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还不如请狄昭昭来呢
咸鱼抱头!!
他脑袋忽然嗡嗡的, 事情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啦??
当初写信的时候,他分明都是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真的比真金都真!
但是为什么现在回头看,忽然一下变得这么奇怪啊?
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是、就是……狄先裕忽然脑子卡了一下,他使劲儿想,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想出来到底是哪里熟悉了!
这不就是上辈子考试,嘴里嚷嚷着“我这次没复习”“唉,没发挥好”……结果最后成绩出来还是第一的那种可恶学霸吗!!!
可他不是啊!!!
他只是一条红烧鱼,呸, 一只被腌了一些调料的咸鱼啊!!
“啊——”狄先裕呜咽大叫, 又烦恼悲呼:“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
从小在大哥庇护下长大的咸鱼,心里头其实是非常认同这个大哥的。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大哥就像是所有诗词歌赋中称赞的君子如玉。
在学堂中, 他只是挺拔地站在那里, 迎对师问, 就让人觉得清辉洒落,熠熠生彩, 朗朗如日月入之怀。
平日里,更是有长兄如父的气度, 会为出嫁的妹妹撑腰, 也庇护族中幼弟。
狄先裕小时候, 最初其实是不爱喊哥哥的,虽然他更小, 但是对着一个小孩喊哥哥, 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直到他开蒙那年, 夫子冷着脸要打他手板。大哥不惜顶撞师长,事后自己被罚,也要为他鸣不平。
狄先裕记得自己当初都哭出鼻涕泡了。
他大哥念书勤奋又刻苦,几年下来连罚抄都没被罚过,骂都没被骂过一句,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学生,结果第一次被罚就被打肿了手心,“呜呜我帮嗝……帮你抄好了。”
小少年一边笑着看眼前的幼童,抽抽搭搭地给自己手心抹药,一边逗他道:“若是用小弟的字,我的手怕是还要再多挨好几手板。”
小咸鱼老脸一红:“那、那……手疼捏不住笔,写得差一点,不也是很正常吗?”
而且哪有人打了手,还要罚人抄写的!!
可恶!
但一手鸡爪字,没法帮哥哥捉笔的小咸鱼,最终还是只能心疼的看着。
看着小小少年铺开纸笔,背脊挺直的坐在书桌前,握着笔,眼神认真,一笔一划地写出与平日无二的漂亮字迹。
唯有偶尔因为手抖写坏,扔到一边的废纸,还有忽然蹙起的眉心,能看出小少年在努力忍着疼认真罚抄。
小咸鱼嘀嘀咕咕:“可恶、黑心肠、是非不分……”
小少年轻轻拍弟弟的小脑袋,安抚道:“裕哥儿不许乱说,我擅闯教舍,不敬师长本就坏了规矩该罚,如何能这样背后说人坏话?”
“可是那也是事出有因,是李老头先冤枉我!”小咸鱼都气坏了。
“是啊,所以你没做错事。是哥哥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行事鲁莽了。”感受到弟弟心疼自己的小少年,高兴得嘴角直往上翘。
说不通!一点也说不通!竟然一点偷懒耍滑、减轻手疼,不该被罚抄的想法都灌输不进去!
小咸鱼气得走到门口,又气得抱着胳膊坐在门槛上,拿背对着少年,气得眉头都拧在一起,哼哼地嘀咕:“你师父就是个大古板,你也是个小古板……”
小少年也看着门槛上小小软软的一团,还抱着胳膊,气呼呼的小模样,活像是《异兽志》中的圆滚滚食铁兽,招人得很。
从小喜欢这个爱笑弟弟的小少年,笑着摇摇头。写完一段,就抬头看看很是爱玩,却一直没走,竖起小耳朵陪着自己罚抄的小弟。
偶尔唤一声疼,小弟就着急地凑过来帮忙端水、研墨,小少年只觉得罚抄的日子都不枯燥了。
想法和观念大不相同,也完全说服不了彼此的兄弟俩,却莫名地在相处中,渐渐关系越来越好。
不仅是血缘上,感情上也成了很亲近的兄弟。
狄先裕想起儿时那种种光景,就忍不住心生怀念,感到快活。
但一想到稀里糊涂的误会,尤其是那些他给大哥寄去的信件,狄先裕就觉得脸也发烫,耳朵发烫,连脖子都热腾腾的。
呜呜呜,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发誓,他写的每个字,绝对都是发自肺腑的啊!
但是现在回过头看,真的越看越像那种可恶又气人的戏精啊?
“爹爹~爹爹?”狄昭昭小手在爹爹眼前晃了晃,提高了点声音,中气十足地脆声喊:“爹爹!”
狄先裕激灵一下,看着眼前乌眸亮晶晶的儿子,一把抱住,哽咽:“昭哥儿,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小孩好奇地昂着头问。
狄先裕卡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描述这种奇怪的心理。
哽咽:“你大伯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狄昭昭也被带着发愁:“那明哥哥会不会也把我忘记了?”
狄先裕悲呼。
狄昭昭也悲呼。
狄先裕一听小屁孩那点愁绪,根本不懂自己的复杂心情,居然还嚷嚷的比他大声,悲怆得再次提高了声音。
狄昭昭也不甘示弱,哇哇难过的干嚎起来。
旁伺候的下人,默默的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最后还是狄先裕先坚持不下去了。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现在再写信去解释,会不会更怪了,甚至有点像炫耀?
遇事不决,唯有躺平。
狄先裕呜咽着安慰自己,只能顺其自然了。他又去看嚎得起劲的儿子,气笑了。
这小屁孩,嚎得起劲儿,但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他捏昭哥儿小脸:“刚刚还说自己长大了,现在又在这里干嚎,羞不羞?”
狄昭昭小脸皱巴:“我明明很伤心啊!”
要是明哥哥真的认不出他,或者不记得他了,他真的会哭的。
看着小孩难过的瘪瘪嘴,狄先裕想起当初大哥离家的时候,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嚎得满街都听得到,也忽然有些心疼。
他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咱们来看点高兴的好了。”
他伸手把藤编的、像是行李箱一样的大箱子拉过来,把儿子抱在怀里,一封封的拆。
乐天派的父子俩,很快把忧愁暂时抛在脑后,对着信件乐呵起来。
“哈哈哈——”狄先裕指着信里其中一段,笑道:“按照这人的说法,还真有不听话的调皮小孩,因为你写的方法被抓住,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狄昭昭乌溜溜的眼睛睁圆,又有点看热闹的兴奋,又忍不住替小孩伤心:“好可怜哦。”
“我都写了做坏事肯定是会被爹娘抓住的,怎么就是笨笨的不听呢?”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狄先裕逗他:“那可说不准,小孩不都是这样?要么觉得自己没做错,要么有信心自己肯定不会被发现,等闯了祸才知道慌呢。”
小孩很自信得挺起胸脯:“爹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哦!而且我这么聪明,才不会闯了祸之后才明白。”
狄先裕乐呵呵地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小屁孩还挺自信。
他逗小孩:“这么自信,那你要是也这样,爹也请你吃竹笋炒肉?”
狄昭昭小表情有点臭屁:“你舍不得!”
小孩理直气壮,爹爹可疼他了,又心软,最多也就是跟娘告状,让娘罚他。
被戳破了心思咸鱼,嘀咕:“小屁孩。”
又拿起信来继续读。
一连好几封,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希望作者能让小豆丁成功一次吧!
才刊出了两册,包含了不到十个故事,活泼可爱、百折不挠又聪明机灵的小豆丁,迅速积攒起了一批忍不住喜爱他的粉丝。
若换到现代,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名字,妈妈粉。
这个可爱的粉丝群体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也可能会失去一点点小原则。
这不,信里全是心疼——呜呜呜小豆丁好可怜,给他吃一点吧?不过一些点心烧鸡罢了。
这都是有钱有闲的,言语间确实对几口吃食满是不在乎,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但对小豆丁的喜爱,无疑是真切的。
心疼坏了.jpg
看那架势,若是真有小豆丁这么个孩子,估计恨不得自己掏钱,买一堆好吃的送去。
狄昭昭看得都有些心虚了:“爹爹,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坏了?”
是爹爹跟他说,要这样安排的。
狄先裕这个经历过各种小说洗礼的,大手一挥,很是豪气:“听我的就对了!”
虽然不懂具体原因,但是人家畅销的都是这样设置剧情的,跟着学就对了。
除了这些心疼的,还有看了高兴,表示支持的。
信中言辞满是都是快乐,虽然写的文字很收敛,看起来文雅,但稍微多读两遍,就能窥探到其中藏着的暗示——就该狠狠收拾这小屁孩,看小孩被抓的反应也太快乐了,哈哈哈,再多来点,多写点!
狄先裕摩挲下巴:“这是被家里调皮小崽子坑得有多惨啊。”这巴拉巴拉一大段话,他眼里,就莫名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狄昭昭有点闹不明白了:“这个人建议怎么又不一样?之前几个都让我们对小豆丁好点呢。”
咸鱼得意洋洋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爹爹~”小孩眼眸亮晶晶的看爹爹。
按照自己看小说多年的经验,狄先裕很是自信的教道:“信看归看,也高兴,但是你可不能被牵着走,都听的话,很容易写成四不像的!”
狄昭昭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也是哦。”
父子俩正嘀嘀咕咕乐呵呢,就拆了一封哭诉的。
笔触有些稚嫩,一看就是小孩笔记,他在里头哇哇大哭,还非常强烈的要求,必须写一个可以骗过爹娘的好办法。
语气特别悲愤的表示,小豆丁这么聪明,怎么能一直被抓呢?最好要爹娘看了气得火冒三丈,又抓不到证据的。
哦豁!
父子俩对视一眼。
狄昭昭小声:“这不会就是刚刚那个……”
“那个吃了竹笋炒肉的小孩?”狄先裕也默契的接上。
发现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父子俩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
一直快快乐乐的拆信,然后父子俩收到了一记催更暴击。
那人问,寻常话本月出一刊,那是因为剧情复杂曲折,一刊也是一本,内容充实,《家有小豆丁》完全可以出的勤一点,十天一刊可好?依旧是一刊三个小故事。
若是一日一刊那就更好了!可以从三个小事故变成一个小故事,每天一个!
最后来信的读者还问了一下,为什么要叫垂钓仙人、糖葫芦仙人这两个笔名,可是京城人士?
被催更的父子俩,笑声戛然而止,忽然一下都心虚了。
互相看看对方。
狄昭昭小声:“爹爹,咱有多久没想好点子了?”
咸鱼也小声:“昭哥儿,我最近好像也没看你写。”
咸鱼有点不敢相信,儿啊,你是什么时候变成鸽子精的!
你不是很勤奋,很积极,很喜欢小豆丁的故事吗?
狄昭昭缩缩脑袋,小脸红扑扑的,眼神躲闪:“那不是最近好玩的东西有点多吗?”
又是看戏,又是玩水,叉鱼,玩冰片、做千里眼玩……哪里还能像那个冬天被关在家里一样,安安心心写故事?
等闻白过来,也问同样的问题时。
父子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先缩缩头,又心虚地避开闻白的视线,假装自己耳朵不太好。
闻白:“……”
虽然早就听闻书坊行内人说,可能会有这么个情况,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
他把这个季度的分成和账本递过去,足足八十九两!
这都够寻常普通人家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日子了。
他以往一个月的月例,也才三两,兄弟们平摊算一下,每人每个月月例也就五两左右。
面对闻白“你这是在往水里撒钱啊大哥”的心痛目光,咸鱼咳咳两声:“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垂钓仙人吗?”
“为什么?”
狄先裕道:“你看啊,垂钓很悠闲对吧?然后钓起来了,也相当于在摸鱼。”
从小和狄先裕一起长大,很清楚摸鱼是什么意思的闻白:“……”
“剩下的稿子,如果按照一刊三个分的话,还能支持三个月。”
对面狄先裕这个在最低谷时帮他的兄弟,闻白也不好意思催得太厉害,只委婉的劝,还是抽空写一写,怎么说也是个进项不是?
“那没问题,还有三个月呢!”狄先裕顿时觉得自己又信心百倍。
狄昭昭也赶紧点点小脑袋。
闻白瘦了一大圈,但眼睛很亮,像是竹节一样在往上。
说完了分红的正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给昭哥儿准备的礼物。”
是一只金子打的小老虎,脑袋圆滚滚,额头上雕刻着萌哒哒的王字,手里还捏着一支小笔。
“哇——”
是一只文质彬彬的可爱小老虎呢!
狄昭昭欣喜:“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属虎诶!
狄先裕皱眉道:“这怕是有二三十两了,你才刚分出来,手头怕是紧,送这干什么?”
“这么贵啊~”狄昭昭也有点担忧地看闻白叔叔。
闻白摸了摸狄昭昭脑袋:“不贵的,要是没有你和你爹爹,我现在哪里能这么硬气又自在?”
其实早在话本大卖后,闻家就又开始打这份家产的主意了,如今闻墨书坊的收入,算是族里数一数二的铺子了,若再经营好些,把话本往周边推一推,或者与更远的书坊合作,收入还能更高。
“只可惜他们当时为了逼我放弃,生怕铺子败了要族里承担,直接把契书过到我名下了。”闻白笑着说。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可千万不能被他们要回去了。”
狄昭昭也气鼓鼓:“欺负人!”
“不会的,你们放心,这可是咱们兄弟的心血。”闻白很是坚定的说:“即使他们去官府状告我,契书在我名下,也不会判给他们的。”
闻白顿了顿,又说:“如果有官敢勾结偏袒,我就去大理寺鸣鼓。”
狄先裕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的闻白,心情很是复杂。
闻白在他们兄弟里,一直都性子很软和,若是再往前一两年,他根本不会相信,去大理寺鸣鼓这种话,会从闻白嘴里说出来。
也许旁人会为这种成长高兴。
可这中间受的伤,经历的痛,却不是旁人一句“长大了”能轻描淡写的带过去的。
狄先裕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他们真敢这么无耻,我让我爹捶死他!”
也许这就是他爹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吧?
若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且战且退,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狄先裕想着自己都笑了,又忍不住摸摸眼眸亮晶晶的昭哥儿的脑袋。
他家有两个啊!小的这个还更犀利。
那他咸一点,也没事吧?
狄先裕又乐滋滋的想起来自己快乐咸鱼计划,忽然好奇的问:“你说,如果这铺子再挣钱一些,见威逼不成,他们会不会过来找你说好话,求你回闻家?”
吃瓜的心蠢蠢欲动。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他狄先裕!!
嫌弃就往外踢一脚,看到好处还不要脸的来逼抢,简直让咸鱼都气成胖头鱼了!
闻白听到这个可能,宛如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又忍不住心脏砰砰的跳。
若不是硬撑着这口气,憋着劲儿想把书坊做好,他也不至于累瘦这一大圈。
他当然想做好,做得比谁都好,让闻家那些瞧不上他的都看看,他不是没本事,只是家族从来没相信过他,也没培养过他。
***
狄先裕拉着媳妇做指导,吆喝着一帮兄弟,把各种周边、还有美食争霸的活动都闹腾起来了。
这可把好些人给看傻了。
狄先裕难道这么洒脱的吗?
一点都不为千里眼和马蹄铁担心的吗?还是真相信大家都能顺利按照他的想法做出来?
怎么这个要争爵位的人开开心心弄画卡、弄娃娃、捣鼓吃食去了,反而是他们忙活起来了?
也有人不死心,请狄先裕上门做客,指点指点。
但是谁能想到呢?狄先裕是真不懂。
如果给他一堆弧度程度不同的玻璃片,随机组装,最后的效果,甚至比不上狄昭昭做的那个。
狄先裕也不推脱,今儿去看看这家铁匠铺,过两天又去看看那家烧琉璃。
一没琢磨过马脚,二没打过铁,三没烧过玻璃……狄先裕很诚实且淳朴的展现了什么叫“一问三不知”
你要是忽然跟他说个什么技术上的东西,他还惊讶。
众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
狄先裕很无辜的表示:“诸位大人抬爱了,这些技术上的东西,我真是看不懂,也没琢磨过。”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过是在玩闹时,偶尔会冒出些奇特的灵感罢了。”
没错啊,这就是在他上辈子休闲的时候的时候看来的!
谁说看小说不能算是玩闹呢?
又听说闻墨书坊那边热闹、欢腾的大动静,吃喝玩乐一条龙,狄先裕捣腾得欢呢!
众人:“……”
一方面实在忍不住对这种“玩出来”的天赋,和奇葩脑子感到惊异。
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这家伙不会又玩着玩着,又玩出点东西来了吧?
他们是不是不该请狄先裕正正经经的来看,来提意见。应该安排点好吃好喝好玩的,请狄先裕过来快乐一圈,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还不如请狄昭昭来呢。”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率先提出这一句。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传开,并得到许多人的认同。
小孩也聪明啊!和他爹同款的聪明。
来看马蹄铁,还很有兴趣的画了一个受力分析图,给提了一点意见。
来看千里眼,又捣鼓了半天,弄出了能看更远的冰制版千里眼。
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狄昭昭也骑了大马,眼巴巴的想射箭,好奇地给马盖了马脚印,吃了冰食,做了冰玩具,还玩了冰滑梯……
当所有人目光聚焦在狄昭昭身上时。
忽然有人骂一句:“老狐狸!”
云参将是不是早就看出这一点,特地用小马驹把狄昭昭吸引去?
要不然平日很难请动的他,那日桃园宴会上,怎么自个儿站起来,主动为大家留人了?
还真是。
云安皓只是下意识的埋了个小钩子。这是在边关长期对敌使用兵法,精神紧绷脑子一刻不停留下的后遗症。
若是没钩上想要的,他自然有办法松钩,比如挑一匹小马驹,让人直接送去狄府就好。
但若是钩上了想要的……
“小郎君可喜欢?”云安皓带着狄昭昭,给小孩选的这个小马驹刷毛。
狄昭昭额头上满是汗珠,但眼睛却亮得惊人,脆声:“喜欢!”小孩声音满是欢喜,“它好可爱啊!”
这是一匹比小孩才高一点点的雪白小马驹。
小马驹的眼睛很大、又圆又亮,水灵灵的看过来,一股单纯灵动劲儿不断溜出来。
可把狄昭昭稀罕坏了。
云安皓手把手教小孩,怎么和马儿相处,怎么安抚,怎么喂给他吃食:“你看它是不是很舒服?”
小马驹确实被刷洗得很舒服,发出欢愉的叫声,还拿脑袋蹭了蹭小孩。
“它蹭我!”狄昭昭惊喜,连忙去看云安皓,仿佛在说,你看你看,你刚刚看到没!
云安皓唇角带笑:“要不你也试试摸摸它?”
狄昭昭把马毛刷放到一边,小手试探去摸小马驹的头顶,轻轻地,慢慢的。
当小手摸到,还轻轻摸了两下后,狄昭昭眼睛都弯成了可爱的月牙,高兴得浑身直冒泡泡。
这是狄昭昭不知第几次来云家了。
因为怕小马驹忽然换环境受惊,狄昭昭决定跟小马驹培养好关系,再把小马驹牵回家,或者骑回家。
这就涉及许多养马技巧,甚至还有学习骑术了。
绝非一日之功。
而休息的时候,云安皓就会邀请小孩和他一起玩千里眼,还配有一整套的冰水、冰粉、冰块、打磨工具、雕凿工具……
如今云安皓手里的冰制版千里眼,已经是所有人手中能看清最远距离的,甚至还有好几种款式。
这不,等狄昭昭高兴的刷完马,给小马驹喂完吃的,换了身衣服,云安皓又请狄昭昭吃酥山,喝牛乳。
“云伯伯,你雕的酥山怎么都这么威风好看啊!”狄昭昭美滋滋的挖着冰凉的酥山吃。
云安皓把小孩的夸奖收下,一边雕刻打磨着一块冰,一边闲聊笑问:“听说你想吃草原上的牛羊?”
这是马场边的小亭子,能看到马场里全部情况,小亭里摆放了一张很大的木桌,一大一小坐在两侧,很是和谐。
狄昭昭咽下一口酥山上的冰凉果酱和果肉,还带着冰沙,吹着大块冰悠过来的凉风,舒服地点头:“是呀,爹爹说超好吃的!”
“京城要遇到草原牛羊,怕是难等。”
狄昭昭小小叹了一口气:“我感觉都好久好久了,都没听说过有草原的牛羊被运到京城卖。”
“其实边关还是偶尔能遇到的,若你真想吃,我可以托人弄几头来。”云安皓轻轻一吹,把手中这块冰上的碎屑吹走。
狄昭昭兴奋举起手里的勺子,超惊喜地问:“真的吗?!”
云安皓有被小孩这副馋猫的模样可爱到,眼中含笑,话音微转道:“就是滥用职权,可能会被我爹骂。”
那岂止是被骂,以他爹那性子,若知道他为了口腹之欲,罔顾手下将士性命,把他拉去当众打军棍都是有可能的。
但小孩觉得被骂已经很严重了,小脸一蔫:“啊——”
狄昭昭不死心的打听:“你爹是怎么样骂人的呀?”
如果是像祖父骂爹爹那样的,那也许牛羊还有希望?
骂人还分情况?
云安皓瞅了一眼唇红齿白,眼眸亮晶晶的小孩,不由失笑。
小孩怕是被宠大的,别说骂了,连教训都舍不得吧?
“我给你学学。”云安皓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冷了脸,一股凛然的气势从他身上迸发开来,明明是两句普通的呵斥,那威严的声音却如一柄厚背长刀,冲着人门面就劈下来。
好似真的能感觉到刀锋。
狄昭昭紧张呆住,小身子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云安皓一笑,满是老茧的大手轻揉小孩发顶,温声安抚:“别怕。”
他们这些武将守着边关,不就是为了能养出狄昭昭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孩吗?
狄昭昭感受到头顶力度,回过神来,忽然满脸崇拜的去看云安皓。
超威风的骂人术!
他也想学。
这招用来吓唬坏人,也太棒了吧!
狄昭昭眼睛亮亮地看云安皓:“我可以学这种威风的骂人术吗?”
小孩满脸期待。
算无遗策的云安皓:“……”
战场上杀敌凝练出的杀气,这是随便能学的吗?
而且怎么忽然变成“威风的骂人术”了?
云安皓轻咳两声:“这是大人才能学的。”
狄昭昭一脸诚恳:“那具体是几岁?我很快就要长大了,你可不能诓我啊!”
“最少十五六岁吧。”云参将努力想想边关最小年岁的儿郎,虽然没参军,但是跟着村里巡卫队杀敌,也是一把好手。
狄昭昭雄赳赳气昂昂:“我记住了!等我到十岁,先跟师父去外面抓坏人,然后来找云伯伯你学威风的骂人术!”
然后所有坏人就会怕他了!
狄昭昭信心满满。
云参将努力把小孩岔远的话题拉回来:“我爹骂人比这还凶。”
“这么凶的吗?”狄昭昭小嘴一窝,小脸又垮下来:“那还是不要拜托云伯伯帮我弄草原上的牛羊了,云爷爷也太凶了。”
“不过他最近生辰快到了,我打算先送个礼物哄哄他,你觉得这个千里眼怎么样?”
狄昭昭抱着牛乳边喝边看,小手扒拉着像是火燧一样的金属圆片,好奇:“云伯伯你是打算把贴合冰块的金属片送去,然后让云爷爷取当地的水冻住,试试看千里眼吗?”
冰做的望远镜自然不可能随身带去打仗。但是试试看,还是没问题的。
云安皓瞧了一眼狄昭昭,没想到小孩一眼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似某人,竟还以为他要耗费巨资用冰块运送。
在旁边持刀守着的护卫,抬眼望天,他竟连一个小孩都不如!
狄昭昭得知这是云伯伯给他爹爹准备的生辰礼,兴致一下就来了,尤其是想到要是能哄云爷爷开心……
小孩连牛乳都不喝了!
一屁股坐到云安皓旁边,小嗓音兴奋:“我也来帮忙!”
他小手拿着几个厚实铁筒做的望远镜,来来回回在眼睛前比划,去看马场里的小马驹。
还很期盼的念叨:“如果云爷爷喜欢的话,你要告诉他,有一个很想吃草原上牛羊肉的小孩,也帮忙做了这份生辰礼哦。”
简直把馋写在小脸上了。
云安皓不由失笑,应道:“行,我会告诉他的。”
“咦——”
狄昭昭发出一道疑惑的声音,“居然会跟着变?”
他把几个圆筒都拿到面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前后交替的摆在眼前。
云安皓手中工具一顿,把指尖搓开了一个小口子,可他一点也不在意,而是目光炯炯地看向小昭昭。
他呼吸都变轻,不想打断狄昭昭的思路。
上次狄昭昭也是这样咋呼了一下,然后给他比划了一下磨圆的弧度,能远望的距离,一下提高了两倍不止。
“云伯伯你看!”
只见狄昭昭将一大一小两个铁筒拿在手里,分别取下一个冰片,把两片取下来的冰,小心放在大冰块上冻住。
又将大的铁筒放在眼睛跟前,小的铁筒放在大的铁筒前面。
然后……怼进去了?
云安皓想不出这有什么,原本是用一个铁筒装两个冰片,现在是用两个铁筒,装两个冰片。
然后他把眼睛对上前一看。
狄昭昭小脸惊奇,边用手摆弄前头小铁筒,边惊喜的叭叭叭分享这个新发现:“把前面这个小的往前往后拉,居然可以让看到的东西跟着变大变小、拉远拉近诶!”
