朗笑着开席了。
狄昭昭松了一口气,高兴道:“果然没有看到我!”
“什么没有看到你?”狄先裕问。
“没什么!”小孩心虚强调。
狄先裕眼神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捏捏他的小脸蛋:“你祖父在对面看着呢,还有你娘也和祖母一起在旁边女席。”
小孩哼哼唧唧:“爹你就知道拿祖父和娘吓唬我。”
礼乐鸣响,觥筹交错。
身着宫装的窈窕侍女如流水而上,手持餐盘,送至文武百官的席上。
狄昭昭对酒水不感兴趣,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一道道美味佳肴被送到自己面前。
小孩才不管周围大人在聊什么,美滋滋地吃着,看着歌舞表演,还时不时和爹爹分享哪个好吃,哪个好听好看。
小昭昭正美呢。
忽然听前头景泰帝说:“年年都是这些,想必诸位爱卿都看腻了。”
立马就有人应和,跟安排好的捧哏似的!
再然后,就有约莫十四五岁的武将之子,上去将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龙腾虎跃,好不威风!
狄昭昭兴奋地“啪啪啪”直拍手,鼓掌道:“爹爹,你看这个哥哥武艺好厉害!”
又很快有第二个上去,这个是弹琴的,琴艺不俗,自谱的曲子如江水浩荡,激荡的音符在泰和宫上空回响,一祝国运昌隆,二愿我朝早日收复北燕五城,三又隐喻了自己满腔报国之志。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文武百官虽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宫宴,会突然让百官带一位家中的年轻人。
但在皇上面前露脸,在百官中扬名的事,大家都还是很积极的!
京中优秀儿郎,从不缺才艺,年纪轻,正是意气风发,最锐意昂扬的时候,又不会像是长辈一样内敛沉稳。
一时间,宫宴的气氛很是热烈。
狄昭昭都兴奋得小脸泛红,小手都拍红了。
就忽然听之前引路的宫女款款前来,笑着关切问了几句有没有需要,最后好似不经意地笑问:“世子这般欢喜,为何不上去热闹热闹?”
狄昭昭意动。
可又挠挠头:“我好像都会一点,但都没有哥哥姐姐们学得好。”
毕竟年龄在这里,狄昭昭应当是入宫的年轻一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了。
宫女边伺候茶点,边笑道:“不碍事的,您年岁小,有趣些也能博人一笑,陛下又没有强求非要才学不是?”
狄昭昭眼前一亮,兴奋道:“那我也想去!!”
正看节目看得欢喜的狄先裕,听到这一嗓子,都惊呆了。
崽,你还有才艺???
不会是上去弹琴唱歌吧?狄先裕听过几回,小屁孩弹得那叫一个随性,嚎得那叫一个不羁。
虽谈不上辣耳朵,但也不好当才艺展示吧!!
狄先裕顿时紧张地问:“你打算上去干啥?”
狄昭昭信心满满地挺起小胸膛:“爹爹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还一副小脸骄傲的表情,看得咸鱼有点慌。
但仔细一想,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可以上台展示的才艺?应该……不用慌?
第76章 泰和宫宴
狄昭昭兴奋地离席。
狄先裕看着儿子欢快的背影, 还有那雀跃的小脚步,莫名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心里毛毛的。
他赶紧去看对面他爹的位置。
竟然发现对面狄松实面露轻松之色。
狄先裕:?
爹你什么意思?
昭哥儿不跟在我身边,跑去一个人浪了, 你居然还觉得轻松了?
他有这么不可靠吗?
狄先裕很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惜只能看到有女眷隔着屏风往他们这边看,似传来笑语。
屏风处倒映着人影,看不出重重人影中哪个是他媳妇。
媳妇肯定站在他这边!
狄先裕很是乐天派的想。
而上首,见狄昭昭离席,景泰帝眼底泛起一丝期待,侧身回首低问:“你去打听打听, 昭哥儿要了些什么道具?”
梁才躬身应是, 悄悄退了出去。
景泰帝盼着不要是琴、箫、剑、枪之类的才艺。
而负责准备的宫人,巴不得全都是这些常见的、好准备的。
听到狄昭昭的要求,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一根细长、打磨得通体圆润的棍子?一块毛皮, 一盆可供幼童嬉闹的泡泡水?”
狄昭昭兴奋地点点头:“你会配吗?皂角的比例要放好, 还要加一点点动物的油, 最好用猪油,这样泡泡会更稳定, 更持久。”
小孩想了想,又比划:“还有, 刚刚席上那个糕点是不是用花瓣汁液染色了?那个颜色好好看, 也可以加一点那种花瓣水, 到时候泡泡就会又香喷喷的,又有漂亮的颜色了……”
“还有还有, 如果有蜂蜜, 或者糖浆的话, 也可以加一点点,这样泡泡会特别有光泽!超好看的!”
周围还有一两个准备着的年轻人,闻言,都不由转头看过来。
这是谁家小孩?竟然对吹泡泡水,这么有研究?
狄昭昭那一堆要求,一听就是玩过不少泡泡水的,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连加什么东西,会有什么效果都清清楚楚。
“原来是颖悟伯的嫡长子。”
“我听我爹夸过他聪慧,不过我问我爹具体聪慧在何处,我爹却讳莫如深,还让我别打听。”
“他要泡泡水做什么?总不能上去表演吹泡泡吧?”
“不知。”
任谁也想不通狄昭昭想作甚。
连特地前来探听消息的梁公公,都是一头雾水地回去的。
景泰帝听了也摸不着头脑。
只是很敏锐地想到:“他的那些玩具里,是不是就有一根这样独特的、打磨光滑、细长的小棍?”
因为这个玩具,也没研究出来玩法,所以他印象还算深刻。
说实在话……他也摸不清这根也就比指头粗一点的细棍,能怎么玩?
梁才应:“回皇上的话,确有此物。”他已经让人直接去取了。
细长棍、泡泡水,还带着一块毛皮。
三种东西放在一起。
让人难免在脑海中浮现,漫天泡泡,有小孩拿着棍漫天追着,一个个打破的画面。
至于毛皮……披在身上装作大侠?
沉默片刻,景泰帝问:“你觉得,昭哥儿此番会如何?”
连景泰帝这般涉猎广泛的人,都想不到,梁才如何能想到?
他只苦笑着说自己愚钝。
玩具棍有现成的。
上好的毛皮宫里也有的是。
至于要求颇多的泡泡水,御厨连再复杂的菜式都做了,还怕这一点材料搅和搅和端出一盆水?
小孩要的三样东西,很快就全都准备好了。
狄昭昭高兴坏了。
他偷偷探头,去看外面好多大人。
眼眸里有种小孩干坏事的兴奋劲儿,点漆的黑眸亮闪闪的。
等前头一位舞剑的赢得一片喝彩,立马有宫人按照狄昭昭的要求,开始在宫殿中间布置起来。
有一张小桌,盖着块红布,上面搁着一盆漂亮的粉红色泡泡水。
桌上还摆着一根小棍、一块毛皮。
看到这个架势。
文武百官都不禁一愣,又很快与身边熟悉的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何物?”
“李贤弟可曾见过?”
当打扮得鲜亮的狄昭昭跑上来后,周围声音忽然一顿,然后又“嗡”地一声更大了。
不少人惊呼,“竟然是颖悟伯世子!”
方才宫宴初始,才听到的那些功绩,可都还新鲜!
还有那些在桃园里,见识过狄昭昭本事的官员,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甚至一改之前玩笑的神色,仔仔细细地看狄昭昭准备的三样东西,生怕等会儿又一个冷不丁,冒出什么能捡到大功绩的东西。
他们身边的年轻小辈问:“父亲知道狄世子要做甚?为何如此郑重?”
被随口打发的小辈很是不解。
于是年轻小辈们也仔细看向中间兴奋的小人儿,只觉得,看狄昭昭神色,分明是高兴上来玩的模样。
狄昭昭确实是来玩的!
他兴奋地脸都红扑扑的,清清小嗓音,学着刚刚的哥哥姐姐们说了一段献丑了之类的谦辞。
小孩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刚刚看过,现在就会用。
但是吧……看他这个架势,还有兴奋得发红的小脸和表情,不少人听他说谦虚的献丑了之类的话,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狄昭昭高兴极了,挺直了小腰杆,看到这么多人都看他,还兴奋得无师自通了一些话术,稚嫩小嗓朗声道:“这世界上有一种魔法!”
众人:?
小孩拿起毛皮,手法很是娴熟地在玩具小棍上来回摩擦、摩擦、摩擦……
一边擦,一边兴奋得亮着眼睛说:“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就跟武林话本里的隔山打牛,吸星大法一样,可以隔一段距离施为哦~”
众人:??
因为准备时间有点长,狄昭昭哼哧哼哧地卖力继续编:“等会儿看到话本里才会出现的神奇东西,可不要以为我有内力啊!”
小孩看过好多好多审讯,已经深谙此道,你越是强调不要什么,听到的人反而会不自觉地往这个方向想。
江骁骑忍不住问身旁的武将:“真有这种东西?”
“怎么可能,我们习武多年,要是真有内力这玩意,怎么可能不知道?真有那玩意,你还能纵横沙场?”
“也是。”
有人觉得他这是把戏,障眼法,想着仔细看穿其中玄机。
也有一小部分人,心都悬起来,又或者使劲儿想,要如何做到?
不等人再多想。
狄昭昭就神秘兮兮用配好的吹泡泡线圈,吹出一个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泡泡,两个拳头大小。
“看!就是它!”
狄昭昭威风凛凛地祭出他的“小法棍”,像一个侠客出剑,摆好姿势,那个在空中缓缓落下的泡泡,竟然凭空往上蹦跶了一下!
根本没有碰到!
在半空中,就跟有股力推它似的,凭空往上蹦了一下!
先不论宫宴上众人受到如何惊吓,狄昭昭自己就先欢喜地惊叹了一声:“哇!!”
小孩玩高兴了,扯着小嗓喊:“看我的厉害!”
他就把自己想象成正在练剑的云伯伯,但是他不动,只是摆自己觉得帅气的姿势。
唰的一声。
像是隔空打了气泡一下!
漂亮的泡泡猛地往前窜了一段距离。
狄昭昭又慢条斯理用手中“小法棍”逼近气泡,边逼边走,那泡泡跟害怕他似的,在空中不断往后退。
百官:???
宫殿内寂静无声,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中间牵了线??
不对,那泡泡是退后的!
过了会儿,渐渐有了嗡嗡的议论声。
“云参将,你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总不能他真的有内功,可以隔山打牛吧?”
“我记得你有百步穿杨的目力,可看见这其中有什么戏法?”
云安皓:“……”
他虽以才智闻名,也有百步穿杨的射术,但这会儿,当真什么都没看出来。
狄昭昭听到周围低低的惊讶议论,美滋滋地挺起胸膛。
玩够了这个,又信心满满地朝武将席的方向喊:“爹爹!你帮我一下!”
披着老虎皮的咸鱼,无奈接过了小孩递过来的“小法棍”,熟练地逗起了泡泡。
众人目光又齐齐看向狄先裕,咽了咽口水,颖悟伯也会此功??
还如此举重若轻?
