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里。
直播结束后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没有立刻散去。
白染对罗曼道：“你跟我来。”
两人从人群中穿过，离开热闹的广场，来到空无一人的驻地内。
罗曼道：“怎么了？”
白染再次拿出那枚银色的星球状法器, 法器在她的灵力催动下发光并瞬间展开。
罗曼只觉得一瞬间有什么能量极强的东西穿过了自己，向后方扩展而去。
“！！”
“这究竟是什么？”
扩展后的法器肉眼并不可见, 可是精神力超过一定级别的人可以感应到它的存在, 在感知中它散发着极强的白光。
白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对方想摧毁基地, 但是失败了, 你觉得为什么它们没有立刻继续进攻？”
直播中已经对于当前的情况做了最真实的说明，不同于过去为了避免恐慌把一切都封禁的做法，现在全体民众都已经知道了情况的紧迫。
作为在基地和查德他们关系最近的人，罗曼对于阿尔纳星系发生的事了解得要比其他人更详细。
罗曼沉吟片刻, 道：“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你说的‘士兵’数量不足？”
现在基地又回到了之前的平衡状态，基地外还是有变异体在游荡，但是基地已经被防护层保护起来。
白染却摇头, 她直觉那位殿下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也许她和陆迟能在白洞喷发后还能活着回来是对方没有想到的, 但是在费罗之心的时候，对方曾说过一切都晚了。
如果她和陆迟没能回来, 现在外星区的所有基地很可能已经彻底覆灭, 政局也会在安德鲁斯死后急转直下。
可白染并不认为现在她和陆迟尽力挽回了局面，对方那句“晚了”就不作数。
杨得文的倒戈, 两把密钥, 防护网的收缩, 对基地展开的攻击……
这一切仿佛都步步紧逼，可白染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尤其是这一次对基地的进攻，对方失败后却迟迟没有动作。
就好像，进攻的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白染道：“也许摧毁基地并不是它们的根本目的。”
罗曼一惊：“那是为了什么？”他思索片刻，苦笑，“这地方一穷二白，除了活人能喂饱那些变异体，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白染道：“不管他想做什么，这个法器你拿好，之后我会教你炼制方法，在学校传播出去，最好所有星区、所有星球都能炼制，数量越多越好。”
罗曼被动接过那枚球体，刚接触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流转。
他迟疑道：“这些年我的精神力提升远远没有蓝斯快，不知道能不能学得会。”
白染道：“你忙着教学生，还要维护防护装置，没有他快是正常的。放心，炼制方法未必要和我一样，你祖上不是有自己的方法，不然你的防护装置是怎么做出来的？”
被她这么一说，罗曼道：“也对，你先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做得了。”
白染花了一些时间给罗曼讲解这件法器。
罗曼好容易弄明白后，问：“所以它叫什么名字？”
白染顿了下，道：“还没起。”
罗曼：“……我看它挺像一颗星球的，不如就叫银色星球，大家不容易搞错。”
“……”
白染觉得这名字起了和没起也没区别，但也没提出异议，点头道：“可以。”
罗曼：“它可以形成抵御精神力攻击的空间，互相之间会联结，另外还可以无视空间距离对你的灵力有呼应，我理解得没错吧？”
白染：“嗯。”
罗曼道：“……等我回去研究研究，不行再来问你。”
白染：“好。”
在陆迟继任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在飞快地实行，护卫队也按照要求分别抵达了各个基地。
西泽尔不知道和陆迟说了什么，最后还真的让白染做起了战术顾问。
于是白染叫上所有负责人，完善了之前实践过的异能者、枪炮和乐师配合的战斗体系。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就是护卫队加入后，乐师数量更加紧缺。
白染正发愁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帝国学院的消息，发信人是院长格兰杰。
书面格式的信件非常正式，是邀请她回帝国学院给全星系院校的精神系做宣讲，另外，各个学院已经按照统帅的要求选拔了一批精神系乐师毕业生，准备加入预备军。
白染怔了怔，精神系乐师毕业生……已经达到可以加入预备军的数量和水平了吗？
这当然是好消息。
正发愁的问题也一下子有了办法。
她回复格兰杰，接受了他的邀请。
*
主星，伊莱。
执政厅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见长桌尽头的那个人说了一半话忽然停住了，低头去看光脑。
陆迟在开会的时候从不回私人消息，甚至会关闭消息提示，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点开那条特殊颜色标识的新消息。
白染：【接到学院的邀请，过两天回去。】
他指尖微顿，简单回复了一个字：【好。】
会议一直到凌晨才结束，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淡粉色。
所有人都拖着困倦的身体迫不及待离开会议室，只有陆迟坐着没动。
西泽尔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不回去？”
陆迟：“嗯。”
西泽尔：“……”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也是这么晚，他东西落了回来取，看到陆迟一个人正站在窗口拍夜景。
当时他就有个猜测，而且他不觉得自己会猜错。
“要不要我直接派人去接她回来？”
尽管问得没头没尾，但西泽尔知道陆迟明白他的意思。
陆迟眼也没抬：“不用。”
西泽尔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只得先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陆迟一个人。
他点开光脑里一个特别分类，这是他专门设置的，里面有一些新闻、视频还有一张照片。
都是关于白染的。
“异化者治愈率百分之百？奇迹创造者，是琴师也是最好的疗愈者。”
“新型作战模式，精神系乐师成为稀缺战斗人才！”
“战局扭转，最强琴师战斗全过程！”
“曾经一人横扫黑冰角斗场？！第一琴师珍贵影像流出！”
……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看到的关于白染的消息，他都存了下来。
最后是一张照片。
是查德发给他的，不知道在拍什么，刚好拍到了白染，角度正好，阳光洒落在她眼角眉梢，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微微发光。
查德说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是保存了这张照片。
陆迟垂眼看着这张照片，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打开被他置顶的对话。
【哪天回来，定好了吗？】
*
三天后，白染按照计划登上了飞往主星的飞船。
护卫队大概是收到了命令，一路上保护工作做得很严密，以至于白染都觉得有点太过草木皆兵了。
抵达主星停机坪，已经是日落时分。
飞船降落的时候，白染扫了一眼舷窗，发现下面并没有其他飞船的影子。
这大概是之前第一次来主星的时候卡尔带着他们停过的军用停机坪，还和过去一样，比普通客用停机坪要清净很多。
飞船停稳后，自动降落扶梯。
白染走出舱门的时候，再次看到了诺拉星烟紫色的天空，因为是傍晚，颜色显得稍深，笼着独特的静谧气息。
她看到不远处停着不少悬浮车却没有在意，军用停机坪上，原本就有很多军方的车在这里停靠。
然而还没下几级台阶，她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众多脚步声里，有一道迎着阶梯的方向而来，最后停在了阶梯最下方。
白染微微抬起眼，就看到了站在下面的陆迟。
他大概是刚参加过什么会议，身上穿得很正式，外面披着一件长大衣。
陆迟也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没再移开。
白染走下阶梯，还剩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陆迟对她伸出了手。
“你怎么来了？”
白染看到他太过意外，以至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
她身后有护卫队员，他身后停机坪上也站着秘书官和军方人员，甚至还有学院方的工作人员……人多到让她有些无措。
陆迟的手依然停在空中，没有收回的意思。
“来接你。”他道。
“……”
白染最终还是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熟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炽热的触感让这些日子压抑的思念忽然就疯长起来。
陆迟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走下最后两级台阶后依然没有放开。
不但没有放开手，他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动，她也走不了，只能面对面站在他面前。
距离太近，白染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下一秒，这种气息倏然放大，包裹住她。
“！”
白染猝不及防被他拥进了怀里。