云安皓愣愣的抬头。
“你刚刚玩的时候发现的?”云安皓看着小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小心护着,护着这颗聪明敏锐的小脑袋,或者护着这双据说比常人敏锐的黑眼睛。
“对啊!”狄昭昭又挖了一大勺已经有点融化的酥山,边吃边说:“我觉得铁筒上的武器纹路好酷,想着把纹路对上看看,就发现拿开的时候,看到小马驹的样子有点变化。”
他想了想,还在云安皓放在一边记录每个冰片大小、尺寸、弧度的本子上,用线条勾勒了两个圆筒出来,试图画光在里面偏折穿行的路线。
很会做,也很会用,实操满点,但技能树没被点亮的云安皓。
也不懂,也不好开口问,就愣愣的看着小孩咬着勺子吃着冰品,小脸认真的在纸上勾勒。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感觉光真的在被小孩自由摆弄,随他所动。
云安皓想到和狄先裕相处的点滴。
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大胆想法——会不会狄先裕此前说的是真的,大多都是狄昭昭的想法?
正这么想着,忽然远处传来清脆娇喝。
“驾!驾!驾——”
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扬着前蹄,高高飞跃护栏,冲入马场。
疾驰的枣红色小马上,坐着个五官明锐的小姑娘,她笑容灿烂爽朗,一如骄阳,疾驰而来,仿佛一道璀璨晨光。
飒爽地勒马停在小亭边:“爹你怎么又在玩冰?”
记性很好的小昭昭,一下就认出她是谁了。
他把炭笔一扔,惊呼:“怎么是你!”
云翎冉利落的翻身下马,也看到面前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孩,也惊讶:“你怎么在我家?不会是因为长不高,来我家学武的吧?”
“才不是!”狄昭昭差点跳起来,嫉妒的看云翎冉又长高的身高,还有长腿,小脸很是不服气:“哼,你长得高了不起吗?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比你还要高的!你等着瞧吧。”
小孩踩着条凳站高:“这么高!”
云安皓:“……”他刚刚想的,应该是错觉吧,分明还是个幼稚的小孩子。
第62章 我想去啊
马场上。
骄阳下的枣红色小马, 发出极有节奏的马蹄声。
踏踏踏……
狄昭昭小步往云安皓身边挪,小手轻轻扯他衣摆,小声喊道:“云伯伯。”
“嗯?”云安皓手中把玩着铁筒, 下意识应了一声。
狄昭昭眼巴巴地看他,压低了一点点声音,像是生怕被听到了一样问:“习武真的能帮着长高吗?”
问完,还做贼心虚地看了马场上云翎冉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云安皓被问得一愣,将注意力从两根合并的千里眼上挪出来,看面前的小昭昭。
看着狄昭昭不服气的皱巴小脸,还有小短腿小短手。
他立马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果断道:“当然可以, 你看我家翎姐儿长得多高?”
狄昭昭眼前一亮,小嫩嗓儿兴奋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胡乱瞎说。”他都是有计划地瞎说。
狄昭昭眼巴巴:“那我可以学吗?”
小孩昂着头看云安皓, 他也想长高的!
而且。
小孩悄悄瞟了一眼马场, 感觉云翎冉骑着枣红小马驹, 举起小弓拉满,身体绷直, 蓄满力气的样子,特别威风, 特别气派, 超级超级好看!
他!也!想!要!
云安皓瞅他眼巴巴的小表情, 不免失笑:“当然可以,你常来我肯定高兴。”
他巴不得小聪明蛋住他家里不走了, 不还给狄先裕了!
真要多住几天, 指不定他手里的千里眼会变成什么样子。
狄昭昭可不知道云伯伯心里打这种主意, 要不他肯定不乐意,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开,躲得老远。
小孩正傻乐呢。
小脑瓜里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学会骑马、学会拉弓的帅气模样。
等到吃饭的时候。
狄昭昭也吃得很认真,小孩满心满眼都是长高,自以为很隐蔽地偷偷跟着云翎冉吃。
云翎冉吃鸡蛋。
狄昭昭吃两口!
云翎冉吃奶白鱼汤里的鱼肚。
狄昭昭的小碗里,也出现了一大块鱼肚。
狄昭昭吃得很卖力,越吃越觉得香,尤其是香喷喷的碧梗米,配上肉嫩爽滑、捶打得筋道紧实的肉丸。
是小孩最喜欢的口感和味道了!
吃着吃着,小昭昭就忘记了较劲儿长高,认真地一口一口吃起来,幸福地弯了眼。
他这种吃法,很有感染力。
小脸微鼓,乌眸亮晶晶地看碗里的菜,每一口都表情丰富,看得云安皓都忍不住怀疑,真这么好吃?
然后就一不小心吃多了。
云安皓:“……”
再看看他闺女,好像也食欲大开,比平时多用了一小碗饭?
正餐用完后,又上了一些切好的果品、各色小点心。
“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小豆丁?”跟黄鹂鸟一样的脆亮小嗓儿,软声问道。
那双明锐的大眼睛,也好奇地看过来。她越看,越觉得对面狄昭昭有点神似小豆丁。
狄昭昭眼睛一下睁圆,小心脏像是忽然被猫爪挠了一下,痒痒得好奇死了,又有点说不出的小欢喜,小孩问:“你喜欢小豆丁吗?”
云翎冉小脸明亮,张扬又坦荡:“当然喜欢,每一本带画封的,我都有十本!”
狄昭昭腰杆都小小挺直了一下。
小脸矜持地说:“我也很喜欢小豆丁,但是我不是他哦。”他很是理直气壮,“我没有他那么像只小馋猫。”
云翎冉小声:“可我觉得很像啊。”都像是小松鼠一样可爱。
“才没有,没有!”狄昭昭鼓起脸,瞪圆了眼看她。
眼瞧两个小孩又要较劲儿,跟黄鹂鸟儿一样,脆亮一声接一声,声声比高。
云安皓很及时地把两个小孩忽悠开。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孩子可比敌军难揣摩多了!
***
日子如水般流转。
狄昭昭的生活还真像爹爹说的那样,忙碌了很多。
要去姜府念书,要去跟云伯伯学骑射,和心爱的小马驹玩,每旬去大理寺抓坏人……
狄昭昭感觉自己连玩耍时间都少了好多,小孩愁得托起小下巴。
但令小孩更愁的是,那个可恶的坏人,怎么还没来信儿啊!
狄昭昭哒哒哒跑去找祖父,昂着头问:“祖父,上次我看的那个鱼石县的案子,抓到凶手了吗?”
祖父揉了揉眉心:“昭哥儿说的哪桩?”
狄昭昭绕到祖父背后,小拳头给他捶捶背,边捶边说:“就是那个鱼石县的,把小孩拉到隐蔽地方虐杀的案子。”
祖父很快想起来:“前几天我也问了下,游寺丞说那边还没抓到人。”
狄昭昭着急:“为什么啊?”
祖父每次都能很快抓到人的!
狄松实没有一味地贬低地方效率,而是耐心教孙儿道:“案子复杂多变,各地衙门也有自己的困难,每个地方的具体情况也可能天差地别……”
他顿了顿,举了个例子说:“也许当地就有一种特殊的、百姓赖以生存的活计,是格外需要右手右腿的力气活。”
又或许当地衙门没钱,养不起太多捕快差役,即使是上次搜查左撇子,出动了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人,也是好几天过去,最后一天才找到人。
能主动请托到大理寺来看,办案态度定然积极,最起码这个案子是积极的。
狄松实最怕的,就是当地衙门空有武夫,断了追贼拿凶一道的传承。
实力不够,再如何也是白搭,一腔热血可抓不到狡诈的贼人。
可偏偏这样的情况还不少。
上任官员的不重视,捕头的意外死亡,有能耐之人被排挤离开衙门……想要维护好技术与经验的传承,可比断掉难多了。
断掉容易,再重新捡起来,又需要好几代人的积累和努力。
这个过程中,受苦受难的还不都是无辜百姓?
狄松实心中叹了一声,只希望不要是最后这种情况才好,他揉揉小孩发顶:“你小小年纪,也有挂念在心上的案子了。”
许多做这一行的,心里都会有执念。
也许是刚入行时没破的案子,也许是从自己手里逃掉的凶犯,又或是曾经年轻时犯下的错导致案子被搁置,若是运气不好,可能要记挂在心上一辈子。
祖父也曾夜不能寐,直到年岁到了,才看开了些。
小孩哪有这么多复杂的想法,听到祖父说当地衙门这样那样的原因,可能破不了案子,不仅没有更具耐心,反而变得更着急了!
他能破啊!
他能抓到那个坏人啊!
虽然没看到正脸,只在剧烈的晃荡中扫到了下颚附近的一颗痦子,但只要再见到了,他保证能认出来!
即使是背影,他觉得也行!臂膀、身高、走路方式他都记得牢牢的!
狄昭昭着急,小手拉着祖父的袖口:“祖父,咱们去抓那个坏人好不好?”
长大点的小孩,除了撒娇这一招,还学会了拉人站自己这边讲道理:“虽然这会儿因为风头紧,抓得凶,那坏人不敢顶风作案,但只要不把他抓起来,等风头过去,说不定会有下一个小孩出事的。”
狄松实也眉头一皱,但还是声线沉稳平直,安抚他道:“昭哥儿莫急。祖父等会儿找游寺丞,让他派几个得力人手去看看情况。”
他若还是寺丞,只要手头没案子,说去也就去了。
但现在他要主持《血迹受力分析》的推广,撰写实际应用案例成各地教材,还包括天虹显微灯的用法,桩桩件件都惠及天下百姓,尤为关键,实在脱不开身。
狄昭昭小脸一垮,争取:“我想去。”
“祖父答应昭哥儿,一直盯着这案子,若有新的线索和发现,定第一个喊你来。”
狄松实也不知道小孩有奇异的弹幕,甚至亲眼看到了凶手一部分特征,还当他被案中描述的小孩遇害吓到了,感同身受,以至于念念不忘。
大人总是很忙的,这个狄昭昭从小就知道。
但爹爹不一样!
狄昭昭哒哒哒跑去找爹爹,想让爹爹带他去鱼石县。
悠哉的咸鱼一耳朵听岔了:“你要去吃鱼?”
“不是吃鱼啊。”狄昭昭急忙连说带比划地解释。
咸鱼:???
开什么玩笑,带着崽远赴几十里地,去抓一个凶恶到失去人性的凶犯?小屁孩胆也太肥了!
“你祖父怎么说?”咸鱼保险起见地问。
狄昭昭小声:“祖父好忙的。”
狄先裕顿时支棱,小屁孩这模样,他一看就知道咋回事:“那不行,你才这么点小,而且你祖父估计没同意对吧?”
他刮刮小孩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你祖父了,还来撺掇我。”
小屁孩又坑他!!
狄先裕觉得自己可算是聪明坏了,被他提前揪出来!休想坑他!
“可是……”
狄昭昭小脸鼓鼓的,半天没可是出什么东西来。
他感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他要是能马上长大就好了。
隔日上骑射课休息时,小孩都念叨着这事。
小孩蹲在地上,手拿着一根树枝拨弄杂草,嘀咕:“可是我想去啊。”
“想去?”
“想去吃东西,还是想去哪里玩?”
云翎冉通身亮堂堂的,像是浮着一层光,从马背上翻下来,小身板挺拔得很。
她看着蹲成一团,更像抱着尾巴的小松鼠一样圆润可爱的小昭昭,忍不住凑过来。
小昭昭刚刚骑马才被她套圈,哼哼唧唧地挪着脚,转动身体用背对着她,气鼓鼓道:“我都说了!我才没有像小豆丁一样馋!才不会成天想着吃东西,还有去哪里玩。”
他是在想超级超级严肃又重要的正事!
去抓坏人!
而云翎冉一听到作恶的坏人,眼睛唰得一下亮起来。
兴奋!
做过案的坏人诶!
她既没有见过,也没有打过!
要是能亲手带兵抓一个回来的话……云翎冉心潮激荡:“那就去啊!”
狄昭昭猛地回头,吃惊道:“可远了,你能去?”
“能多远?我最远去过祁驹山打猎,带够护卫就行了!”云翎冉很是霸气地说,反倒是问:“倒是你,真能找到那个坏人?”
狄昭昭兴奋地跳起来,挺起小胸脯骄傲地应道:“当然能!”
两个小孩神采奕奕地看对方一眼,浑身都散发着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气息。
第63章 爹爹教的
小孩子, 总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
尤其是喜欢的、感兴趣的事。
当有了朋友应和后,小胸膛中的激动和豪情,更是再也无法抵挡, 犹如小老鼠钻进了米缸,快乐亢奋得不得了。
翌日,清晨。
狄昭昭兴奋地钻进马车。
云翎冉撩起窗幔,也小嗓音脆亮的下令:“出发!”
马车朝着城门咕噜咕噜行驶起来。
车马装饰并不华丽,但若有懂行的人,便能认出马匹无一不是品相优良、极为适合拉车的良马,马车用的木料也是极为坚硬扎实的。
车后跟着数十个骑着马的护卫,他们背负长刀或重戟, 寒光闪过尽显锋芒, 个个都彪悍威壮,不似平常武者,隐隐散发着经过血与火淬炼的气息。
狄府伺候的小厮和护卫, 跟在后面:“……”
他们小郎君, 不是成日和人家小姑娘吵吵闹闹, 谁也不服谁,有时候还会气到跳脚吗?
怎么忽然就玩到一起, 还突然约着一起去打猎了?
狄昭昭坐在马车上。
看着马车穿过街道,驶向城门, 小孩兴奋得不得了, 坐都坐不住, 趴在窗户上眼眸亮亮地往外看。
就好像第一次离开大人,去春游的小孩, 看什么都新鲜, 干什么都觉得刺激。
“为什么你可以出去打猎啊?”
狄昭昭羡慕坏了, 黑亮的眸子里全是眼巴巴的好奇。
云翎冉穿着一身利索的骑装,小脸明媚,声音骄傲:“我祖母说了,云家儿郎戍卫边关,女儿家也断没有养在深闺里的道理!”
“只要武艺好,别说打猎了,我姑姑还同她夫君一起上战场呢。”
狄昭昭“哇”了一声,崇拜道:“这么厉害吗?”
这声惊奇的“哇”,而不是“女人家打打杀杀像什么话”,当真是戳中了云翎冉的心窝。
觉得看狄昭昭都更顺眼了。
小姑娘瞧了狄昭昭一眼,眉毛一扬,得意洋洋地说道:“不止哦,我们大姐姐还是全京城第一个休夫的。”
“哇——”
“你大姐姐也这么厉害!”
虽然不懂休夫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是全京城第一诶!
他爹爹也是全京城第一的好爹爹,超厉害的!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兴奋聊天。
马车也出了城门,迎着太阳的方向,在官道上飞快行驶。
等狄昭昭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就发现马车外,变成了从没见过的荒野风景,生机盎然的杂草、成片成片的土地,宽阔得一眼看不到头。
云翎冉真的没骗他!
把小脑袋从车窗外缩回来,狄昭昭被风吹得发红的小脸,又晕上了一层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几根红布条。
正是当初在盛家游园会上得的那几根,上好的染料和染制技法,放了许久,也依旧鲜亮好看。
狄昭昭声音小小的:“这个、这个送给你。”
小孩很是恩怨分明地说:“谢谢你带我去抓坏人。”
但是说他矮,他还是很记仇的!
等以后他长高了,一定会好好找补回来的!
“你居然还留着。”云翎冉小手接过。
她一下就想起之前在盛家游园会上的事情了,尤其是小昭昭头顶簪花的可爱模样。
云翎冉高傲地昂头说道:“那我就不生你的气好了!”
狄昭昭眼睛瞪圆:“分明是我该生气才对!”
云翎冉:“我找你买,你还说我坏!”
狄昭昭站起来:“你还说我矮呢!”
“哼!”
“哼!”
两个小孩气呼呼的哼一声,一个比一个哼得用力且大声,抱着胳膊扭头,不去看对方。
等这次抓完坏人,就再也不要理他/她了!
狄昭昭扭着头,气鼓鼓:“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
“我才不还,你都送给我了。”
虽然背对着,但耳朵竖得高高的狄昭昭,还是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
狄昭昭好奇地挪了挪小屁股,偷偷转过脑袋,用余光往身后瞧。
偷瞟一眼。
再瞟一眼。
好看的红布条,都被揉成一坨,难看得像是被揉乱丢在地上的废纸团。
小孩忍不住说:“不是你那样折的。”
云翎冉也微微转过身子,她想要狄昭昭那日簪在头顶的鲜亮小花,可怎么也折不出。
她别扭地问:“你会折?”
狄昭昭小胳膊伸过去,白嫩的掌心摊开,不看她,哼哼地说:“我记得娘是怎么折的。”
云翎冉小脸犹豫,最后还是把红布条放到眼前白嫩的手心。
狄昭昭记性很好,从小被爹爹带着玩,动手能力也很强。他模仿着记忆中娘折花的动作和步骤,小脸认真的动手折花。
捣鼓了一会儿,手心里出现了一朵带点稚嫩痕迹的漂亮花朵。
只是和顾筠折的熟练版比起来,多了一分笨拙的可爱。
狄昭昭小手努力调整了一会儿,才递过去:“喏。”
“你折得不赖啊!”云翎冉高兴接过,眼角眉梢都是笑,明锐的小脸上满是灿烂。
狄昭昭小尾巴一翘:“那可不。”
刚刚还背对着背不理人的小孩,又嘀嘀咕咕凑一起了。
也许是有伴的缘故,狄昭昭感觉好像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下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
小孩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坐得有点酸的屁股,好奇地看周围:“这就是鱼石县吗?”
小鼻子嗅嗅:“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云翎冉明媚的眼睛里也都是好奇。
她也是第一次来鱼石县,因为这边山不高不深,动物不多,距离京城还有五十多里,即使是她家最快的马车,也要走足足半天。
侍卫首领上前来说,晌午了,先到县里用点膳食再进山得好。
狄昭昭一听,乐了:“好呀!”
他吃点东西,顺便还能打听一下鱼石县的情况。
顺着香味就忍不住哒哒哒跑到一个小摊前。
云翎冉也闻到香味了,是一种带点鲜味的,带点小麦香,特别馋人且霸道的香味。
狄昭昭对在小摊上买吃的,一看就很熟练,不假小厮之手,一点也不怕生的仰着头嘴甜的喊:“奶奶,这个怎么卖啊?怎么这么香?”
老奶奶笑道:“用的纯白面烙的,当然香了。”
“素的3文,小虾饼和小鱼饼要多加1文。咱鱼石县的特产,烙虾饼,小郎君要不要来一个尝尝?”
宽口平锅里有一层薄薄的油,小饼正反两面都被烙得金黄酥脆,面糊里还掺和着满满的小虾,鲜香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狄昭昭踮着脚看:“那我要小虾饼和小鱼饼,各二十个!”
狄昭昭让人给了钱,就小馋猫一样守在小摊前。
老奶奶见到狄昭昭白嫩的小脸,还有乌亮乌亮的大眼睛,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也不知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狄昭昭忍住馋意,打起精神:“奶奶,你家烙虾饼这么香,肯定有很多小孩喜欢吧?”
被夸手艺好,奶奶心里当然高兴,但是最近她的小摊边,可没有团团围着的小孩了。
她手上忙活着,可惜道:“你是没瞧见,原来一到晌午、晚上收工的点,我这小摊边可多小孩了。”
说着,奶奶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孩,忍不住有点担心,那恶人就喜欢抓这些长得好看的小孩。
提醒道:“小郎君可要小心着些,千万别去僻静的地方,要不然会有人把你捉去,那人凶恶得很,被捉去的小孩都可怜得很,再也见不着爹娘了。”
云翎冉平日里买吃食,都是让婢女小厮去买,哪有这种和摊主攀谈的经历?
有点不好意思的站在旁边。
但这会儿听到抓小孩的坏人,和狄昭昭一起,眼睛瞬间就亮了。
狄昭昭又打听了一会儿。
老奶奶对这么个明眸皓齿的可爱小孩,哪里有什么防备心,手上边熟练的烙着虾饼,边唠嗑般说了起来。
“都好几个了,发现的时候,都血糊糊的,被打得可惨了。”
“衙门派了好多人巡逻,好像还抓了一批人回去,结果还是没找到……”
“咱寻常人家的孩子,谁也没说拘着的,不都是放在外头撒野?听说还有个是去山上打猪草的,真是造孽啊。”
……
老奶奶语气感慨,也没什么逻辑,没说两句就忍不住提醒小孩要多注意安全。
而狄昭昭听得小脸气红,乌黑的眼眸里光芒灼灼,气鼓鼓的小模样,好像要喷出火星子。
把另外十八份小鱼饼、小虾饼发给随行的侍卫,狄昭昭就拉着云翎冉哒哒哒的跑上了马车。
买了干粮回来的侍卫,也没阻止这份心意,接过来之后,让一半的人吃了。
而马车上。
两个小孩都很生气,凑在一起嘀咕。
“必须把这个混蛋抓起来!”
“抓起来!”狄昭昭气得握紧小拳头。
“这么大一个县城,咱们要怎么找这个人。”云翎冉目光灼灼的看向狄昭昭,明亮逼人:“你说你能找到的!”
狄昭昭小脑袋卡了一下,他看到那个人能认出来,但要去哪里找呢?
见他犹豫,云翎冉皱眉瞪他:“谎报军情,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我就是能找到,”狄昭昭气鼓鼓,他小脑袋转得飞快,忽然眼前一亮,“你是不是有这片的地形图?”
云翎冉找外头的侍卫首领要了一份。
“你要这个干什么?”
狄昭昭又要了根炭笔,在马车中间摆着茶水、糕点和虾饼的小几上,腾出一小块位置。
这地图是手绘的,比较粗糙,但鱼石县周围的几座小山,县城位置,周边村庄、河流都标注了出来。
狄昭昭回忆卷宗上的内容,在地图上将每一个位置标注出来。
云翎冉凑过来看:“你画这个干什么?”
狄昭昭一边画,一边对云翎冉说:
“这是我爹爹教我的,可以找到坏人位置的办法。”
云翎冉不敢置信地问:“你爹爹不是没来吗?他在京城,还能找到躲在鱼石县坏人的位置吗?”
这不就和兵法里的诸葛孔明一样了!
算敌于千里之外?
狄昭昭挺起胸膛,超自信:“我爹爹就是这么厉害哦!”
小孩一边在地图上画标记,连线,一边解释说:“你想啊,假设你做了坏事,被你爹爹追着跑……”
云翎冉脆声:“我才不会!”
狄昭昭也大声:“我是说假如。”
“那好吧。”小姑娘有点不情愿。
“你要认真想哦,假如你被你爹追着跑,你会往哪里跑?你说三个位置。”
云翎冉想了想,答道:“去找祖母,去找大姐姐,要么就顺着去学堂的那条街跑,那条街我熟,说不定能甩开我爹爹。”
“你看吧。”狄昭昭小脸认真的说,“人一旦在慌张的时候,是会下意识选自己熟悉的地方的。”
陌生的、不熟悉的地方带来的不安全感,还有种种未知的不确定因素,是会让人潜意识回避的。
云翎冉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呢?”
“所以坏人大多都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做这种坏事。”狄昭昭把该标注的标注好,然后用直线把几个案发地连接,“而一个人熟悉的地方,多半是围绕住的地方、干活的地方向四周延伸的。”
狄昭昭画完,标注果然出现了交叠,还有几条连线形成多边形的中心位置,都指向一个村!
其实也是第一次试的狄昭昭,眼睛唰得亮起来:“爹爹说的果然没错!!!”
云翎冉探头过来,她看狄昭昭在地图上这里画一下、那里标一笔,就跟看他爹推演军阵图一样,迷茫.jpg
但自信的小姑娘从不内耗,她嘀咕:“竟然真是一个村!咱们要是真在这里抓到了人,你爹爹可就神了。”
狄昭昭美滋滋的吃了一口已经不烫的虾饼。
牙齿一咬,“咔擦,咔擦”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油烙过的小虾饼一凑近,焦香的霸道气息就直往鼻子里钻,唾液都不受控制的分泌。
外表焦黄,点缀着鲜红的小虾,凑近还能闻到鲜嫩的肉香。
外面酥脆干香的外壳,已经让人惊艳了,内里还有汁水的小虾馅,鲜甜得让人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
狄昭昭小脸上瞬间出现了惊喜的表情。
他连忙跟云翎冉分享:“这个好好吃,好鲜好香好脆,你赶紧试试。”
说完他幸福的眯起眼,又啃了一大口。
自以为动作隐蔽的两个小家伙,其实不知道外头侍卫在到达鱼石县后,已经隐隐猜到他们的来意了。
吃着香喷喷的虾饼。
边说:
“我可算知道为啥要跑这么远打猎了,这哪里是打猎,这是来打人的吧?”
“咱翎娘子可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估计是听狄家小郎君说有这么个事,硬拉他来的。”
“小郎君乖乖巧巧的,爱笑嘴又甜,被忽然拉来这么远,还要找打小孩的歹徒,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云家的侍卫们想想两个小孩,都纷纷点点头,觉得估摸是这样没错。
这两小孩连酒楼都不去,吃个饭还要把他们从马车边挥开,一看就是想搞事。
但他们也没太当回事。
连当地衙门都没能找到的歹徒,两个小孩子,总不能一找就找到了吧?
两个小孩子,连带的武器都是小弓、小剑,又能闹出些什么大事?
狄家的护卫和小厮:“……”
他们怎么觉得,是他们家小郎君拉着云家小娘子来的?
而且,真搞不出事吗?