狄昭昭喊一声:“爹爹等我啊!”又连忙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去把手沾了点水,边往回跑,小掌心在发尾偷偷摩擦。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他兴奋喊一声:“爹爹给我!”
狄先裕用小棍隔空轻轻一推,泡泡就悠悠地朝狄昭昭的方向飘去。
狄昭昭伸出自己小手,还兴奋喝一声:“看我昭昭吸星爪!”
他小手虚握成爪,白白嫩嫩的掌心之下,泡泡竟然凭空悬浮,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隐隐牵制住一样。
上首的景泰帝、两边的百官齐齐目光黏在那个脆弱得像是随时要破掉的泡泡上,又不禁在狄昭昭和狄先裕之间巡游。
看它悬浮,看它被狄昭昭小手凭空捏着走。
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第77章 新年
“啪!”
泡泡终究是破了, 发出一声清脆的水声。
但第一次调出可以坚持这么久的泡泡,狄昭昭已经很满意了!
看周围大人的神色,狄昭昭就知道大家都觉得这个泡泡玩法特别有趣。
他美滋滋地挺起小胸膛, 很大方的邀请:“有没有人想玩,可以上来试试。”
狄昭昭从小玩具多,一点也不吝啬分享。
而且小孩从工部等好多大人的相处中,摸清楚了一个规律——大人其实也可喜欢玩小孩的玩具啦,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小昭昭发现这件事之后,觉得不可思议,还心里暗说,他以后长大了, 才不会不好意思呢, 他要把所有喜欢的玩具,全都买回来,高高兴兴的玩!
狄昭昭心里刚这么想。
立马就有人感兴趣的喊:“难道此法也有迹可循?”
狄昭昭亮着眼睛点头:“是啊!”
景泰帝:“……”
所以那些玩具里, 真的还藏着东西, 甚至可能有无限奥秘, 只是旁人研究琢磨不出来而已?
景·心动的大人·碍于面子不好下场·泰帝,只能摆出一副庄重威仪的面孔, 眼看着一武将之子,走上了宽敞的大殿中央。
就看狄昭昭如法炮制, 在长木棍上、吹泡泡水的线圈上摩擦、摩擦、摩擦……
然后就看到, 同样青涩, 十四五岁面孔的小少年,竟然也能用木棍“逗”泡泡。
还能用手, 虚空握着吹出来的泡泡, 犹如有股无形的内力在牵引, 使得飘在空中的泡泡无法跑远。
“乔五郎,你可有奇异的感觉?”
“棍上、手中,有旁的物件吗?”
乔五郎最是紧张,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哪里一个没弄对,就把泡泡弄破了。
他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绝对没有任何小物件作假,就好像眼前的小家伙,给他手上传了点内力一样。
狄昭昭原本都打算结束了,听到竟然有人问,会不会是什么物件牵引,他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
他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缠着爹爹的手,找了特别久,眼睛都看酸了,到最后什么都没发现。当时那种震撼的感觉、那种爹爹好像是超厉害的神仙的惊颤,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走走走,乔家哥哥,咱们去旁边给大伙看看。”小孩语气激动,有点迫不及待,小手推着乔五郎往两边走。
快乐好玩的感觉,当然要大家一起分享啊!
乔五郎其实下盘很稳,身体也强健,不是轻易能推动的,但此刻却下意识顺着可爱弟弟的力道走。
他还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狄家弟弟,你是真的会内力、或者仙法吗?”
才看过类似武林话本的小少年,面对现在自己手中的情况,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狄昭昭笑眯眯地推着他走,躲在他背后,搁那儿咧嘴笑,开心得不得了:“不是哦!”
“等会儿你就知道啦!”狄昭昭人虽小,但笑起来灿烂欢喜得往外溢出,好像整个宫殿的人,都能感受到小孩此刻的欢愉。
那种饱满又如星子般明亮的情绪,让不少官场中的老人都莞尔。
被卖了关子,也生不起半分气恼来。反而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关窍,能让小家伙这么欢喜,这么得意?
若他们找出关键,将其戳破,小孩会不会大吃一惊,又或者哇哇大哭?
实在是狄昭昭唇红齿白,长得太过可爱,让人不免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乔五郎沿着宫殿中两道宾客的席面走。
虚空的泡泡,就这样被握着,从整齐摆列的一张张长条小几面前走过。
距离很近。
眼睛与悬浮在空气中的泡泡,也就只有一臂长的距离。
众人连乔五郎衣服上的绣纹,狄昭昭明亮眼眸中的倒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偏偏就是看不出,狄昭昭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有此神仙之效?
待狄昭昭和乔五郎走过,便于左右官员讨论起来。
甚至走到乔家那桌前。
乔家老爷子,还朝乔五郎使眼色,想得到点内幕消息。
乔五郎:“……”
他也想知道。
狄昭昭探头出来,哼哼道:“我就知道,幸好我没有告诉乔哥哥。”
“那你是用的什么法子?”乔老爷子问。
旁边的暴凭江也竖起耳朵,有过血场经验的他,根本就不指望自己能看出什么来,就等着狄昭昭说其中关窍。
狄昭昭小眉头一扬,一副“现在可不能说”的公正无私表情,坚定地推着乔五郎往前走,脆声:“还有人没看呢!”
眼瞧着一圈看完,有宫人靠近,低声提醒,还没给皇上看过。
狄昭昭惊的“喔”了一声,兴致冲冲地拉着乔五郎往前走:“乔哥哥,咱们去给皇上看。”
忽然得了个在皇上面前露脸机会的乔五郎,赶紧端正仪容,心中一喜。
景泰帝终于如愿以偿,近距离看到了“狄昭昭的玩具”
手掌和泡泡之间,真的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牵连!
景泰帝都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得更近,绕着仔仔细细看一圈。
最后只得承认,他确实看不出其中玄机。
他笑着看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昭昭,问:“如今大家都看过了,确实没有物件牵扯,做障眼法,你可能与我们说其中玄妙了?”
玩得开心的狄昭昭,兴奋说:“当然可以!”
“莫不是你真用了内力?”景泰帝饶有兴致的发问。
狄昭昭眉飞色舞的比划:“当然不是障眼法,也不是用了内力,只要会操纵电就好啦!”
“噗——”正在喝茶的狄先裕,一口茶喷出来,又被呛到:“咳!咳!咳咳……”
怎么什么话,到昭哥儿嘴里,都会忽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这话着实比话本里的内力都更惊人。
许多人眸子都颤了颤。
更有不羁武将猛地得站起来惊喝:“操纵电?可是天公雷电?”
“那岂不是神仙之法?”江骁骑应道。
狄先裕捂脸。
他就知道!就知道事情会往离奇的方向撒丫子乱跑,就跟现在外头还有传言说他是砍了数不清的人,才写出《砍人分析》,有盖世武功一样。
狄昭昭脆声澄清:“不是哦,不是天上电闪雷鸣的那个闪电。”
“那是什么电?”这世上还能有第二种电?
狄昭昭小手比划:“是冬天穿衣服,梳头发,会突然被轻轻打一下的电。”
他就是小时候冬天,一天被打了好几次手,委屈巴巴的躲在爹爹怀里哭,爹爹带他玩的!
小昭昭现在回想起来,都好像能回忆起爹爹拍着他的背,哄他的声音:“昭哥儿不怕,不怕啊,爹爹在呢。”
泪眼朦胧的委屈害怕,最后似乎都化成了眼前水汽朦胧中,一声声:“怕它做什么,爹带你欺负回来,看爹带你玩它,它只能乖乖听话。”
湿润的睫毛都黏在一起,更显得小孩眼睛又大又圆,只湿漉漉地昂着头看爹爹,小手抓着爹爹衣服不肯松手。
看爹爹玩自己的头发,一根根被吸得飘起来。
小孩眼睛都瞪圆了,完全忘记了委屈和害怕。
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自己试试。
小孩打着哭嗝,抽抽搭搭地问:“为什么头发丝,吸,会飘起来啊?”
玩头发丝。
用各种东西到处擦擦擦,还用了一块娘超喜欢的毛皮,和爹爹一起哄了娘好久。
用小棍吸桌上的碎纸片。
成功后,和爹爹一起兴奋得哇哇大叫。
……
狄昭昭如今长大了,再回想起儿时的事,都还觉得那是一片温暖快乐,又让人心安的美好回忆。
听小孩叭叭叭说完。
宫宴上文武百官的表情,从好奇,到奇怪,再到惊讶,继而变成震撼,最后到不敢相信,紧接着是嘴角抽搐。
“所以这是?”龚尚书指着小棍、毛皮和泡泡水,表情很是复杂。
“玩具啊。”狄昭昭答道。
“从小竟然玩这些。”龚尚书的眼睛里,竟出现了一丝羡慕。
作为工部尚书,他此刻不免与景泰帝生出一样的想法——狄昭昭的玩具,是不是该都拿来看看?
不仅是龚尚书。
满朝文武,都不免生出了这种想法。
***
“我好喜欢宫宴啊!”
狄昭昭再次发出幸福的感慨,左手牵着爹爹、右手牵着娘亲,小孩雀跃的脚步,都快要跳起来了。
咸鱼:“……”
顾筠:“……”
顾筠面见皇后,与一众女眷同席,肯定没有家中松散自在,尤其是与狄先裕成婚后,过了几年松快日子。
虽然她不否认,荣光加身,引来艳羡的感觉确实不错,但真过过舒服又自在的日子后,她倒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些儿时攀比着想争,想比的东西了。
狄先裕更是心中慌慌,费了好大力,才把臭崽引来的人打发掉,吃了个宫宴,心噗噗直跳就跟坐了过山车似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
都不由轻笑。
媳妇/夫君果然与他想的一样。
狄昭昭可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他高高兴兴的回到家,听到草原来的小羊羔到了,那就更开心了。
等全家人一起吃过了年夜饭,狄昭昭又高兴地拉着狄明道:“明哥哥,我们一起去讨压岁钱!”
狄明在离京前,也是抱着小昭昭去讨过压岁钱的。回忆起来,眉眼也都软下来,带着点笑意。
对小孩子来说,过年当真是顶顶高兴的事了。
看到沉稳端重的狄明,牵着打扮鲜亮讨喜的狄昭昭来,屋里人都笑了,狄松实也难得松了威重的仪态,好似真变成普通人家、享着天伦之乐的老爷子。
笑着冲众人说:“年夜饭吃好,也是该明哥儿、昭哥儿讨要压岁钱了,你们可备好了?没备好可从我这儿拿点,要不等会儿拿不出,那可就发糗了。”
自然是都备好了的。
下人们纷纷用托盘端来主子吩咐好的压岁钱,祖父祖母最为豪气,准备的是六十六两一个的实心大金元宝。
元宝厚重,一面铸了家中孩子的生肖,一面铸了“岁岁平安”“喜乐安康”“顺遂如意”之类的吉祥话。
一看就知道用了心思。
狄昭昭不缺钱,但就喜欢这种金灿灿、鲜亮好看的东西,尤其是堆成小山模样的压岁钱,实在是璀璨夺目。
狄明是长房嫡孙,率先拜年。
狄明礼仪尤为出众,无论作揖请安,举手投足都让人看着很舒服,有种不疾不徐的翩翩君子风。
小昭昭看得都眼眸亮亮的,觉得明哥哥不愧是他的明哥哥!