陆迟的身上总是很温暖，对她来说甚至有些炽热。他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白染觉得自己好像逐渐有些喘不过气。
在这一刻，她竟然忘了，对她来说，不换气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她只是慢半拍地觉得有些缺氧。
不知过了多久，白染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脸也有些发烫。
“陆迟……”
她想说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先放开。
“嗯，我知道。”
陆迟的声音却响在她耳畔，有些低哑。
“……”
知道，却还是不放。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围越是雅雀无声，白染就越是觉得脸在发烫。
陆迟终于抱够了，微微放开手，直起身来。
他低头看她一眼，忽然伸手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白染想说不用，她不冷。
可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因为总觉得他下一句还会说“我知道”。
知道，但就是想这么做。
白染觉得他性格里的某些部分好像从来没变，只是之前面对她，并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和陆迟并肩往悬浮车那边走的时候，白染才看清后面究竟跟了多少人。
她垂下眼，有点头疼。
陆迟却完全不在意，甚至走到一半又握住了她的手。
“……”
白染被他牵着，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连话都不说了……
更糟糕的是，白染余光看到有人在拍照，而陆迟并没有阻止。
就好像今天来这里接她，也是他作为帝国统帅的重要日程——会在第二天登上新闻的那一种。
逆转（4）
学院方的代表把一束花递给白染, 说是学院欢迎她平安归来，全体师生都期待在学院见到她。
陆迟牵着她不放，白染只好一只手接过花, 道了谢。
她跟着陆迟坐进车里。
车里很宽敞，除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其他人再跟上来了。
随行人员全部都上了其他车, 在车子升空的时候，前后将他们的车护卫在中间。
白染捧着花, 在飘散的花香中向窗外看去。
熟悉的夜景映入眼帘, 这段时间陆迟发来的照片大多都是类似的风景。
只不过照片里没有温柔的夜风，也没有芬芳的气息。
陆迟没说话，最后还是白染先问：“今天不忙？”
“忙。”陆迟道：“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执政厅。”
白染转过头看他, 正好触到他的目光。他看着她，眼神里的一切都没有遮掩，白染被他看得垂下眼。
夜风吹来，她鬓边的发丝被被吹起, 略有些乱了。
陆迟抬手将那缕头发挽到她耳后。
白染感觉他的手指擦过耳廓, 有些不寻常的痒。
“我还没说原谅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几个字。
好在声音依旧如常，她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陆迟的动作顿了下, 但也只有一两秒, 而后还是替她理好了头发才收回手，道：“我知道, 没关系。”
白染：“？”
陆迟看着她的眼睛, 道：“在费罗星, 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白染觉得刚才可能是真的有些缺氧, 以至于她不太能确定他的意思，“最后一次什么？”
陆迟道：“最后一次惹你生气。”
“……”
这个人以前是这样说话的吗？白染觉得这非常犯规。
正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亏的时候，怀里忽然一轻——那捧她叫不出名字的淡紫色花束被陆迟拿走了。
他把花放在一边，自己往她身边坐过来。
这辆悬浮车虽然没有克莱恩那辆奢华，但内部比普通的车要宽敞许多，两人原本坐得隔了一小段距离。
现在陆迟挪过来，紧挨着她坐下了。
身旁传来温热的体温，白染心跳不自觉有点快，可陆迟并没有再动作了。
他好像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车里安静下来，下方陷入夜色的城市向后倒掠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染觉得旁边靠在她身上的重量似乎重了一些，她偏过头，见陆迟合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想起之前总是凌晨接到他的消息，知道他休息的时间太少，大概是太累了。
他的大衣被她放在身侧，白染伸手拿过来，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陆迟看上去并没有被惊动，依旧靠在她身旁，似乎睡得很安稳。
车下降的时候，白染朝外看了一眼，认出了熟悉的街区。
这是陆迟的家，她不知道他就任后是不是还住在这里，按理说如果他正常继位，是要搬到伊赛宫里去才对。
车停稳的时候，陆迟不用她叫就睁开了眼。
白染本想问他要不要先进去休息一会儿，结果余光扫到外面，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先行开道的军车早已经在宅邸门口停下，荷枪实弹的军士站着门口，那道熟悉的人影被拦在外面。
“席拉？”她有些意外。
陆迟却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他跟她一起下车，而后对她道：“先进去吧。”
白染看得出来席拉应该是专门来找陆迟的，于是点点头，和席拉简单打了招呼之后就进了院子。
她能明显感觉到席拉的脸色很难看，而且气氛透着一丝紧绷。
想到之前这两人也没少争执，白染还是先进了屋，门口系统的自动识别依然记得她，她进屋后没有走远。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只要她想听还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她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只是想确认他们不会大动干戈。
结果她就听到席拉冷声道：“这是你亲自下的命令？”
陆迟：“嗯。”
席拉似乎有些激动：“陆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卡尔是被构陷的，我以为你很清楚这一点，你怎么能——”
她没能说下去，十几道枪的上膛声响起，想来是负责保护陆迟安全的军士已经拿枪对准了她。
白染在席拉极度气愤的声音中似乎听到了一点颤抖的哽咽。
“他们都说无论是谁继任，都不会放过卡尔，我以为只有你……只有你不会这么做，可到头来……”席拉发出一声绝望的笑，“权力高于一切，原来对你来说，也是如此。”
陆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他的罪名是审判所定的，证据和记录你早已经看过，无论我下不下这道命令，他都难逃一死。”
席拉冷笑一声：“好……好，你是统帅，今天你要么让他们朝我开枪，要么我就算轰了第一监狱也要救他！”
陆迟没说话。也没有传来枪声。
席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后陆迟似乎叫来一名军士。
军士：“统帅。”
陆迟吩咐道：“这段时间看好她，别让她接近第一监狱。”
军士：“是！”
白染微微蹙起眉，思忖片刻却没有开门出去。
陆迟大概是真的很忙，很快门外就穿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几辆车先后升空离开。
这一夜，陆迟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就是白染和格兰杰约定的日子，她起来就看见学院派了车来等在门口。
就在她开门出去的时候，车门也打开了。
一道玲珑小巧的身影从车里下来——是林珍。
林珍今天没有穿得像继任仪式那天那么正式，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辫子盘到了头顶，露出耳朵上漂亮的耳环。
看到白染的一瞬，林珍眼中闪过晶莹，她跑过来扑进了白染怀里。
白染接住了她，依旧站得很稳。
林珍紧紧抱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白染像过去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看着长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林珍这才松开手，道：“哪里像孩子了？”
白染看着她叉腰不满的样子，不由莞尔。
林珍看着她，感叹道：“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这么下去……不会等我是老太婆了，你也还是这幅样子吧？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叫谁孩子……”
白染：“……”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林珍。
“蓝斯今天本来也要来接你的，但是他最近有点忙，临时有事只能晚点去学校了。”林珍道。
白染点头，又问了林珍几句近况，林珍不像蓝斯，立刻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来，从上车开始，一直嘴不停讲到了帝国学院。
“……夏晴留校当老师了？”
“是啊，现在精神系学生可多了，她每天都忙不过来。”
“不过她的记忆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所有的琴谱和精神力相关资料她全都倒背如流，讲课从来不用看资料。”