他们想象自家老爷对小郎君的重视程度,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打鼓。
但瞅了一眼对方那结实的臂膀,高大威猛的身材,还有一身淬血的威猛气势……
默默低头吃虾饼.jpg
还是让他们误会去吧,千万别让人知道是他们家小郎君忽悠人来的。
吃过饭。
两个小孩精神奕奕,一点歇一会儿的想法都没有。
“出发!”
“出发!”
两人对视一眼,气势汹汹地要去抓坏人。
云翎冉把地图递出来,指着狄昭昭画的那个村庄:“咱们去这个村庄旁边的小山打猎。”
侍卫首领:?
这种村庄边的小山,连只野鸡都见不到,早就被村民薅秃了,还打猎?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绘的地图上,出现的诡异又神秘的线条,又圆又直,交错纵横。
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夜观星象,八卦阵图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凶手真在这村里?
但很快他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又不是神算子。
他下令上马、列队,然后威严道:“出发!”
马车缓缓驶出县城。
到了距离县城不远的一处小村庄。
这个村庄、以及附近十多里都没出过事,村里还是有零星几个小孩在外面玩耍。
村里人反而对陌生马车的到来,有些警惕。
“爷爷奶奶,你们好呀!”
稚嫩又清亮的嗓音,带着一张笑得甜甜的小脸,从马车上探出来。
村口唠嗑的老人,警惕才稍淡了些。
转而变得有些拘谨,毕竟是这样有护卫、有马车的富贵人家。
一位还算顶事的老妇人站出来问:“你们来我们村,做什么?”
狄昭昭都打听清楚了,这个县有两个主要生计,一个是卖鱼,县名也是由此而来,另一个是伐木,顺着水流运往码头卖给来收货的木材商贾。
县城周边有大量的伐木人、扛大木的汉子,很多都又壮、又高、长期用右肩扛巨木,右边手和腿都更有劲儿。
他和云翎冉刚刚在马车上都商量好了,用买玩具为由,在村子里逛一圈。
狄昭昭嘴甜道:“奶奶你别紧张,我和妹妹看中一个打猎玩具,那人说是鱼石县旁边的村子找人做的,我们特意来问问。”
云翎冉听到“妹妹”,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大局为重:“是啊,不知道做那个木头玩具的人,在不在你们村里。”
鱼石县家家户户都会点木匠手艺,送木材的时候顺便去赶集卖了。
这就让人拿不准了,谁也不知是哪家?
狄昭昭还画了一个简单的图纸:“就是长这个模样。”
他画的是木质版的水枪,随手把水,改成了木箭。
上面还有跟绳,可以收回来的那种!
看着还怪像是富家小孩会喜欢的打猎玩具。
嗖一下射中小兔子,还能扯着线把猎物拉回来。
怎么说也是挣富家小孩钱,还是他们都会的木匠活,老人们都很积极的凑过来看。
“你见过没?”
“没见过,说不定是谁做来哄家里娃娃的。”
“要不问问?”
狄昭昭和云翎冉如愿以偿,跟着老人在村里一家家转起来。
但可惜的是。
一家家看过去,连田里都去问过了。
就是没看到狄昭昭记忆中那个人。
狄昭昭挠挠头,不应该啊!
他觉得爹爹说的这套方法,很有道理,虽然是在看小豆丁话本的时候跟他说的,但一点也不像是忽悠他。
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带路的老人家也很可惜,很心痛,这种复杂的玩具,指不定能开口挣个十几两呢。
等目送狄昭昭他们上山,这老人还有点不甘心,连忙拉住一个要出村去干活的年轻人:“你给大伙带个话,要是真是咱村里人做的,可不能错过了。”
年轻人道:“行!”
真要是他们村的,他和李阿婆怎么也有一份通知的谢礼。
也许是狄昭昭画的图纸有模有样,描述起来也很真,不仅是村里人信了,连云府的侍卫都信了。
“小郎君真见过这种打猎玩具?”
这哪里是玩具?如果真的有,改一改,说不定就能成为一种不错的武器。
这会儿,狄昭昭和云翎冉,正在装模作样的把“我们是来打猎”的戏演完。
狄昭昭背着小弓,跟着有点气的云翎冉往前走。
还能依稀听到前头小姑娘气哼哼地嘀咕:“骗子。”
狄昭昭有点心虚,又有点感觉自己好像说了大话的臊得慌,小脸都红扑扑的。
正打算提议,要不去几个伐木林看看,说不定人就藏在扛大木的工人里,就听到侍卫首领的问话。
他愣了一会儿,挠挠头:“可能有吧?”
这是他前些天,头一次射中十米把心,兴冲冲背着小弓回家,射给爹爹看的时候,在爹爹脑袋上的小蘑菇里看到的。
只是不是木头做的,花花绿绿的,射出去的箭,还能“啪”的一下黏在木柜子上呢!看起来可好玩了。
侍卫首领忙追问:“不知小郎君是在何处看见过?”
还没等狄昭昭回答,前头云翎冉惊呼:“这地方还真有猎物?”
狄昭昭好奇哒哒哒跑过去:“什么猎物?”
他可希望有猎物出现了,起码可以打打猎,也不算白来一趟。
“不像是山里动物的毛。”云翎冉皱眉。
有侍卫也皱眉:“怎么感觉像是猫狗之类的毛?”
不知不觉,他们走得有点深了,即使是村里养的猫狗,也不会来这里。
小山有点荒,路也不是寻常百姓常走的路,有乱石和杂草,很是僻静。
云翎冉已经把小弓架起来,敏锐的眸子警惕盯着四方。
狄昭昭也朝着周围看,没看见少见的猎物,甚至没看见活物,反而是盯着一处杂乱的交杂藤蔓枝叶,感觉有点奇怪。
他小手指着不远处那片山壁,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那片,好像和旁边不太一样?”
不一样?
不就是山野间最常见的垂落的树藤、地藤、杂草、山壁爬藤交杂在一起吗?
云翎冉虽然有点小气,期望落空,白跑一趟,但是对狄昭昭的眼睛还是很信任的。
那次盛家游园会,她就是输给了这家伙!
“走,去看看。”
走到近处,用长刀捅了捅,扒拉一下,探路的侍卫道:“这后面好像有个山洞。”
用力把一团藤条枝叶都扯开。
一个山洞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真有!”
“这洞口伪装得也太像了。”
云家这些侍卫,在警惕四周间隙,都忍不住多看了狄昭昭两眼。
探路侍卫道:“我进去看看。”
探路的侍卫从里头出来,面色难看:“里头有很多动物毛、血迹、还有一根染血的麻绳。”
“我进去看看。”狄昭昭连忙道,然后哒哒哒往里冲。
“我也去!”
那探路的侍卫想挡,却没两个小孩反应快,被两个小孩一弯腰,就从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其实硬是要说,也并不太稀奇,和杀鸡现场还挺像的,飞溅的血、散乱一地的毛。
可偏偏这些不在青天白日下,而在只透着几缕光的阴暗石洞,地上还有根染透了乌黑血迹的粗麻绳,旁边还有阴冷的水流“滴答、滴答”的声音。
看起来就格外恐怖了。
狄昭昭和云翎冉都吓得小脸一白。
然后被侍卫护着带出去。
两个小孩坐在洞口不远处的石头上,晒着暖暖的太阳。
云翎冉后怕的问:“那个凶手,不会就是在这里把人捆起来活活打死的吧?”
狄昭昭其实也有点后怕,但不想在小伙伴面前丢脸的小孩,努力支棱,坐直小身体:“不是的,那些受害的小孩,尸体都在各个地方,血迹和痕迹也都在,不会是从这里搬过去的。”
狄昭昭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山洞的情况,咬牙切齿地说:“那些毛发的主人,尸体肯定就在附近。”
他找到一颗大石头,爬上去,站得高高的,往四周看。
很快看到山壁间一处小水流附近,有被挖过的痕迹。
一铲子下去,一堆又细又小,上面还有诸多裂痕的白骨。
又一铲子下去,是一只看起来才死没多久的幼猫尸体,被虐打得很惨,眼睛瞪大,像是活活疼死的,让人根本不忍心多看一眼。
侍卫首领皱眉:“咱们还是报官吧。”
狄昭昭眼眶发红,小心脏里酸酸的。
原来这个坏人这段时间没再伤小孩,是在山里偷偷躲着杀小猫小狗。
“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狄昭昭小脑袋有点沮丧的垂下,眼泪一下就从乌黑的眼睛里掉出来,砸在泥里。
“和你有什么关系!”云翎冉笨拙地拍拍他的背安慰人,她明锐的眸光染火,气势汹汹道:“咱们把那个坏人抓起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越说越气,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加大。
狄昭昭愣是感觉背上被哐哐来了几下,悲伤都被打断,真“打”断的那种。
“咳咳!!”狄昭昭一口气没上来,咳得脸都红了。
悲伤散去,随即涌上来的是满腔怒火,狄昭昭也大声:“没错!”
两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对视,仿佛都已经看到了捉到坏人后的场景,打他!这样、那样、再这样、再哐哐两脚……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走!报官!”
怒冲冲的往山下走。
侍卫们谁也没想到,两个小孩还真能搞出事来。
尤其是侍卫首领,把那张自己看不懂的,疑似画了“八卦推演图”的地图取出来,小心折好,放在胸口。
他们下山的路上。
也有个浑身汗湿了的黝黑汉子,沉着脸朝山上的方向来。
“前面有人。”
狄昭昭和云翎冉被护卫拦住。
一行人顿时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这个时候,朝这个方向来?
狄昭昭精神一振,和云翎冉对视一眼。
云翎冉迅速看了一眼周围,眉头一皱,山路崎岖,四面八方都可以跑,他们虽然人多,但根本不熟悉地形。
她低声与侍卫首领商量:“你觉得那块地方怎么样?几个关卡一把守,他定然跑不掉。”
侍卫首领显然有些犹豫,他的任务是保护两个小孩的安全,贸然掺和这种事,若出了意外,他可怎么和两府的大人交代?
狄昭昭瞧出了他的犹豫,连忙道:“万一他发现端倪,直接不回村,顺着山路跑掉了,不知道去哪里落草为寇,那就抓不到他了!”
云翎冉小脸严厉,颇有其父威严:“你难道没有儿女?你在边关并肩作战的那么多战友呢?若是他们儿女被害,知道曾经战友本有机会抓住这个歹徒,因为怯懦……”
“好了。”侍卫首领无奈,两个小孩的话,是真戳进他心里了。
“但是你们俩必须藏在后面。”他表情十分严肃。
狄昭昭一口应下:“没问题!”
云翎冉和侍卫首领商量后,把人分成好几拨,暗中蹲守在每个方位的关键卡口。
有躲在石头后面,有借着树和藤蔓掩护身形的。
狄昭昭和云翎冉,趴在一个小土堆后,头上还顶着草藤随手扭几下卷成的草圈。
狄昭昭是完全看不懂这些布置的,他还有点小担心,细蚊声道:“这样就好了吗?那万一他从对面那棵矮树旁边逃走怎么办?”
云翎冉也低声给他解释:“往那边跑的话,左边石头,右边藤条后藏着的人,都能比他快。”
压低的声音轻软好听,却透着十二分的自信:“你放心好了,只要他走进来,无论哪个方向,都不可能跑掉的。”
话音刚落,人影就进入视野。
狄昭昭只远远一看,就压抑不住激动,低声:“是他!”
云翎冉眼神一凛,盯着那人看。
只见那汉子东张西望,谨慎的往山里走。
在走进包围圈后,云翎冉娇喝一声:“上!”
石头后,忽然站起来两个人。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树后,窜出来一个人影,树上还嗖地滑下来一个人。
那汉子只见四面八方都有人冲他扑来,连连往后退两步,惊恐得转身想逃,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扑倒,死死压在地上。
他的左脸被死死地压在泥地上,瞪人的眼球突出,眼神极为恐怖骇人。
声音嘶哑的吼:
“放开我!”
“我只是宰了几条疯狗疯猫,你们凭什么抓我?”
“多管闲事,等会到了县衙最多挨几板子,我以后不会放过你们的,最好给我放开!”
云翎冉骄横道:“给他眼睛绑上,捆死了,看看谁不放过谁!”
她上去就狠踹一脚。
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叫。
狄昭昭小嘴窝起。
等这汉子押送到衙门时,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县衙门口。
已经围满了百姓,全都是从城门口一路跟过来的。
“这怎么回事?”
“听说这人就是那个把孩子活活虐打死的凶手。”
“什么?那我要赶紧去报信,让我邻居来看看,他家小儿子才三岁啊,平日还会喊我叔叔哄我给他买糖,死的真是遭罪啊。”
衙门外人声鼎沸。
衙门里很快有人出来。
见状,慌忙问:“来者何人?”竟在衙门口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侍卫首领把人往地上一扔:“此乃杀你县幼童之凶徒。”
师爷定眼一瞧。
地上这人,当真和京城传来信里的特征,不差分毫!
他忙问:“你们如何知道是他?莫不是他想对贵府小孩下手?”
狄昭昭本就对这个衙门的效率和能耐很不满了。
他要求:“到底是不是他,你开堂审审不就知道了?刚好这么多百姓在这儿,让大家一起看着。”
当众审案,小案子还好,大家都关注的大案子,可不是谁都敢的。
师爷连忙拒绝,他可不敢给顶头上官接这个烫手的活。
还请他们一行人进去说。
狄昭昭皱眉。
在大理寺,但凡有个嫌疑人,来个捕头都能把人审得透透的。
这案子这么多证据,他都会审!
狄昭昭小脸严肃:“你们要是不敢审,那就我来。”
“你如何会审案子?莫开玩笑了。”师爷若不是看他们一行人声势浩大,都要直接把犯人收押,把人赶出去了。
狄昭昭脸颊微鼓:“为什么不会?先问他案发那几日,他人在何处,有谁为他作证。再比他脚印,泥地里的脚印最好辨认……”
狄昭昭即使还没审过犯人,但在大理寺耳濡目染,听也听会了几分。
“你到底是何人?”师爷忍不住问,又赶紧给人使眼色,让人去请知县大人来。
连侍卫首领都暗暗诧异狄昭昭能耐,狄家竟然连如此小儿都懂查案?
他把两个气鼓鼓的小孩护在身后,拿出令牌,报了家门。
衙门外顿时一阵哗然。
“狄家,那不就是断案如神的狄大人?”
“那把京城凶徒都吓跑的《砍人分析》,就是狄家人写的。”
“我记得前阵子还传言,咱们知县把案子证据送去京城,就是找狄大人帮忙看。”
……
衙门很快升堂。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衙门口聚拢过来。
“看着忠厚老实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
“还把那么多猫猫狗狗活活打死,我说咱们县流浪的猫狗怎么那么少,这人太恐怖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竟然爱看人惊恐的眼神,爱听人的惨叫和求饶,真是该死!”
有闻讯而来的受害者家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哇啊——”
听到自己尚且还幼小的孩子,是如此痛苦的活活疼死,坐在地上崩溃痛哭。
也有人恨不得冲进衙门里,双眼猩红的要和凶手拼命。
***
在案子主干已经明了,足够定罪的时候,狄昭昭和云翎冉就离开了。
因为他们发现,回去的时间,好像不够了!
连马车都不坐了。
骑着马往回赶。
骑马的速度,可比马车快多了,一路风驰电掣,在夕阳落下最后一丝光辉前,他们赶回了京城。
呼啸的劲风扑面而来,在耳边猎猎作响,吹走了淡淡的悲伤,只留下豪情和激动。
在城门口远远看见爹爹和祖父的时候。
和侍卫首领骑一匹马的小昭昭,小身子拔起来,兴奋挥手高呼:
“祖父!!爹爹!!我们抓到坏人了!!鱼石县那个坏人被我们抓到了!是不是超厉害?!”
云翎冉也被带的兴奋激动,朝云家来人扯着脆亮的小嗓子喊:
“爹!娘!我亲手布置埋伏的人抓到坏人啦!!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出手,简直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他们简直太棒啦!
然后随着马匹靠近,两个激动振奋的小孩,就看到了大人的表情。
才下马,就被提溜住了。
狄昭昭忽然想起来什么,小脸上的笑容一凝,他心虚道:“祖父,我跟你说,你肯定想不到那个坏人有多坏。”
狄、云两家的长辈,看到两个小孩没事后,松了一口气后,又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对方。
几乎同时讪笑着开口说:
“都是我家太放纵昭哥儿/翎丫头了,回去肯定好好教训他/她。”
两个小孩顿时急了,纷纷很有义气的喊:
“是我带狄昭昭去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我想要去抓坏人!云伯伯你不要骂云翎冉啊。”
两家家长交换了勉强的笑容。
唯有狄先裕一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对面那群人,两个小孩热闹不看,看他干什么?
第64章 比千里眼还离奇?
落日余晖下, 两家的马车车队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行驶。
被家中长辈各自提溜走的小孩,明明处境不妙,但却神奇地都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反而努力从马车车窗伸出脑袋来, 小脸忧愁地看向对方车队。
“怎么办啊?”狄昭昭趴在车窗上,感觉人生第一次有了难以解决的苦恼。
狄先裕捏捏他的小脸蛋,幸灾乐祸:“呦吼,你还担心别人呢。”
狄昭昭见远处的车队再也看不见了,蔫蔫地缩回了小脑袋:“如果不是我想去抓坏人的话,云翎冉也不会带我去啊。”
蔫了一小会儿,小孩忽然昂起头,小脸期盼地看狄先裕:“爹爹, 你有没有办法, 可以让云翎冉好好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人家的家事。”狄先裕摊手。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
发愁.jpg
他果然笨笨的,爹爹的朋友被欺负, 爹爹又想到石印术, 又想到找祖父帮忙……
他却想不到可以帮朋友的办法。
狄昭昭不甘心地嘀咕:“我要是有爹爹这么聪明就好了。”
咸鱼:???
我的傻儿子哦, 你说什么傻话呢!!
他又想起对面云家那群人,总是往他身上看, 他看着小昭昭,狐疑地问:“你小子除了破案, 还干什么了?”
不会又坑爹了吧!
哪来那么多爹坑啊, 呸, 哪来那么多主意坑爹啊?
“除了破案啊……”狄昭昭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小脸认真地应道:“就吃了一种超好吃的烙虾饼, 再没干别的了。”
“你确定?”狄先裕有点不太信, 总不能是小孩吹他有多会做吃的, 把那群侍卫都馋得想试试他的手艺吧?
狄昭昭肯定地点点头,脆声:“确定啊。”
说完,小孩不死心,又往爹爹身边挨挨凑凑,软声求道:“爹爹~你真没有办法吗?你最好了,我的好爹爹。”
狄先裕回忆自己这段时间,一没去大理寺,二没跟小屁孩聊物理,专心致志挣爵位、吃喝玩乐搞活动,应该问题不大!
咸鱼松了口气,又有点乐呵地看崽:
“你个小泥菩萨,马上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惦记着救别人?”
他爹严肃起来,还是很可怕的,要不他怎么每次都把崽带去书房当挡箭牌?
狄昭昭小脸心虚。
等到了家。
狄松实率先走进了书房,在桌案前端坐。
看到小孩有点心虚、又有点忍不住翘尾巴的小模样,还偷偷观察自己的表情。
狄松实有些好笑,又有些头疼。
这事怎么说?
若说这事不好,可昭哥儿说自己能捉到凶手,偏偏还真的捉到凶手了。
连他办案这么多年,都没这个把握。
但若说这事做得好,夸吧,又怕助长了小孩气焰,还带着人家将军府的小姑娘一同去冒险。
怕狄昭昭直接欢腾起来,狄松实压住对案件的好奇,肃着脸:“你说说,错哪儿了?”
狄昭昭打小就很少面对祖父威严表情,这会儿也跟他爹一样,有点怂兮兮的。
小孩有点紧张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有考虑过安全,还带了侍卫,云伯伯家的侍卫很厉害的。”
狄先裕在一旁捂脑门。
果然傻儿子没什么被训的经验,这种时候还解释,顺毛撸才是王道啊!
即使不懂顺毛撸,就跟平日里一样撒个娇,装装可怜说自己被吓到了也好啊。
要论道理,咱家谁说得过你祖父?
其实狄昭昭说的也没错,但教育小孩,肯定要让他意识到问题,哪能这么顺着?
祖父仍然一副严肃表情:“你了解鱼石县当地情况吗?带上云府的护卫就觉得万事无忧了?
那是个木工县,若谁有自制的冷箭,暗中出手,或者在关键处设置了不常见的陷阱,你可防得住?”
狄昭昭立马小脑袋里想象,眼睛都缓缓睁圆,本来还觉得自己可厉害的小孩,嘚瑟的小气焰一下就变得小小的。
狄松实瞧小孩吃惊后,又皱巴小脸的表情,又继续说:
“那凶手有家人亲戚,若是不讲事理的,可不会觉得你是扬善惩恶,只觉得你抓了他们家挣钱的顶梁柱,断了他们的活路。
若凶手还牵扯着利益,或者许多人的生计,他一吆喝,颠倒黑白,领着乌泱泱一群壮硕高大的伐木汉子围攻,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可懂?”
狄昭昭压根没想过,坏人还敢吆喝一群人来和他们打架。
他蔫了一下,小手抓抓自己的衣服,乖巧道歉道:“我知道错了。”
看他这副乖巧认错的小模样,狄松实缓和道:
“你还不告而去,若是你受伤了,家里人该多忧心?”
“贸然把云家小姑娘牵扯进案子,若是她因此出事,你又如何与他父母交代?”
狄昭昭都不好意思看祖父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他都没有想到这些,还以为自己去抓坏人很厉害很安全,肯定可以万无一失地赶回来呢。
狄昭昭小脚搓搓地,不好意思地小声认错:“对不起。”
小孩脸都红扑扑的,小声保证说:“我以后肯定不会这么莽撞了。”
见他是诚心认错,狄松实也不忍心再冷脸说,走到小孩身边,摸摸他的小脑袋:“祖父不是想批评你去抓坏人,昭哥儿聪勇又满腔正气,自然是该夸的,只是考虑得不够周全。”
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连忙抬头去看祖父。
“祖父所言,不是想让昭哥儿日后畏缩怯懦,”狄松实认真看着孙儿明亮的黑眼睛,说道:“昭哥儿且记,勇而不莽,义且慎护,直而无疏,威而不骄。”
狄昭昭小脸认真,也昂着小脑袋看祖父,应道:“祖父,我会记在心上的。”
狄松实看着孙儿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心中也有些复杂。
他有些感觉,孙儿会不会是受了他的影响?言传身教,身教的威力,抵得过千百句言传。
跟他学,还有那个不着调的师父,不靠谱的二郎当爹,也不知乖孙日后会长成如何令人头疼的模样?
他想了想道:“那你把这事前因后果写成文章,要有你的反思。我记着你现在在学《论语》,那便抄写一遍,不限制你时间,但没交上来之前,除了去姜府念书,不可出门玩耍。”
面对祖父看过来的目光,狄昭昭连忙乖巧点头,应了声好。
不仅如此,他还很坦诚地提醒说:“祖父,我现在就有抄写《论语》练字……”
“咳咳咳!!!”咸鱼连忙用力咳嗽。
傻崽啊!
你祖父总关心你的课业,还能不知道你有练字任务吗?!!
这不就是心里其实还挺满意,不想真的罚你吗?你居然还上赶着说清楚。
他这条咸鱼,怎么会养出这么傻的崽啊!!
被孙儿撤了台阶,且被儿子看穿的祖父:“……”
他唬着脸,对上小孩真诚的黑亮眸子,咳咳两声,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板起脸严肃表示,不可以桃僵李代。
狄昭昭小脸正直:“祖父你放心,肯定不会的。”
祖父板着脸,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
二房小院。
狄昭昭做完了功课,就趴在他的小桌案前,铺好纸笔,小脸认真地抄写起来。
咸鱼偷偷出现书房门口,悄悄看崽。
真是稀奇啊。
他倒是抄过不少,还坑了他大哥也抄了不少书。
还是头一次见昭哥儿罚抄。
看了一会儿,狄先裕双手后背,顺便把手里的信封也藏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小书房。
“爹爹。”狄昭昭语气兴奋。
狄先裕瞅了一眼,啧啧道:“你说你傻不傻。”
“我才不傻呢。”狄昭昭小脸微鼓,小声解释,“坏人做了坏事,要被抓起来受罚。我也是没有考虑周全,让爹娘祖父祖母担心了啊。”
小孩还有点忧心自己的小伙伴,还让云翎冉被他爹爹说了。
狄先裕坐到小孩矮几旁边,摸摸他的小脑袋,关心道:“那昭哥儿有没有不开心?”
“没有啊。”
“真的没有?”狄先裕不相信,小不点这么豁达?要是搁他小时候,说不定都要偷偷咬被角了。
狄昭昭哒哒哒跑到旁边,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
他边翻边说:“这是师父上次送我的《论语集注》,我觉得有句话说的特别有道理,师父和祖父都是这样哦!”
咸鱼:?
他伸头在小孩指的地方一看:【当行而行,无所顾虑;处困而亨,无所怨悔。】
狄昭昭还教爹爹说:“爹爹你看,这句话是说该做的事情就坚决去做,不要有所顾虑;处在艰难的境地要心胸豁达,不要有所怨悔。”
小孩美滋滋:“我觉得我心胸好豁达呀,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诶。爹爹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成了厉害的大人了啊?”
咸鱼:“……”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好像他才是当爹的那个吧?
你个小屁孩是厉害的大人,那他是什么?
傻乐的小孩吗!!
气人!