很快到他了。
小孩半点没有哥哥的稳重,就跟一颗可爱的跳跳糖一样,笑弯了眼眸哒哒哒小跑到祖父跟前,先脆声喊了声:“祖父!”
小手在胸前抱在一起作揖:“贺祖父鹤寿千岁,身体强健,日日得欢,年年今夜。”
小昭昭穿得圆滚滚的,两只小手有模有样的抱在胸前,看起来就跟讨喜的小狸奴一样,逗得人直乐。
狄松实笑开颜:“好,昭哥儿新年吉祥如意,聪明伶俐。岁岁无忧,长安长乐。”
他说着,把金元宝拿给狄昭昭。
狄昭昭伸手去接,知道金子很沉,小孩心里有准备,却没想到还是比他想象中沉,压得他两只手腕没吃上劲儿,差点没能拿稳。
怕掉了,忙不迭往怀里一抱,还惊了一声:“呀!”
看着小手抱紧金元宝的小昭昭,屋内响起一片笑意。
狄松实也乐呵呵的问孙儿:“是不是被压着了?有点沉?”
狄昭昭很是乖巧上道,从善如流道:“可沉啦!压得实实的。”
他还小手吃力的颠了颠怀里的金元宝:“祖父你看。”
“耍宝,”狄松实摸摸小孩脑袋,笑道,“压岁钱若不沉一点,怕是压不住你这小皮猴的岁。”
狄昭昭笑着大声说:“我才不是小皮猴,我可乖啦!”
又欢快地给祖母、大伯等一众长辈拜年后,狄昭昭收获了满满一木盘压岁钱。
不仅是他,家中小辈皆如此。
家中的女孩,还会多几样长辈赐的漂亮首饰,形大多是花,寓意:花枝朱颜,岁岁年年。
除了安康、喜乐此类对小辈的祝福,还愿女孩们面容姣好,如花儿般绽放,生机勃勃。
当晚,守岁。
全家人依偎在同一屋檐下,屋内点着银丝炭,轻微的噼里啪啦的炭火声中,是暖暖茶香,是欢声笑语,是对新的一年无尽的期许。
入了夜,小孩都有些撑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在一声声软乎乎的“爹”“娘”中,光明正大的赖在爹娘怀里,一点点陷入梦乡。
梦里都带着除夕浓烈的欢喜氛围。
待爆竹声响起。
小孩们或睡得像是小猪一样沉,怎么也吵不醒。
又或者像狄昭昭一样揉揉眼睛,惊喜地跳起来欢呼:“放鞭炮啦——”
又开心地撒丫子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踩来踩去,荡漾起一片无忧无虑的清脆稚嫩笑声。
***
正是年节,各处张灯结彩。
狄昭昭每天都笑得糖葫芦一样甜,去给师父拜年这天,被师父牵着手,先给隔壁姜师伯祖拜了年。
今天倒是没被打出来。
也许是萧徽良心发现,只是轻轻炫耀了一下小徒弟,气得姜禄甫拿起一枚红枣砸他。
他伸手敏捷的接过,往天上一抛,扔进嘴里,品了品,夸了句真甜,又笑道:“这么大了,还能得师伯送的压岁枣,看来我还是很讨师伯喜欢的。”
姜禄甫都被气笑了,指着他:“你这脸皮,现在都比城墙厚了。”
还是狄昭昭上去哄人,姜老才不再搭理这个混账家伙。
等被小昭昭哄好,姜公欢快中不免遗憾,亲自教导过狄昭昭一段时间,方知有这样一个小徒弟,是多快活的事。
狄昭昭就有点不放心了,尤其是在跟着师父回家的路上,小孩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师父,等会儿到家了,你要乖一点啊……”
他顿了顿,还用上了爹爹说过的绝招:“大过年的。”
要是被赶出来,多不好啊!
萧徽笑着捏捏小孩脸蛋:“也是,大过年的。那昭哥儿可要努力保护师父了。”
狄昭昭震惊:“师父!”
萧徽大笑着揉揉小孩脑袋。
狄昭昭心都提起来了。
结果到了萧府,大家对他可热情啦。
“你就是昭哥儿吧?”
“真是可爱。”
狄昭昭乖乖巧巧的昂着头喊人,声音可甜了,笑得也特别可爱好看。
萧家家风清正严肃,养出来的小孩也多是规矩的,哪里见过这种可爱小团子?
有当娘的,甚至生出了抱在怀里揉揉的想法。
萧柳氏撇了一眼儿子,又低头笑哄道:“给那臭小子当什么小徒弟,跟我回家好不好?当个干孙儿,干奶家有好多好吃的,念书也不愁。”
狄昭昭这种浑身朝气蓬勃、又乖巧可爱的小孩,最受长辈欢迎了。
小孩从小就适应这种热情。
不过他很清楚,大家虽喜欢他,但也不会随便说收他当干儿子,干孙子。
若过了明路,有了契书,那是可以分家产的。
柳奶奶这么说,还能为了什么?肯定是为了他的师父啊!
小孩信誓旦旦,小声和柳奶奶咬耳朵,问奶奶是不是想他师父啦?
却不料柳奶奶气哼一声,扬起眉头对萧徽表示:“他个混不吝的,我想他作甚?”
萧徽:“……”
不就是不成家嘛?
也不至于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他吧?
他摸摸鼻子,自个儿找了座位坐下,还吩咐人上茶。
结果没人理会他,显然是提前被吩咐过。
狄昭昭冲师父挤眉弄眼,小表情可丰富了,那活灵活现的小表情,就像是在说,师父你说句软话嘛,我可有经验啦,大人都很好哄的,你哄哄就好啦,快呀~快呀~
萧徽:“……”
昭哥儿显然不知道什么叫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干脆自己起身,换到小昭昭位置旁边,享用起小徒弟的糕点和茶水。
他道:“娘,你不会膳食都没准备我的份吧?又或者安排了哪家小姐在今日前来拜年,弄老套的偶遇招数?”
还别说,这话听着气人,效果出奇的好。
原本不搭理他的萧柳氏,气道:“活该饿着你!”
“娘你可真心狠,饿坏了怎么办?”萧徽道。
“你个不要面皮的!”萧柳氏气恼,“哪里饿得坏你?”
狄昭昭看得小嘴都窝圆。
看起来虽然在斗气吵嘴,但他怎么觉得好像还好呢?
小昭昭不知道,前些年可不是这样的。
毕竟这还是讲究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
从萧徽年轻时激烈的争吵,到年岁上来了,萧柳氏心急如焚,再到后来无能为力,步步妥协……
就在此前,如姜禄甫所气恼时提及的,连过继这种办法都提出来了。
只可惜萧徽一个都瞧不上,他可不想无故名下多个孩子,无趣的很,不仅要负责教养,还平白欠宗族一个人情,甚至还要与孩子原本的父母产生瓜葛,剪不断理还乱。
在即将踩到家中底线,要爆发的前一刻,忽然遇到了狄昭昭。
已经退了许多步的萧柳氏,如同天干时的燥火,遇到了恰到好处的甘霖。
萧老爷子也在细细打听过后,尤其是听了姜禄甫的评价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细细思索,不论是过继个孩儿,还是养这么个小徒弟,总归日后有个养老送终的人,死后也有个摔盆的。
罢了!
如今萧徽带狄昭昭来,又何尝没有给父母过过眼的想法?
他收徒倒不是为了这些世俗的,只觉得昭哥儿当真是入了他的眼。
但能宽一宽父母的心,也是好的。
只是吧……
多年积累的下来的火星苗,哪里是这么容易一下就全部扑灭的?
狄昭昭坐在饭桌前,有点不安的扭扭小屁股,他偷偷瞄门外吹冷风的师父,又欲言又止地望向萧爷爷、柳奶奶。
他都用了好多办法帮师父哄人了,可师父每次都不懂给自己求情,又把人给气坏了。
现在连饭桌都不让师父上了!
狄昭昭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萧爷爷和柳奶奶高兴得笑出来,还指着他喜欢的几样菜,让人给他布菜,吃得高兴。
小孩见缝插针的偷偷暗示道:“这个金玉羹好好吃呀!要是冷了,就没有这么好的味道了。”
两老眼底都浮现暖流,虽没表露出来,心中却安定不少,昭哥儿乌眸晶亮,一片赤诚,瞧着就是个好的,心中更是有他师父。
那偷偷往外瞧的小表情,看似隐晦,哪里又躲得过他们的眼?
当真可爱至极,难怪那混账家伙肯松口。
最后还是萧柳氏先被哄得消了气,没好气的冲外面道:“看在昭哥儿的面子上,今儿就不跟你计较,进来用膳。”
萧徽可不会讲客气,闻言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不等下人伺候,自个儿把凳子拉开,夹了几筷子热腾腾的菜,就吃起来,还嘀咕:“想我就想我,看看这几个菜都是我爱吃的。用昭哥儿的话来说,喜欢就该大声说出来。”
他手捅一捅旁边小徒弟:“昭哥儿,你说是吧?”
狄昭昭:“……”
狄昭昭看马上要起的硝烟,连忙埋头干饭!
不关他的事!
第78章 回乡
从萧府离开。
狄昭昭昂着头看着师父的模样,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
“小小年纪,还学会长吁短叹了?”萧徽今儿心情开阔,十分顺手的捏了捏小孩的发髻。
小孩十分操心地问:“师父, 你说会不会有人想打你啊?”
萧徽朗笑,骄傲道:“那可多了!”
“师父你怎么还说得这么得意?”狄昭昭一双乌眸,逐渐瞪大瞪圆。
萧徽钻进马车,放松的坐下:“不遭人妒恨的那是庸才。”他笑道,“你瞧瞧那个历史上的那些个豪杰、人物,谁是能得所有人喜欢的?”
狄昭昭也坐进了马车,手里还捧着柳奶奶送的小南瓜手炉,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很是可爱。
“好吧~”小孩嘀咕。
萧徽瞧见他嘀咕的小模样, 伸手拍拍他的圆肚子:“光记得吃,也不多帮师父说两句话!”
狄昭昭小脸一红,羞愤道:“分明是师父你一直都学不会哄爹娘, 我才只能低头扒饭的!”
他都吃撑了。
可又不好停下来, 万一师父又冷不丁又说句他接不上的话怎么办?
小昭昭红着脸, 深吸一口,收腹!
然后把师父的大手从肚子上推开, 扭头转身,用背斜对着师父, 还气哼了一声。
成功转移小孩注意力的萧徽, 看着小徒弟发红的耳朵, 开怀地笑了出来。
狄昭昭更气了,超大声:“师父你还笑!!”
“我开心自然要笑。”萧徽很是不讲理, 笑得比谁都开怀, 不在乎一点规矩, 笑完还说:“总不能开怀时刻还哭吧?”
马车在路上行驶,向四周传递着朗朗大笑声。
引得附近的马车和轿子纷纷侧目,还有人半掀车帘询问。
有跟在车架附近的随侍低声回禀:“是萧常侍的车架。”
听到是萧徽,众人:“……”
默契的放下车帘,不再过问。有些朝中官员,脑子里还不住思索,萧常侍何故如此欢喜?
是朝中有什么变动?还是乌香一事这么快就见成果了?如果今年心情好,要不过年去拜会一番?