林珍夸起昔日同学来也是不遗余力：“而且她为了让学生有琴弹，还花了好多时间研究怎么才能做出声音好听的琴，每次见她都要跟我抱怨当初没请教你琴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白染的确忘记留下斫琴的方法，毕竟谁也没想到一别就是数年。
“那她研究出来了吗？”
林珍自豪道：“那当然，有我帮她呢，一会儿就给你看看。”
说着，车已经停在了学院门口。
林珍拉着她一路往学院里走。
白染注意到学院和过去相比有了很大变化，过去学院环境优美安逸，现在却多了一丝战备的紧张，各种防护设施林立。
另外就是，人实在有点多。
这种场面让她不由想起当初招生的时候，那时候学院里也是这么热闹，只有她和罗曼的招生摊位前冷冷清清，无人光顾。
可如今，林珍拉着她一进校门立刻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不是有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她怀疑这个路是走不下去了。
围住她的有在校学生，也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应该和林珍一样是已经毕业的校友。
在工作人员艰难开路之下，林珍带着她来到了安排宣讲的礼堂。
格兰杰正带着人等在门口，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
“白老师，欢迎回来！”
老院长还是和过去一样硬朗，只是声音的穿透力不如从前。
白染点头：“院长。”
在迎接的人群里，白染还看到了比尔和朱蒂，朱蒂大声道：“白老师，你是我所有学生的偶像，也是我的偶像！一定要来战斗系讲座啊！”
不少老师都附和，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最后还是格兰杰维持秩序才好一点。
一众人进入礼堂，这个礼堂的大小和执政厅的大会议厅相比也不遑多让。
座位上已经坐了半大人，其余去门口“迎接”的这会儿也陆续入座。
白染来到后台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正在等候。
“夏晴？”
留着长卷发的女孩现在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气质依旧文静，她见到白染，弯起眉眼笑道：“老师，你回来了。”
林珍看到她，问道：“哈伦他们怎么说？”
夏晴摇头，“哈伦在锻造星赶不回来，雷哲在地面技术部，今天执勤请不了假。”
林珍问：“莉莉丝呢？”
夏晴道：“她在这次支援外星区的舰队里，已经出发了。”
林珍露出失望的表情。
夏晴道：“不过他们说会在线蹲守的，可以试试多人连线。”
林珍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我来！”
每个人在的星球甚至星区都不一样，等林珍连上线，白染已经要上台了。
夏晴道：“没关系，老师先去，我们就在下面，等结束再连线见面也一样。”
白染点头，跟着格兰杰上了台。
格兰杰先是做了开场白，而后介绍了她。
“那时候精神系没落，招生都没有人愿意报名，多亏白老师和罗曼老师没有放弃……”
“阿尔纳星系成为禁区由来已久，没人想过精神力衰弱的根源就在禁区里，如果不是统帅和白老师冒险深入禁区内部，就没有我们今天平安地坐在这里，也没有精神系的复兴……”
白染没想到格兰杰会说得这么详细。
待格兰杰说完后，接下来的场面更是她没有想到的。
下面忽然有学生喊道：“精神系！”
礼堂最前排至少有上百人同时起立，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校服，每个人都背着乐器。
“敬礼！”
所有人刷刷攥拳抵胸，向着主席台鞠躬。
蓝斯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站在林珍和夏晴身边，林珍的光脑公开了投影。
白染看到几道虚拟人影——
站在锻造了一半的星舰前面的哈伦，站在操控台前的雷哲，还有站在星舰舷窗前的莉莉丝。
三人都已经长大，身上穿着军装，齐齐做着同样的动作。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投影纷纷亮起。
那是其他院校的精神系师生。
这场宣讲正在全星系的院校直播，无数院校的精神系师生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场面之壮观，让白染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
一别经年。
精神系已经掀起了复兴的浪潮。
逆转（5）
这壮观的一幕在直播中传遍整个星系。
投影画面中除了有第一、二星区的师生, 还有第五星区的师生，罗曼和卡米拉等人也在其中。
白染这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在第五星区建设学校的成果。
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纷纷留言。
【谁能想到精神系竟然也有今天……】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第一次知道第五星区原来也有这么多学校……】
【据说一开始也都是白老师和统帅出资建设的！】
【让你们看看当年的精神系，[照片], 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链接]，当年冷嘲热讽的人, 还不提头来见？】
链接里是学院网的帖子, 里面全是嘲讽精神系绝对不可能招生成功的。
【[链接]，这里还有。】
这个帖子标题是“落魄导师, 无人问津”, 里面有拍到白染和罗曼坐在无人光顾的招生摊位里。
前面还是讥讽精神系招生的，后面却出现了一名银发银眸的少年孤零零站在摊位前的照片。
最后回复的一句是“这不就是没落科系招了个废材来充数吗”。
【……】
【…………】
【这谁发的，再多长几张脸都不够打的吧。】
【骂他是废材……有种你滚来出来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德行？】
很快就有人在当年的帖子下面回了一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照片是蓝斯代表梅洛恩家族在执政厅接受采访，视频是曾经全星系直播过的, 他在第五星区携琴战斗。
然后又有人回了一张截图。
是从刚刚的直播中截取的，全星系精神系的师生都在向白染致敬。
【流泪，过于帅了。】
【……这帖子，要翻红。】
不知谁发的这句话, 一语成谶。
当年的帖子留言量直线飙升, 最后时隔数年，再次一举登顶。
……
站在台上的白染并不知道学院网上发生的事。
格兰杰示意轮到她发言。
所有人——包括林珍和夏晴等人都期待她能讲一讲阿尔纳星系发生的事, 可白染并没有浪费时间。
既然是全星系院校直播, 机会难得，当然要尽可能利用。
“现在精神系人数足够, 可以结音阵, 只要配合得当, 可以发挥几倍的威力。”
接下来她讲解了音阵该如何结，又该怎么选择合适的人来匹配。
又回应刚刚林珍提出的问题, 讲了该如何斫琴。
最后分享了几首战斗和疗愈常用的曲谱。
时间过得很快，到该结束的时候，白染道：“最后，我向学院提议，从第五星区招有经验的雇佣兵来做战斗教学，比起模拟机，应该会更有用。”
出乎她意料地，格兰杰当场就回应了她，说这件事很快就会施行，不久第一批筛选出来的教学人员就会到达学院。
这一天宣讲结束后，白染又和林珍等人回到精神系的小楼说了一会儿话。
现在精神系面积早已经扩大，各处都很眼生，只有这栋小楼还完全保留着过去的样子。
罗曼的实验室依然乱七八糟，静坐教室里除了坐垫数量变多了，其他也和过去一模一样。
林珍自豪地拿出她帮夏晴研究出来的琴，“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白染听她弹了一段，点头道：“在受材料制约的情况下，已经很好了。”
林珍：“真的？”
白染肯定道：“嗯，不过还可以按照我刚才说的改良。”
夏晴道：“我刚才都记下了，之后会改得更好。”
白染知道斫琴不易，道：“辛苦了。”
夏晴道：“我还好，就在学校带学生，他们几个才辛苦，尤其是林珍和蓝斯。”
莉莉丝三人因为工作关系，和白染说了几句话之后很快就下线了。
林珍道：“别提了，我那工作不是人干的……太枯燥了啊，要不是休息的时候还能弹琴，估计早就烦得去基地找蓝斯了。”
蓝斯也跟着他们来到小楼，只是还和过去一样，一直默默在旁边没有插言，听林珍这么说才开口道：“那你还是别来了。”
林珍：“……”
夏晴笑起来：“蓝斯一定是嫌你唠叨。”
林珍瞪眼道：“我唠叨？他自己总是哪危险往哪跑，能怪我唠叨吗？”
蓝斯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同事也很需要你。”
林珍：“……这倒是实话。”
白染：“……”
她发现无论年纪再怎么长大，她这几个学生性格还是和过去一样。
夏晴解释道：“这她倒不是自吹，据说她在办公室弹琴，几乎拯救了整栋楼的官员。”
林珍道：“可不是，谁让最近忙得太过，根本没空休息，大家再不放松一下神经，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唉声叹气：“不过要说最忙的人，那还得是陆……统帅，都说他经常在执政厅过夜，连续几天不睡都是常事。”
白染顿了顿，一时没说话。
“蓝斯，你怎么了？”夏晴忽然问：“从刚才过来好像就愁眉不展。”
蓝斯微顿，道：“没什么。”
林珍看向蓝斯，“你是不是……为了你叔父的事？”
今早来的路上，白染已经听林珍说过，蓝斯的叔父定最后判了枪决，刑期应该就在最近。
蓝斯摇头。
林珍想了想，“那是为了卡尔上将？”
蓝斯静默片刻，道：“他的枪决日就在我叔父之后。”他微微蹙起眉，没有说下去。
白染想起昨天晚上席拉对陆迟说的话，问：“还有多久？”
蓝斯道：“不到半月。”
*
之后几天白染依旧很忙，几乎每天都有学院的事要处理，家入起鹅峮巴八弎泠其七五仐留看更多文各个学院来找她请教问题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亲自上门，有的则靠视频连线。