狄先裕伸手,使劲儿揉了揉儿子脸蛋和头发:“才几岁,就装小大人似的!”
狄昭昭可爱的小脸都被搓得变形,那点认真抄书积淀的沉静瞬间消散,哇哇叫起来:“爹爹啊啊哇——”
欺负了一把小孩,狄先裕很是满足地把信封往桌上一拍:“某个装大人的小屁孩,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他“喏”了一声,还朝信封努了努嘴,示意狄昭昭去看。
狄昭昭小脸疑惑,拿起信封一看,本就被搓红的小脸,唰的一下通红,活像是猴屁股。
这封信,赫然是之前看过,又好好保存起来的读者来信,竹笋炒肉的那封!
狄先裕还特意语气拉长,努力压住嘴角道:“昭哥儿记性那么——好,不会忘记了吧?”
狄昭昭记性可好了。
本来就没忘,现在被爹爹这么故意一强调,简直跟耳边在放一样。
如果有的话,他觉得自己脑袋上可能都在“咻”地弹蘑菇字条:
连爹爹带笑的语气都活灵活现的!
【小孩不都这样?要么觉得自己没做错,要么有信心自己肯定不会被发现,等闯了祸才知道慌呢。】
【爹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哦!而且我这么聪明,才不会闯了祸之后才明白。】
狄昭昭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说这话,语气可自信啦!
小身板站得可直了。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的,耳根也红,恼羞成怒,大声地说:“爹爹你又欺负我!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呀!我还小呢!”
狄先裕瞧他通红的小脸,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努力淡定的逗儿子:“那爹爹好吧?你要是搁在别家,现在都在吃竹笋炒肉了。”
坏心眼的咸鱼,明明在欺负崽,还要崽说他人好。
狄昭昭……狄昭昭小脸红的要滴血了。
脑子里甚至冒出自己若是别家小孩,这会儿小屁股都要遭殃的画面。
他小声嘟囔:“爹爹坏。”
狄先裕忍住了笑,继续逗道:“原来爹爹坏啊,那要不把你送去给这家竹笋炒肉当小孩?”
狄昭昭顿时又大声了:“才!不!要!”
狄先裕笑得大声:“哈哈哈——那看来爹爹还是好!”
说不过爹爹的小孩,羞恼地扑进爹爹怀里,拿小脑袋在爹爹怀里一通乱拱:“啊啊啊!!!”
狄先裕大笑着把扑进怀里的儿子抱起来,扛出了小书房,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张扬,朝对面喊:“娘子,你快过来看!昭哥儿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再不看就看不着啦!”
顾筠:“……”
该死的心动了。
狄昭昭小嗓音慌乱高呼:“娘!!娘!!你不要信爹爹的话啊。”
见娘真的出来了,狄昭昭赶紧把脑袋埋进爹爹怀里,像是鸵鸟一样藏起来。
悲呼:“娘!!呜呜你别过来看,爹爹坏,你不能也站在他那边!!”
顾筠笑意嫣然,犹如春光烂漫。
她瞅夫君一眼。
狄先裕立马心领神会,他来做这个坏人,一个翻身,就把扛在怀里的小孩倒了个儿。
看到了小孩红得跟擦了粉一样的脸蛋,顾筠噗嗤一声笑出来,以手掩嘴角。
狄昭昭哇得一声悲呼:“娘——!!”
娘也站在爹爹那边呜呜呜!
当晚。
小昭昭气呼呼地翻开日记,把爹爹的“罪行”记录在案。
还控诉,娘居然站在爹爹那边,他超级超级生气,哼!
写到最后。
狄昭昭认真落笔:[抓光所有坏人,这样小孩都能开开心心长大,所有爹娘都不会伤心了。下次,要更认真,更厉害!像祖父说的,勇而不莽,义且……]
原本薄薄的本子,如今已经很厚实了,充满了时光和快乐的痕迹。
小孩把小本藏好,快快乐乐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盖好小被子,没一会儿就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梦里,他是超厉害的大人,把爹爹欺负得脸红扑扑的。
“哈哈哈~”
睡梦中的小孩都快乐地笑出声。
***
狄先裕觉得日子很快活。
每天都能听到马蹄铁的新进展,今儿说百里跑下来更快,更稳,不容易滑倒,明儿又听说钉了马掌的马蹄不容易得蹄炎……
咸鱼还特意去问了问他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才得知,原来按照惯例,为了维护武官集团的利益,也是为了保持武将悍勇,为国尽忠,这种能世袭的位置,基本历朝历代都是武将特有的。
而文官无论有多大的成就、都是只封赏个人。
所以景泰帝提出对边关有益的大饼,也不是来了兴致随口一说,随便试试,而是有细细考量过的。
狄先裕听了,惊呆:“还有这一说!”
狄松实睨他一眼:“你认为如何?朝中各职位都有讲究,平衡之道一乱便牵连社稷,可不是皇上喜好谁,就随手拿个封号赏下来的,又不是开国时期了。”
狄先裕挠挠头,怎么感觉来问这个,好像显得他有点傻?
咸鱼小声:“那爹你说,大抵还要多久?”
狄松实又如何能不期盼?
虽然只是个伯,但毕竟是可传承的爵位,至少可保狄家三代昌盛,儿孙无忧。
他估摸了一下,等朝中、边关武将们认可这份功绩,还有历来封赏武将的时节,“估摸冬至前后。”
狄先裕一喜。
“那还挺快啊!”
狄松实也眉眼舒展,神情怡然:“你大哥回来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应当也会在入冬前到家。”
一家团聚,双喜临门。
这便是祖父这个年纪的人,觉得最幸福的事了。
狄先裕:?
怎么就赶在一起了啊?!
狄先裕正愣呢。
狄松实忽然看他问:“你琢磨杂学,还研习了八卦、天象之类的东西?”
咸鱼:???
什么八卦?他还吃瓜呢!
九年义务教育可不教这个!
“又是昭哥儿说的?他又往我头上扣什么锅了?”
狄松实瞧他:“可不是说的,是实打实做的。”
咸鱼满脑壳问号。
才欺负了臭崽,他怎么不知道小屁孩还会神神叨叨的算卦了?
真会算卦,能有那么好逗?
与此同时。
皇宫。
景泰帝看完了最新一刊的小豆丁,感觉头皮都被一寸寸松散开了,浑身轻松,笑问:“我听闻狄昭昭也和小豆丁一样,也是个活泼的,最近又折腾出动静了?”
梁太监梁才接过他看完的话本,笑道:
“据说是鱼石县遇到一桩案子,实在拿不准,听闻大理寺狄少卿的名声,就前来求助。狄昭昭不知怎么知晓了,气愤非常,邀了云家小娘子一同,没曾想,凶手还真被两个小娃娃抓到了……”
闻言,景泰帝不禁赞叹地说:“这么说的话,这个狄昭昭也很有几分其父的灵巧?”
有勇有谋,当真机敏。景泰帝心想,这对父子凑合在一起,可真是天作的机缘。
梁才笑道:“皇上明鉴,狄昭昭当真有几分其父的灵巧,上次灵机一动想到了放大之用,这次说是画了个打猎玩具图纸,结果愣是闹的云参将一家都心痒痒。”
景泰帝疑惑:“打猎玩具?”
梁才稍稍一描述,听说是小孩从爹爹给做的呲水玩具里冒出的想法,想着用短小木箭代替水呲出来,景泰帝惊呆了:“朕记得上次提《砍人分析》时,也好像提到了这个呲水的玩具?”
一个呲水玩具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多妙用?
“有图纸吗?拿来我看看。”
自然是有的,但一看就知道是小孩涂鸦,只有其表,不曾有内里。
直白点说,空有外壳糊弄人的玩意。
但再离谱的事落到狄家,即使是天降一坨牛粪,都忍不住让人驻足多看两眼,万一是黄金呢?
而且水枪也还是很容易做的,但凡被云家骚扰过的工匠,都能把这个简易呲水玩具做出来。
景泰帝把这个呲水玩具放下:“有点意思,梁才,你让工部好生琢磨琢磨这个打猎玩具。”
闻言,梁才小声提醒:“各部都琢磨过了。云家这些武将,就是钟爱这些武器,与文人喜爱笔墨一样。”
景泰帝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他富有四海,天下能工巧匠皆收入囊中,竟然连一个小儿玩具都做不出来?
还有千里眼。
马掌这种被说透的,各种款式都竞相出了,那般神器却连一点眉目都没有。
但人才难得,景泰帝也不好苛责这些能工巧匠,只能叹狄先裕之灵巧远超旁人技法。
这种不平衡,宛如拥有了一个诸葛孔明般的军师,却没有配得上的实力的将士和军队,就像是果子在眼前树上挂着,可随时摘取,偏又摘取不到。
狄先裕还不知道,自己反向画的大饼,让皇帝都有种得不到的气闷。
气闷的景泰帝看人不顺眼:“有事你就一次说出来,别别扭扭的像什么话?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梁才赶紧笑着说:“皇上宽厚,当然不会吃了臣,只是这消息太过离奇,哪里敢随意上传天听?”
“总不能比千里眼还离奇?”
梁才接过身后小太监递来的安神凉茶,放到景泰帝手边:“这还真说不好,就是朝中传闻,狄昭昭去鱼石县抓到的那个凶手,用了其父传授的方法,在舆图上圈点推演,便直接算出凶手人在何方。”
景泰帝惊得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想钦天监算个顺风顺水的好日子,都还能不巧遇上风雨,狄先裕竟然能直接算出凶手人在何方?
“狄尔逸如何做到的?”景泰帝有些难以置信,尤其是听到狄先裕根本没去过鱼石县,“他年纪轻轻,也没听闻拜入哪位大师门下,竟然会此奇术?”
梁才再会揣摩人心,知道皇上看完了话本可能好奇,提前去打听狄家消息,也没法打听出这份“奇术”
但他就是干这个活,哪里会直白的说自己干得不好,接不上您感兴趣的话头了?
他换了一个角度:“上次桃园,还有这次呲水玩具来看,狄尔逸喜寓教于乐,以游戏、玩具传授其子各种妙用。幼童能学会且善用,应当不是从哪位大师那儿学来的。”
景泰帝沉默了一瞬,听完这个新奇的角度,忽然对狄昭昭,还有狄昭昭的玩具,生起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他想想吩咐道:“你去把狄昭昭的玩具,都复刻一份拿来,朕要亲自瞧瞧看。”
第65章 诸葛咸鱼
狄府, 书房。
“什么??”
狄先裕震声:“这不可能!!”
他百分百肯定,九年义务教育绝对不教这玩意!!
甭管是不是真的,这被叫封建迷信呢!
他就算是红烧鱼版的咸鱼, 哪里来这种奇葩调料来腌他?
狄先裕气愤,他跟他爹告状:“爹我跟你说,这绝对是谣言,我发誓绝对不是我!肯定是昭哥儿自己搞的鬼,又往我身上推。”
他底气十足,语气铿锵:“爹你可不能听昭哥儿一面之词,把他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对!当面对质!!”咸鱼表情恶狠狠, “这种胡说八道的行为, 绝对不能姑息,爹我跟你说,罚抄没用, 那臭小子根本不怕罚抄, 你罚他一个月不许吃肉!”
狄松实:“……”
他神色淡淡地问:“那要是对质出来, 发现就是你教的,那也罚你一个月不许食肉?”
不着调!
狄先裕嚣张的气焰, 顿时一缩。
听到一个月不吃肉,原本振振有词、无比肯定的腔调, 都忽然弱了一截。
那、那……那万一呢?
咸鱼没底气地想。
臭崽坑爹的法子, 那是花样百出, 千奇百怪啊!连不到三岁的时候,忽悠着玩的磁石都能翻出来。
咸鱼小声:“那还是算了。”
狄松实都气笑了, 刚刚的气焰呢?
他是万万想不通, 为什么昭哥儿总是维护这小子, 跟护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本就在家的小昭昭,很快哒哒哒地跑过来。
行过礼后,抬头就眼眸亮晶晶地,小嗓音兴奋:“祖父,你叫我有什么事呀?”
是不是要去抓坏人?
他最近不能出去玩,连做梦都是在外面抓坏人呢!
他还骑着长大后的小马驹糖云,超级超级威风,每到一处,就抓光一个地方的坏人,然后大家都很高兴,还会有慈祥的老奶奶,给他送好吃的呢!
和烙虾饼一样好吃。
祖父早已通过大理寺,了解了凶手交代的东西,犯案过程,但如何被抓这种细节,连随行的狄府小厮也说不清楚。
他问:“你是如何知道凶手家住河东村?”
狄昭昭顿时骄傲地挺起小胸膛:“用爹爹教我的办法,在舆图上推算出来的哦!”
这难道不就是五行八卦之术吗?
祖父转头看向狄先裕,眼神惊异。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他也下意识扭头,眼神惊奇地去看臭崽。崽!!你什么时候背着你爹我去学这么高深的法术啦?
狄先裕矢口否认:“这绝对不是我教你的。”
他仿佛已经站在法庭胜利那一方,信心满满地问:“那你说说看你,你怎么推演的?我又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教你的?”
说胡话坑爹也是要讲证据的!
狄先裕的表情太真了,太坦荡了。
狄松实差点就要忍不住相信了,但祖父被坑多了,现在还能勉强保持似铁郎心。
二郎的表情,看看就好。还是孙儿比较有信誉。
果然,祖父一看,就看到小昭昭乖乖巧巧地拿出一小摞纸,是那日他布置的反思和抄写,小孩声音清亮又好听:“我有写哦!”
看,孙儿多乖巧?
哪里像是会乱说的样子?
狄松实稍微看了几眼小孩抄写的字迹,满意地放到一边,又拿起那张写了前因后果的文章。
狄昭昭还没学做文章,写得就跟讲故事一样,童真又有趣,还有些小孩单纯又稚嫩的小想法,让人不由失笑。
咸鱼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凑过来,站在他爹书桌旁边,伸着脑袋看儿子写的东西。
狄昭昭见他们边看,还边说:“具体哪一天我记不得了,但是那天我才写完小豆丁偷藏酥炸小鱼干的情节,去找爹爹你……”
小昭昭对爹爹记性不好,很感慨。
听小孩这么一说,狄先裕隐约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个情节,小屁孩安排把小豆丁千辛万苦、终于囤起来的一小碟酥炸小鱼干藏起了,藏在小伙伴家院子后面的一间闲置的空房。
他当时吐槽了一句:“谁会藏在这种地方?你这安排得不合理。”
“为什么不合理啊?”狄昭昭小脸疑惑,他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地方,很完美啊,又安全又不容易被想到。
处于轻松看话本模式的咸鱼,压根没意识到十万个为什么又来了。
就跟前世看小说随口吐槽一样,没人搭理还好,要是下面有评论回复持质疑态度,那不服气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就是不合理啊,你藏这个位置,不能光看位置好不好,还要看小豆丁会不会往这里藏!”
小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小豆丁不会往这里藏呢?又难想,又不会被发现,还是小伙伴院子后面。”
狄先裕这倔脾气一上来,一点也没发现,这才多大点工夫,小孩已经问了两个为什么了。
他干脆拿狄昭昭举例:“你想想啊,就拿你的宝箱举例,就你那个装了小披风、磁石、小木剑一堆宝贝的箱子。”
狄昭昭一下激灵起来。
他的小宝箱!
小孩瞬间紧张兮兮的,里头还有他的日记本呢!
狄先裕毫不费力地拿捏小孩:“假设家里现在进了贼,就要抱走你的小宝箱,你必须把宝箱拿去外面藏起来。”
狄昭昭小脸警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爹爹,紧张得下意识屏住呼吸。
狄先裕发出灵魂质问:“你会把它藏在咱家隔壁的隔壁小胖家后头的无人小巷子里吗?”
狄昭昭眼睛瞪圆,超大声:“当然不行!!不行!!”
“谁说一定没人的,万一有人经过,拿走了怎么办?”狄昭昭声音一下就大了。
狄先裕乐了,他甚至反串,假装站在小孩那边:“那无人巷子里有堆柴火,藏在里面,路过的人看不到的。”
狄昭昭很气:“那也不行!”
他的小宝箱!!!
“那万一柴火堆的主人要用柴火,搬开发现了怎么办?”
狄先裕:“柴火堆几年都没人动了。”
小孩着急:“万一今年就动了呢?那万一有乞儿去那里睡觉,发现拿走了怎么办?”
小昭昭语气坚定:“反正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把我的宝箱藏在那里,不!可!以!”
狄先裕乐呵呵,他一摊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小孩傻眼了。
狄先裕嘚瑟,小样,上辈子杠精他都斗过,还怕说不过你个小屁孩?
你还差得远呢!
咸鱼舒坦了,甚至想跷二郎腿,再配上一杯冰可乐。
狄昭昭小脑袋想啊想,嘀咕:“是啊,那个小巷子也是没人的、小贼难想到的好地方。”
那为什么他不乐意去藏呢?
狄先裕乐呵呵地吃了块糕点,看小孩纠结的小表情,十分顺手地捏了捏他的小脸:
“你都没怎么去过,又不了解那地的情况,肯定不敢藏啊,你想想让你把宝箱藏到祖父的书房里,藏在一堆书下面埋着,你是不是就愿意了?”
狄昭昭歪着小脑袋想了会儿:“好像是诶!”
放在祖父那里,他就很放心。
祖父肯定不会要他的宝箱,也没几个人能进祖父书房,而且上次晚上摸黑去祖父书房被抓到,小孩就知道,祖父书房是一直有人守着的!
狄昭昭为了改这段剧情,问了爹爹好多问题。
比如眼睛亮亮地问爹爹:“那以后设计小豆丁偷藏、做心虚的事,除了家里各个角落,还有哪里比较好?”
狄先裕随口道:“那肯定是家附近,或者他爹娘做活的那块附近啊!我跟你说啊,人都是这样的……”
狄先裕叭叭叭,说得欢。他说得特别自信,绝对不是他胡诌,电视里那些什么杀人碎尸抛尸案,凭尸块找到凶手住的地方,不都说的是这么回事吗?
带着尸体,你敢去平日从没去过的地方吗?
狄昭昭听得小脑袋兴奋直转。
“原来是这样啊!”
“爹爹你说的好有道理啊,确实不该这么写诶。”
“那我改改,爹爹你说这样行不行?”
在咸鱼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十万个为什么悄然冒头。
狄昭昭美滋滋地和爹爹待了一个晚上,窝在冬日暖和的房间里,边吃热腾腾的食物,边改小豆丁的故事。
还钻进爹爹宽大的被子里,让爹爹帮捂手,靠在爹爹怀里,听爹爹讲故事,和爹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小脑袋里,就模模糊糊多了好多东西。
咸鱼还乐呢,他果然在吃喝玩乐上是专业的吧?
给自己封个“当世侃话本第一人”,他都不带心虚的!
一直到今天为止,他都对那篇改过的故事,满意得不得了!!
狄昭昭回忆起来,也美滋滋地,昂着小脑袋问:“爹爹你想起来没有?”
咸鱼:“……”
他看着小孩黑亮亮的眼睛,还有他爹瞅过来的眼神,眼前一黑。
怎么听小屁孩这么一说,他都感觉好像真是他教的了??
这不合理!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把他丢去鱼石县的话,他百分百找不出那个村啊!
这河东村,不就和其他没发生过案件的村子一样平平无奇吗?
他要是去了,指不定看哪个村都可疑,看哪个壮汉都觉得是凶手。
狄先裕努力挣扎:“这个事吧,”他努力比划,“会不会和你们想得有点不太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
“虽然看起来像是我教的。”
“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我教的?”
狄松实看他,表情一言难尽。
那一脸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话,合理吗?
狄先裕:“……”
他又低头看看始作俑者,然后目光就对上了小脸单纯又无辜,还崇拜星星眼看他的狄昭昭。
他哽咽地问:“那现在外面,不会都传是我算出来的吧?”
狄松实:“这倒是需要去解释一下,毕竟不是真用五行八卦一类的法子占卜出来的。”
咸鱼呼吸一顿,感觉脑子有点缺氧。
他都不敢想,他现在在外头的名声,变成了什么样子?
从天虹琉璃灯开始,到马蹄铁和千里眼,最后再到这个八卦图、神算子,怎么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完全控制不住啊?!
他叫狄先裕!
不是诸葛咸鱼啊!!
虽然崽给挣了个爵位,但还是不想要了,怎么办?
有没有人拿麻袋套走啊!!
急急急。
***
狄先裕试图澄清。
又怕真暴露了底细,把爵位搞没了,放不开手脚。
可谓投鼠忌器。
最后不仅没有人相信,这是昭哥儿的能耐,甚至还加深了“诸葛咸鱼”这一形象在众人心中的深刻程度。
咸鱼呜咽。
咸鱼狼叫。
咸鱼捶崽!
好吧,舍不得捶。
狄先裕磨刀霍霍地把都有点落灰的《昭昭坑爹记》拿出来。
他就是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
要是弄个什么一年打卡计划本,等到年末再一翻看,估计就开始三分钟热度写了几页,后面都是空白的。
狄先裕咬牙切齿地嘀咕:“必须把臭崽坑爹的事都记下来!”
要不然以后,就真的说不清了!
咸鱼一边悲伤狼叫,一边唰唰唰地写,拿出了和杠精大战三百回合的气势,不仅把这次事情写了,还把之前缺的都一口气全都补上!
还把能搜集到的证据,全部都搜集起来。
“让你坑爹!”
写完后,看着厚厚的一本。
他呜咽的看着最后那个“神算子”,还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么离谱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啊?”
狄昭昭在隔壁,偷偷扒拉门框看这边,也嘀咕:“我也没说爹爹会算卦啊。”
***
秋后。
一桩非常严肃、且威慑力十足的事,在狄昭昭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发生。
日头正烈,正午的阳气似乎要驱散一切黑暗与污浊。
在许多百姓的痛骂和围观下,穷凶极恶的犯人,被处以死刑。
当又有一颗人头落地。
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痛哭声,释放般嘶声力竭的悲呼声,他们似乎是早早到来,站在最前方的一群人。
有相互搀扶的夫妇,满头白发的老人,有满脸疲态的中年人……
他们或悲哭,或喃喃地呼唤着自家孩儿的乳名:“红豆,红豆,你看到了吗?”
“欺负你的恶人也不得好死了,他肯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即使最平静的,也抹了把眼泪,嘴里低低地咒骂着。
他们都是来自鱼石县的百姓。
他们的孩儿无一不惨死在这丧心病狂的凶徒手中。
不只是最初卷宗上的那几桩,随着案件不断审理,还审出了更多桩隐蔽的。
许多以为自己孩子是贪玩走丢,被拐走的父母,在更为隐蔽的地方,找到了孩子的尸骨。那一刻站不住脚,匍匐在地上,悲痛大哭。
相比天南海北的受害者,鱼石县天然的优势,就是距离京城不太远。
在打听到秋后问斩的日子后,即使是穷苦的父母,也带上了干粮,或咬牙花点钱坐驴车,或干脆狠心用双腿走来。
在天不亮的时候,便早早守候在前排。
他们要亲眼看着。
看着那虐杀他们孩儿的凶手不得好死。
待血红满地,人群散去。
才有人用已经哭哑的嗓儿说:“咱们去大理寺,找狄大人吧。”
百姓找不到官员人家住哪儿,但大理寺的门还是好找的。
等日头渐斜了。
狄昭昭忽然看到祖父的身影,小孩惊喜:“祖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他高兴地把鱼食一口气撒光,全都喂给池塘里的漂亮小鱼,起身小老虎一样飞跑向狄松实。
狄松实笑道:“祖父给昭哥儿送东西来了。”
小昭昭一喜:“是好吃的吗?”
是王寺丞家的糖葫芦呢?还是他喜欢的炭烤羊肉呢?还是祖父发现了什么好吃的,特地给他带回来吃吃看呢?
小孩迫不及待地探头朝祖父身后看去,活脱脱一只小馋猫。
祖父失笑,拉着他的小手,走到他身后抬着东西的一行人前。
“把红布揭开看看。”
狄昭昭眼眸亮晶晶,满怀期待地揭开红布。
露出红布下的一块牌匾:【朗朗乾坤】
下面还有小字落款,写着鱼石县那些小孩与家长的名号。
【鱼弯唐家唐泽、唐李氏携子红豆……君与子皆英伟之士,正气凛然,一门风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特赠此匾额,以申吾辈谢忱之诚。】
狄昭昭愣住。
已经念了不少书的小孩,再也不是连蘑菇字条都只能靠听的小不点了。
小孩下意识昂头看祖父。
乌眸清澈,又有点无措。
狄松实感慨地摸摸小孩的黑绒绒的发顶:“祖父受之有愧,这匾额当是赠予你的。”
狄昭昭眨眨眼。
又被祖父牵着手,走到下一个托盘前,也是被一块红布搭着。
祖父鼓励:“揭开看看?”