马车微摇。
狄昭昭气恼来得快,走得也快,就跟咸鱼说的一样好哄,又不记仇。
他听到师父翻书的声音,就忍不住小耳朵动动,又好奇地偷偷往后瞥。
很快,小孩就好奇凑过去,亮着眼睛问:“师父,这是什么游记啊?我怎么没看过?”
“你就盯着我书架上那些与刑法有关的书,哪里看得见旁的?”萧徽笑道。
“哪有,”狄昭昭说着忽然有点不自信,小声音莫名虚了一个度:“我对其它书,也很有兴趣的好不好?”
心虚的小孩,为了证明自己的没说谎,还把小脑袋探过去,装作自己特别好奇书中内容的样子。
忽然看到书中记录丰收之景的一段,狄昭昭想起来在爹爹那儿没得到解答的问题,他问:“师父,你说为什么会有穷苦的人啊?”
若是人人都各司其职,只要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坏人,应当人人都能过幸福开心的生活才是啊!
萧徽诧异地看了小孩一眼。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狄昭昭也说不好,也许是此前看过的文章,又或许是宫宴上爹爹说的话……
但记性很好的小昭昭记得,明明他更小的时候,也在抓坏人的故事里,听到、看到过类似的事。
可小时候,他就没有这样想过,听完就听完了。
听小徒弟叭叭叭说完,萧徽心中感慨,人也许就是这样一点点不自觉中长大。
再回首,就会忽然发现,眼前已然不知不觉是一番全新的风景。
萧徽沉思片刻,他说:“昭哥儿其实并不是不知,而是不懂,师父说得可对?”
狄昭昭眨眨眼,小脑袋有点犹豫的点了点。
萧徽宽慰道:“书上得来的,终究是旁人的观点,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还小,经事也少,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萧徽迎着小昭昭乌亮的眸子,笑说:“亲眼去看看,看过之后,就能明白了。”
狄昭昭小脸恍然地问:“师父之前说让我出去长见识,见百姓、见众生、见天地山河,更见自己,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之前去过姜公家、被邀请去高寺卿家吃酒,我当时还觉得,我是见过世面的小孩呢。”
现在回想起来,狄昭昭小脸发红。
萧徽这会儿却没笑,小孩即使羞赧,却也不失承认的勇气,这份心性,已然难得,他徐声说:
“这自然也是见识,但除了这些,江山社稷最低处的真相,也同样是一份难得见识。亲眼看过,体会过,才不会轻忽旁人的苦难,不会低估百姓的艰难。”
狄昭昭眼眸透亮,又浮着一份憧憬。
原本对回乡参考一事,他最大的期盼是科考的结果能如意,能早日踏上仕途,这样他就能亲手抓坏人了。
但这会儿,小孩忽然觉得科举虽然也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他从书上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旁人见识过世界的想法。
也该去亲见了。
***
这日归家后。
狄昭昭还是快乐的小模样,并没有人察觉到小孩的那点变化。
唯有同龄的狄明,对弟弟的心性很是佩服。
“昭哥儿不紧张吗?过完年开了春,咱们就要出发回乡去参加县试了。”在跟弟弟一起去正院的路上,狄明忍不住好奇的问。
狄昭昭还等着去看热闹呢,拉着明哥哥兴奋往前跑:“我还小啊,为什么要紧张?而且大伯和祖父,不都说我们已经很厉害,可以下场了吗?”
“哎呀,明哥哥你长大再跟大伯学稳重嘛。”小孩嘀嘀咕咕,超级理直气壮:“咱们都还是小孩呢,不要想那么多啊!”
狄明:“……”
狄明记得,明明一开始是他牵着弟弟的小手,怎么走到正院这边之后,就变成弟弟拉着他跑了?
而且……狄明看着眼前小脸兴奋,跑得跟小老虎一样有劲儿的弟弟,他分明记得,昨儿弟弟还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把我当小孩哄了!”
今天就又变成“我们还是小孩子”,改口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小世界观中,很讲究“君子重诺”的明哥儿,有点被欢快的弟弟冲击到。
狄昭昭早就把昨天的事、连同说的话给抛在脑后了,欢快地拉着哥哥跑:“再耽搁,就看不到热闹了。”
今儿是春节靠近尾声的一天。
按照规矩和礼制,亲朋好友都在大年前几天都走完了,今儿上门来拜年的,限制就小了。
因为大伙该拜的都拜了,到最后自然就可以去拜想拜的。
从前,狄家到这几天,门庭就冷清下来。
因为狄松实是个大公无私的秉正性子,在那些走不通关系,求不到人情,甚至施压都无用的人嘴里,他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若一无亲、二无戚,又有谁会特地来给这样的臭石头拜年,拉关系呢?
有关系了,遇到事了也不一定会照顾,又何苦来哉花这个心思?
但这两年,明显就不同了。
年尾上门来拜年的,逐渐多起来。
今年尤为多!
全是冲着颖悟伯狄先裕来的!
如今狄先裕在朝廷百官中的形象,已然成为了风姿卓越、性子懒散独特的世外高人。
不求权利,不求官职,甚至不求名声,却有一双发现天地之巧妙的慧眼。
许许多多的巧思,就是他最好的代名词,咸鱼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似有光芒笼罩,犹如风尘外物。
咸鱼:??
咸鱼:!!!
咸鱼:嗷嗷呜呜呜——
狄先裕哽咽,看着门外的那群宾客,就跟看到植物大战僵尸里一群群要攻破家门的丧尸一样,可怕!
他把他爹往外推:“爹,你去招待就好了啊!”
他还捧人:“你可是咱家的一家之主!”
狄松实:“……”
胆子肥了,还敢推他了?
睨儿子一眼:“你看看一个个,都是为你而来。我出去他们也不会走。”
狄松实现在已经放弃探究这个儿子的本领了。
从前,他以为是对“光”有研究,有兴趣。
再后来,又觉得是对“力”有些想法。
再后来,又发现他对马蹄、犯罪人的活动范围……有研究。
前不久宫宴,二郎居然连冬日会无端被打的小事都琢磨过了?
他算是发现了,这世上无穷无尽的规律、奇怪的事,什么好玩二郎就会去捣鼓一下。
他无奈:“你连天地之电都敢玩,不过是接待几个宾客,非要我去作甚?”
若是往日,他是必须出面的。
因为只让家中二子接待宾客,稍微有点身份的,都不免有怠慢之嫌。
但现在二郎已经有了爵位和封号,他即使不出面,也不会有人敢说狄府怠慢。
狄先裕震声:“什么叫我都敢玩电?那是昭哥儿!”他强调,“昭哥儿!”
那什么吹泡泡水,分明是臭小子自己玩出来的!
“你说是就是吧。”已经被坑过许多次的祖父,如今也想通了,反正都是他狄家儿孙,是谁都不打紧了。
跟二郎纠缠,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咸鱼:?
来人成分很复杂。
不仅身份复杂、地位复杂、来意复杂,还各部都有,唯一不复杂,而且高度统一的是:都觉得颖悟伯能帮他们出出主意。
走关系,走人情,也许就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了。
研究玻璃的工部、琉璃世家、甚至道士都来了!
“不知近段时间,颖悟伯可有新的灵感和想法,若能指点我等一二,自是不胜感激……”
“我们从令郎打猎玩具的图纸里得到灵感,又更新了一下天罡破阵椎的图纸……”
“这个《砍人分析》……”
狄先裕:?
除了他画的那个玻璃大饼,其它不都是狄昭昭那家伙捣鼓出来的东西吗?
咸鱼头昏。
咸鱼很气。
咸鱼决定把崽拉来冲锋!
虽然用崽需谨慎,但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派人去叫了昭哥儿后,狄先裕端起笑容,开始打太极。
说了等于没说,没说又像是说了——中国人刻在骨子里、博大精深的语言技巧。
可用于各种场合和领域,小到“小孩作业被狗吃了”,大到一些不适合直说的官腔。
狄先裕本身是并没有熟练掌握这种技巧的。
但他确确实实不会这些技术,说起话来,自然就像是打太极,或许也能叫做无师自通?
场面一时间很和谐。
待客的厅外。
狄昭昭忽然探头,眼眸亮晶晶地看屋里头。
小脸兴奋,手拉了拉后头的狄明:“明哥哥你看!”
于是乎,这个新年,狄家过得是团圆欢喜,又鸡飞狗跳,掺杂着呜咽狼叫,还有追着要揍崽的乱叫声……
热闹极了!
***
云梦,狄家祖宅。
狄氏一族的族长狄十三公,在年后最后一天,跟族人们宣布了京城这支,要回乡科考的消息。
狄十三公已经八十有三,是族中年龄最大的一批人之一,谈不上老谋深算,但也有几分智慧。
老爷子有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的习惯。
他语气有点沉重的叹道:“虽同出一脉,但有些事,我还是得提醒几句。”
“六房这一支,不仅有京官,现在两个孩子也有出息。大郎擅学,指不定今年就一举高中,二郎也出息,年纪轻轻就贵为伯爵……”
说得老家其他几支都有些高攀的无力,还难免生出几分嫉妒。
狄十三公话锋一转:“但自从松实的爹娘去世,家中又没有与他关系亲近的叔伯,如今他们那一支与咱们的关系,也逐渐淡了。”
狄松实秉正的性子,并不是长大后才忽然显露,而是自小如此。
甚至儿时会更突出,是成年后,入了官场,才稍微打磨得圆滑了一些。
而过于正直较真的性子,加上年少就展露出来、比兄弟高出一截的才华,不仅让狄松实儿时没有太多朋友,也讨不到长辈喜欢。
一路念书科举,也算是家中略有薄财,父母支持的。
故而狄松实对家中长辈,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尤其是父母年迈,相继离世后,这层关系愈发淡了。
狄十三公道:“当年我说,让你们孩儿多与大郎二郎亲近些,你们也不信,觉得自家儿郎也能考中。”
狄十三公的声音虽苍老,但真是有几分智慧的。
说得屋内不少人叹气,低头。
当年出了一个狄松实。
狄家谁不眼红?
都觉得兄弟家孩子可以,他们自家孩子为什么就不可以?
铆足了劲儿想让自家孩子,也念书出头,不去求别人,自己个儿也去做官!
于是乎,在狄先青、狄先裕这一代,京城与祖宅两脉的孩童,从小也没能建立起太深厚的兄弟友谊。
毕竟谁会跟自己爹娘一直叮嘱的、攀比的、念叨的别人家孩子,真心成为朋友?
可现实很残酷。
并没有人复刻成功狄松实的路子,也许是因为天资,也许是因为没有名师教导,又或者孩童已经在父母的言语中移了心性……
狄松实能成功从文风不盛的云梦考出去,也许本身他的天赋,就比表现出来得还要高出一截。
若能得名师教导,他当年成就,也许会更辉煌。
若他有家世托底,有更前方入仕的长辈为他铺路,也许他的官途如今也会截然不同,不至于在寺丞一位上蹉跎多年。
即使他本人甘之如饴,可那本身,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可能名动京城的狄大郎,又或者很是聪慧的狄昭昭,若生在云梦,又无名师指导,自小跟着只考了秀才的夫子念书,也不一定能如狄松实一般顺利考出去。
那股秉正之气,化为倔强、化为坚定的心性,带着当年云梦清正孤傲的少年一步步走出去。成也是它,经受磨难也是它。
最终,还是它,成就了如今狄松实。镇定、冷静、有点倔强,又不失风骨,支撑起一整个家,亦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
有祖父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心安的地方。
家中老人回忆起当年那个很是倔强的孩子,也不由叹息。
狄十三公语气也有点沧桑,他道:“我也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是想着,等明哥儿、昭哥儿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过了三代,六房一脉的子孙就能在京城参加科举,连云梦都不需要回了。”
“总不能连祖坟都不要了吧?”有人嘀咕。
狄十三公把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敲,发出砰的一声响,气道:“榆木脑袋!”