常常一天下来到家已经很晚，大多数时候陆迟依旧没回来，有时候她回来陆迟正要出去，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竟然几乎没有。
直到数日后，林珍忙完工作后来找她商量音阵的事。
两人说完准备走的时候，林珍看了眼光脑，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白染：“怎么了？”
林珍：“……”
林珍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把光脑上打开的学院网帖子共享给她看。
白染扫了一眼。
登顶的三个帖子分别是“落魄导师，无人问津”，“新闻”和“学院西门惊现帅哥”。
这其中有两个都是很久以前的旧帖子，只有“新闻”是最近的。
林珍的浏览模式让每个帖子都显示了第一楼和下面的几条回复。
“新闻”这个标题里主楼发了张照片：【[照片]，谁懂？】
照片里是学院发的官方新闻，是她回来那天学校代表去迎接，送了一束花的那一幕。
但这显然不是这帖子荣登第二位的原因。
从下面的回复就能看出来——
【发出尖叫！我宣布这是我心目中最相配的神仙眷侣呜呜。】
【的确太配了一点，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白染：“……”
照片里她身上披着陆迟的大衣，陆迟牵着她的手，细节拍得非常清楚。
她有点头疼，目光下意识回避，移到下一条“学院西门惊现帅哥”上。
主楼是更新过的，两张照片并列着，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地点，甚至连靠着院墙的动作都一样。
这人往那一站是很惹眼没错，可吸引白染视线的却是时间——
一张是五年前拍的，一张是……今天？
白染：“……”
林珍也很无语，但还是催促道：“快去吧，他应该是来找你。”
白染没想到这人当上统帅，竟然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她从学院出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一道人影正靠在门口。
时间已经很晚，学院门口已经没什么人来往。
陆迟一个人靠在院墙上，正低头看光脑。
听见声音，他抬起眼，关上光脑向她走过来。
“忙完了？”
白染：“嗯。”
想到他可能等了很久，她问：“来了怎么不叫我？有急事？”
陆迟淡淡道：“没有，来接你回家。”
“……”
白染跟着他上车，这才发现今天难得和过去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军车跟着。
很快车就开回了住处。
陆迟一路上接了好几个通讯，直到进门最后一通还没挂断。
白染没有急着上楼，在一楼的沙发上等他。
陆迟挂断通讯后才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白染道：“陆迟，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你。”
陆迟看向她：“你问。”
白染道：“是关于卡尔。”
陆迟顿了一瞬，“你知道了。”
他在等她的下一句话，质问也好，指责也好，可白染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怔住。
几分钟后，白染简单说完自己的猜测，盯着他道：“是不是？”
陆迟看她片刻，道：“是。”
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本来也没想瞒你，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白染接过水杯，“你特地来接我，就是想说这件事？”
陆迟重新坐下，“还有。”
白染喝了一口水，就见他从兜里拿出一管药剂递给她。
“这是什么？”白染放下杯子，接过那支药剂。
药剂看起来是透明的，也没有电子标签，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还记得杨得文打中我的那颗子弹吗？”陆迟问。
白染点头，那颗子弹还是她替他取出来的。
“那颗子弹怎么了？”
“我的异能之所以进化，是因为那颗子弹上有杨得文过去实验失败的药剂。”
白染低头看向手里的药剂，立刻猜到了前因后果，不由轻轻蹙眉道：“你把那颗子弹带回来，让研究所的人重新研制了？”
陆迟：“嗯。”
白染：“你想继续注射？”
陆迟默认了。
白染不说话了。
静默好一会儿，陆迟看着她，难得解释道：“还没注射过，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白染抬眼：“我说不行，你就放弃吗？”
陆迟：“嗯。”
“……”
白染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一时间卡住。
她其实知道陆迟为什么想这么做，这和她闭关想要尽一切可能领悟那虚无缥缈的琴曲一样。
何况，异能对于共生体的确有克制作用。
如果放在过去，陆迟绝不会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现在他这么说是为什么，她也很清楚。
屋里安静下来。
陆迟道：“你救我之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过去承受力更强了，再注射一次也不会有事。”
良久，白染把药剂放在茶几上，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还想喝酒吗？”
陆迟顿住了。
他漆黑的眼眸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当初在从费罗之心救他出来，他醒来后就提出过要喝酒，只是被她拒绝了。
那坛酒的意义，两个人都很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染道：“怎么不说话？”
陆迟垂下眼，“你还在生气？”
白染道：“我只是想听实话。”
陆迟顿了片刻，抬眼吐出三个字：“不想喝。”
白染看着他，不自觉微微勾起唇。
陆迟：“……”
他看着她的笑容，忽然就说不出话。
良久，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白染问：“怎么了？”
陆迟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让你高兴，当初又何必犯傻。
白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最后一坛忘忧酒。
“这是一坛灵酒。”她道：“在费罗星的时候，你的灵脉已经被我强行震开，这酒能帮你增进修为，喝完之后再注射药剂。”
陆迟闻言神色微松，道：“好。”
白染从乾坤袋里取出两只白玉酒杯，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陆迟。
陆迟接过，看着手中的酒杯，“这是你在故乡常酿的酒？”
“嗯。”白染有些怀念道：“这酒我每年都会为师父酿制几坛，只不过今年的还没来得及给他老人家送去……”
她垂下眼，“……也不能说是今年。”世界有隔，时间长短不由人控制，现在就算再回去，怕是也早已物是人非。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乡是什么样子吗？”
两人喝着酒，白染缓缓讲述起自己的过往，还有那个完全和这里不同的世界，那里有淳朴的百姓，也有高官厚禄的侯爵，更有修仙问道的修仙者。
陆迟静静听着，偶尔才应一两句。
夜色渐深，两人喝得很慢，却也几乎喝完了一整坛酒。
白染难得说这么多话，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竟然让她意外地放松。
这些事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恐怕陌生又遥远，很难令人信服，陆迟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的表情，只是沉默地听着。
白染说到自己飞升之前忽然就到了这里，在β23上见到了他。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迟久久没有开口。
空气里酒香与花香交织，有些醉人。
白染看他脸色如常，不像醉了，但他一直不说话，她还是问：“你……醉了吗？”
陆迟：“嗯。”
白染：“？”
她从没见过有人醉了还承认得如此干脆的，像她师姐，醉了都是喊着自己没醉。
陆迟抬起眼静静望着她，眸色很深，眼神却很清明，哪有一点醉的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白染，我想听你弹琴。”
逆转（6）
这是陆迟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听她弹琴。
琴声有助于灵酒在体内的运转和吸收, 白染当然没有拒绝。
她取出琴，坐在他身边缓缓弹奏。
夜色很静，琴声流淌, 每一个音都随着灵流的波动，淌入心海。
有那么一刹那, 陆迟觉得自己仿佛融化在了琴声里, 他的身体四散直到消弭，只剩下精神体被琴声牵动, 和白染的精神体有了联结。
这种感觉很特殊, 甚至比在精神海里的那个拥抱联结还要紧密。
手腕上的情丝缠有所感应，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光束随着琴声流动，在空中划过曲线, 好像流星。
客厅还是那个熟悉的客厅，可一切在他眼里都不一样了。
整个空间好像化作了一片精神海，光芒涌动，他的身体在这片光芒里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酒意在消融, 点点流光盈满体内,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消失了……
琴曲到了尾声, 白染抚过最后一根琴弦, 在余音中缓缓抬起眼。
陆迟始终在看着她。