狄昭昭小手揭开,是一副手写的对联。
祖父示意随侍将其用手撑开。
上联:驱雷掣电破悬案
下联:湛湛青天映明镜
横批:天理昭彰
狄昭昭小手摸摸对联:“祖父,这里头有我的名字。”
狄松实说:“这是那对父母,特地求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写的。他们说,那日在衙门口前见过你,打听了你的名字。”
他道:“打听你的名字,怕是也费了不少功夫。”
要知道在早先,即使是现在,大多京城里的百姓,也很多只知“di大人”,到底是哪个字,不识字的百姓也不会去辨认。
更不论是距离京城有段距离的普通人家,要打听一个官员家中孩童的名字,问到具体是哪个字,想也不易。
狄昭昭小手抓抓胸口的衣服,嗓儿有点低,小声说:“可是他们家孩子,还是被坏人害死了。”
狄松实弯腰抱起孙儿,宽慰道:“你还小。”
让人安心的宽厚大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昭哥儿已经做得很棒了,这些是大人该忧心的事,你现在年幼,安心念书,高兴玩耍就好。”
把小孩抱到屋里,狄松实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到小孩手里。
赫然是一本字迹刚直硬朗,墨汁凌厉的手抄本《论语》
狄昭昭抬头看祖父。
狄松实声线沉稳平实道:“祖父也给昭哥儿认错,当初昭哥儿分明来找过祖父,说了想去鱼石县的想法,祖父却没放在心上。”
小孩为祖父辩解:“可是祖父很忙啊。”
他小小声:“祖父这么忙,还抄书,是不是又偷偷熬夜不睡觉了?”
“祖父不乖!”
狄松实不由失笑。
狄昭昭见祖父还笑,微鼓脸颊道:“祖父你还笑,小心我告爹爹哦~”
“你爹还敢管我?”
狄昭昭嘟着脸扭头,别以为他小就不记得,小时候有次祖父生病了,不听话还要看卷宗,被爹爹凶巴巴地训了呢!
狄松实哪里知道小孩脑子里在想那么久远的事?
他只觉得心中熨帖,笑道:“那祖父特地给你送来的东西,你可要收起来?”
狄昭昭“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把它们挂起来,挂在我的小书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从头到尾参与全程,亲手抓到的坏人诶!
夕阳的余晖照进屋内,给【朗朗乾坤】的匾额轻轻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橙光。
那笔墨并不算太出众的昭字,也似乎在迎着落日余晖,散发着明媚暖人的气息和墨香。
狄昭昭站在小书房里,小小的身影被夕阳照亮,又打落一片斜斜的阴影。
小孩看着祖父高大的背影,还有屋外广袤天空上的火烧云。
有一刹那的恍然。
好像回到了五岁那年,第一次去大理寺,在那间左厅,目睹妇人喜极而泣,听到老者哀声痛哭,满眼皆是涕泗满面,四处传来叩首之音……
那时,他还懵懂。
会问爹爹:“应该高兴才对啊?”
会想,是不是没有糖吃啊?
还抱住祖父的脖子,眼眸亮晶晶地看他,捡着大人的话,崇拜地说:“祖父,你肯定是最最最~厉害的青天大老爷吧!”
那日,同样也是这样一片,好似要燃尽世间黑暗的炽热火烧云。
狄昭昭眼眸一弯,抱住祖父的脖子,声音惊喜又清脆:“祖父,我感觉我好像真的要变成厉害的大人啦~”
祖父抚他后脑勺,笑着应是。
小孩凑到祖父耳边,偷偷告状:“祖父我跟你说,爹爹好坏,我说我是厉害的大人,他就来欺负我。”
还让娘也来看!
臭爹爹!
狄松实眉眼含笑,他哪里不知道他们父子俩之间那点扯不清的官司,故意问:“那祖父打你爹爹手板?给你出出气?”
“那不行!”狄昭昭声音瞬间抬高,又忍不住小脸期待,小声,“祖父你帮我也欺负爹爹一下好不好?把他欺负得脸红红的,然后我喊娘来看。”
狄松实朗笑出声。
他一下就猜透了小孩如何被欺负逗弄。
确实是二郎能做出来的事。
自爆糗事而不知的小昭昭,并没有实现这个小小的心愿。
父子俩同病相怜。
狄先裕信心满满的“快乐咸鱼人设打造计划”,似乎也出了些问题。
他刚一开始快乐搞事。
就有人惊叹他竟然能掐会算,人在家中坐,料敌于千里外。
他又闹腾一个活动,主打吃吃喝喝。
马蹄铁就有了巨大的新进展。
他好不容易费劲儿捣鼓出一批可爱的周边,绝对和正事不沾边!
竟然有武将当众夸他,还文笔不错地写了一首诗,流传度极广。
老天啊,你一个武将,文采这么好干什么!!!
在咸鱼一阵脚踩西瓜皮的吱哇乱叫中。
悄然冬至。
这天,一批批身着宫装的人,从宫门鱼贯而出,喜报声、爆竹声在京城各处响起。
而最隆重的队伍,也在吉时前,到达了狄府。
第66章 颖悟伯
北燕要塞。
天高云淡、地势险峻。
一座城池巍然屹立, 石墙斑驳,染着发黑的血渍和岁月的沧桑。
城头上,旌旗猎猎, 一排身着甲胄的士兵,持枪站在城墙上,神情肃穆。
而城墙下,放眼望去,入眼只有简单大气,厚重质朴,穿着粗布衣服的百姓,在城内来往。
既没有京城的热闹繁华, 雕梁画栋, 茶馆戏曲之乐,也没有鱼米之乡的精巧别致,锦衣华服。
只有寒风呼啸, 威声阵阵, 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磅礴气势涤荡整座城池。
“杀——”
“咚!咚咚!!咚——”
“唰!”
将士们在训练战阵, 熟记鼓声代表的意义,整齐划一的按照口令挥动着手中的武器。
在重槌擂鼓声、兵刃破空声中, 还奇异地夹杂着许多金属锵击声。
铁锤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城中四处响起, 似乎蕴含着某种振奋人心的旋律。
引得武将们心潮澎湃。
“将军, 下轮该到我们营装马蹄铁了吧?”一个被络腮胡遮了半脸的大汉嚷。
他这一出声, 旁人就不乐意了。
“凭什么就到你了,我们营都还没装, 当我们先来!”
“我们彪武营才立大功, 要论也该是我们。”
“那要不把手下人马拉出来, 比试一场?谁输了谁后头去,不敢应战的是怂驴。”
几个武将看着新钉了马蹄铁,要出去巡边的队伍,眼睛都快转不动了。
云将军被吵得脑壳疼,指着他们一个二个,呵斥:“看看你们一个二个跟土匪似的,像什么话?”
正好此时。
一批整装待发的骑兵,全副武装,背负战旗,骑着马儿朝军营外疾驰而去,扬起一地灰土。
只听马蹄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的声响。
惹来军营周围将士一阵眼热。
马蹄铁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用在边关。
起初是小范围试用,修改。
而后逐渐扩大,朝廷最终让驿站来试验马蹄铁的作用和功效,同时也试试隐患和不足。
驿站马儿逐渐钉上了马蹄铁,并按照原来的规律,继续奔驰送信,足足验证了三月有余。
起先,边关众人:是该好好试试,马匹金贵,可不能直接听一个京城贵公子的瞎折腾。
没多久,边关将士:真有这么好?
再过两月,随着捷报不断传来,边关将士:“……”
能不能快点搞!
磨磨唧唧地做什么呢?
等到秋收过后,将士们已经开始着急了,尤其是骑兵,有马的将士,纷纷担忧地看着自家爱马马蹄受损程度。
一边听着这玩意有多保护马蹄,一边看着自己爱马的蹄子日渐磨损,怎一个心痛了得?
于是纷纷催促起来。
当马蹄终于确认无忧,被允许进入军营,看到马蹄铁效果后,各个营房都开始争抢起来。
他们争得是装备吗?
他们争的是马!
天知道马有多难得,这小小一个铁片,竟然能让马多驰骋战场好几年!!
提前一批钉马蹄铁,就能让马蹄少受些磨损。
才安分了一会儿,就又争抢起来。
“谁再争,就排最后去。”云将军睨了这几个混不吝的兵痞一眼,见他们陡然跟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失了声,便挥挥手:“别在我跟前碍眼,没轮岗,就都回去陪陪家人。”
他踱步回营房。
几个家伙却不走,而是跟在他身后,也往营房走。
进了将军营房,撕扯脸颊的寒风被阻隔,一下暖和了不少。
几个武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最后络腮胡咳嗽一声,有点别扭的站出来,笑着讨好说:“将军,听说云参将大老远从京城,特地给您寄了一份生辰礼?”
云将军笑骂:“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对于生辰礼这种东西,云将军其实是不在意的,往年还有生辰的时候,依旧在打仗。
但这次小儿子送来的生辰礼,云将军生平头一回生出了期待的念头。
按照铁匠打的模具,灌入水,冻出清透的冰片,竟然能有传言中的奇效?
都坐下后。
“我已派人准备了。”云将军没有透露千里眼的具体制法,只是问手下这几名武将,“说说吧,你们都怎么想的?”
武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自己的想法:“云将军,能护马蹄的马掌也就罢了,千里眼这种神通之物,都能想着法儿做出来,狄二郎绝对是军备的天才。”
“若不是云参将给您送了一只千里眼,我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做出这种神物。”
“云将军,我可听说狄二郎捣鼓了好些玩意,这不是糟蹋天赋吗,您说咱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怎么样?”
这一屋子武将土匪行……见猎心喜,都觉得这法子好!
还有模有样地商量起来。
陆续又有领兵的武将,声音先后在帐外响起:“末将有军务禀报将军。”
凛冬将至,马上大雪封路。
能有什么军务必须当面汇报给他?
云将军干脆敞开门,让手下诸将都来一同看看这份奇异的生辰礼。
他亲自将密闭的、可旋转的两节黑铁筒,从大块冰的凹槽中取出来。
放到眼前。
猛然看到被放大到眼前的城墙,还有从远处拉近的景物。
云将军瞳孔猛地放大。
而后,其余诸将争着想试试这个据说是千里眼的黝黑铁筒。
“艹,这黑铁筒里是施了什么法?我都能看到对面的长戟上有个缺口!”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有了这个,我们岂不是可以料敌于先?有了先机,还怕他个锤子变阵突袭。”
云将军……云将军忽然也有点想当个土匪了。
这般才学,弄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简直暴殄天物!
当天,对这份生辰礼很满意的云将军,给儿子去了一封信。
还是加急的。
一曰,伤养好了也暂时先留京,别过来了,督促工部赶紧研制出清透无瑕的琉璃片。
二曰,狄先裕这般军备天才,且照看着些,若能拉到我们武将这边来,多多琢磨军备,便再好不过了。
父子连心。
云安皓其实也有此意。
不过他看中的对象,不止狄先裕一个,还有狄昭昭。
父子俩,装在一口锅里,连锅端走!
***
狄府。
狄先裕还不知有人看中了他这条咸鱼,馋得想把鱼装锅里端走。
他乐滋滋地跟着他爹,送走了传圣旨的队伍,留下了圣旨,各种赏赐的宝贝、契书。
然后猛地一转身,兴奋地把身后的儿子一把举起来,高兴地转圈圈:“昭哥儿!!咱有爵位啦!!”
狄昭昭也兴奋抱着爹爹欢呼:“好耶——”
爹爹好快乐啊!
浑身都亮闪闪的。
狄昭昭笑得露出小白牙。
狄先裕兴奋地抱着小孩甩了两圈,又去兴奋地去一把抱住媳妇、他爹娘,高呼:“我有爵位啦~~~”
他有退休金啦!!!
以后可以无忧无虑,快乐躺平了!!
屁事不干,月入三万的美好生活!!
他来啦!
被当众猛亲了一口脸蛋的顾筠:“……”
被抱起来当着一屋子下人面,转了两圈的徐氏:“……”
被一个虎扑熊抱,差点撞倒的狄松实:“……”
看着兴奋得直蹦,乐得跟没长大小孩似的咸鱼,狄松实额头冒出几根黑线。
若是旁人,这会儿高兴也是内敛的,彬彬有礼地说些谦虚的话,或是笑着明志说再接再厉。
哪有这样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还一副完成毕生夙愿,再也不需要努力的傻乐呵模样?
“也不知稳重些。”祖父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眼底却带着欣慰的笑。
大人的高兴都带着些许矜持。
唯有小昭昭没什么面子可言,兴奋地和爹爹一起又蹦又跳,放声欢呼。
像是两颗快乐的跳跳糖。
小嗓音超兴奋:“爹爹你太厉害啦!!”
狄先裕仰头长笑,嘚瑟道:“那可不,也不看看你爹是谁?”
狄昭昭也配合地扬起小下巴,得意洋洋道:“没错,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他爹爹可是全天下最棒、最厉害的爹爹啊!
小孩兴奋地唱歌。
狄先裕也撒欢地放声歌唱。
你一句,我一句。
最后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兴奋的嗷嗷狼叫:“嗷→嗷↑嗷嗷↓啊~嗷嗷↑嗷——”
等父子俩兴奋地嚎完。
嗓子都有点哑了。
狄昭昭小脸惊奇又好笑:“爹爹,你的声音好像鸭子哦~”
狄先裕咧嘴笑,搓搓儿子的脸:“你还不是一样?咱半斤八两,还好意思笑话我?”
狄昭昭眼睛瞪圆:“我也变了?”听到自己声音也变得有点像是小鸭子之后,小孩好奇地学鸭子嘎嘎叫了两声。
小表情又惊讶,又好奇,又有点发现新玩意的兴奋,带着这样的表情,学着小鸭子叫两声,不知道有多可爱,多招人。
狄先裕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乐不可支道:“傻不傻!”
“我才不傻!”小昭昭很是肯定,他美滋滋地窝在爹爹怀里,“我可是爹爹的小孩,怎么会傻呢?”
“爹爹那么厉害,那么聪明,还有超厉害的爵位诶!”他小嗓音可美了,“而且爹爹都说了,我以后会变成超厉害的大人,坏人都怕的。”
小孩一副“你可骗不到我”的得意小表情。
狄先裕只觉得一颗心都软软的,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道:“昭哥儿也是有爵位可以继承的人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喜欢就干,不喜欢了就回家,还有爹爹呢。”
即使这条路再难走,再遥不可及,总归还有他在。
小屁孩要是哭了,他会心疼的。
狄昭昭压根没听懂,但那种被爱意包围的感觉做不了假,他底气特别足,小脸期盼地看狄先裕:“那我想听爹爹也学鸭子叫。”
“我是小鸭子。”
“爹爹是大鸭子。”
小孩还兴奋地狮子大开口:“让娘也来,咱们是可爱小鸭一家人。”
狄先裕:“……”
早知道就不给小屁孩弄什么快乐小黄鸭玩具了,搞得现在还要学鸭叫。
“你想得美。”狄先裕点点他白嫩的额头。
“爹爹~爹爹爹爹!”小孩摇着他的袖口,软声哀求。
“你说说你,就会撒娇。”
招数虽老,但狄先裕就是顶不住。
无奈依着小孩学了两声,对上小孩忽然亮晶晶的小脸,警惕道,“我可不负责去忽悠你娘。”
“可你刚刚还说……”小孩不甘心地嘀咕。
狄先裕立马反悔:“我可什么也没说!”
狄昭昭小小地叹了口气,一副自己吃亏了的小模样:“那好吧,今天是爹爹你的好日子,高兴最重要,我听你的好了。”
唉,他只能假装刚刚没听到爹爹说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行就找爹爹的话了。
小孩美滋滋的想,他可真是懂事又体贴的厉害大人啊!
咸鱼:?
你还有理了!
算了,他大度,不跟一个听不懂大人话的小屁孩计较!
哼!
狄先裕高兴地张罗起一桌子热腾腾的锅子,把大家都喊来一起庆祝。
边吃边盘点这个爵位带来的田地、宅子等福利。
还嘀咕,大哥再不到家,在外头就要冻坏了。
人还是禁不住念叨。
翌日。
一列马车队,缓缓停在了狄府门口。
青衣素袍的俊朗男子弯腰,从马车中缓缓走出来,即使是面容染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也掩盖不了那股清风朗月的雅韵。
君子皎皎如玉,犹如日月入之怀。
正是要参加明年开春会试的狄先青。
***
而皇宫中。
终于忙完这阵的景泰帝,又下意识拿小豆丁的话本解乏,才想起来,他早先好像吩咐人复刻了狄昭昭那小孩的玩具?
只是这段时日太忙,便一直抽不出空闲,只能暂时搁在一旁了。
见皇上问。
梁公公躬身说:“前些日子都复刻好了,安置在洗齐殿了,您可要现在去瞧瞧?”
景泰帝不解地看他一眼:“用箱子装好抬来就是,何须专程打扫一个宫殿来存放?”
梁才解释:“回皇上的话,颖悟伯为其子做的玩具品类繁多,数量庞大,箱子实在是放不下。”
景泰帝:?
但他知梁才不是冒失夸大之人。
他起身:“那朕亲去看看,不过是些给小儿的玩具,还能怎么个放不下法?”
梁才给他披上厚实的大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洗齐殿不远。
没一会儿,人到了。
宫人缓缓推开宫殿的门,又打开存放玩具库房的门。
当看到眼前的场景。
景泰帝顿足不前,他震撼问道:“这么多?”
只见满满一个院子、屋子的玩具,大到滑滑梯,秋千架,小到竹蜻蜓、不倒翁。
满目琳琅,竟摆满了一整个院子,又塞满了一整个库房。
玩具山海,很是震撼。
一个几岁的小孩,竟然会有这么多玩具?都能拿去开铺子市卖了。
景泰帝往里走,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没见过,没玩过,甚至连名字都说不出的玩具。
他问:“颖悟伯竟然如此疼宠小儿?不怕狄昭昭耽于玩乐,误了学业?”
提起这遭,梁才面色犹豫,硬着头皮说道:“臣有一事启奏皇上,暗探这次前往狄家,复刻狄昭昭的玩具,才发现当年您派人暗中查探颖悟伯的情况,有所疏漏。”
景泰帝没太当回事,随口问:“是何疏漏?”
颖悟伯连马蹄铁和千里眼都做出来了,又能有何疏漏?
梁才禀报说,当初暗探中的能将,都被派去查探私铸铜钱案,隐蔽前往淮南王驻地。余下探子经验不足,只着重查了狄先裕,因狄昭昭年岁太小,便轻忽了。
然后又道:“这次前往狄府,暗探发现,狄昭昭此子敏锐过人,在大理寺还有小神探之名。”
第67章 有人掉下来了
“小神探?”
景泰帝手中把玩木质玩具的动作一顿, 诧异的抬起眼眸瞧梁才,“若朕没记错,他那会儿应当才四五岁?”
回忆了一下那日在桃园看到的小家伙, 尤其是身高。
还有踮着脚去看巨大冰块的模样。
这还是不久前。
那此前……
景泰帝语气有些不确定:“或许三四岁?”
梁才心道,暗探确实不冤。
甭管这事到底好不好查,谁能把那些事,和一个幼童想到一块去?
梁才瞅了一眼景泰帝神色,委婉道:“那时,应当是五岁。”
景泰帝还是没法说服自己。
五岁孩童,即使是聪慧些,哪里当得起小神探之名?
他也曾因为一些案子焦头烂额, 给臣子施压。
自己更是琢磨过, 譬如那酒楼纵火案,他当太子时,便想过要逮出这人来。
结果亦是无功而返, 毫无头绪。
景泰帝琢磨了一圈, 又看着眼前的玩具山海, 分明是幼儿所喜,沉吟片刻:“把暗探行录取来。”
梁才闻言就吩咐人去取, 然后呈到景泰帝面前。
暗探行录,乃暗探办差经过, 所用之法、所遇之人、所探之事, 皆据实陈述于案。
景泰帝看到行录, 眼角抽了抽。
前头指宽的厚页里,全写的是暗探调查来的、狄先裕给小孩做这些玩具时所言所想, 还有这些玩具的妙用。
譬如记录一段制木翼玄鸟的工匠所述, 暗探伪作百姓为孩儿筹办生辰礼, 与工匠细述其意,工匠回忆……
工匠说他那时费解地问:“公子费这些劲儿做什么?这可当真难做,不仅费木料,还很有可能制不成。”
狄先裕:“你只管做就是了,不成也不怪你。要是成了,自有你一份赏银。”
工匠疑惑:“这东西费工费料,做出来真只要求在空中滑翔一段?”
“对,就这一个要求!”狄先裕嘿嘿一笑,“你是不知道,我家小不点有多可爱,要是看到这个玩具,肯定屁颠屁颠追在我后头,一个劲儿软声喊我爹爹。”
诸如此类还有许多。
“这还不是没办法,昨天把他给逗哭了,这不得想办法做点玩具哄哄?”
“听到有这么个玩具,晚上觉都不睡了,一个劲儿的喊我爹爹撒娇,你说谁顶得住?”
“嘿嘿,到时候故意当着昭哥儿的面玩,他肯定心痒痒,央求着我陪他玩。”
……
预料之中的“寓教于乐”“教育孩子”“灌输灵巧之理”等等,全都没有。
只有用玩具哄儿子,逗儿子,欺负儿子,甚至幼稚到和小儿一起玩玩具,自己比小儿子更开心。
本想要看看颖悟伯如何教孩子的景泰帝:“……”
带着后面可能会有传授的期盼,一直耐着性子看,直到翻完了册子前面的玩具部分。
完全没有。
景泰帝:?
他忍不住问:“暗探这次查实了?”正好往后再翻一页,就看到了狄昭昭在大理寺内流传的事迹。
梁才:“回皇上。暗探已知上次疏漏,自不敢有半分轻慢疏忽,想必是查实了的。”
景泰帝翻页的手指顿住。
从辨认指印,无人出其左右。
到通过足迹,能看出十年纵火悬案凶手异于常人。
甚至透过血迹,当场指出巡尉言辞中的种种破绽。
景泰帝自认将天下英才大半收入囊中,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出彩的小儿。
思及此。
那日酒楼种种。
当日桃园种种。
尽数在脑海中浮现。
尤其是透过窗棂时初见时,那张笑得灿烂可爱,眼眸乌亮乌亮的小脸。
小孩脆声问:“你也喜欢小豆丁吗?”
小孩馋兮兮的说:“这家葱油鸡可好吃了,祖父你一定要点。”
小孩站在高台上,眉飞色舞的惊喜说:“爹爹,那是不是还可以作放大之用?”
更有最近传言,狄昭昭与云翎冉两个小孩跑去鱼石县,竟然真的抓到了当地县衙都没抓到的凶手。
景泰帝倒也没怀疑狄先裕的才学。
只是在这奇异的割裂之感中,对狄松实生起了一丝羡慕之感。
不仅有子聪慧奇巧,孙儿也天赋异禀,敏锐非常。
怎能让人不心中酸涩,犹如吃了未熟透的青桔。
景泰帝忽然问:“这狄昭昭学问如何?可有开始科举?”
学问如何,这就要问姜禄甫或者狄松实了。
梁才思索片刻,谨慎道:“未曾听闻狄昭昭参加科考。”
他知景泰帝最惜良才,还有狄先裕在前打底,连忙补充道:“但萧大人愿意收其为徒,想来学业应当不是问题。”
听到萧徽,景泰帝更头痛了:“他连朕赐婚都能醉酒以拒,收徒还能指望他循规蹈矩?”
指不定就是看着好玩顺眼,就收了呢?
梁才噎住,对萧大人,他也是从未揣摩透过的。
“罢了。”景泰帝揉了揉眉峰,吩咐道:“你派人看顾着些,若他参加科举,结果单送一份到朕这儿。”
梁才应是。
景泰帝又抬头看这堆玩具山海,不由笑笑。
走出这间库房,才恍然发现手中还握着个玩具。
“这便是那木翼玄鸟?可翱翔于天际,久而不坠?”
他举着手里的玩具比划了两下,抬头朝远方天空看了看,扬手扔了出去。
只见那头前尖尖,后张两翼的奇异玩具,竟轻盈得像是落叶,又如鸟儿般展翅滑翔,飞到最高处后,竟然也不往下落,而是悠悠的向前飘。
最后稳稳地飞出了宫墙。
竟然能飞!
***
“大伯!!”
狄昭昭先欢呼一声,小老虎一样飞快往前跑。
爹爹说啦,大伯好久没回家,要热情一点,这样大伯才不会难过,以为家里不要他了,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冬日里,小孩裹得厚实。
像是一个圆滚滚、白生生的粢饭团。
这么欢呼雀跃地朝自己哒哒哒跑来,可爱得狄先青莞尔,温润的笑都生动起来。
他温声提醒:“昭哥儿慢点跑。”
发现大伯冲他笑,还笑得那么好看,狄昭昭顿时大受鼓舞,不仅没有跑慢点,还欢快得跑得更快了。
小孩欢实地往大伯身上一蹦,抱住大伯,超热情的喊:“大伯我们都可想你了!”
狄先青抱住有点敦实的狄昭昭。
他声音中的笑意愈发明显:“哦,那昭哥儿说说,谁最想我?”
狄昭昭正要喊爹爹。
就听大伯说:“大伯特地带了些好吃的,其中最大的一份,就送给昭哥儿说的这人好了。”
小孩刚要说出口的话,连忙在嘴里打了个弯,迫不及待地改成:“我!当然是我呀!”
狄昭昭小脸期待:“我最最想大伯和大伯母、还有明哥哥了!”
今儿一早得了信,到府门前等候的狄家人,都不由失笑。
狄先青轻抚小孩柔软的发顶,把他小脑袋上跑歪的毛绒小帽扶正戴好,笑道:“原来是昭哥儿。”
他命人取来特地给小孩准备的礼物。
不似予大人的礼物那般隆重装点,而是特意用绣有童趣图案的布料,包了一个糖果状地大包裹。
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尤为丰富饱满。
“哇——”
狄昭昭惊喜的小眉毛飞扬。
狄先青伸手从中取出一枚圆润可爱的冻柿,红里泛着橙黄,带着一层薄霜,闻着就有一股柿子独有的清香甜美。
狄昭昭用小手捧着,高兴得眼睛笑弯成月牙:“看起来就好甜好好吃呀。”
“谢谢大伯!”