说话这人年岁也不小了,是狄松实的三伯。
狄十三公举起拐杖,气得用拐杖指着他道:“要是再不来往,三代过去,人家眼瞧着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算祖坟不能丢,那和远房亲戚还有什么差别?”
“你怕是忘记了小时候的日子了吧?”狄十三公冷下眉眼,数起家中小辈,然后问:“当时咱们狄家,供得起这么多孩子念书吗?还能完全不吝惜钱财,此次府试都乌泱泱一大家子人去府城吗?”
“家中那些书,方圆百里耕读人家,你看哪家不羡慕?不都巴着关系与我们狄家儿郎讨好关系,就想着能不能借回去抄一抄,或者听咱家孩子讲几句。”
狄三伯哑然,又干巴巴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狄家老宅的人,也没有那等心思歹毒之辈,也没有仗着狄松实当京官,在当地横行霸道。
两方也还互有来往与帮扶,尤其是狄松实起步艰难的早年,老宅一族对六房还是多少有些情谊,但看着身边的人飞黄腾达,嫉妒和不平,也是人之常情,更是人性。
种种复杂,几十年的情绪,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狄十三公也是叹气:“也怪我这个族长,没能在六房两口子去世后,把关系拉近起来。我把话说得直白些,昭哥儿和明哥儿回乡科考,都办体面些,若家中有年岁相仿的孩子的,到时候也送去看看,若有合眼缘,能聊得来的自然更好,孩提时的关系最为纯粹。”
狄十三公也算是为族里操碎了心。
狄松实还算是在老家长大的,等狄松实去了,狄先青和狄先裕当家,两个不在老家长大的孩子,老家也没个亲近的兄弟,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样帮扶?
云梦狄家又哪里还能有如今体面?
布置了如何接待,如何备礼,打扫六房老宅……样样都安排好,等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说完,狄十三公还是说起了好消息。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都带上了点笑:“不管怎么说,六房回乡祭祖,也算是一大喜事,伯爵之位,当真光宗耀祖!”
“祠堂要好好布置一番,再筹算筹算,要不要摆个流水席宴宾客好好亮堂亮堂?”
说起欢快的话题,气氛就逐渐活跃起来了。
“真是没想到啊,二郎连童生都考不中,竟然也能当伯爷了?”
“是该开个流水席,把我亲家公邀请来,看他好意思说我家菌娘高攀他家?还给我菌娘立规矩,我自幼就没这么亏过菌娘!”
“是啊,那可是伯爵!真是没想到先裕能有这成就,我当初还当他是不成器的那个。”
“其实十三公也不必太忧心,大郎二郎是咱们当初想差了。但明哥儿和昭哥儿都还小,尤其是昭哥儿才多大?县试府试,估计还要回乡考好几年,咱们家小辈总有能玩到一起去的。”
***
京城。
各地学子逐渐都来到京城,准备起春闱。
当初书生坠楼案的余波已然消散。
除了寥寥几人,再也无人记得,曾经有一位考生叫做奚诚,差点背上吸食乌香失足坠楼的污名。
在春日的阳光下,只有一份带着清白的文书,还有狄松实审判的赔偿,送往原籍,聊以慰藉。
因为要回乡参加县试。
两个孩子等不到狄先青参加春闱,就要先动身回乡了。
童生试一年一次,也在上半年春日。
而过了一个“鸡飞狗跳”新年的咸鱼,请了带两个孩子回乡的差事,准备远走高飞!
先溜再说!
管身后洪水滔天。
反正总有大佬能做出来的,他就不瞎掺和了。
离家前。
一家子聚集在门口。
狄明有点不舍,小孩恭敬妥帖的站在狄先青面前,遗憾道:“我不能陪父亲参加春闱了。”
狄先青神色柔和,抚了抚儿子脑袋,轻笑:“要你陪做什么,爹又不是小孩了。”
他没说什么你陪不陪都不影响我成绩之类的话。
反而声音温和,带点愧疚的说:“倒是爹没法陪你去参加童生试了。”
狄明顿时抬头,神色认真地说:“我可以的,我已经不小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弟弟的,爹爹不用忧心。”
一旁听到的狄先裕:“……”
他忽然插进来,指着自己:“难道不是我照顾你们吗?你小子是对我多不放心啊!”
狄明顿时抿唇,有点背后议论人的无措,他不是故意的。
狄先青把儿子护在身后,对上弟弟,无奈笑道:“二郎逗明哥儿作甚?”
多大了?还是跟儿时一样让人不放心。
“我就知道!”狄先裕理直气壮地质问,“是不是大哥你天天跟明哥儿说我多不靠谱?现在弄得他都觉得我照顾不好两个小孩了。”
狄先青气笑了,谁会跟小孩说这种话?只好道出实情:“是有一日我让明哥儿去书房拿书,一时记错了位置,不慎让他瞧见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书信。”
咸鱼震惊!
他那些嗷嗷叫,哇哇哭,呜呜嚎的信,竟然都被明哥儿看到了!
他不敢相信的双手抱住脑袋。
罪魁祸首,竟然还是他写的那些信,可恶!
而不远处的狄昭昭,小手抱住娘亲,脸贴着娘亲的脸,很是依依不舍:“娘~”
等真的要离家了,从小就没和爹娘祖父祖母分开过的小孩,此刻才忽然皱巴小脸,瘪着嘴,忍不住呜咽。
顾筠抱着小孩,手轻抚着小孩的后脑,哄道:“听说云梦那边和京城吃的不一样,娘给带了些晒干的食材,还用冰备了些鲜食,好叫金大给你做饭食。还备了点家里的土,若你水土不服,别嫌脏,该泡水喝就乖乖喝……”
顾筠又怎么舍得?昭哥儿可是她的独子,乖巧活泼又贴心,她不知道多疼爱,也是自幼就没离过身边。
狄昭昭可听话了,不停的点头,靠在娘怀里,乖乖地说:“娘你别担心,我肯定乖的。”
狄松实也到两个孩子跟前,与他们交代一路要相互扶持,兄弟同气连枝,日后无论学业一道,步入官场,才不会独木难支。
听祖父的话,从小两个感情就不错的孩子,都点点头。
这会儿,云福检查完后,最后一次来禀报说:“二爷和两位小郎君此次归乡,马车两辆,骡车八辆。两架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装食材蔬果的骡车一辆备有干鲍一斤……已经全部细细检查过,礼车两辆,清点无误,存放日常行李骡车两辆……”
即使一路都没什么危险,但毕竟出门在外,谨慎为好,随行的随侍、马夫、护卫、厨子……林林总总都要考虑到。
待一切确认无误后,与长辈行礼道别,狄先裕便带着两个孩子上车了。
一溜马车、骡车载着人和行李,缓缓朝城门口驶去。
狄昭昭忽然从马车窗探出头来,扯着呜咽的小嗓音大声喊:“娘、大伯大伯母、祖父祖母你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明哥哥和爹爹哒!”
第79章 领衔摘星
才出京时, 狄昭昭还依依不舍,含着一泡眼泪,委屈巴巴地坐在马车上。
但是马车出了京城没多久, 当车窗外的风景开始逐渐变得陌生又新奇,狄昭昭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也不在京城,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尤其狄先裕也不是什么守礼的人,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把马车幔帘掀起来哄小孩的。
狄明起初不是很赞同,他觉得无论何时,有没有人看,都该恪守礼仪,而非只在有外人的时候才遵守。
要不然岂不是装模作样?那并非君子所为。
狄先裕的做法也很干脆, 他把小孩往狄明怀里一放:“那你哄。”
狄明试图给弟弟讲理, 又哄弟弟说没什么的,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回乡考试而已。
但小孩子嘛, 不哄还好, 一哄就眼泪啪啪掉了:“呜呜我有好久, 吸,好久都见不到娘了。”
狄明越哄, 小昭昭哭得越大声,干脆把小脑袋埋进哥哥怀里, 哭得可伤心了, 简直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狄明手忙脚乱, 一下给擦脸,一下给拍背, 最后还是不得不看向狄先裕, 低声求助道:“二叔。”
狄先裕最懂小昭昭了。
小孩哪里真有这么伤心?酸酸的情绪一上来, 越哄就越遭。
他把幔帘掀开,露出外面不断变化的截然风景,然后一惊一乍地说起来:“你看,外头有只小土狗,黄色的,脑袋还圆。”
狄昭昭抱着哥哥哇哇呜咽的声音一顿,小耳朵都竖起来。
“明哥儿你看那棵树,是不是长得很奇怪?竟然从人高处就分成了两半,还相互缠绕着往上走,有没有很像是油酥小麻花?”
狄昭昭小脑袋抬起来,连忙往窗外看,脸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意,却好奇地问:“哪儿呢?”
亲眼见证二叔随口胡诌,既没有看见小黄狗,也没有看见麻花树的狄明:“……”
咸鱼脸不红心不跳,凑到窗户前,就用手指着不断远去的马车后方:“你看,就在那儿!”
狄昭昭看不见!
小孩着急地连忙用小手抹了抹眼泪,觉得不够,又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睛和脸,再抬头往后面看,急切:“爹爹你说的像是小麻花一样的树,在哪儿啊?”
急得小孩肩膀都往马车外探了探。
他还没见过扭得像是小麻花一样的树呢!!
小昭昭很着急。
可无良的爹爹却故作遗憾说:“马车跑远了,就剩下个小黑点了,你看,就那个。”
“啊?”狄昭昭好可惜。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却又被另外的风景吸引。
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小孩,还从来没见过荒郊野岭、山石嶙峋的野趣。
连杂草丛生、如今染了点绿的乱草堆,在狄昭昭眼里都是新鲜有趣的。
“哇——”小孩趴在窗户边,眼睛亮亮地看沿途风景,“爹爹明哥哥你们看,那团草里有只这么大的蚂蚱,刚刚蹦跶了一下!”
狄明给弟弟又擦了擦脸,在狄昭昭背后,向狄先裕投去“二叔你可真有办法”的信任眼神。
狄先裕挺胸抬头。
他就说吧,是他照顾两个小屁孩!
等马车逐渐驶出了京郊地界,风景逐渐开始变化,有弟弟在旁边满是兴奋和期待的叭叭叭分享声,狄明目光都忍不住频频看向窗外。
最后狄明也忍不住坐到了窗户边,和弟弟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原本寻常的风景,被弟弟这么兴奋的一分享,竟然处处都有趣得很。
可以踩得沙沙作响的落叶。
可以抓来染指甲、额心画花的花。
……
“明哥哥、明哥哥,你快看那棵树,看起来就很好爬!”
“你还爬树?”