她当然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联结，这种感觉在琴声止息的时候并没有减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迟的存在。
忽然之间, 脑海有片刻空白, 想要触碰的冲动显得尤为强烈。
她看到自己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侧脸。
一刹那点点流光从接触的位置漾开。
从眉眼一路往下, 滑落到唇。
就在她的指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偏过头吻了吻她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带起电流般的战栗，顷刻间席卷全身。
陆迟抬手轻握住她的手腕，唇擦过她的掌心。
羽毛般微痒，让人难耐。
他倾身过来，手指缓缓穿过她的发丝，垫在她的脑后，而后才吻下来。
这本是一个珍重的吻，却因为舍不得分开而渐渐深入。
身体和精神体不同，沾染着情欲，让人沉沦得更彻底。
白染只觉得他的气息缠绕进自己的身体里，某种滚烫的东西在升起。
一切仿佛都燃烧起来。
直到两人微微分开，陆迟眸色很暗，一只手稍稍拨开她垂落的长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领口处肌肤如雪，那里曾留下过他的齿痕。
白染没想到他还在意这件事，握住他的手道：“早就好了。”
陆迟低下头，轻轻亲吻那片肌肤，白染微微战栗，握住他的手指嵌入他的手心里。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白染触到他的目光，微微错开视线。
陆迟没再继续吻她，只是目光一直没有挪开。
白染忍不住道：“看什么？”
静默片刻，陆迟开口时声音暗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白染觉得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吻发热，她看到茶几上放着的那支药剂，下意识转开话题。
“药剂，什么时候注射？”
陆迟终于挪开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本来是想今天。”
后面的话他没说，白染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注射药剂，她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先休息吧。”
“……嗯。”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白染就听见陆迟出门离开了。
到傍晚的时候，他照例来学院接她回家。
到家后，陆迟拿起昨晚留在桌上的药剂，递给她。
白染接过，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我没怎么用过这种针剂。”她有些迟疑。
陆迟道：“没事，和医疗针一样。”
白染没再多言，按照医疗针的注射方式替他注射了整管药剂，而后让他照她说的运转体内的灵力。
她在旁边守了几个小时，陆迟一直安静地坐着，再痛苦也只是攥紧手指，并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凌晨，陆迟才睁开眼睛。
白染立刻感觉到了，看向他道：“怎么样？”
陆迟道：“成功了。”
他抬起右手，白染看到异能在他掌心上方形成震动的空间，随着震动越发细微，那空间坍缩成了一个黑色球体。
黑色球体缓缓涨大，白染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正在凝聚。
她第一次看到陆迟进化后的能力，发现这种进化果然如同修炼者突破境界一样，进化后会产生质的飞跃。
陆迟维持着黑色球体的大小，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能力，球体在掌心消失于无形。
“比之前维持的时间要长。”陆迟道。
白染道：“你的精神力稳定性提高，甚至精神力本身提高，都会让异能更强。”
“这对异能者来说可能很难，”她顿了顿，道：“但以后还是不要用这个药剂了，用我说的办法稳定精神力，也能变强的。”
陆迟：“嗯。”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白天忙碌，夜晚一起修炼。
白染发现只要她和陆迟的精神力进入联结状态，修行会事半功倍，她竟然在数日内就再次摸到了飞升的门槛，然而和过去一样，还是停滞在这里。
陆迟的精神力日益稳定，异能增长的速度之快，超出了任何异能者能达到的程度。
*
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半月后，到了卡尔的枪决日。
枪决的地点不在主星，而在外星区的一颗荒星上。
这个待遇明显很特殊，前几天蓝斯的叔父克拉伦斯·梅洛恩就和其他罪犯一样，在主星的刑场进行枪决。
卡尔的枪决地点是陆迟决定的。
白染听到流言说是因为卡尔的事，陆迟和昔日团长席拉决裂，为防止席拉发动反叛，所以才将枪决地点改到荒星上。
关于这件事，舆论议论纷纷，但是她和陆迟并没有受到影响。
直到枪决日当天，两人一起按照预定的时间登上飞船，来到荒星。
没有人知道陆迟会亲赴刑场，飞船暗中行动，消息全部被封锁。
艾伯特在执政厅坐镇，做出他一直在执政厅处理公务的假象。
这颗荒星的编号是β19，是一颗很小的荒凉星球，过去被称作垃圾星。在灾变爆发后，所有人都死光了，最后连变异体都销声匿迹，只剩下大量垃圾。
枪决地点是统战部技术中心计算出来的最佳地点，所有干扰都降到了最低。
白染和陆迟到的时候，运送卡尔的飞船也已经到达，桑维奉命带了一整支军队负责行刑，确保万无一失。
护卫队在卡尔入狱后，已经换了接替的指挥官，这位指挥官也带人暗中负责陆迟的安全。
卡尔被人从飞船上带了下来。
他的身上戴着七八个特别研制的重力锁，因为重量太过沉重，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很久没见过天光，这让他的眼睛十分不适应。
就在他刚刚适应了一点，视线稍稍抬起的时候，就见身穿军装的行刑官也已经就位。
电子屏在他手中展开，上面罗列着审判所的判决文件。
“卡尔·蒂奇，前任帝国上将兼统战部一级指挥官，因严重渎职、反人类罪，现处以枪决，立即执行！”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军士，将场地围成一个四方形。
卡尔身后两侧站着几名看管他的军士，对面就是行刑官。
行刑官走形式地念完那段话后，从腰间拔出了枪，上膛后抬起手臂，枪口直直对准了卡尔。
卡尔似乎是想再看一眼天光，他没有合上眼，也没有流露出恐惧，而是微微仰起头。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天幕炸开刺目的白光，地面仿佛都跟着晃了晃。
所有人都陷入短暂的耳鸣。
枪声被这声巨响覆盖。
因为骤然发生的变故，行刑官的这一枪，打空了。
降临日（1）
行刑场设置了军方的防御系统, 展开的防御罩对各种除原能以外的热武器和能源武器都有相当强的防御效果。
轰炸只是让透明的防御罩产生了动荡，但是并没有炸穿。
此时白染正和陆迟一起坐在军方的防弹车里，车窗外满是震荡扬起的烟尘。
轰炸还在继续, 隔着烟尘能看到天空中压下来几艘眼熟的飞船。
除了颜色亮眼的红蔷薇，还有奥斯顿佣兵团的几艘装载了大型武器的黑色飞船。
——颇有种不救下人来誓不罢休的气势。
白染望着外面, 担忧道：“你真的要和席拉他们起正面冲突？”
陆迟坐在她身边, 语声淡定：“放心，都准备好了。”
在强力的轰炸之下, 防御罩终于支撑不住产生裂痕, 而后轰然溃散。
飞船立刻停火，有战斗机从轨道鱼贯飞出，向着地面俯冲而来。
就在所有战斗机都离开飞船进入低空飞行的时候，原本空荡荒芜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一圈红色光圈。
光圈在行刑场地外侧, 战斗机俯冲必然会经过的地带。
只见光圈亮起的同时，所有战斗机就好像忽然失去飞行能力的鹰隼，纷纷从空中栽落。
驾驶员控制不了方向，只能在惊慌中尽量保证不彻底坠机撞上地面。
轰然声响中, 战斗机先后落地, 虽然没有完全坠毁，但也谈不上正常降落, 很多机身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机舱内人员大多只受了轻伤, 一落地立刻持枪从战斗机里冲出来，往卡尔的方向而来。
陆迟对候在车旁的人道：“行动吧。”
候在车旁的新任指挥官立刻应道：“是！”
陆迟在佣兵团多年, 对佣兵团协作进攻的路数了然于胸, 一切如他所说安排妥当, 又有桑维带人从后方包抄，很快就将人全部围死。
桑维用精神力强行压制住所有试图突围的人, 有军士上前用枪指住了其中领头的人。
那人的帽子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容。
白染认出那是席拉。
她竟然没有留在红蔷薇上坐镇，而是亲自下地面来救人了。
“陆迟！你给我出来！你不能杀他！他是无辜的！”席拉怒吼道。
卡尔听到她的声音，脊背微微绷紧，他戴着过重的重力锁，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陆迟打开车门，白染跟在他身后下车。
走到行刑场内，陆迟淡淡对行刑官道：“动手。”
行刑官：“是！”
行刑官再次抬起手臂，枪口直指卡尔。
“不要——！”
席拉的声音还没落下，只听干脆利落的“砰”的一声。
这一次没有意外，子弹飞射而出，穿过卡尔的左胸，正中心脏。
高大的男人摇晃了一下，终于不堪重负似的，倒在了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脏兮兮的土壤。
白染看到席拉被人强行按着，眼中倏然涌出了泪水。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在罗尔夫人的宴会上，那杯泼在卡尔身上的掺了药的酒。
她原来只知道卡尔很在意席拉，此刻才发现，其实席拉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这两个人，其实都很关心彼此，只是同样身在高位，立场不同，席拉脾气倔强，卡尔又不善言辞，这才导致多年隔阂。