狄先青把热情冲过来的小孩放下:“你明哥哥也很想你,路上跟大伯念叨了你一路。”
狄昭昭眼睛一亮。
欢欢喜喜的抱着香甜甜的冻柿,小跑到一个穿着灰毛大氅的俊朗少年面前,兴奋地喊:“明哥哥!”
少年沉稳持重,眉眼青涩,此时也不禁露出点笑意。
“昭哥儿。”
狄先青放下了小孩,缓步上前,两袖交叠,一丝不苟的向长辈行礼:“孩儿离家三载,未能常伴双亲膝下,今日得归,深感愧疚。”
狄松实将他托起。
徐氏也双眸含泪,甚为思念。
顾筠也笑着迎向妯娌。
寒暄两句,一家人便朝着府内走去。
狄先青缓步走在狄府,只觉得三年过去,变化不小。
但变化最大的……
清润的眸子落在胞弟身上,眸光含笑。
尽管从这几年来信看,他就隐隐察觉,但如今亲眼所见,才发现真的不一样。
通体敞亮,犹如竹节般昂扬向上。
犹如蒙尘的玉石,被细细地打磨、抛光,莹润晶亮。
心中的那块郁结,似乎被打开了。
他眼角带笑,看向狄松实。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不由忆起狄先青离家前的一幕。
那时,是在书房。
狄先青特地去找狄松实,请求道:“爹,二郎既没有读书的天赋,不如放了他去,学堂已于他无益,反而让他不快活。”
狄松实眉头一拧,很不赞同。
狄先青解释:“爹难道没发现,二郎逐渐连玩乐,都有些倦怠,没什么兴趣了?”
做哥哥的,是第一个发现弟弟不对的。
弟弟自幼爱玩爱笑,可当逐渐大了,却连玩闹都慢慢提不起兴致。
其实狄先裕是玩厌倦了。
京城就这么大,好吃的好玩的就那么多,玩了这么多年,也就慢慢平淡了。
当最初的新鲜劲儿褪去,便觉得无趣起来。
他的灵魂,早就被磨去了棱角,在所有的奋斗和努力只换回死亡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探索世界的干劲和勇气。
像是被彻底榨干后空空如也的干瘪橘皮。
他没法像小昭昭一样,憧憬着“我要成为厉害的大人,抓光所有坏人。”
也没法像是大哥一样,满腔壮志与豪情要“为社稷、为黎民”,即使三更灯火五更鸡,也乐此不疲。
他太平凡了。
平凡到好像怎么努力,也只如风中尘埃般微渺,不染光和热。
尝试读书、绘画、弹琴、骑马……好像样样都不成,也样样都不能让他有那种“就是你了”的灵魂般颤抖的热爱与宿命感。
全家好似最快乐的人,甚至能带给周围所有人快乐的狄先裕,其实内心是最贫瘠的。
好像做什么都行,又好像不做什么都行。
玩什么都可以很开心,但不玩了也不会想念。
甚至无聊到把小儿子接手过来教养,让顾筠放开手去追逐她的事业和梦想。
直到看到小孩连抓着他的手指头,都能高兴得直乐呵,玩树叶都能快乐一下午。
听到小孩对他变的拙劣法术,兴奋地“哇哇”直叫,眼眸亮晶晶地朝他喊:“爹爹、爹爹~”
被孩童无忧无虑的快乐感染,狄先裕心底的平湖静潭中,好像长出一朵生机勃勃的荷花。
每日都有快乐的露水凝聚,露水压在花叶上,再“噗”地一声滑落,砸在水面上,绽开圈圈欢快的涟漪。
连那朵荷花,也都晃了晃脑袋,得意洋洋的挺直了腰肢。
狄先裕伪装得太好了。
或许他也打心眼里觉得,都有钱了,还有什么值得矫情的?笨笨的连脑袋骗了自己都不知道。
可钱不是万能的。
除了孩童,哪里会有真正开心、享受生活的大人,会把“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挂在嘴边?
这话,只有努力想让自己开心的人,才会常说。
咸鱼从来都是这样笨笨的,笨笨的努力生活,努力照顾好自己,努力让自己开心,让对他好的家人朋友都开心。
唯有与弟弟自幼一同长大的狄先青发现了一丝端倪。
可他不明白,从小傻乐的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听着当时外界对他铺天盖地的赞誉。
发现所有人都拿他来跟弟弟比较,一边褒奖他,一边顺便叹息一声弟弟。
狄先青心情很复杂,生不起一丝被褒扬的喜悦。
若没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兄长,又有谁会去关注一个普通五品京官家的嫡次子?还遍京传出“平庸愚笨,性子懒散”的流言。
狄先青思索再三,找到了狄松实。
祖父眸光锐利,洞悉道:“你宁愿远赴冰竹书院求学,也不就近在京城念书,就是为此?”
京城坐镇国子监的大儒与师长,难道比冰竹学院差?笑话,这可是京城。
狄先青躬身请托:“还望父亲怜爱二弟。”
狄松实心中其实并不赞同这个观点,但去冰竹书院进学也并非坏事。
自此,名动京城的狄大郎,远走他乡,名气渐消。
狄先裕也惊喜地得了父亲的许可,再不用一把年纪了,还苦哈哈的去学堂,念他完全读不进的四书五经。
开启了快乐带崽时光。
转瞬三年。
分别前,在书房秉烛夜谈的父子俩,目光再次对视。
皆是喜悦的看着浑身熠熠生辉、透着股自信与朝气的狄先裕。
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解放了狄先裕的天性。
连祖父都犹豫,他从前觉得大郎定是猜错了,二郎心胸豁达,怎会因为外界声音就佐了性子?
但如今他也不敢断言,逐渐消失的流言蜚语,真的没有起作用?
要有多强大的心性和毅力,才能一点儿不受外界声音的干扰,在所有人的批评和对比下,坚持相信“我也是很棒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狄松实也逐渐缓和了态度,不似往日那般严厉。
唯有狄先裕一点没察觉。
在去他爹书房的时候,下意识抱紧他的御用昭昭牌哄爹器。
昭哥儿啊!
靠你了!
***
等一行人穿过花园、回廊,走进烧着炭的暖和屋里。
狄大郎和狄松实,默契的收回了对视的目光。
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那夜的事。
狄松实坐在主座。
其他人依次落座。
狄先裕和狄先青,按辈分和次序,座位正好挨着。
狄先裕往他哥的方向凑了凑,眼神有点心虚:“大哥。”
啊啊啊!!怎么办啊!!
有没有办法能把他寄给大哥的那些信,从大哥脑子里删掉啊!
他愿意以被臭崽坑十次来换,一百次都行!
狄先青似乎看透了他心中哀嚎,轻笑道:“弟弟为何语气如此生疏?我还是更喜欢你信中恣意快活的模样。”
“恣意快活?”咸鱼惊讶。
“我在苦学时,最爱看你来信,言家中趣事,嬉笑怒骂,好不痛快。”狄先青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尤其是你找我哀嚎的那些信,仿佛回到咱们儿时。”
小咸鱼和哥哥一起做功课,最后总会因为太难,蔫蔫的瘫软在桌案上,巴望着轻松写完的大哥,呜咽哀嚎:“大哥,怎么办啊!”
狄先裕显然也回忆起儿时兄弟间的温馨时光。
有点紧张的心,一下就松快了。
狄先青总是有这样的气质,与他言笑,宛若春风拂面,使人心旷神怡。
咸鱼的气势,就跟被洒了油的火堆一样,“砰”地一下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感动得泪眼汪汪,大声道:“大哥,我就知道你懂我!”
现在!这个家!只有他大哥懂他了!
感动呜呜。
咸鱼一个熊抱,把狄先青端方君子的气质,冲散了大半。
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的粲然大笑,随着弟弟亲近的熊抱,浮现在他的面庞上。
牵着弟弟的手走进来的狄明,有点羡慕的看着爹爹和叔叔。
原来昭哥儿是很黏他的,玩开心了,挂在他身上,扣都扣不下来。
现在一晃眼,昭哥儿都大了。
他都没法抱着弟弟走了。
狄明正伤感。
手里忽然被塞了一个圆胖胖的冻柿。
狄昭昭小口小口啃着,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欢快道:“明哥哥你快吃,这个好甜啊,还冰冰沙沙的,比酥山还好吃啊!”
狄明哪里好意思当着家人的面,啃这个可能沾到嘴角的冻柿?
他都这么大了。
被教养的文质彬彬,很是恭谨守礼的狄明,眉目俊朗,活像是小一号的狄先青,性子也像。
他捧着冻柿,小声:“你喜欢哥哥留给你吃。”
小手推回来,声音热情:“好吃的就是要一起吃呀!”
“都留给我一个人吃的话,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开心了。”狄昭昭小手努力的比划了一个“大”高兴说,“我有这么这么大一包袱呢!”
狄松实坐在上首。
见此情此景,只觉得心中熨帖欢愉。
家中和睦,亦是兴家之象。
稍聊了会儿。
祖父便让大家散了,好让大房一家收拾行李,梳洗休整。
当天晚上。
狄先裕趁着小昭昭酣睡,带着厚厚一本崽崽坑爹记,狗狗祟祟的跑到大房院子。
月色朦胧,透着温暖烛光的书房里,很快传来气鼓鼓的吐槽声,还有温声笑语的安抚。
狄先青顺毛有一手。
咸鱼很快就快乐嘀咕:“也是,怎么说这爵位也还是不错的。”
狄先青与他对坐:“你原来不是常念叨,有个京郊的庄子就好了,可以吹风赏景吃锅子,可以挖点流水玩流觞宴还有漂流?还可以盖个花房,种点菜……”
咸鱼忽然脑子一闪。
他是吐槽过冬天青菜少,想过盖个温室大棚种菜来着!
但是他是阳台种葱都种不活的人,也不懂温室大棚技术。
也没地盘。
于是就只是想想,一直没动弹。
就跟前世收藏的那些锻炼拉伸视频一样,收藏一直在持续,收藏过后就落灰了。
但是被臭崽坑过几次之后。
咸鱼感觉这些都不是事啊!!
虽然他不会。
但是总有办法倒腾出来的,之前不都是这样吗?
而且现在也有地了,玻璃可能也要出来了。
万事俱备,只欠他忽悠两句啊!
日后冬天就不用光吃肉,然后啃那几种菜了,说不定还能弄出几种远处运来就不新鲜的小水果。
美滋滋.jpg
躺平的咸鱼,尾巴忽然支棱起来。
狄先青见弟弟眼中神采奕奕,唇角微扬。
“这庄子也有百十亩地,除了上头想的那些,你还可规划些好玩。”
“也是,这庄子距离京城也近,到时候咱一家人去玩多方便?还有条流动的河,要是把水流利用得好一点,弄点喷淋降温,水上乐园之类的,说不定还能避暑呢!”
“你不是喜欢我院子里的花园?我考完后,得了闲,也给你布置一个。”
……
兄弟俩嘀嘀咕咕。
规划着爵位下的良田、庄子,京城上好地段的大宅子。
越说越美,狄先裕感觉自己这都不是美好的退休生活了,这简直是美好的神仙生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投入这场浩大的“装修”中了。
等陪弟弟聊完,狄先青忽然柔声问道:“二郎可知大哥抱负?”
狄先裕笑哈哈:“我当然知道,你信百家争鸣里好几家,什么墨家、农家……说他们才是百姓暖衣饱食,安居乐业的根基。”
别看他大哥一副翩翩君子的唬人模样,人也是真君子,但其实不信儒家!
神奇!
“那阿弟觉得如何?”狄先青问。
咸鱼一点也不犹豫:“我当然觉得你对。”这不就是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吗?有什么不对的?
狄先青漾开笑容:“那若哥哥有难,阿弟可愿帮我?”
咸鱼拍胸脯:“那肯定的,你放心!”
狄先青莞尔,又岔开话题,关心起侄儿的学业。
他这个弟弟哪儿都好,唯独学业不精,怕是在学业上照看不及。
狄先裕挠头:“挺好的吧,爹和他师父都夸他聪明。”
狄先青问:“其实这个年纪,也可下场试试了,昭哥儿有计划吗?”
咸鱼惊呆。
他想起来了。
他哥就是这个年纪中的童生!
等到回屋躺在床上睡觉,狄先裕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什么,满脑子都在想昭哥儿竟然可以下场考试了。
怎么他还觉得,昭哥儿好像才读书没多久,还是小小软软一团啊?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感慨崽居然长大了的老父亲,咬着被角,伤心兮兮地呜咽落泪。
***
狄昭昭得知明哥哥要参加明年童生试,也兴奋地跑去问师父。
萧徽也在入冬前回来了。
虽然萧某人被全京城诟病,甚至还搬离萧府,一个人逍遥快活的单住,但是春节这种重大节日,他还是会尽量赶回家,和父母一起过春节的。
萧徽又搞了个骚操作。
官是升回去了,又换了紫袍,但被禁足在家一个月,以平众怒。
正无聊。
见狄昭昭来了,萧徽乐呵招手:“昭哥儿你最近可得来勤点,要不你师父我就要因无趣憋闷死了。”
小孩从随侍手里接过竹篮,兴奋:“来一起吃冻柿就不无趣啦~”
尽管很喜欢吃,但小昭昭还是带了好大一篮子。
“这是大伯给我带的,可好吃了,稍微化冻一点的时候吃,又沙又软又甜。”
萧徽拿一个啃,点头:“是不错。”
狄昭昭得意的扬起小下巴:“是吧~”
听说师父无趣,小孩说下次来,带几个玩具过来,小嗓儿信誓旦旦:“保证好玩。”
因为景泰帝的打听,家中库房里的玩具,都在冬天之前被拿出来洗洗晒晒,这一晒,被小孩看见了,那可不得了。
又有一批玩具复宠!
等玩过了,小孩才想起来有事要问:“师父,你说我现在的水平,能考中童生试吗?”
虽然当年中了状元,但是已经几十年不过问科举之事的萧徽:“……”
他觉得小孩学得挺好,放在他当年肯定能考中。
现在还真不确定。
他咳咳两声,无良甩锅道:“这不是你跟着师伯学了一段时间吗?进度有些落下了,能不能考中,师父就说不准了。”
“要是跟着师父我学,现在肯定能考中。”
萧·专业坑师伯二十年·徽很是不要脸的说。
狄昭昭摸着小下巴沉思:“好像是诶,师祖伯虽然很厉害,讲得也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师父学记得又快又牢,还总有一大堆想法。”
那当然,你师伯祖可不会讲那么多有趣的抓坏人的故事。
萧徽瞅了小孩一眼。
他这小徒弟,就吃这一套!
萧徽也是随性的人,不会说什么非要准备好了才行。
他找来管家问了问情况。
然后跟狄昭昭说:“东歇之前,静思学堂会安排一次毕堂考,就是为明年童生试准备的。要不要师父打个招呼,你去试试看?”
狄昭昭吃着甜滋滋的冻柿,乖巧的点头:“好呀。”
当天下午。
狄昭昭回家的马车绕了个弯,跑到静思学堂,要去领一个参考的牌牌。
别看静思学堂只是教幼童、给孩子开蒙的学堂,但作为京城最有名气的学堂,规模还是很大的。
看起来宽敞又气派。
狄昭昭惊讶的瞪圆眼睛,学堂好气派啊!
小孩“哇”了一声,然后感慨:“这是我见过最威风的学堂啦。”
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小孩觉得它肯定是最帅气的。
他要到这里面考试诶!
小孩超级兴奋。
他哒哒哒往里头跑。
才刚进门右转,“砰”的一声。
兴奋的小孩就不小心撞到了人。
狄昭昭赶紧道歉:“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
他赶紧伸手去扶,关心道:“你没事吧?痛不痛,要不要看郎中?不要怕喝药苦哦。”
被他不小心撞了一下的,是个穿着静思学堂小儒生学袍的小孩。
比狄昭昭高半个头,他正一脸紧张,有点不乐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紧张担心考试的心慌样子。
结果就听到了狄昭昭脆声道歉,看到了他身上不是学堂学子的打扮。
还矮矮的,比自己矮大半个头。
紧张的小少年表情放松下来:“我没事,不用叫郎中。”
狄昭昭却不肯走,他觉得自己一下都把人撞翻了,直接走了不太好。
他等等看,要是小哥哥真没事,他再走才好。
狄昭昭很是自来熟的搭话:“小哥哥,你在这里看什么?散了学怎么不回家?”
小少年看了看四周,没旁人,这小孩的随从也不远不近的站着。
最重要的是,小孩不是他们静思学堂的。
忐忑却无处抒发的小少年发愁倾诉道:“我心里忐忑,想到考试就慌。”
狄昭昭惦着脚往上看,原来是一张红榜,上面写满了名字,像是考学的排名表。
弄得跟科举放榜似的。
他拍拍小哥哥肩膀:“不要慌啊,只是一个考试而已,又不是没有糖吃。”
“你不懂。”小少年摇摇头,“等你以后考试就知道了,你想想你要是考个倒数,还敢回家吗?”
狄昭昭挺起小胸膛,很是自信地说:“敢啊,考倒数爹爹也会夸我的!”
他可是爹爹最疼爱的小孩!
他还很是自来熟的安慰:“这说明我们已经比好几个人厉害了哦~”
狄昭昭叭叭地说:“我们好有缘啊,我也是来领考试牌牌考试的,我师父说我功课有点落下了,到时候我们可能会一起考倒数,有我陪你,不要慌啊。”
为考学焦虑的小少年迟疑了一下:“我、那个,那个只是举例,没有说我会考倒数的意思。”
因为狄昭昭表情可爱,笑起来又无害,人又小又热情,有点爱面子的小少年指着红榜上第二的名字说:“你看那个,我叫张建白,上次考学第二的那个。”
狄昭昭努力仰起脑袋看,还往后退了两小步,果然看到了张建白的名字,很是疑惑:“第二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忐忑、不敢回家啊?”
可能因为小昭昭比较可爱无害,虽然有点不自在,但张建白还是小声吐露说:
“我这次如果还不能考第一,我怕我爹生气。”
说出来之后,那股憋在胸膛里,好像冷风一样嗖嗖在胸膛里乱窜的气,被长长的吐了出来,张建白感觉好了很多。
狄昭昭更不明白了:“第二也会被骂吗?你爹爹还能怎说你呀?分明已经很厉害了。”
从来没有这方面苦恼的小孩,一点也想不出考第二还会怎么挨骂?
张建白叹口气道:“我爹爹会问,你怎么就考了第二?差在哪里了?”
“我说,我经论差了几题,但是已经是学堂第二好了。”
小孩点点头,是这样没错啊,已经很厉害啦!
“我爹就会说,你怎么只会和后头比,能不能争点气,跟第一比一比?他能经论得满分,你怎么就不能?”
小少年垂下脑袋:“我已经很努力去背,去听夫子讲了,可还是没把握考下第一。”
狄昭昭小嘴窝起来。
小孩挠挠头,不太明白。
他以自己仅有的认知,想啊想,想啊想,忽然眼前一亮:
“这是不是说明你爹爹其实觉得你很棒啊!”
狄昭昭觉得自己想的肯定没错,他好自信的说:“你爹爹肯定是觉得你超级厉害,肯定能打败上面那个第一名的。”
张建白一愣:“是这样吗?”
小孩点头:“你爹可能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啊,我跟你说……”
他巴拉巴拉一大堆,把爹爹曾经说过的什么《说话的艺术》《学会沟通》等等或胡诌、或自创的小技巧,全都说给张建白听。
最后小孩总结道:“所以你不用心慌忐忑啊,是你爹不会说话,是他不好啦。”
狄昭昭一副认真的小模样,忽悠得张建白还真动摇了。
难道他爹真的对他很骄傲?
难道真的是他爹不懂怎么说话,该改的是他爹?
狄昭昭以自己为经验,发自内心的觉得,嗯,肯定是这样没错!
还回头找身后的随侍们问:“你们说是吧?”
跟着他的狄府、萧府随侍,纷纷点头:“小郎君说的没错。”“说的是。”
张建白真被忽悠住了,这下看向红榜,心中忽然生起了一股豪情,不过是考个第一,有什么难的?
小孩说的没错,就算是第二,也很厉害了!
被洗脑的小少年还安慰狄昭昭,说你人还小,要是真考差了,也没什么,就跟你师父说的一样,也很厉害了。
狄昭昭见他真没事,高兴的点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学堂里走。
他可太厉害了!
几句话就把人说得自信了。
小孩兴奋得不得了,领了考试的小牌牌,又看了一眼考舍的位置,就高兴地回家了。
他要去跟明哥哥、跟爹爹、跟大伯分享,他成功把一个人说自信了诶!
狄昭昭动作利落地爬上马车,兴奋挥手:“出发!回府!”
马车缓缓在街道上行驶。
因为今天绕路来静思学堂,这又是一条新路。
狄昭昭又偷偷把窗幔撩开一条缝,乌眸亮晶晶的看外面。
被风吹得小脸红扑扑的也不在乎。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巷。
狄昭昭眼眸晶亮。
马车穿过沿街卖吃食的街道。
狄昭昭馋兮兮,忍不住吩咐人给他买一串上来吃。
马车又穿过一条很多客栈的街道。
路上许多书生打扮的人,隐约还能听到客栈里传来的高谈阔论,和吟诗作赋的声音。
激扬文字,意气风发,莫过于此。
忽的。
街道四方,都有惊呼声传出,还隐隐有人慌乱的喊出“祝兄”“怎么回事?”“有人掉下来了!”
狄昭昭连忙抬眼望去。
几乎瞬息,一声“砰”的巨响。
一个衣袍打着补丁的书生模样男子,从高处落下,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血流一地。
第68章 失足坠楼?
“砰!”
“啪。”这是热腾腾的肉串掉在地上的声音。
狄昭昭顾不上掉的肉串, 嗖的一下站起来,朝马车外钻出去。
钻出马车的一瞬间,小孩站在马车前方, 踮着脚往楼上看。
沿街的窗户陆续打开,还有人探出头在向外张望,似乎是被外头忽然一下暄腾起来的动静惊动,出来查看情况。
唯有三楼的一扇木窗,左边半扇好似坏掉,颤颤巍巍的斜挂窗框上,左右来回晃动,发出“吱~吱~”的声音, 令人牙酸。
狄昭昭没看到凶手, 又赶紧低头看落在地上的人。
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客栈掌柜火急火燎的出来,忍着害怕、双腿哆嗦的靠近地上的人, 查看他的情况。
小孩就没凑过去。
头一次见人死在自己面前, 小昭昭还是有点发怵。
狄昭昭感受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 有点心慌。
他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他怎么样了?需要叫郎中吗?”
掌柜探人鼻息的手, 猛地一下缩回来,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两步,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还往后蹭了两步, 慌乱道:“死、死了。”
“他死了!”掌柜声音惊恐,瞳孔狠狠缩紧。
周围一片哗然。
“死了?”
“三楼摔下来, 又没有可以缓一缓的地方, 这么硬的石板路, 不死都要重伤,你以为呢?”
楼上客栈的住客,也都有点紧张的离开了窗户边,又忍不住稍微隔着一点距离,朝着窗外看。
“怎么就掉下去了?”
“是不是窗户太低了?”
周围一片混乱喧闹。
甚至还有胆大的人,想要凑近看看情况。也不知是认识,上前关心,还是纯看热闹。
许是想为冬日贫瘠的生活,多增添一些侃大山时成为目光焦点的谈资。
狄昭昭小眉头拧紧,扬声提醒道:“不要靠近!”
那穿得厚实,手交叠套在袖笼的大肚富汉,正探着脑袋瞧,闻言瞧过来,看到是个可爱的小孩,他笑道:“小娃娃你怕就赶紧回家。”
狄昭昭抿唇。
脑子里想起很多在大理寺听过的讯问技巧和方法。
他脆声道:“我这是在好心提醒你们哦!”
闻言,顿时就有人看过来。
不等人回答,他又立刻道:“看过小豆丁没有?你们靠得太近,要是留下了头发、指印、脚印……小心被衙门怀疑,带回去问话的。”
小孩语气清亮自信,又理所当然。
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
吓得看热闹的人都立马止步,纷纷喊着“我刚刚可在下面”“李兄和我在一起”之类的话,脚步往后退。
嘴里喊得有多大声,脚步退后的就有多匆忙踉跄。
狄昭昭跳下马车,朝随侍吩咐,让他去找这块的兵马司巡尉。
又一溜小跑到掌柜面前,昂着小脑袋:“掌柜。”
掌柜此刻也慌了神。
卷入命案里,死的还是来赶考的举子,怎能不麻烦?
狄昭昭安抚他说 :“你别急。”顿了顿,又建议,“现在派个可信的小二,把他住的那间屋子把守住,莫要再让旁人进出。”
“如果可以的话,把客栈口守起来,不要再让人进出了。对了,你家客栈有几个出口?”
掌柜心慌,下意识道:“这么多客人,哪里会听我的?”
这年头,许多百姓对官府都是抵触的,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有时出了事,巴不得糊弄过去,担心说不清把自己牵扯进去。要么就自己宗祠内解决,也不会想着要去报官。
更别提主动配合官府办案了。
狄昭昭给他讲理:“现在让官府找出真相是最重要的。”小孩耐心分析,“你想啊,若是查清楚了真相,那外头就只会有一种声音,要是什么都说不好,你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吗?”
这就跟史书是一个道理,若有正史,那主流声音还是相信正史的,但是若史官出事,正史缺失,各种猜测的野史,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多离谱的说法都会有。
你没有官方说法,不就是可劲儿给大伙留胡编乱造的余地吗?