“你没爬过吗?”狄昭昭手舞足蹈地安利,“可好玩了,爬到高处可以看好远好远,吹在脸上的风也会变大,还能闻到大树的味道,听到树叶特别好听的婆娑声。”
狄先裕及时补充:“我想想啊……那次不等有大人在,为了颗漂亮果子自己爬树的小孩,被娘揍了几下屁股?”
狄昭昭小脸唰的一下红了:“才没有!”
狄先裕语气玩味:“哦,真没有?那我回去问问你娘。”
“爹爹!”狄昭昭恼羞成怒地喊。
咸鱼理直气壮:“你就算是再厉害,敢做不顾自身安危的事,看你小屁股挨不挨揍?”
狄先裕顺带看向狄明,这话也是说给明哥儿听的,他也是真担心明哥儿真被吸引地去试爬树。
狄明耳朵根也发红,他长这么大,可头一次听到这种羞人的法子。往日即使偶有疏忽,爹爹都只说让他反省、抄书之类的。
“二叔放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擅去,也会看住弟弟的。”
狄昭昭鼓鼓脸:“哼!”
他才不会这么傻呢!
两个小孩稀奇了好一阵,但很快就有些发困,在马车里睡起来。
等睡过午觉。
两个小孩在一阵摇晃中,睡眼朦胧地醒来。
狄昭昭再往外头一看,被扑了一脸的灰和沙土:“呸!”
他小手连忙放下,把车窗关好:“外面灰土好大啊。”小孩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来。
狄明见此提议:“不如我们来温书?”
狄昭昭兴奋道:“好!”
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又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还用了些水,感觉睡后的干渴与朦胧都被清扫一空,脑袋都透出几分睡饱后的满足与轻松。
听说两个孩子醒了,从另一辆马车上过来,想看看两个孩子情况的狄先裕,听到里头在谈论学问,脚步一顿,赶紧又溜了回去。
幸好准备了两辆马车,他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狄明拿出书想看。
狄昭昭却用手压住,小脸认真的说:“不可以在马车上看书,眼睛会坏掉的。”
狄明经常见父亲手握书卷,在路途中手不释卷,笑道:“没关系的,咱们马车里亮堂。”
狄昭昭摇摇头,“不许!我答应了要照顾好明哥哥你的。”
他小脸认真地提出:“这样,我们来背四书五经,然后交流其中道理。也是一样的,对经论还有帮助。”
狄明见弟弟努力绷紧脸,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失笑。
虽觉得无碍,但狄明还是宠着弟弟道:“那便依了你,可好?”
狄昭昭满意地点点头,还学着娘,有模有样地摸了摸哥哥的头顶:“乖。”
狄明哭笑不得,但心中却是熨帖。弟弟虽小,但也是真心看顾他。
兄弟俩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你一句、我一句,又不时交流一下彼此的理解与想法。
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很是沉稳。
一道声音青嫩脆亮,饱含朝气。
听得随侍与护卫,都不免把动静降低,不想惊扰到两道声音的主人,让这朗朗读书声受到干扰。
交流着,狄昭昭眼眸亮晶晶地看狄明:“明哥哥你学问好扎实啊。”
他偶尔会有卡壳的地方,但是明哥哥什么都知道诶!
狄明道:“我不过虚长你几岁罢了。”
弟弟学识之广博,思维角度之新奇独特,也是他不能及的。
“与昭哥儿论学,我收获颇丰。”狄明回忆着祖父与爹爹曾与他说过的话,看着还稚嫩的弟弟,忽然想,若他们兄弟二人,真能一路领衔摘星过去,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狄昭昭得意地挺起胸膛:“我就说这样学,肯定比看书收获多、效果好吧。”
狄明想着弟弟的学问不够扎实,还有些不太娴熟之处,思索片刻,他说:“弟弟思维新巧,对我助力颇多,此去一路,你可愿多陪我这般论学?”
听说自己对哥哥很有帮助,狄昭昭小脸瞬间亮堂堂。
小孩挺直腰杆,小手拍拍自己的胸脯,脆声一口应道:“那当然没问题!”
他都答应大家了,要好好照顾明哥哥的!
小昭昭特别得意。
他可太厉害啦!
此去一路,多为官道。常在驿站、客栈歇脚,偶尔有露宿,睡在马车上,对狄昭昭来说,也是特别新奇的体验。
往外探头就能看到星星!
狄昭昭也在路途中,看到了带着孙女开茶棚的老人家,看到了用扁担挑着菜进城的农人,看到了路边的乞儿……
只可惜在路途中,只是匆匆擦肩而过。
春寒渐去,大半陆路走完,最后一段,要转乘水路归乡。
在涛涛江水边,狄昭昭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跑下来,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筋骨。
又眼眸发亮地看涛涛江水,兴奋喊:“好多水!”
从小就被教育不可以靠近水的小孩,最多去小溪里踩过水,在家里挖的小池塘里扑腾过两下,哪里见到过这么宽阔的江?
而且还要跑到江上去坐大船!
狄昭昭兴奋地张开双手,哒哒哒往船的方向跑:“大江,我来啦——”
还没跑两步,就被手疾眼快的护卫拦了一下,又被爹爹从背后提溜起来。
出门在外,狄先裕还是比在家里严厉一些的,他威胁:“你小屁股不想要了?”
真跟个小猴子一样,一个不着眼,就要撒手没!
狄昭昭坐车坐得浑身都痛了,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嘀咕道:“我就是高兴嘛。”
“那爹爹说过什么?”狄先裕看着小昭昭问道。
狄昭昭瞬间心虚,低头不敢看爹爹,对手说:“爹爹说……坐船要乖,不可以到江边玩水,上了船也不可以走到甲板边。”
狄先裕这才把他放下,叮嘱道:“就在这附近玩,不许走到江边上,你看你个小身板,一道浪打过来,都能把你冲跑了。”
狄昭昭小脸微鼓,他这么重,怎么会被浪卷跑呢?
但小孩还是乖乖听话,拖着小嗓说:“我知道啦。”只是没安分一会儿,乌亮亮的眼睛就好奇地看向周围。
有大大小小的船停靠在岸边,有货物在上上下下,还有人带着各种行李正在上下船。
更有一阵豪迈浑厚的号子声,忽然一下直冲云霄,瞬间吸引了狄昭昭的注意力。
小孩把脑袋转过去,只见一群赤裸着上身的汉子,齐齐前弓着身子,背着一根根粗长的巨绳,努力拖着船,步履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
“嘿呦呦,嘿呦……”
明明春寒才去,尚未入夏,这些纤夫身上却满是汗水,隐隐蒸腾着热气。
粗糙黝黑的汉子浑身青筋暴起,脸上的肉都好像也在使劲儿,尤其是最前头几个,上半身几乎都要趴到地上去了。
狄昭昭小嘴窝圆。
他小手想去扒拉爹爹的衣服,喊爹爹看,却扒拉了个空。
小孩一回头,原来刚刚还在他旁边的爹爹,已经去安排登船事宜了。
他身边倒是留了几个护卫。
狄昭昭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他们晒得黝黑的皮肤,看到他们肩膀和双手的皮肤都与常人不同,还看到不断滴落的汗珠……
等船终于上岸,前头的汉子才坐在地上喘口气,后面的汉子又连忙回头去扶着船。
他小步子往前挪了两步。
探头。
又往前挪了两步。
再探头。
他看得更清楚了,肩膀上厚厚的茧、受力处的变形,甚至有个稍年轻些的汉子,手中染血,掌心被连带拉下一大块皮。
狄昭昭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就觉得好疼好疼!尤其是看到变形的身体,莫名有些突突的心悸。
他哒哒哒跑回去,找正在监督人搬行李的云福要了一些药。
他打小爱玩闹,有个磕碰很正常,外伤药都是常备的。
拿了药,狄昭昭又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回来。
纤夫们拉完了一趟,正好没活,随地坐着喝水休息。
忽然就见一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朝他们跑过来。
“刚刚我就看到这个小郎君,就站在那转头看我们。”有汉子绞了绞擦汗的毛巾,低声说道。
“没谁惹事吧?”
狄昭昭跑到那个年轻汉子面前,小声:“我看你手受伤了,擦点药吧。”
听到小孩脆嫩的声音,周围汉子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哪里经得起一点风险,去得罪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年轻汉子局促地在麻布衣上擦手,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一边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拒绝:“不,不用了。”
狄昭昭小脸皱巴:“可是你手受伤了啊。”他把小手往前伸了伸,恳声强调,“我不要你钱。”
小昭昭已经不是五岁时那个,觉得大家看到自家被拐的孩子哭是因为没糖吃,没烧鸡吃的小孩了。
他现在觉得,这人不涂药,可能是因为药有点贵。
年轻汉子见他小手递过来的药,更往后缩了缩,生怕自己碰到眼前富贵人家小郎君,弄脏了他的衣服,带着浓厚的乡音说:“不用、不用!我哪用得上这么精贵的东西。”
他们村多少人到死都没去看过郎中,他就这点小伤而已,用这么精贵的药可真是糟蹋了。
狄昭昭抱着药,无措地小小退后两步。
他有点想不通。
他明明长得很可爱,大家都夸过的,为什么对面的汉子像是怕他?
见此,还是家中有孩儿的老纤夫开口:“小郎君回去吧,他那手上药也没用。”
狄昭昭更困惑了,下意识问:“怎么会?”
有汉子粗粗笑出声,不知是笑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太单纯,还是笑这问题太无知。
“养好了又能怎么样?下次还不是要被纤绳搓破?咱纤夫的手,就是要早早养出一层厚茧,干活才不会疼。”
“越是上药越是受罪,白得浪费药钱。”
狄昭昭想办法:“那可以带手套,带手套就好了!”
汉子们齐齐笑出声,许是看出眼前小郎君不是那等骄纵的,更不是来找麻烦的,有人开玩笑道:“有那银子,不如买几口肉吃!”
“那怕不是要一个月一双?大头你说得对,还不如一个月多吃两口肉来得实在!起码吃到肚子里去了。”
狄昭昭听见不远处有声音呼唤,他回头看了一眼。
“小郎君快回吧。”老纤夫笑道。
狄昭昭抿抿唇,忽然上前一步,把药放在年轻汉子身边,然后转身朝爹爹的方向跑去。
他飞跑着回去,一下扑进了爹爹怀里。
狄先裕顺势把儿子抱起来,往船上走,打趣道:“跑去跟人聊了啥?是不是被江上的故事吓怕了,都不敢自己上船了?”
远远看着白嫩的小不点,跑到人家壮汉堆里去跟人聊天,狄先裕就觉得好笑。
他刚好也不放心小屁孩自己登船,抱着就往船上走。
“爹爹~”
上船后,一应事宜有云福操心,狄先裕倒是有时间带着两个孩子往船舱里走。
后面跟着一群下人。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视野开阔,房间也宽大。
等下人们重新收拾布置好了两个房间,添了热茶,船也要离岸了。
小昭昭站在房间的窗户边,正好能看到刚刚那群纤夫,和船工一起唱着起锚号:“喂捯、喂捯……”
在第一声极为用力的“喂捯”中,将沉重的铁锚从水中拉出来,第二声稍缓蓄了一口气,攒了一把力,紧接着又是用力一拉。
等船起航后,那群汉子的身影,逐渐变远模糊,化为岸边的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在交通并不便利的当下,此生也许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纤夫们忙活完后,笑着感慨遇到了好心的小郎君。
又猜测着是什么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喝着水,擦着汗,谁也没去用那瓶富贵小郎君留下的药。
只是在往后拉船时,对来往于水上的小郎君们,多了几分好感,在过礁滩时,若看到船上坐着讨喜的小郎君,都会下意识想把船拉稳点。
却没料到,在漫长的日头里,一根沉重的铁棍从船上滑落,直直的砸在了老纤夫的头上。
血流如注。
“头儿!”