白染不忍心看席拉流泪，正要过去，却被陆迟拉住。
“等等。”他道。
下一瞬，晶格状的半透明遮罩如同冰晶一般从天空中一路冻结而过，直到铺满了整片天幕。
陆迟的光脑通讯里穿来汇报的声音：“TN3防护网‘囚笼’已展开30%……60%……90%……100%。β19全境进入‘囚笼’笼罩范围，已完成封锁，技术组任务完毕，请下达下一部指令。”
“立刻返航。”陆迟简短道。
“收到。”那边回答。
白染已经提前听陆迟说过计划，但在亲眼见到这个“囚笼”的时候，还是有点佩服研究所的工作效率。
“囚笼”原本是一种异能的名字，这种异能她曾经在黑冰角斗场里见过，她以为这么厉害的异能一定能胜，结果那位叫做巴洛·库克的挑战者最后死无全尸。
陆迟让西泽尔挑选了一名“囚笼”异能使用得最好的异能者，把他送到了研究星，研究所得到命令，日以继夜地通过采样研制出了这个可以当做“囚笼”使用的反向防护网。
埃默森的防护网是防止波动进入，而“囚笼”是防止波动溢出。
也就是说，这是个对普通人无效，但是可以将变异体困住的笼子。
β19已经像装进盒子里的糖球一样，被装进了这个笼子里。
陆迟示意身旁的一名技术官：“可以开始了。”
技术官立刻调出了一张复杂的虚拟操作屏，按了其中一个激活按钮。
早就安装好的扫描装置运转起来，蓝色光线从装置一端连到另一端，如同波浪般不断起伏着。
这个装置的存在显然只有陆迟和技术官本人知道，其他军士，包括桑维和指挥官在内都有些讶异。
陆迟道：“所有人，列队，按照顺序接受扫描。”
现在处于重大军事行动中，就算不懂为什么，自将官往下，所有人都服从命令，开始列队。
白染和陆迟站在不远处，看着军士和护卫队员一排排从扫描蓝光中穿过。
这一次行动，军队和护卫队加起来人数不少，等所有人都接受一遍扫描，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小时。
扫描装置安安静静，暗示着一切正常。
陆迟微微蹙起眉，道：“奥斯顿佣兵团，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压过来接受检查。”
因为席拉的缘故，现在两边关系十分紧张，席拉和一众冲锋在前的雇佣兵脑袋正被枪指着，其余人也只好离开飞船，一一接受扫描。
白染听到有人在骂陆迟，陆迟显然也听见了，却不为所动。
等到所有雇佣兵都扫描过一遍，一切依旧正常，就只剩下被枪指着的席拉等人，还有负责压制这批俘虏的军士。
桑维得到陆迟示意，让除了席拉以外的人都移动过去接受检查。
雇佣兵们骂骂咧咧，被军士们强行压制着穿过了扫描光。
最后，桑维、指挥官和技术官本人也都通过了扫描。
警示灯依旧没有亮起。
现在全场除了白染和陆迟以外，只剩下三个人没有接受检测——
席拉，用枪指着席拉脑袋的军士，以及卡尔的尸体。
白染向席拉的方向走过去，陆迟跟在她身边。
两人在席拉面前站定。
“抬起头来。”陆迟道。
席拉抬起头，含着泪怒极冷笑：“陆迟，我当年真的看错了你——”
“抬起头来。”陆迟又重复了一遍。
席拉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却发现他根本没在看她，白染也没在看她。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侧方身后——
那个用枪指着她的人。
席拉根本来不及仔细去想，只觉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去，顶在太阳穴的枪口因为对方忽然用力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去。
她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而那个挟持她的军士终于抬起了头，席拉看不到他，只能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轻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却让她毛骨悚然，不由整个人一哆嗦。
白染看到了军帽下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算不上熟悉，但也绝不能说陌生的面孔。
早在β23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这张脸！
——这个人，竟然是卡尔在任指挥官时一直跟随左右的那名副官！
从β23第一次见面一直到主星罗尔夫人的宅邸，她曾见过几次这位副官工作时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副官兢兢业业，严谨认真，很少对工作以外的事多嘴，对于卡尔交代的事都办得很好。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人应该是叫……罗伊德。
卡尔应该是这么喊他的。
平心而论，这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属于泯然众人的那一类，很难让人有记忆点。
“统帅。”副官罗伊德抬起头后开口道。
陆迟道：“放开她。”
罗伊德却没有放手，依然用枪顶着席拉的脑袋，“这恐怕不行，统帅。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这个女人恨您，要是放开她，恐怕会伤了您。”
陆迟眼神冰冷：“不用再装了。”他顿了顿，一字字道：“你自称殿下，怎么好让你屈尊在这里继续扮演一个小小的副官。”
“……”
“！！！”
席拉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后知后觉露出震愕的表情来。
场地内鸦雀无声。
“统帅，您在说什么？”好一会儿罗伊德才开口道：“那个自称殿下的不是变异体的幕后统治者吗？军部的机密会议上，您说过，对方的眼睛是幽绿色的，不是吗？”
罗伊德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双瞳孔也是毫无记忆点的棕色。
陆迟正要开口，白染忽然道：“摘下你的手套。”
空气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罗伊德的确带着手套——一双不起眼的军用制式手套。
所有人都感觉到空气的凝滞，就好像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缓缓醒来。
“呵。”罗伊德忽然笑了一声，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低调严谨的习惯。
这一笑，笑得让人别扭至极。
而且这个笑就仿佛是一个开关，再开口的时候他看起来样貌没变，听起来声音也没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
从泯然众人的平淡无奇变得诡异而锋利，就像一把随时可以夺人性命的妖刀。
白染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妖异的绿芒。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戴着那枚戒指？”他也正看着白染。
这一句反问，无疑是直接承认了他的身份。
自桑维和新晋指挥官往下，所有人立刻紧张到了极致！
两人都知道这次是重要的任务，但只知道是因为陆迟暗中出行，所以要保护他的安全，并不知道会遇到这种极端的情况！
桑维的精神力立刻爆出，凝成巨大的镰刀悬在了罗伊德头顶。
一时间，至少有数百把枪远远近近地瞄准了罗伊德浑身上下所有的致命点。
“统帅！”
有军士上前想要隔开他们和罗伊德。
陆迟摆手制止。
白染没有在意周围的动静，淡淡道：“你是一个会把王冠、王座、宫殿都彰显在外的人，在费罗星的时候我就猜，其实你根本不介意别人发现你的戒指。”
但是一个过于普通的人，就算摘下手套，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手指上戴着什么。
普通到无趣的人，身上戴着的东西也只会普通，这是很常见的惯性思维。
罗伊德凝视她片刻，那是一种有些非人类的凝视方法，只有被盯着的人才能体会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他忽而笑了笑：“我记得我让诺亚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
降临日（2）
陆迟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抬起手，空气出现了细微的震颤。
“我劝你别动。”罗伊德拿枪的手指收紧，“否则她立刻就会一命呜呼。”
陆迟扫了一眼他的枪, 没再动弹。
白染也没有动。
罗伊德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一手掐住席拉的脖子, 拖着她向后倒退, 一直退到了卡尔的尸体旁边。
所有指向他的枪口在同时转动，倒悬的绿色镰刀一直维持在他头顶上方。
罗伊德却仿佛并不在意, 鲜红的血液随着他的脚步溅上了军靴, 他拖着席拉缓缓蹲下。
席拉呼吸困难，无法出声也无法思考，只觉得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双手忽然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军用手套在蛇一般的涌动中被刺穿，白色的细丝从手套指尖的部分穿出来, 爬过席拉的脖颈、脸颊，最后代替手枪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罗伊德放下枪，用嘴咬下手上的军用手套，一点闪耀的金光闪过——
黄金戒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火焰纹的黄金戒指, 在陆迟继任后, 戒指的图样已经在军部公开，每个人都认识这个曾经的阿尔纳帝国皇族的标志。