狄昭昭回忆着师父给自己讲前朝一段野史的事,很是有逻辑的劝说掌柜。
掌柜:“……”
掌柜没想什么野史不野史。
但和迎来送往,千奇百怪的人的交道多了,他怎么能想不到?
要是任由外头的人胡编乱造,瞎传话。
怕是连他客栈闹鬼的瞎话都能编出来!
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思及此,连忙回头:“小李,你赶紧上三楼,把他住的那房门守着,千万别让旁人进出。”
他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发出啪的一声响,似是给自己点勇气,恨声道:“说的没错!报官,必须报官!”
“让人查清楚,和咱客栈没关系。”
他让人把客栈后门锁起来。
没多久,兵马司巡尉就到了。
两人一组,腰间挎着厚铁大刀,身着甲胄,全副武装,很是威风摄人。
威声呵道:“退后,全部退后!”
又转头对正闹着要退住宿钱,去别的客栈的人道:“在大理寺官吏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狄松实升为大理寺少卿后,他原本负责的案件,分摊给了新晋的寺丞与其它几位寺丞。
而接到这片辖区的,正是上次请托狄昭昭帮忙看鱼石县案件的游寺丞。
游寺丞一来,见现场保护得不错,有点出乎意料。
然后一扫眼。
就看到了正蹲在旁边,眼巴巴看仵作验尸的狄昭昭。
游寺丞:!
他看了一眼尸体,还好,背部着地,皮肉都完好,可能是伤到了内腑和骨头,重伤的点也被盖住,看起来除了血多一点外,并不恐怖。
除了安排仵作验尸,他已经把人撒出去,四处询问,看有没有人正巧看见了当时的情况。
眼馋狄昭昭的游寺丞,挪了两步,站到狄昭昭身边,搭话道:“小郎君散学了,怎么不回府?”
狄昭昭蹲成一团,小手托腮,目光炯炯的看着仵作验尸:“我觉得他是被人害死的。”
游寺丞看了眼尸体,表情也有点不太好:“看着确实像。”
血流了一地,不太可能是死后抛尸,死后伤不会有这样大片的血迹。
活着掉下来,要么是自己跳下来,要么就是有人推搡,再就是失足。
自己跳下来,多少也要犹豫,哪里会没人看见?而且三楼这个高度,跨到窗户上再往下跳,背后着地的可能性也不高。
除了不慎失足,那就只剩下被人谋害这一种可能。
这时询问了一圈的差役走过来。
游寺丞问:“可有目击者?”
差役摇头,回禀:“事发仓促,无人抬头看高处窗户。只有人听到了哐当大力开窗声后抬头,看到了窗户是被死者背部撞开的,此前应当是紧闭。”
寻找目击证人无果。
游寺丞邀请狄昭昭一起上楼,勘探现场。
若比寻找线索,确认凶手,回溯案发情景,全大理寺,游寺丞想不到更好的选择。
狄昭昭都办了好多好多案子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小脑袋点点,一口应下:“好!”
三楼。
这是一个回字型的客栈。
中间有一座天井,光束照进来,四面都有光。
死者所住,在东边这一排的第三间。
屋内正在拉围线,两差役用大铜镜从窗外引光,反射的一束阳光照射进屋内,补充了冬日不太烈的日光。
天虹显微灯正一寸寸的扫屋内痕迹,根据看到的情况,规划围线的区域和位置,并给重要的痕迹打上记号。
弯腰蹲在地上扫足迹的李当勇,听见声音,起身说:“游大人,靠近窗边这串足迹,我扫出来了,您看看,感觉像是没站稳踉跄……”
转身看到游寺丞身旁的狄昭昭,李当勇想说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他脑子里,几乎是瞬间浮现当初在盛家的画面,当日犹如开了天眼般的震撼,还历历在目。
即使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看足迹,确实水平没到那个程度,比不过。
说吧,像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万一马上就被指出错误来,岂不是很尴尬?
不说吧……李当勇连忙热情迎上来:“小郎君来看看,帮我掌掌眼。”
屋内足迹其实很淡,不似泥土地一样明显,有轮廓,有深浅,可以看出许多特征。
在一层薄薄的灰上,很隐约,若不是有天虹显微灯,这样的足迹根本不会被重视。
狄昭昭从围线空隙中钻过去,蹲下来仔细看,后脚跟朝窗户,步距很不稳定,他乌黑的眼眸看了一会儿:“你说的没错,他是踉跄着后退到窗户边的。”
李当勇信心大增,补充自己的看法:“除了他这一组后退的脚印,没有另一组同步跟上来的,说明没有人挟持他后退。”
狄昭昭看了一圈,小手摩挲下巴:“确实没有跟上来的,但是前面有几个散乱的脚印,会不会是有人推他?没有跟上来?”
这屋子里,散乱的脚印太多了。又浅淡,还相互交叠,即使是狄昭昭看着都十分费劲。
游寺丞站在外:“若是这种大力推搡,那尸体上应该会有推搡、抓挠的痕迹,甚至会有抵挡形成的伤痕,等会儿看看仵作怎么说。”
狄昭昭觉得足迹价值已经被分析得差不多了。
他仔仔细细看起四周的痕迹,若到细致处,他还会用腰间的琉璃莲花灯单独看。
当初同一批的玩具都已经封尘,但能辨细微的琉璃莲花灯,一直被狄昭昭喜爱的挂在腰间,他觉得这是抓坏人的厉害宝贝!
“大人,发现了乌香膏!”一名差役大声喊。
屋子里的人,全都齐刷刷抬头看了过去。
乌香膏,那可是罂粟为原料制成的能让人上瘾的禁药。
游寺丞皱眉:“查一查这屋子里的香炉,若有乌香膏,指不定也有乌香块。”
相比浓度更高更纯的乌香膏,一般用酒送服,乌香块中含量更低一些,可以切成小块,焚烧成烟雾吸入。
就在装乌香膏的拇指葫芦旁,果然发现了一小撮乌香块的燃烧过的粉末。
狄昭昭眉头皱起,他师父曾经前往滨州治理乌香,将涉事罂粟田全部烧毁。
他自然也知道,乌香成瘾会有何种可怕的后果。
祸国殃民,不外乎是也。
游寺丞皱眉:“听闻吸食乌香者,状若癫狂,更有甚者眼前会出现幻觉,莫不是因此失足坠楼?”
仵作验完尸体,也上来汇报。
并没有发现推搡、打击等伤痕,指甲处也无抓挠皮屑残留,更没有发现旁人的头发等痕迹……
也就是没有人推搡,使其坠楼。
所以说,没有凶手,是死者吸食乌香,意外坠楼?
短短时间,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上楼之前的猜测。
狄昭昭小脸皱巴:“排查客栈住客的差役,有问出什么不对劲吗?”
游寺丞眉头紧皱,问道:“你觉得不是吸食乌香意外坠楼?”
他看了看有点乱的屋子,比如被碰倒地的凳子,说:“这都很像是吸食乌香后,亢奋得失去理智时碰倒的。”
暂时也没有证据指向还有凶手。
狄昭昭也小脸为难:“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有问题。”
游寺丞面露深思。
***
狄府。
清晨迷迷糊糊醒来的狄昭昭,还在回味梦中有琥珀色脆壳的糖葫芦,幸福地在小被窝里打了个滚。
美滋滋地回味的好一会儿,才在有人给用暖帕擦脸后,舍不得地睁开眼。
才把小手伸出被窝,又瞬间缩回来:“好冷啊~”
狄昭昭把脑袋往被窝里缩缩,只露出一双眼睛,蒙在被子里的声音黏糊糊的:“能不能不起床啊?”
顾筠从屋外缓缓走来。
她披着绛红色大氅,领口一圈白绒绣球,乌黑发丝在在寒风中飘动,犹如琼枝玉树。
听到狄昭昭的软乎耍赖的声音,顾筠眸光含笑,寒风中吹白的清冷面容,瞬间犹如桃花绽开,生机勃勃。
“昭哥儿又赖床。”
顾筠笑骂,走近小床,伸手点点小昭昭的额头:“被娘逮着了吧?”
知道小孩最近有点赖床,顾筠特地来查岗。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不好意思的往被窝里缩缩脑袋,小声:“可是很冷啊。”
被窝里头又暖和又舒服,他可以在里头赖一天!没错,赖一天!!
狄昭昭心里超大声。
顾筠:“你忘了今天要去考试了?昨儿不是还说,要去给你明哥哥还礼吗?你昨晚睡前还念叨,想早点考完,去找你祖父看案子。”
小孩乌眸睁圆,很是不情愿的“啊——”了一声,声音拉得老长。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还有这么多事,真的要起床了。
顾筠吩咐人去拿衣服,又把手伸给小昭昭:“你看娘手很暖和,一点也不冷。”
狄昭昭摸了摸娘的手,惊喜:“真的诶!”
小孩这才注意到娘今日打扮,眼眸瞬间亮晶晶:“娘你今天好漂亮啊!”
“给你也准备了一套,要不要起来穿?一点也不冷。”
顾筠的威慑力,还是比狄先裕强很多的。
又有漂亮衣服穿,狄昭昭在足足的炭火中,忍着想钻回被窝的念头,起床飞快的穿衣服。
若说顾筠穿这一套,那是神姿高沏,琼枝玉树。
狄昭昭这个小不点穿,就像是一颗红彤彤、圆乎乎的甜美糖葫芦了。
但狄昭昭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小孩想象中自己的形象,就跟娘一样挺拔清隽,气质卓然。
他还美滋滋的问:“娘,你说我好不好看?”
顾筠揉揉他的柔软的发顶:“好看。”
她又牵着小孩的手去用早膳,叮嘱他去静思学堂考试要认真。
狄昭昭乖巧应好。
吃过早膳,他就抱着爹爹给做的玩具,高兴地往大房的方向跑。
“大伯母晨安!”狄昭昭乖乖巧巧的喊。
看着冬日里喜庆得跟糖葫芦似的狄昭昭,柳氏稀罕地笑道:“昭哥儿来找你哥哥还是大伯?”
夫君和儿子都是一副板板正正、素雅君子的模样。
她都没机会看儿子打扮得如此可爱招人的模样。
狄昭昭脆声:“我来找明哥哥。”
柳氏给他指路:“书房呢,”又笑着拐骗道,“你大伯可在校考功课,可怕的很,不如跟我去玩会儿?”
狄昭昭挺起胸膛:“我可不怕!”
柳氏拐骗小孩失败,只能眼瞧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朝书房走去,可惜地摇了摇头。
只吩咐道:“给灵姐儿也准备一身,她定然喜欢。”
而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狄昭昭,走到书房门口,脚步突然变得狗狗祟祟的。
他探头探脑地朝书房里望。
依稀能听到,大伯在跟明哥哥讲他文章中的不足。
狄明恭敬地站在父亲面前,不做争辩,恭声应是。
年少则慕父母。
尤其是有一个如此出色的父亲,狄明对父亲的崇拜,亦是毫不作假。
从心底就想成为父亲这样的人。
狄先青看完文章,教导完,又开始抽背。
他不需看什么,提问的词句信手拈来,偶尔还抽查些相关典故。
门口的小昭昭抱紧玩具。
小脸紧张,好可怕.jpg
但狄明神色自若,他自幼跟着父亲念书,除了四书五经以及其集注,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他都有涉猎。
即使要准备科举,狄先青也未疏忽对孩子的教导。
狄明面对这种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抽背,也表现得极好。
背诵时,声音清朗,字正腔圆。释义时,娓娓道来,一气浑成。
狄昭昭听得觉得耳朵都痒痒的,好舒服。
明哥哥好厉害!
小昭昭忍不住拍巴掌。
狄先青父子俩,这才看到门口狗狗祟祟的小昭昭。
狄先青见状,忽然起了校考侄儿的心思。
他离家前,昭哥儿尚未开蒙,如今都到了考童生的年岁了。
明哥儿被他压了两年,如今基础扎实,性子也沉稳,他反而不太担心。
狄昭昭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忽然感觉凉飕飕的。
连忙大声道:“大伯,我是来给明哥哥送礼物的!”
为什么他送礼怎么困难啊?!
想给小蘑菇准备礼物,小蘑菇怎么都不收。
现在来给明哥哥还礼,竟然还要被大伯抓来抽背!
***
而另一头。
游寺丞也在给狄松实汇报案子情况。
“奚诚,祖籍潜州,34岁,元熙二十八年举人,从客栈三楼坠亡。”
“按照目前查探的情况来看,他三年前因为路途奔波疲惫中遇到天气骤变,感染风寒,到京城后一病不起,蹉跎三年,这次是特地提前来京城备考……”
游寺丞把初步查到的信息,汇报给狄松实听。
狄松实听完,眉头微沉:“所以初步判断,是吸食乌香,亢奋癫狂,不慎失足坠楼而亡?”
游寺丞应了声是,又道:“目前证据都这么指向,但可能还有疑点。”
狄松实看他一眼。
游寺丞轻声:“狄小郎君昨日也在。”
狄松实眉头微扬:“昭哥儿说的?”
“是的,还是我答应他会再仔细查查,他才放心归家。”
游寺丞苦笑道:“小郎君所言,谁敢轻忽?”
只有亲身体会,方知这份敏锐的恐怖。
鱼石县的案子到他手上,他也琢磨过,一点头绪都抓不到,狄昭昭却能轻易说出凶手的身高,体貌,甚至用力习惯。
最后,更是推测出凶手所在何处,仅用短短一天时间,就将人找到。
于他而言,这与平地一声惊雷又有什么差别?
见游寺丞苦笑。
狄松实也不由心中感慨一声,再慎重两分,细细翻看起了卷宗。
***
狄昭昭被爹爹送去了静思学堂。
一路小孩都美滋滋的。
他还问:“爹爹,我是不是和娘一样好看?”
被媳妇派来送崽考试的狄先裕:“……”
崽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小短腿,小短手?冬天怕染风寒还裹得厚厚的。
你拿什么和你娘比?
狄昭昭相当有自信:“我可是娘生的小孩,肯定和娘像啦。”
说完后,乌眸亮晶晶地看爹爹。
狄先裕心里念叨,天大地大,考试最大,今天就不逗儿子了,然后摸摸小孩的头,昧着良心夸道:“嗯,昭哥儿和娘一样好看。”
狄昭昭顿时乐得直冒泡。
开心地穿着红红的衣服,快快乐乐的小跑进静思学堂。
喜庆可爱的糖葫芦果,欢快哒哒哒跑在一水青色衣袍间,格外活泼显眼。
尤其是狄昭昭跟小农民进城一样,眼眸亮晶晶地到处看,瞧什么都稀奇。
比他高一溜的学子:“……”
哪里来的小豆丁?
因为萧徽面子,即使是临时插班考,给小孩安排的考舍也是最好的一间考舍,学子皆优异。
狄昭昭欢喜地走进这间考舍,里头已经坐了大半,看到红彤彤的小不点脚步雀跃的走进来,上首被咸鱼折磨过的夫子,下头端坐的考生,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第69章 昭昭答考卷
狄昭昭得意地挺起小胸膛。
今天穿的绛红色小氅, 还有领口雪白的毛绒绣球,果然特别好看、特别可爱!
要不然大家怎么都看他?
狄昭昭小脸满是笑意,朝夫子乖乖巧巧作揖行礼:“问夫子安。”
他声音稚嫩又清脆, 还带着快乐的尾音,让人生不出半分恶意,只觉得青春之气扑面而来。
当真像是一颗裹着冰糖脆壳的糖葫芦,甜得很。
板着脸的监考夫子:“……”
为什么小孩不怕他?他现在的表情,难道不凶吗?不威严吗?
跟他爹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夫子很有经验,面对这个年纪的小子,你若松了面, 学子完全不怕你, 那能闹翻了天去!
他肃着眉,面目威严,按规矩查看了考牌, 淡声道:“入场吧。”又沉声提醒, “除了笔墨, 考篮中不可有旁的物件。”
马上要过年了,不知多少平日里老实乖巧的小孩, 为了过个好年,在毕堂考中夹带, 做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
完全没有准备小动作的狄昭昭, 听这话一点心虚都没有, 还觉得是夫子正常说规矩呢。
双手接过考牌,乖巧应了声是, 然后提着小考篮, 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坐在整齐排列的人堆里, 小昭昭新鲜地左右看看。
他还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做学问、念书过,感觉好好玩。
而在这间考舍中,年纪大点的,都有十五六岁了。
学堂统一的书生袍又显沉稳,即使年岁小些的,也被衬托得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气质。
鲜亮的颜色却有点显嫩了,更显得小孩唇红齿白,面容稚嫩。
坐在考生堆里的小昭昭,看起来就像是误入老虎堆的小狸奴,圆头圆脑,还喵喵叫着好奇地看老虎,惊奇的小眼神,好像在问“你们怎么这么大只?”又用小爪指着自己“我们的毛毛看起来好像啊!”
本来听说有个小孩要来和他们一起考试。这些学业优异的学子,心底还有些不服气,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孩这么自信,敢来他们甲班参考。
现在看到狄昭昭这个快乐的小模样,没一点上门踢馆的模样,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一下就散了。甚至众学子心中还冒出一丝丝羡慕。
张建白就坐在前排,他原本听小孩说的话,还有点不信。
哪里会有父母,知道小孩考倒数还夸的?
但现在,他忍不住怀疑了。
若不是真这样,小孩能这么开心自在,还期待起考试来了?
怀疑人生的一次次扭头往后看。
狄昭昭看到张建白,一下就想起自己成功把人说自信的事,兴奋挥手,小声给他加油鼓劲儿道:“你肯定可以的!”
张建白很是感动,微微侧身朝后,隔着个小过道,还有几个身位,小声给他传授了一些考试小技巧。
最后还安抚道:“你就按你会的尽情答就好了,不会的就跳过,别纠结一处浪费时间。反正你还小,父母也不会强求你成绩和名次,还不会苛责于你。”
狄昭昭小脑袋直点,小嗓儿欢喜:“是呀,我爹爹最好了,师父也好!就算没考好,不会的再回去学学就好啦~”
他学得很快的!
一下就学会啦。
上首的夫子:“……”
听了这段对话,他回忆了一下当初狄先裕儿时的情况。
也是,就那成绩,哪里好意思苛责小儿?
又想了想狄昭昭口中的师父,那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萧大人,唉,不谈也罢!
这一会儿工夫。
狄昭昭凭借可爱的相貌,还有无害的小脸,成功和他身周一圈的学子打成一片。
小孩们嘀嘀咕咕交流着。
旁边的学子还调侃他:“等你考过几次,怕就没这么快活了。”
“我跟你说,大人的话都信不得,我小时候他们也说我努力就好,结果考得不好,过年走亲访友时一问,就要被问,被教育,可烦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装得板板正正的样子,哪里能真跟大人一样成熟?
讲小话,那是孩童天性,尤其是有新鲜东西出现的时候。
狄昭昭听得小表情一惊一呼的,居然还会这样!
夫子没任由他们的“小交流会”继续进行下去。
绷着脸站起身来,还把戒尺敲了两下。
考舍中一下就安静了,学子们显然都怕得很,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规矩地坐着,不敢再讲话。
夫子顺着走一圈发考卷,然后坐在上首,俯瞰全舍,眼睛捕捉着一屋子孩子的小动作。
每每巡视而过,目光都不由落在鲜亮惹眼,又小只到突兀的小昭昭身上。
狄昭昭摆好笔墨,铺好考卷,又在旁边妥帖地放了打草稿的素纸。
小手握好笔,超级认真、超级谨慎地开始看卷子审题。
呜呜呜,大家说得太可怕了。
他要好好答,还是尽量不要倒数得好。
要是考得太差就不好了,过年的时候,居然连好吃的都会先奖励给成绩好的小孩子!
过分!
本朝的童生试,就考一场,但题量很大,足足要考一天。
静思学堂的毕堂考,倒没有那么大的题量,毕竟在冬日,怕年幼的孩童遭不住,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考卷最前头,是经论。
经论就是从四书五经中,随意挑选出一句话来,让你补充上下文,补充好了还不算完,还要再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狄昭昭一看,脑子里各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史诗、英雄人物、前朝往事嗖嗖地往外冒。
好多师父都给他讲过!
若将从头到尾背诵一本书比作一条竖线,那对每句话背后的典故、含义、理解、个人感悟可以算是一条横线。
小孩很少枯燥地背书,也没尝试过倒背如流这种才艺,竖线也许比较细。
但若要论起这条横线,那或许是一张纵横交错的天罗地网,如黑夜中的满天星辰,每一处都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其中,
有祖父言传身教的道理。
有师父信手拈来的浩瀚学识、别具一格的洒脱思路。
有各种抓坏人故事里的逻辑、犀利和人性。
有狄先裕从信息大爆炸时代,带来的前瞻、广袤、新奇。
……
无数璀璨美好,犹如流转的星子,从简单闪耀到逐渐盘旋交织,陪伴着、环抱着……
交织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狄昭昭。
或许未来,会成为黑夜中,如宇宙星河一样壮丽的光,火星迸溅般席卷整片大地,焚烧至暗。
不过眼下。
狄昭昭高兴坏了。
他都会!
小孩“砰”地一下,膨胀了。
兴奋得小脸都红扑扑的,看着更像是一颗甜美的糖葫芦果子了。他小手握着笔,奋笔疾书,唰唰唰地写答案,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经论过后,还有策论和诗赋。
诗赋是狄昭昭最不怕的了!
所有人都说,他写的诗特别有灵气!即使有时候用词不是那么雅致,没有那么多文采,但却透着股孩童独有的灵动。
对万物充满爱的小孩,观察世界的视角,往往让人眼前一亮。
小孩信心满满地去看题目。
写完了诗,最后就只剩下策论了。
所谓策论,简单点来说,就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无论是考官提出的现实问题、还是针对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甚至某句话。谈观点,谈看法,谈解决思路。
狄昭昭一点也不虚,他平日里就可能叭叭叭地说了!
跟师父兴奋的聊古今人物,和爹爹发表自己对玩具、游戏的看法。抓坏人时也要洞察案件情况,抽丝剥茧后,表达自己的观点。
个性从来没被压抑,活泼灿烂的狄昭昭,谈起想法,简直跟黄河之水一样滔滔不绝。
一直到把考卷上的位置写完了,狄昭昭都还有点意犹未尽。
看着满满当当的考卷。
狄昭昭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他从专注中脱离,又抬头看向周围的考生。
周围的学子们,大多还在书写,有的目光专注沉静,有的眉头紧皱,有的神色纠结,反正什么样的都有。
狄昭昭看看左边,又转动小脑袋看看右边。
然后夫子就横眉瞪眼地站在他旁边。
这会儿安静,夫子负手而立,站着俯瞰下来,目光锐利,好像自带杀气。
狄昭昭瞬间怂兮兮。
他悄悄把腰杆都挺直了一点点,小手摆好,坐得端端正正。
小脸上一副“我很乖哦”的模样。
夫子正要走,却忽然感觉有一小股柔软的阻力?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刚刚还在扮乖的小孩,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狄昭昭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声如细蚊道:“我可以现在把考卷交了吗?”
他还想去找祖父,看看那个感觉很奇怪的案子。
要不然很快就又要天黑睡觉了,唉,长大了时间真的不够用啊。
夫子虽横眉冷目,但是也不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不好好答卷,最后不仅被父母训斥,过春节也不高兴。
他提醒:“你好好复查,觉得自己写得完善无错了,再上交考卷。”
狄昭昭相当自信地说:“我觉得我写的已经超棒啦!”
夫子:“……”
甚至忍不住怀疑,眼前小孩不会是看着乖巧,实则内里和其父狄先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股傻乐劲儿,还有谁?
成功交了考卷,兴奋地哒哒哒跑掉的小昭昭,引得整个考舍的学子侧目。
还惹来一些怜爱的目光。
傻小孩,就这么随便写写就跑了,这年该不好过了啊!
甚至有些自身经验悲惨的,已经想象到小孩被收拾得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默默掬了一把同情泪。
***
狄昭昭兴奋的跑上马车。
小手一挥:“出发,去大理寺!”
随侍看看还空荡荡的学堂门口,有点不放心的问:“小郎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狄昭昭理所当然地说:“我都写完了,肯定就出来了啊。”
他还要去找祖父呢。
要是不把案子弄清楚,他就跟心头上悬了一根羽毛一样,痒痒得很,难受!
随侍愣了一下,边给他递暖手炉,热帕子,边问道:“那小郎君觉得难吗?”
“还好吧,”狄昭昭小脸思索,“反正我全都答上了。”
他很是乐天派地拍拍随侍肩:“好啦,等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吗?就不要担心,给自己找烦恼了。”
随侍:“……”
那要是夫人问,他该怎么说?
狄昭昭没一点烦忧,等到了大理寺,喜庆火红的小孩飞一般的往里跑。
等进了衙署公房,远远看到伏案的狄松实,小嗓音兴奋道:“祖父——”
这声,中气十足。
狄松实连头也不用抬,就知道孙儿现在肯定正朝他飞奔而来。
“啪”的一声扑进祖父怀里。
狄昭昭小眉头一皱,把祖父有点凉的手拉进自己的绛红色大氅里,捂起来:“祖父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
狄松实手被一片暖烘烘的热气包裹,很快就暖和起来,他熨帖道:“手露在外面写字,难免发凉,祖父不冷。”
狄昭昭才不信:“我就没有啊!我才写了好久的字,手也没有凉。”
他把自己暖乎乎的小手放到祖父脖颈:“是不是很暖?”