“老王头!”
在一阵慌乱的簇拥中,颇受老纤夫照顾的年轻汉子,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当做平安福带着的小葫芦药瓶:“我有药!!”
“你哪里来药这种金贵的东西?”
“管那么多,先用上!”
“对对对,撒上,撒上!”
颤抖着手把药粉撒上,又胡乱的捂着,上好的金疮药本可以用许多次,厚敷上后,血奇迹般的止住了。
等郎中到后,还真抢回来一条命。
虽然再做不成纤夫,但总归命是保住了,也保住了辛苦大半辈子才攒钱买下的小院,不至于让妻女被吃绝户。
零星几个当年在场的纤夫,都不禁回忆起当初的事,他们已经不记得那位富贵小郎君的模样,但却记得,那是个性子顶好的小郎君,像是从江面上升起来的太阳。
红彤彤、亮堂堂的。
***
只是眼下,谁也不知那瓶药还能有这番作用。
江船上。
三楼东间。
狄昭昭蔫蔫地趴在床上,把小脑袋埋在被褥里。
安顿好了,狄先裕才从云福口中得知,昭哥儿方才不是去凑热闹聊天,去时还拿了一瓶药。
狄先裕和狄明一起进来,看到的就是“小鸵鸟昭”
狄明先跑到床边,用手轻轻去掀被子,才刚刚掀开一个缝,被子就忽然塌下去,显然是被小手抓住扯下去。
他又试了试,拉不动了,显然是被扯得紧紧的。
小昭昭的声音从被褥里闷闷的传出来:“我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哦,不要掀我被子。”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
狄先裕先出一招:“金大给做了好吃的江鲢,才从水里捞的,可鲜了。昭哥儿不起来吃?”
小鸵鸟明显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还不饿。”
狄先裕又出一招:“呀这里怎么有只蚊虫?”说着就去挠趴着小孩的脚心,装作抓虫。
最怕痒的小孩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又完全控制不住地笑出来:“哈哈哈哈——”
他小身子忽然跟虾一样缩起来,又痒痒得在床上滚起来。
狄先裕还大声道:“别动别动,爹马上要抓到那只虫了。要是被咬的话,要起一个特别痒的大包的。”
狄明:“……”
小少年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父道尊,母道亲。”“教子须是以身率先。 ”之类的圣人言。
“哈哈哈爹爹不哈哈别……”狄昭昭痒得在床上打滚,缩成一团也躲不过爹爹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想掀开被子坐起来,却不小心被纠缠成坨的被子裹得牢牢的。
他小手在被子里挣扎,想钻出来,小脚丫也在床上乱蹬,喘着气悲呼:“爹爹你别抓虫啦啊啊!”
等好不容易从乱成一团的被褥里钻出来,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虫!根本没有!!
狄昭昭气得小脸通红,嗷呜一声就气吼吼地冲爹爹扑过去:“我跟爹爹你拼啦!!!”
第80章 麒麟儿
狄昭昭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即使学了些骑射, 长了些力气,也终归是不及成人的。
狄先裕知道小皮猴越来越难对付了,决定搞偷袭!冷不丁就挠挠小孩腰侧痒痒肉。
还仗着自己人高力气大、手还长, 可劲儿在小昭昭的攻击范围外出手。
“啊啊啊!!”狄昭昭踩着薄薄的春袜,在床上慌忙乱蹦,哇哇躲闪,急得跳脚。
他扯着小嗓子喊:“明哥哥,快来帮帮我呀!”
“我一个人打不到爹爹啊~~”
边喊边用小手拿着枕头使劲儿挥舞,去阻挡爹爹伸过来偷袭的胳膊。
狄明已经退躲到房间角落里了,他想上去劝架,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听到弟弟的求助声, 他上前两步, 声音恳切:“二叔,昭哥儿他……”
狄明想跟二叔讲理,二叔却不想和他讲大道理。
明哥儿话才说半截, 就忽然眼前一黑, 被不知什么布料盖住了头。
“啊——明哥哥你快过来啊!!”
“这个枕头给你!”
狄先裕也气势汹汹地指着床的另一条边说:“明哥儿, 那边那边,咱俩一起, 还怕制止不住这只小野猴?”
狄明一时混乱。
莫名其妙参加了一场大乱斗,枕头漫天飞舞, 眼前好像都是条条交错的胳膊, 挥舞的残影。
从未有乱战经验的狄明, 第一个在大乱斗中败下阵来。
笑得肚子上的肉酸疼,眼角更是控制不住分泌出泪水来。
稳妥的小少年罕见地表情失控, 又笑又哭又紧张地捂着痒痒肉要害, 不住求饶着往后缩, 想要退出战场。
露出了难得的、属于十多岁小孩的童真。
狄昭昭气冲冲地高喊一声:“明哥哥,看我替你报仇!!”紧接着就抱着枕头,朝狄先裕发起了冲锋,“冲啊——”
仗着灵巧还有胜算,冲锋纯属小笼包跳上蒸笼。
狄先裕一个弯腰揽月,胳膊直接环抱住小孩的腰,把人扛起来!
小昭昭惊呼:“啊!”
他慌张得在空中一个劲儿地蹬腿,两条小腿在半空中,都快踩出风车残影了。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被咸鱼大手压在床上,又是好好揉搓了一通。
“哈哈哈爹爹~”狄昭昭咯咯笑个不停,浑身都在发颤,还被揪揪脸挠挠脚心,只能软声求饶。
“嗯?谁要和我拼了?”狄先裕笑容嚣张,活像是个大反派,马上要被拍死的那种。
可惜能拍死他的人,都留在了京城。
小孩趴在床上,呜呜地服软,声音都还带着笑腔,听起来又甜又软,跟棉花糖似的。
在大乱斗中散了头发,乱了衣襟的狄先裕,快乐又得意地大笑出声。
任由小胳膊腿成“大”字瘫软在床上,喘着气的小昭昭,回想起刚刚刺激的大乱斗,也哈哈笑出声来。
好好玩。
经此一役,狄昭昭正式宣布,他不要跟爹爹一起睡了!
他要跟明哥哥一起睡!
晚上泡完脚、洗漱过后,小孩就抱着他的小被子,哒哒哒跑去隔壁,喜悦地喊:“明哥哥!”
和同龄人一起睡,偷偷讲悄悄话,也许是每个小孩都觉得新奇的趣事。
连狄明这般稳重的小少年,都在见到弟弟出现在屋里的时候,眼睛一亮地兴奋坐起来,还把房间里伺候的下人挥退。
狄昭昭吃力的抱着鼓鼓囊囊的小被子,兴奋的啪叽一下跳上了床。
狄明则坐起来,帮忙把揉成一个球的被褥铺开。
两个小孩躺在床上,听着涛涛的江水声,嘀嘀咕咕地开始讲话。
有了白日里“同仇敌忾”的情谊,兄弟俩因为分别三年形成的那层薄薄的、陌生疏离的膜,好像啪叽一下被戳破了。
当年那个挂在哥哥身上,薅都薅不下来的小团子,如今又黏黏糊糊凑过去,小声:“明哥哥,你说咱们有没有办法偷袭爹爹?”
狄明也莫名被带得小声:“这样是不是不好?”
狄昭昭小手握成拳头:“怎么会?是爹爹先欺负我们的!”
小孩很气,“他还骗我说有虫!”
狄明在“爹爹的教导”和“弟弟说得也对”中摇摆挣扎。
可二叔好像也是为了弟弟别憋着闷想,容易损了心性,伤了根本。
但是二叔好像也确实欺负人了、骗人了。
最终还是稳重的性子占了上风,他边和弟弟“商量偷袭法子”,哄得小昭昭兴奋地在被窝里嗷嗷叫,一边又偷偷给弟弟解释二叔的心意。
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提起了岸边纤夫的事。
狄昭昭那阵汹涌的情绪也过了,但还是有点不高兴的问,为什么大家不能都高高兴兴的呢?
即使纤夫这个活必须要有人做,那多挣些钱,可以买手套、买药,或者再买些工具,不也能轻松舒服很多吗?
而且不是还有拉车的牛和骡子可以用吗?
狄明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拍拍弟弟的背说:“也许念书就是为了让我们变聪明,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吧?”
他提起历史中许多人物,又说:“我们大雍的朝堂中,肯定也有不少大人,正在做这样的事,只是太难,或许还有毒瘤,但总归肯定是有人在做的。”
狄昭昭从被窝里抬起脑袋,语气兴奋:“比如祖父,还有师父!”
他美滋滋的说:“等我们考完了科举,也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我要抓光朝廷里当官的坏人!抓住天下所有的坏人!肯定也能有帮助的!”
狄昭昭小脚丫偷偷钻出被窝,快乐地摇了摇。
在江上朦胧的月光下,狄明侧头看了眼睡在旁边枕头上的小昭昭。
好像看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透人,犹如鼎盛之朝群星璀璨。
在江船微微的摇晃中,两个半大的小孩很快撑不住眼皮,缓缓陷入了梦乡。
狄先裕还特意来查看了一眼。
给明哥儿掖了掖被角,又把小昭昭露在外面的半只小脚丫放回被子里。
离去时,还不忘吩咐守夜的人警醒着点,切莫让两个小孩蹬了被子,在初春染了寒气。
船在江面上行驶,就像是下雨天一样好睡。
狄昭昭再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船上的日子,狄昭昭最爱做的事,就是跑到甲板上,找个小板凳坐下,小手托腮看两岸的风景。
有险峻的江道。
也有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
还有烟雨后浮着一层薄雾、犹如仙境的山间错落美景。
入目之景,随着江水滔滔不断改变,可谓移步换景。
除了风景,狄昭昭偶尔还会看人,有时会听到船工粗声咒骂,说些污言秽语,又有时会看到住底下船舱的客人眉头紧皱,面色不好。
船两边的风景不断变化,船上人生百态也落于行船日常。
狄昭昭眼底有许多思考。
只是那片清澈,在偷袭爹爹计划屡屡失败后,也在屡败屡战中越发如淬了火般明亮。
***
云梦。
为了迎接狄先裕这个伯爵,狄十三公派族中能说得上话、也是与六房最亲近的五房,到城外长亭相迎。
听说有族中长辈来了,狄先裕从马车上下来。
他之前几次回来考试,可都没有这个待遇,弄得他听说五公爷来了,还吓了一跳。
下车后,狄先裕看见五公爷带着五房几位长辈,躬身拱手见礼:“五公爷康安。”
狄五公爷拄着拐杖,笑着亲自托了托他,祥和地说:“二郎,昭哥儿和明哥儿呢?”