罗伊德的手从正常的人类手指渐渐变得惨白, 而后指尖抽出白色的细丝, 软体生物的触角一般向着卡尔席卷而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已经死去的卡尔忽然动了！
他就地向侧方一滚, 手掌按地的同时血液扬起。
坠落的血滴遮挡了视线, 卡尔拔枪——
滋啦！
这是一把伪装成普通手枪的小型电磁炮！
蓝色的电流爆开, 罗伊德身上的白色细丝距离卡尔已经非常近，几乎是瞬间就被电磁吞噬。
就在这短暂的电磁爆发的一瞬间, 一旁的桑维发挥了超常的战斗素养，精神力控制镰刀当空劈下，瞬间斩落在罗伊德头顶。
罗伊德被迫后退，掐在席拉脖颈上的手不由松了些。
席拉因为缺氧无法思考，但在生命攸关的时刻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意志，在束缚松动刹那，她拔出匕首直接划向自己的脖颈，罗伊德的“手指”被连根切断，连带她自己的脖子都被划破——
她猛地向前一扑，因为被电磁影响身体僵硬，视线也有些模糊，只感觉到在摔在地上之前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
卡尔一手接住席拉，一手甩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篆！
这枚符篆是数日前陆迟让人给他送来防身的，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白染之手。
——轰！
强大的灵力倏然爆出，直接将罗伊德整个轰了出去！
刺目的光芒炸开，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白，随后暴起的烟尘扑面而来。
视线再回复清明的时候，只见行刑场的中央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空气中还有沙尘在滚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内。
除了桑维，拿枪指着罗伊德的所有军士几乎都没能反应过来。
“……”
“……不对，统帅！”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际，距离陆迟最近的军士终于发现不对，刚刚还在旁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所有人匆忙往巨坑的方向跑去。
席拉终于缓过来一点，目光回复清晰的时候就看见了正把自己护在怀里的卡尔。
“你……”她睁大了眼睛，脑子一时运转不过来。
卡尔没时间解释，问：“能站吗？”
席拉点头，忍着晕眩站起身，这才发现卡尔动作缓慢，人没死，却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伸手去扶卡尔，看到他左胸的枪伤绝非作假，血也根本没有止住。
卡尔拒绝了来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疗兵，强忍着痛，在席拉的搀扶下站直身体，沉默着一步步往前走去。
席拉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深坑。
第一眼看到罗伊德躺在坑底，仔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几块军装的碎片。
有白色的东西在坑底如蚯蚓一般涌动着，看上去极为恶心。
陆迟和白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站在了坑底，和那团白色的东西隔着一小段距离。
那团白色扭动着塑出身形，很快就重组完成，恢复成罗伊德的样子，甚至他的身上还变换出一套繁复的宫廷服饰，只不过样式一看就不属于洛桑帝国。
这个人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过去的影子。
乍一看还是同一个人，但却让人看着就胆寒，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奇怪，明明这么锐利的一张脸，怎么过去会觉得普通至极呢？
罗伊德抬眼扫了眼上方的卡尔，若有所思道：“原来是骗局……你们是什么时候说好的？你去第一监狱探视的时候？”
他的视线落回面前的两人身上。
陆迟没急着动手，仿佛忽然多了一点和他说话的耐心，“比那更早。”
罗伊德静了片刻，微微眯起眼道：“他入狱是在你的下属从费罗之心回来送信之后，所以，他当时入狱……也是你安排好的？”
陆迟没说话。
罗伊德笑了下，点头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才是这个落后帝国里最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为什么你要放弃加冕？”
陆迟也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罗伊德想了想，道：“可你送给执政官老头的那个东西，我也听过了，里面根本没有提到卡尔。”
陆迟却道：“提了。”
罗伊德：“？”
陆迟道：“艾伯特·洛夫古德，在还没进入执政厅的时候，曾经是特情局最好的密码学顾问。”
罗伊德露出了然的表情：“所以你是在用只有他能破解的方式传讯。”
桑维已经带着人再次将这个深坑给围了，无数枪口继续对准了罗伊德，上空有战斗机盘旋，几乎将这个深坑围成了一只铁桶。
罗伊德却毫不在意，只是对这整件事的经过很感兴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卡尔的身份的？”他问。
陆迟闻言看了眼身旁的白染，“在她提出要去阿尔纳星系之后。”
那之后他们在医院遭遇袭击，见到了罗伊德手上的戒指。
“临走前，艾伯特把一份加密报告单独发给我看了，”陆迟道：“但当时卡尔自己根本不知情。”
席拉搀扶着卡尔走近了些，刚好听到这句话。
她怔愕一瞬，知道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卡尔，却见他表情如常，看不出异样。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阿尔纳帝国的皇族都死在了灾变里，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一个正值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小皇子。”
陆迟道：“这位小皇子因为离开星系意外存活，逃到洛桑帝国之后隐姓埋名生活，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几代人都生活得很安稳，直到卡尔出生。”
“因为在军中表现突出升迁很快，他的身世血统被军方查出，但是被艾伯特压下了，档案封了机密。”他顿了顿，道：“否则他的血统将让他与指挥之职无缘。”
这也将是洛桑帝国巨大的损失。
白染之前听陆迟说这些的时候，只觉得艾伯特的确是位睿智包容的执政官。
这件事卡尔并不知情，在他父亲去世后，这世上知道他真正血统的人只剩下艾伯特。
原本艾伯特是想把这件事带进土里，却没想到中途生出这样的变故。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距离刚好够近的席拉勉强听清了。
卡尔……是阿尔纳帝国皇族的后裔？！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白染对罗伊德道：“卡尔才是真正继承阿尔纳帝国皇族血统的人，这件事恐怕你事先也不知道吧？否则你也不会给他做这么多年的副官。”
罗伊德看向她，面色显露出一种危险的阴郁。
白染心知，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卡尔的身世原本将会是一个永远尘封的秘密。
当时第六星区突发星兽大规模变异，卡尔判断局势后申请收缩防护网，之后却没有得到及时反馈。
只有同时用两枚密钥才能获得修改防护网范的权限，而卡尔身在战场，无法使用和EVE相连的密钥，于是就只能使用执政厅和研究星的两枚。
谁知这时候身为研究所所长的杨得文竟然忽然失踪了，密钥也不翼而飞，这种匪夷所思的突发情况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卡尔得到执政厅返回的消息后，只能将自己的密钥交给最信任的人尽快送回主星统战部。
而这个人，就是常年跟随在他身边的副官——罗伊德。
罗伊德拿到密钥后回到主星。
此时此刻他像杨得文说的一样，已经集齐了两把密钥。
但是要关闭防护网，需要三把密钥持有者同时确认同意，他还是只能先按部就班收缩防护网。
在这个过程中，他却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因为使用密钥，他偶然间发现卡尔有一份调查报告竟然是加密的。
这引起了罗伊德的兴趣，他用了一些手段，最后如愿看到了报告上的内容。
这份报告正是艾伯特下令封禁加密的那一份，有关卡尔的身世写的清清楚楚。
罗伊德当时是什么心情不难想象，以他表现出来的对王位的向往，怕是不会有多愉快。
可罗伊德没有想到，艾伯特刚好接到了陆迟的传讯，很快就以渎职罪逮捕卡尔入狱。
这样一来他要接近卡尔乃至动他就变得极为困难。
卡尔入狱后，安全得到了保障。
多年不回主星的席拉听说消息后竟然破天荒地回来了，且不停为他脱罪奔波上诉，直至两年之久，她依然没有放弃。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看起来毫无破绽，卡尔顺利以入狱的方式被保护起来，同时还起到了诱饵的作用。
只不过，这位背后的大鱼却迟迟没有上钩。
陆迟归来就任统帅之后，就策划了这个局。
他笃定只要卡尔一死，这条大鱼一定会咬钩。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罗伊德深深注视着陆迟，“你做这个局，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
陆迟笃定道：“你一定会出现，因为你做梦都想要他身上流的血，不是吗？”
人一旦死的时间久了，血肉就会腐烂，只有刚死的时候才能算是“新鲜”。