小孩念念叨叨,要多穿衣服,不可以贪方便,要把炭盆烧得暖暖的,不可以贪凉嫌闷要吹风……
全是大人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祖父被当小孩教育,神色有点不自在。
谁能有这个年纪的小孩火力旺?
还穿着许多层衣服,裹得跟球一样。
狄松实岔开话题:“昭哥儿可是为了书生坠楼一案而来?”
狄昭昭念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哦!
狄昭昭连忙坐直,昂着头看祖父:“有新的线索了吗?”
狄松实道:“证据暂时没有,但有些疑点。”
狄昭昭去参加静思学堂的毕堂考,大理寺这边自然也不会闲着。
既然觉得还有疑点,那就按照老一套的办法,该派出去排查的派出去,整个客栈里的住客,该询问的都要询问,然后再把死者的关系网,全都摸一遍。
还有很值得排查的一点,乌香膏和乌香块,是从哪里来的?
听起来很复杂,工作量很大,但这也是大理寺差役们的日常了。
实际上,很少有案子能一击命中,直接抓住凶手。
大部分都是一条条路去试,用时间和耐心,交织出一张尽量大的网,网撒出去,总能捞到鱼。
而游寺丞撒出去的网,目前鱼没捞到,但捞到了几根有价值的水草。
“奚诚的朋友,尤其是同行而来的同乡,好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他绝对不可能吸食乌香。”狄松实取出几份盖了手印的笔录。
狄昭昭乌眸认真,细细看去。
狄松实边讲:“这几位友人,都说奚诚此人朴素淡薄,心性正直。一证是中举后也没有休弃糟糠之妻,没有纳妾,拒绝了许多想将庶女嫁给他联姻的富贾之家,二证是花大量银钱为母治病,还拒绝了旁人挂田,送礼拉关系……”
狄昭昭也看到了笔录,这位举人,在友人眼中的形象是很好的。
还有友人复述,他问奚诚日子贫苦,为何不收些礼,挂些田,奚诚言:“如今收下容易,日后若为一方父母官,难道要用百姓血泪来还?”
这位友人言辞凿凿,很是激愤。
狄昭昭看着看着,忽然明白在客栈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源于何处了。
那是当日现场种种细节汇聚于眼中,潜意识给出的提示,并不是虚妄的感觉。
狄昭昭眸色认真地说:“我记得那日房间,被褥折得整齐,表面褶皱都被抚平,衣服也一件件妥帖的放好……桩桩件件,皆细整有理。”
小孩顿了顿,又道:“而师父给我讲过,吸食乌香的人,性情会暴躁,容易发脾气,消沉多疑,若长期吸食,甚至面貌可憎,一眼就能认出。”
若真染上了乌香,哪里还能把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可是连正常人,都需要一些耐心才能做好的事。
狄松实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他看着狄昭昭,只说:“这些都只是推测,不能当证据。”
这种推测,是不作数的。
若案子都能这样判,那就不需要审案子了,请几个说书先生,什么故事编不出来?
亲朋好友带有情感的主观性言论,也是不能当证据的。
在孩子眼里,也许他的杀人犯父亲,真的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父亲。
在山匪口中,也许他们那个砍杀抢劫了无数路人的大当家的,是武功不俗的英雄豪杰。
狄昭昭小眉头皱起。
他把卷宗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
现场足迹太浅淡,不起作用,也没有血迹。
指印在这种案子里,倒是有用,但是作用不大。
因为不像是找到了凶器,有了指印可以锁死嫌犯,甚至可以直接定罪。
这个案子现场的指印,和纵火案的指印有点像。
若能把进入过这间房的客栈小二、同窗全部排除,还有陌生指印,那这个陌生指印可能是这个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嫌疑人留下的。
狄昭昭翻看着卷宗,嘀咕:“那也有可能是之前住店的客人留下的。”
而且现在什么都没有,又怎么敢说排除全部小二、同窗友人的嫌疑?又或者反过来说,他们都曾来过,留下指印很正常,又凭什么怀疑是他们呢?
所以指印也基本没用,起码没有关键性作用。
说到底,狄少卿和游寺丞还是相信狄昭昭。
若是这案子落在旁人手里,怕是早就结案了。
狄昭昭把卷宗看完,叹了口气,他也没在现场看到蘑菇字条,小孩昂着头问祖父:“那有人跟奚诚有仇吗?”
在技术没法发挥作用的时候,耗时耗力的老办法,也就成为中坚力量。
老办法之所以能成为老办法,也是有它的优点的。
人际关系的摸排,永远是凶杀案绕不开的重中之重。
没仇没怨的,干嘛杀人?真随便挑个人就杀的穷凶极恶之徒,终究是极少数。
狄松实也眉头微皱:“也无,友人大都说他好,同客栈住的举子,赞其学识,即使听闻乌香一事,也只是避之唯恐不及,害怕无意中染上,骂了几句,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摩擦。”
连矛盾和摩擦都没有。
狄昭昭有点不自信了。
会不会是感觉错了?
或者奚诚就是这么一个表象很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的人,但私下就是吸食乌香。
狄昭昭小手不自觉地抓了抓领口软乎乎的白绒绣球,微昂着脑袋看祖父,无措的问:“那还有没有办法?”
他能想到的办法,都没用了。
“祖父还派了人在外查问,”狄松实轻拍他的背,安抚道,“昭哥儿要知道,这世上什么案子都有,不是每一件都能勘破的,或许真相也并不如我们预料。”
狄昭昭抿唇。
爹爹也说过这个话。
可小孩不乐意,就跟吃不到糖葫芦一样,很不开心。
狄松实看着狄昭昭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建议道:“不如再看看?”
狄昭昭小脸疑惑。
狄松实摸摸孙儿的脑袋:“昭哥儿最为敏锐,所有抓到凶手的方法,也脱不开这双眼睛。”
祖父稳重且务实地给出建议:“若还想有进展,要么找个天气晴朗,日光明媚的时候,再仔仔细细看一遍现场,要么……”
他停滞住。
狄昭昭连忙看向祖父:“要么什么?”
狄松实犹豫片刻,还是迎着他的目光答道:“要么去看尸体。”
仵作有的是经验,但没有这双堪称神锐的双眼。
祖父分析:“咱们假设奚诚真的是被谋害,而不是自己吸食乌香神志不清,那他猛地踉跄后退,必然是凶手做了什么,这个过程中,肯定会留下痕迹。”
而实打实的痕迹,才是能写入卷宗的线索和证据。
狄昭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那日一样近黄昏,光线并不算明亮,他握紧小拳头:“走!咱们去看尸体!”
他还是觉得不对,这么好的人,友人口中也是极好的,生活也是井井有条的,还心怀大志,清正有节。怎么会去吸食乌香呢?
要是真被奚诚外表骗了,他也算是长见识了!
狄昭昭紧张兮兮的拉着祖父的衣摆,装作很大胆,很有勇气的样子,朝停放尸体的屋子走去。
他都远远看过了,仔细看也不怕!对,没错,不怕!
相比案子这边疑似受挫。
狄昭昭的上交的答卷,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那份答卷被第一位批改的夫子拿起来时,这位夫子就忍不住当场好奇地询问道:“这是你们谁的学生?这诗做得,可当真逸趣横生,灵气逼人。”
第70章 细微的划痕
年关将近。
学堂的夫子们也想早日毕堂, 回家歇息,故而考完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批改试卷。
批改试卷是个辛苦活。
对学识渊博的夫子们来说, 这个年岁的学子,学问还浅薄。
学生都是他们教的,能看到的答案也大多千篇一律,甚至还各有各的疏漏,各有各的离谱错误,优秀的学子终究是少数。
看一份,烦闷增加一分。
看到一处自己讲过的点被曲解,恼火都不知该往哪儿烧。
若不是糊了名, 真恨不得把这厮拎出来, 好生训斥一番才解气。
明明是冬日。
批着批着,心窝里就跟钻入了小蚁虫一样,烦躁得慌, 也像是闷热漫长的夏日被暑气笼罩, 闷得浑身发燥, 恨不得出去吹吹冬日寒风。
陡然听见带着惊叹的赞誉声。
一屋子夫子都意外地抬起头来。
“这群小子里头,竟然有人能写出让张兄你都叫好的诗?”
“批改了这么多次考卷, 可算是有点新鲜了。”
“我教的学生里倒是有两个诗词不错的,我看看。”
说着, 陆续有人搁下笔, 站起来活动舒展一下筋骨, 顺便走过来瞧瞧,也算是歇口气。
唯有一名鬓生白发的老夫子若有所思, 他姓傅, 正是监考狄昭昭那间考舍的夫子。
傅夫子也不疾不徐地踱步过来, 探头一看,好像还真是那小娃娃的字迹。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答卷上的小诗。
只粗粗读一遍,就忍不住眯起眼。只感觉似有一股山涧清泉叮咚而过,清爽地带走了闷热盛夏的暑气,通体闷燥一扫而空,浑身每一根毛孔都松散张开了。
心情一舒畅,连屋外呼啸的寒风都觉得顺眼了。
灵气这东西很玄妙。
有些诗人随手写出,就有轻灵飘逸之感,有些诗人苦练一辈子,文辞间也有挥之不去的匠气。
狄昭昭的诗,好像每个字都在往外溢出鲜活的喜意,好像句句都在惊喜地喊:“哇!”“哇——”“哇~”
无论是冬日撕扯脸颊的劲风,还是扰人湿烦的泥泞落雨,在他笔下全都变成世间难得的美好,变成独一无二的快乐,变成喷薄而出的灿烂阳光。
傅老夫子细细品咂完,眼中浮现诧异之色,点评道:“字里行间跃动着生机,活泼俏皮,确实难得。”
“看完真是浑身舒坦。”
“我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无意中看了那本收缴上来的《家有小豆丁》,现在的幼童,可当真不得了。”
看完诗词。
意犹未尽的夫子们又忍不住去看经义,策论。
这一看,不仅破题极为敏锐犀利,行文更是旁征博引,谈古论今,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即使想法还有些青涩稚嫩,但角度之新奇,行文之磅礴大气,再严苛的夫子都说不出半句批评的话来。
一众夫子都觉得震撼,甚至把文章拿到手上,仔细读了两遍。
“幼童而已,为何能写出这般海立云垂之感的文章?”
“你看这些用典和论证,从战将白起的布阵细节、到前朝联攻野围商的典故……用典又精又巧,绝不是强说硬赋,许多贫寒书生,家中书少的,考中了举子,都不一定有这般广袤学识。”
……
外头寒风呼啸,屋内燃烧着炭火。
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为手中考卷咋舌。
聊着聊着,一干夫子都忍不住生起了浓郁的好奇心——这到底是哪位学生答的考卷?
若不是言语和笔触都尚且稚嫩,诗词更满荡童趣,他们都要怀疑,这根本不是孩童所写。
已经有夫子提议,要不他们偷偷把糊名除去看看?
“这是不是不合规矩?”有性子谨慎的夫子言。
眼看一众夫子真要先拆去糊名看看。
傅夫子轻咳两声:“莫要拆了,此子并非我学堂的学子。”
夫子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傅老夫子,连声问:“不是我们学堂的学子,怎会参加毕堂考?”“傅老,你知道这学子是何人?”“我就说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灵气四溢的诗词,傅老可为我等解惑?”
傅老夫子被盯着,苦笑:“诸位可知这两年声名鹊起的颖悟伯?这便是他的嫡长子狄昭,亦是萧放之萧大人之爱徒。”
说起颖悟伯,学堂中几位年岁稍长一些的夫子,表情尤为复杂。
要问这两年狄先裕名扬京城,被人人称赞聪慧奇巧,谁心情最复杂?当属曾经教过他的夫子。
而年纪没那么大的夫子,则捋着胡须感慨:“原来是颖悟伯之子,此子不凡。”
“我还记得一件事,当年狄家这位小郎君开蒙,狄大人万般挑剔,挑拣了好些夫子,当年这事还在咱们夫子中流传了好几日。”
曾经被打听过,心中曾有点不舒服的李夫子点点头,显然也有印象,释怀道:“若是此般天赋,挑拣些也是应当的。我自认教不出这般学生来。”
傅夫子回忆起那日通身欢喜雀跃的孩童,尤其是那双乌黑晶亮的双眼,心中默道,他们学堂的夫子,怕是没有谁能教导出那般孩童。
夫子们惊叹一番,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批改答卷,倒是不心烦了,也不闷燥了。
带着点心底沾染上的轻快与欢喜,一批一个乙等,一批一个丙等,一批一个末等。
有了对比,给甲等都不知不觉吝啬了不少。
连傅老夫子这种有经验的夫子,都难以免俗。
毕竟珠玉在前,再看其他,实在品咂不出多少滋味。
意识到自己这点变化,傅老夫子微微皱眉,他虽冷面吓人,但年纪大了,终究对小孩有些慈爱之心,把前面批过的拿出来翻了翻,补了几个甲等。
他环视周围的夫子一圈。
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年,有些学子怕是要被那看着可爱无害的小家伙坑惨了。
他回忆起那日考舍中孩子们的对话。
不由失笑,摇摇头,又继续批改起来。
***
狄松实见身侧孙儿模样,摸摸他的头,问道:“昭哥儿真的要去看吗?”
亲赴多个现场,甚至还自学了许多仵作验尸技巧的狄松实,自己不惧尸体,但此刻仍然有些怜惜幼子。
“你毕竟还小。”
狄昭昭本来还有点紧张兮兮的,被祖父宽厚的手掌抚了抚头顶,心忽然安定下来。
他昂着头看狄松实,乌亮的眼眸里都是信任:“有祖父在啊。”
小孩挺起胸膛:“我才不怕呢!”又美滋滋地说,“我可是最勇敢的小孩,该是坏人怕我才对。”
狄松实低头,看紧紧攥住他衣摆的小手,眸光含笑。
做好了所有准备流程后。
狄昭昭走进了这间停尸房。
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地处偏僻,屋内摆着几张窄小的单人木床。
没有烧炭的屋内很凉,偶尔有一缕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呼呼地吹。
乍一看,阴森森的。
狄昭昭咽了咽口水:“祖父。”
狄松实弯腰把小孩抱起来:“就是一间普通的冬日屋子而已。”又捏捏小孩被吹红的脸颊,“是不是听你爹给你讲鬼故事了?”
他语气轻松自若,好似根本不把这屋子放在眼里。
情绪是会感染的。
狄昭昭抱住祖父,又抬起眼眸再看屋子里,好像真的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
他小脸红扑扑的,很是不好意思,小声强调:“我才没有怕鬼!”
听祖父轻笑,还有笑气在耳边拂过。
狄昭昭微鼓脸颊,提高了声音,凶巴巴地说:“要怕的话,也是鬼怕我!”
恰好这时,仵作从侧边小门进来,一身大理寺仵作白服,进入狄昭昭视野余光的范围。
“哇——”狄昭昭眼睛一闭,昂头大哭。
把小脑袋埋到祖父怀里,小孩还蹬着腿,慌忙嚎道:“祖父,快跑啊啊!!”
有鬼!!
白白的,还忽然从角落冒出来。
和鬼故事里讲的,一模一样!
仵作:“……”
大理寺的小神探,好像被他吓哭了?
等一切解释清楚。
狄昭昭臊得脸和脖子都感觉烫烫的,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他居然把人认成鬼了!
仵作也不在意,这行做久了,也只有被人嫌弃才会觉得有些酸涩,这种吓到小娃娃的事,说出去还能当笑谈呢。
狄昭昭却很不好意思。
他才刚刚放话说不怕鬼的,呜呜,小孩觉得自己脸都被丢光了。
他羞恼地低着头看尸体,一点也不想跟祖父还有赵仵作对视。
时人有死者为大的观念,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会将尸体解剖,仵作在做过勘察后,也不会任由尸体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而是会穿上衣服,尽量保护住死前的模样。
狄昭昭在单人木床边,看到的是穿好衣服,平直躺着的死者奚诚。
赵仵作又燃了一炷香,特质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据说能祛除尸气,避免阴邪入骨。
点完,赵仵作就退到一边去了,静静地看着狄昭昭。
狄昭昭看了一圈,架起了大号的天虹显微灯。
熟练地调整好角度、一束七彩的光,就打在尸体上。
将冰凉凉的书生尸体,染上了几分奇怪的色彩,看起来好像都没那么吓人了。
“很多淤青、红肿的痕迹,在天虹显微灯下会变色。”赵仵作提醒道。
狄昭昭摇摇头:“我先看看外表,头发、领口、手掌、指甲、鞋子这些。”他解释自己打灯的理由说,“不同材料、颜色的东西,在不同颜色的光下,看起来会很不一样。”
他和爹爹都试过了,比如琉璃上的指印,红光就表现得很好,一照就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换到沉木桌上的细节,红光效果就不太好了。
狄昭昭打着光,从奚诚头发处开始一寸寸仔细看。
几种不同颜色光轮流扫过,许多小细节,前一秒还不太起眼,下一秒就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很是惹人注目。
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狄昭昭眼神很专注,小脸认真。
此刻,似乎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慌乱。
当真的专注地去拨开迷雾,寻找线索和真相时,狄昭昭反而心无旁骛了起来。
小脑瓜里很单纯,很执着,不会去权衡利弊,也不会去反复思量。
也许对小孩来说。
若是奚诚真是吸食乌香而亡,他不过是多花了些时间和力气,犯了一次错而已。
从小沐浴在爱中的长大的狄昭昭,并不觉得犯错是很可怕的事,也并不惧怕走错误的路。
若是奚诚真是含冤而死,却被断定是吸食乌香坠楼而亡,也许那才是真正的错误。
他坚持一生的清正,会毁于一旦。
遭来骂名,族中会以他为耻,连带家中父母妻儿都将蒙羞,后半生痛苦潦倒,为人所耻。
也许那些巴结不成的富贾,还会嗤笑,还以为有多清高,不过如此矣。
亲者痛,而仇者快。
世间之不公,至黑至暗也。
而落在蒙冤者身上一辈子难以挣脱的沉重大山,不过是执法者的一次轻忽,一次怕犯错。
所以当发现有疑点时。
狄松实顶着外面渐大的压力,也依旧坚持排查,不轻易定案。
狄昭昭黑溜溜的眸子,注视着死者身上每一寸痕迹。
发现狄昭昭哒哒哒来回跑动,不断调整天虹显微灯光芒向下,狄松实走到天虹显微灯旁,帮狄昭昭调整七彩光。
目光同时落在狄昭昭的小脸上,观察着他的脸色和状态。
赵仵作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无趣起来。
相比昔日只在关键时刻起作用的指印,没那么有用的足迹,还有几乎是空白的血迹复原现场,仵作验尸,在大理寺是绝对强势的存在。
赵仵作当年也是打败了许多天南海北的竞争者,才成功争取到了大理寺仵作这个位置。
从此定居京城,旱涝保收,过上了不错的小日子。
赵仵作看来,尸体能提供的线索,他已经全部写到了仵作报告里。
仵作这门手艺,可是要代代经验相传,师傅手把手教的,血瘀代表什么?指甲发黑代表什么?三日后才显现的尸斑又代表什么?不同颜色的红肿又分别是什么情况?
这些可不是光靠眼睛看就能看出来的。
赵仵作靠着墙,看着认真掌镜的狄少卿,只觉得唏嘘,若他当年在家乡,也有一位这样的父母官,他也不会远走他乡了。
正因如此。
即使赵仵作觉得狄昭昭再看一遍尸体,也看不出什么来,也依旧准备好一切,在旁边耐心的等待着。
站在旁边,脑海里思索着今晚上回去,要不要给孩子买点好吃的,狄大人都这么疼孙儿,闹得他也有点想家中还年幼的小闺女了。
在他的思索中,狄昭昭口中的“可以往下了”的声音,已经有一会儿没响起。
赵仵作正感觉耳边好像缺了点什么,狄昭昭忽然说了一句:“别动!”
赵仵作就跟看到了在水中泡成巨人观的尸体一样,瞬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精神紧绷起来。
他下意识扭头看狄昭昭,眼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迷茫。
“换个颜色看看。”
狄昭昭小手指了死者腹部偏上的一小块:“就照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若两人对峙,发生冲突,想要在对方背后留下痕迹是很难的,除非一方转身逃跑,否则打斗痕迹,大多都是留在正面的。
脸、胸膛、手臂是伤痕的高发区。
而狄昭昭手指着的位置,恰好就在胸膛偏下处。
狄松实和赵仵作的表情,瞬间都变得郑重起来。
无论是从狄松实的经验出发,还是赵仵作勘验过的尸体来说,这个地方,确实是很容易在冲突中对对方下手的高度和位置。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遇到朋友了,高兴地抬手和对方碰个拳,就是差不多是这个高度!
赵仵作连忙疾步上前,伸着脑袋看狄昭昭手指的地方。
他只看到一件平平无奇,洗得有点微白的衣袍。
还是他给穿上去的。
“再换下一种光。”狄昭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小片,嘴里要求着。
“回来一点点。”
狄松实小心的调整,来回几次。
当黄绿色的光,斜斜的打在清浅的衣袍上时,衣服上似乎有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线,在周围一圈亮莹莹的光中,暗淡得有点突兀。
就像是一条凭空出现的黑线,直直地闯入赵仵作眼中。
赵仵作:?
狄昭昭顿时不再犹豫,抬头喊道:“祖父你过来看!”
狄松实神色肃穆走过来,问道:“找到什么了?”
狄昭昭郑重道:“这有条小划痕,我觉得可能是被锋利的东西划过的。”
赵仵作看向那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划痕,若不是被指出来,再盯着看,恐怕谁也注意不到。
他迟疑的问:“这也许就是平日不注意,在哪里刮了一下。”
衣服也是会有正常使用痕迹的。
狄昭昭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
在折腾衣服方面,狄昭昭经验还是很多的,所以说起话来,语气也比较有底气。
他从小爱到处爬上爬下的玩,除了这里脏一块,那里染了东西洗不出来之外,衣服第二大的损耗,就是划破了。
今儿手脚并用的爬假山,高兴得嗷嗷叫,然后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口子。
明儿高兴的玩游戏,动作太大,摔了一跤,跌破膝盖,裤子就烂了。
或者干脆就是在一处斜坡上兴奋的往下滑,来来回回高兴地玩一下午,从裤腿到屁股一整片,就都被磨花不能看了。
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
要是遇上他喜欢的衣服,小孩还会哭哭啼啼的望着爹娘,抱着衣服委屈地告状:“它破了。”
在狄昭昭孩童时的记忆里,布料被磨破、被粗糙的石子挂破,被勾住扯破……
痕迹都是不一样的。
狄昭昭连说带比划,把这些说完,还道:“要是你们不信,可以拿布料试试,很快的!”
做一片布料难,但是想祸祸一片布料,那还不简单?
拿着块粗石头往布料上使劲儿磨,有多少布料能顶得住?
狄昭昭还灵光一闪:“对了,我们还可以用冰做放大的片片,这样就可以把胸口这个小划痕,看得更清楚了!”
赵仵作闻言,观察那条小划痕的动作都停下来,微微低头看狄昭昭。
“什么放大片片?”
狄昭昭想了想,苦恼道:“说起来可复杂了,等会你看到就知道了!”
整整一组大理寺差役都忙起来。
从各处搜罗了有些穿旧的上等棉布布料。又取了菜刀、匕首、长刀、绣花针等锋利之物。
粗暴的破坏,大伙都清楚,肯定不一样。就像是磨破的衣服,和被刀破的衣服,大理寺差役谁没几件办差时损坏的衣服?
但若只是轻轻一勾,轻轻一滑呢?
那种小划痕,也不一样吗?
一群威武汉子,犹如张飞绣花,拿着各种武器,小心翼翼的对悬挂起来的布料使劲儿,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但当真的发现,痕迹的边缘卷曲、布料中的纺线断裂处,会因为工具不同而大为不同后。
这下场面就滑稽不起来了,反而人人面色凝重。
“若死者胸口下那处,真的是被锋利刀刃划破的话,那岂不是就说明,当时现场,真的可能还有第二个人?”
牛捕头皱着眉头在自己胸口下一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常人活动的时候,手臂、腿倒是有可能不小心碰到锋利的东西,胸口这块,”他眉头拧紧,“当真少有。”
胸口正好在视线中心正下方。
若真有锋利之物,人是会下意识避开。
这个道理不需要总结说出来,形成文字落于纸上,但凡在脑子里想想胸口马上要碰上锋利之物,人人都会明白。
站在大理寺院子里,看着被挂起来的布料,狄松实眉头微皱:“若真有这样一把凶器,那死者踉跄后退也能解释得清了。”
这下麻烦了。
所有证据都指向是失足坠楼的案子,忽然冒出了截然不同的新线索。
该如何去找这个凶手?
方小石挠挠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去客栈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可能的‘凶器’?”
狄松实皱眉,看向游寺丞。
游寺丞也苦笑:“只封锁了那间屋子,给当时客栈里的住客全部留了户籍信息和指印。”
谁能想到一无伤痕,二无血迹的案子,竟然还有凶器?
“这也怪不得你。”狄松实有些遗憾道。
但该找的还是要去找,不过在游寺丞派差役出发前,狄昭昭吃力的抱着一个装满冰的木匣子,哒哒哒的跑进来:“先不急!”
把木匣子放下,他把盖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的有弧冰片,形状像是吃酥山的冰碗一样。
狄昭昭说:“我们先来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这个锋利物件的特点。”
众人的眼皮子都忽地一跳。
这么点小划痕,细得跟头发丝一样,还能看出点什么?
他们下意识跟着狄昭昭走进停尸房。
然后就见狄昭昭,手带上毛茸茸的手套。
捧着冰碗,往那条细微的划痕上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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