狄家老宅这边,也就有几位长辈,在明哥儿周岁时见过襁褓中的狄明,这一数,竟是十多年前了。
年礼时得了家信,信中不仅提及开祠堂的事,还说了明哥儿和昭哥儿两个孙辈要回乡参考的事,狄五公爷就难免想到自家小的那几个,好像都没有必中的实力。
都说京城名师多,他承认两个孩子在京城长大,学业肯定比在云梦好些,但也不至于这么小就能考中县试府试了?
总不能六房又出一个狄先青吧?
六房的祖坟又没有冒青烟。
狄五公爷琢磨着,又想,若是狄明真肖似其父,那昭哥儿也许能有些亲近的机会,还是世子,但想归想,狄五公爷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两个狄家在京城长大的小辈。
狄先裕回头看了一眼正撩开帷帘往外看的狄昭昭,笑说:“这不就来了?”
他冲小孩招招手。
狄昭和狄明下车,前头小的那个一身鲜亮,乌眸明亮黝黑,格外灵动,看着就让人觉得清新欢喜。
后头大点的那个,身上穿淡青色的衣袍,动作不疾不徐,看着就沉稳细致,通身林下君子之风。
在场的一众人狄家五房的人,除了小孩外,无不诧异:明哥儿和昭哥儿竟然有如此仪态气度?
犹记得,当年狄先青和狄先裕回来科考时,都没能养出这般贵气!
狄先裕朝两个下车的小孩介绍道:“快来拜见五公爷。”
狄明牵着弟弟的手,走到狄五公爷跟前,齐声与长辈请安见礼。
那股自信明亮的感觉,走近后更加明显。
麒麟儿!狄五公爷脑子不由浮现族谱中曾出现过的一句先人记载。
年轻一辈的震惊,完全不在狄五公爷之下。
他们当年是见过儿时的狄先青和狄先裕的。
同样也是在京城长大,但与云梦这边的同一代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也正因如此,让当时许多人都生起了“凭什么我不行”的心态。
但现在,年轻一辈的人,看到昭哥儿和明哥儿的品貌仪态不凡,气度亦不凡,原本还觉得自家孩儿能交好的想法都忍不住动摇。
这才短短十多年,不过一代人的差距,竟然会如此天差地别?
眼下看车架行李,待人接物,还没有伯爵的那股尊贵,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排场。
那再下一代呢?
会不会就是他们偶去京城几次,远远窥见过几分的那种尊荣?
六房,当真蒸蒸日上,要在京城立稳脚跟了!
原本狄十三公说的“再不走动起来,就要成远房亲戚了。”这话,大家也只是听听,但如今,心忽然就恐慌起来。
狄昭昭跟着哥哥一起请过安,用好奇的乌溜溜眼睛,看长亭中的人。
他小声喊:“明哥哥。”
狄明眼神给他示意。
狄昭昭顿时忍住了叭叭叭的分享欲,决定乖一点,听明哥哥的话,等会儿到家了再跟明哥哥咬耳朵!
“这是庆哥儿,也是今年参加县试,大明哥儿你三岁。”
“这是小枣儿,是咱们五房最小的孩子。”
……
一溜介绍完。
狄昭昭目光忍不住落在小枣儿身上,这是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奶娃娃,脸上还肉嘟嘟的。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揪揪奶娃娃的脸。
抱着奶娃娃的钱氏立刻热情笑道:“昭哥儿要不要看看弟弟?”
狄昭昭努力踮起脚,昂着头看肉嘟嘟的小枣儿,期待地问:“我可以摸摸他的脸吗?”
钱氏爽利一笑:“当然可以,昭哥儿力道轻些就好。”
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揪揪奶娃娃的脸。
好软、好嫩,还嘟嘟的!
难怪原来大家都喜欢捏他的脸,他也喜欢!
在长亭相互介绍,寒暄了一会儿。
狄五公爷就笑道:“你们舟车劳顿,就不在外多耽搁功夫了,房子都清扫打理好了,瓦片灶炉也都检查过,你们回家了就好好歇歇。”
两列马车缓缓朝着城中行驶。
狄五公爷毕竟是长辈,出城相迎已是诚恳至极,不至于再送人回家,还打点交代落居的细事。
五房留了一对擅长经商待客的夫妇,狄之斐与其妻子周氏,很是热情,又点到即止。
在离开前,还交代:“若是有什么差的,不便的,尽可遣人来与我说,都是一家人。”
不管如何,五房此行,也算混了个眼熟。
狄昭昭都没注意到大人之间的寒暄,他欢快地在他们六房老宅里的青石路和木竹屋里撒欢奔跑。
小嗓音兴奋:“哇——我们家乡好美啊,老宅也好大,好漂亮啊!”
狄先裕好笑地看着儿子跟小狗狗搬新家一样跑来跑去撒欢,还亮着眼睛到处看,他解释:“京城的地可比老家贵多了,哪里能有老家这么大的屋子?”
“我可记得祖父科举时好像也没太多钱。”狄昭昭小脸崇拜,“所以这个宅子,是祖父修的吗?”
狄先裕点头:“当年你曾祖晚年回乡养老,你祖父就重修了老宅。”
狄昭昭声音欢快:“我就知道祖父最厉害啦!”
他又兴奋地哒哒哒跑去找狄明,小脑袋一探:“明哥哥,你在看什么?”
狄明站的地方,是一处安静的竹台。
上面呈拱形,像是窗户,却足足有一扇门那么大。
以拱形圆框朝外取景。
目力所及的极远处,是淡黑色的群山连绵起伏,掩映在薄薄的云雾中,犹如水墨画一般。
而近处,是一片湖泊,水质很清澈,微风浮动,波光粼粼,有花蝶飞鸟轻游,很是静宜。
竹台被微微抬高,从内朝外看,只见近水远山,浓淡相宜,美不胜收。
狄昭昭问过明哥哥后,一抬头,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
狄明声音放轻,似乎怕惊了这片犹如仙境的美景:“此前只听说云梦多山水,美不胜收,亲眼见过,才知道竟然这般清幽如梦。”
狄昭昭用力点头:“是啊!!”
他好喜欢!
狄明特别喜欢竹台上的风景,一直坐在竹台上看。
狄昭昭则好奇地到处跑,一会儿看看别具一格的弯角屋檐,一会儿又看看典雅古朴的屋子,或者玩一玩造型奇怪的家具。
不过他最喜欢的,当然还是推窗户了。
老宅真的每一处窗户,外面的景色都特别漂亮,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每每推开一扇窗,狄昭昭就惊喜地发出“哇——”的一声欢呼感叹。
咸鱼:“……”
咸鱼在心里嘀咕,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他才不管两个亢奋的小子,命人照看好后,就跑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睡到床上,用被褥盖着脑袋香喷喷的睡了。
两个亢奋的小孩也很快哈欠连天了,毕竟一路舟车劳顿,便也纷纷洗漱好后睡去。
翌日。
见过族长狄十三公,狄昭昭又认识了一群老家的小孩。
听到十三公和爹爹说,要开祠堂祭大祖,归并族谱,小孩耳朵竖起来。
他赶紧哒哒哒跑过去,小脸期盼,超级嘴甜地喊人:“爹爹,十三公。”
狄先裕瞅他。
觉得这小子不正常,不说语气,就单看这个小表情,就很不正常!
狄十三公却慈祥笑道:“昭哥儿可是有话想说?”
狄昭昭使劲儿点头。
他眼眸亮晶晶的看十三公:“我族谱上的名字写错了,差一个字,十三公能帮我改过来吗?”
咸鱼:“……”
你个小屁孩居然还没死心呢?
竟然还想着篡改族谱。
狄十三公笑得很慈祥,但拒绝地也很坚定。
然后狄昭昭就被爹爹打发走了。
大人商量着祭祖的事。
小孩却被大人扔去念书,可恶!
狄昭昭走路都有点气鼓鼓的。
狄明笑着哄道:“昭哥儿莫恼了,县试要五人互保,还要找廪生作保,虽然族里安排好了,但我们总归也要认认人。”
这回乡一路,狄明也找到了哄弟弟的技巧。
他用拜托的语气说:“听祖父说,昭哥儿眼睛最厉害,帮着把把关如何?要知道万一出事,互保的五人都要一同取消资格的。”
狄昭昭一下来了精神,兴奋道:“包在我身上!”
清远书斋。
这是狄家许多儿郎进学之地。
族里安排与兄弟俩结保的人,也都是同族,作保的廪生,是书斋的礼夫子。
狄昭与狄明先去书斋后院,拜见了礼夫子,让下人递上了族中准备好的礼。
随后来到前院,这里分好几个堂,里头是学业进度不同的学子。
而即将下场参加这次县试的学子,都在最里头的春风堂,最为清净,景致也最好。
狄昭昭与狄明进去的时候,有学子在温书,也有学子成双对的在折柳作诗。
“昭哥儿,明哥儿。”狄庆挥手招呼,正是那日五公爷口中的庆哥儿,约莫十四五岁,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狄昭昭和狄明走过去,在他们附近找了位置坐下。
狄昭昭好奇的看看周围,问道:“怎么好多人都在成双捉对的作诗啊?”
狄庆笑着解释道:“临考了,夫子每旬都会专门抽出一天来,对经论、诗赋、策论其一做梳理,今儿恰好轮到诗赋了。”
狄明思索片刻,倒是点头赞道:“此法不错,一日内专攻,一来可博取百家之长,见自身之短,二也可在大量练习中提高水平。细想应当策论效果最明显。”
狄昭昭眨眨眼。
听起来好好玩的样子!
狄庆还笑说:“这每旬一次的梳练,还有彩头,明哥儿和昭哥儿有兴趣的话,不妨也试试。”
虽然嘴上不说,但听长辈夸赞京城六房的别家孩子,谁能心里没点想法?也都想见见京城来的这兄弟俩,到底水平如何?
毕竟都还是心性未定的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肯轻易承认自己不如人?
听狄庆起了头,周围好几个人都纷纷补充,说彩头多有新意,或是市面买不来的精巧之物。
狄昭昭眼睛嗖得一下就亮了。
漂亮东西诶,要是颜色鲜亮的,他喜欢!要是颜色素淡的,娘喜欢!
狄明察觉到笑容下的那点战意,不由失笑,温和却也不失锐气,拱手道:“多谢庆堂兄的一番讲解,我兄弟俩定不留余力,试取那彩头瞧瞧是何等精巧之物。”
狄昭昭也兴奋应是,脆声说:“我写诗可是很厉害的!”
没多大会儿,礼夫子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进来。
春风堂中的学子都起身行礼,礼夫子拂袖坐下:“今日咱们论诗,作诗最重灵感,都可随意些,不必拘束。”
坐在前方的一位是礼夫子的弟子,他起身恭敬道:“请夫子出题。”
礼夫子看了看窗外盎然的春意,用书册随意指了指窗外景致,出题道:“今日春光明媚,诸位便以春为题,先做首诗来共赏之。”
狄昭昭抬头看向窗外,只觉得云梦窗景当真一绝,春光映入眼帘,闯入心底。
他灵感如春雨滴落,很快将一首诗落于纸上。
狄明不一会儿也写完了,他见弟弟托腮美美地看窗外景色,凑过来瞧了一眼。
即使知道弟弟写诗富有灵气,还是不免被惊了一下。
他笑着揉揉弟弟的脑袋,压低声音赞叹:“昭哥儿今日夺彩头,怕是如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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