罗伊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
好一会儿，他阴沉道：“你知道我是谁？”
陆迟道：“本来不知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一个觊觎帝国皇位，对王冠贪求却不可得的人，一个有机会成为变异人的人。据我所知，在覆灭前的阿尔纳帝国历史上，只有一个人附和这些条件。”
陆迟顿了顿，一字字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本名应该是罗伊德·贝雷尼，著名的星际海盗首领，也是阿尔纳帝国皇室唯一一名叛出帝国、声名狼藉的私生子。”
降临日（3）
罗伊德·贝雷尼。
灾变降临之前规模最大的星际海盗团团长。
席拉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罗伊德·贝雷尼，这个人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将近三百年了吗……？”
历史记录中整个海盗团都在灾变中覆灭了，无人生还。
而且……这个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 怎么会是阿尔纳帝国皇室的私生子？！
卡尔皱眉道：“是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不是人类，也不是当年那个星际海盗首领了。
这只是一个怪物。
罗伊德阴沉的脸上直接勾起一个笑, “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卡尔, “不过你只说对一半，我不止要他的血, 还要让他成为我的仆人, 在永恒的时间里，永远为我效力。”
他的眼珠生硬地移动回来，“但是你不同，你本该加入我们, 再亲手杀死所有阻碍你的人，成为洛桑帝国的新王，你和我是一样的——”
“他和你不一样。”白染打断了罗伊德的话，语声冰寒。
罗伊德停顿片刻, 凝视她道：“哪里不一样？”
白染：“哪里都不一样。”
陆迟注意到白染似乎是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安慰似的轻握了下她的手。
罗伊德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忽然眼瞳里泛起一丝扭曲的光。
白染很厌恶他的这种目光, 尤其是他这么看着陆迟的时候, 她会忍不住想要立刻动手。
“防护网收缩后的这两年，你没有继续行动, 前段时间袭击第五星区之后又不再动作, 你究竟想干什么？”她冷声问。
罗伊德终于收回目光, 他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的那枚戒指上, “我想干什么，这还不明显吗？当然是想捏碎这片宇宙最后的破落星系，让人类这种劣等生物彻底灭绝，然后——”
然后？
罗伊德眼中闪过绿芒，道：“然后，迎接伟大的降临日的到来。”
降临日。
白染记得在费罗之心的时候听过这个词，诺亚说那是母亲赐福的日子。
“很遗憾，我本来更喜欢欣赏你们自相残杀。”罗伊德道：“不过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我也不介意让今天成为那个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包括卡尔和席拉在内，在场的所有人精神都很紧绷，像是在等着一触即发的时刻。
陆迟冷笑一声：“从灾变到现在，已经将近三百年，第一指挥官的副官恐怕不是你的第一个身份吧？这么多年，你刻意挑起分裂，就为了‘欣赏自相残杀’？”
罗伊德勾起唇：“谁让有些蠢货，只要稍稍一挑拨就会暴跳如雷，主动上演好戏给我看呢。”
陆迟质问：“一直以来暗中给反叛军提供军火渠道，贩卖情报的，是不是你？”
罗伊德维持着诡异的笑容：“是。”
陆迟眸色暗沉：“引导秘会活祭的，也是你？”
“说引导不准确。”罗伊德脸上显露出某种近乎自恋的倾向，“因为我就是神子，他们都是我的信徒。”
“一群贵族，给一个‘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恭敬地做献祭，而且持续了不止一代人……哈哈哈。”罗伊德的笑声诡异，“在他们死前，真应该告诉他们这个真相，再好好看看他们的表情。”
神子……
想起在费罗之心诺亚和爱莎口中的洗礼，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冰宫活祭台，白染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陆迟感受她的情绪，要问的话一时顿住。
白染却替他问了下去：“是不是你杀了林雪安？”
罗伊德想了想才答到：“当时那场虫潮的确是我发动的，否则让她谈判成功达成和平，岂不是无趣至极？不过那个女人不等我动手就自己送死去了，所以应该不能算是我杀的？”
白染只觉得血涌上了头，她想起林珍哭得伤心的样子，想起基地雕像前人们送上的手工制作的花朵。
想起爱莎害羞的笑脸和萝拉惊恐绝望的表情……
白染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怎么光问我做了什么，你们难道忘了，你们刚刚毁了我的宫殿和王座。”罗伊德眼里闪过凶光，“你们真的以为，把行刑地点改到这里就能保主星平安吗？”
白染召唤出七杀，冷冷道：“你死了，主星就会平安。”
同一时刻，陆迟的光脑里先后传来几道声音：“准备就绪。”
陆迟抬起了手，这个动作就仿佛是一个信号，第一声枪响传来，随后所有军士同时开枪，上千发子弹向着深坑中心的罗伊德直射而来——
枪声汇集成巨大的轰鸣。
罗伊德避无可避，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弹孔多到令他瞬间失去人形，整个人炸散开来。
与此同时，深坑的地面之下传来连续的“咔哒”、“咔哒”的机械运转声。
嗡——！
晶格状的小型“囚笼”瞬间破土而出，将坑底包裹在内，成为一个封闭的立方体。
卡尔、席拉以及其他人都被隔绝在外。
只有站得最近的陆迟和白染和正在重组的罗伊德被包裹进去。
罗伊德刚刚凝聚起来还没能恢复成人形，陆迟手中暗暗积蓄的异能倏然暴涨，黑色球体向前推出的一刹那，巨大的能量让囚笼屏障颤动起来。
白染的琴声同时响起。
只见那团扭曲的白色物质瞬间被异能波动吞噬。
陆迟进阶后的异能强度本身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异能者，再加上白染的琴音增益，罗伊德根本全无反抗之力。
屏障外的所有人都被这骤然爆发的恐怖异能惊到忘记了动作，也忘记了言语。
“你……怎么……做到……”罗伊德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团白色渐渐在黑色球体中分解消散。
白色的团块变成白色的小点，而后彻底被黑色吞没消失。
最后只剩下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一点。
“……能杀死我……真的应该……赞扬你们……”罗伊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沙哑，似乎的确受创不轻，“你们……变得……更强了……”
陆迟蹙起眉。
白染抚琴时灵力涌动，她能切实地感觉到对方已经非常虚弱。
“别管他说什么！”她道：“别停。”
“嗯。”陆迟应道。
黑色的球体力量丝毫没有减弱，而里面的白色物质已经小到肉眼看不到了。
罗伊德的声音继续道：“……但你们忘记了……我刚才说过……要让今天成为……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降……临……日……”
“日”字一落，白染陡然感到一阵不祥，她下意识抬手挥出一道灵力——
然而下一瞬，眼前倏然一闪，一切都安静了。
不只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安静。
而是彻底的静止。
那道灵力竟然没能发出去！
她心知不好，抬眼一扫就见周围所有人全部都凝固了。
隔着透明的囚笼，能看到深坑边的军士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和持枪的姿势，席拉搀扶这卡尔，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就像是时间忽然静止了一样！
罗伊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嗯……果然对你无效吗？”
只见凝固的空间里，白色的小点逐渐涨大，恢复成扭曲的样子，而后又炸散，再重组成人形……
整个过程极其诡异，完全就像是视频倒带一样，将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逆转了！
白染耸然一惊——这是……时间倒流！
罗伊德倒转着恢复成了人形，身上再次船上了那身繁复华丽的服装。
他站在白染对面，再次露出诡异的微笑，道：“我说过了，未来已经确定，你们永远赢不了的。”
白染强行让自己镇定，这本来是必杀的一局，只是对手的能力超出了预期。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握着陆迟的手，知道他的时间并没有完全凝固住，他是清醒的，只是还不能活动。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罗伊德缓缓道：“我没有急着动手，不过是在等母亲醒来。”
这是白染第二次听到“母亲”这个说法，她冷冷道：“诺亚说灾变发生的那天是降临日，你们到底有几个降临日？”
罗伊德道：“当然只有一个。”
白染心底一沉，她希望自己猜错了，但很可惜，事态和她想象的一样糟。
降临日只有一个，所以——
“你要让母亲的时间回到降临日的那一天？”
罗伊德道：“你很聪明，但你们在费罗之心刚刚送我一份大礼，我怎么好意思不回赠一份？”
“……！”白染猜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强自压下心头震惊。
罗伊德：“这个世界即将终结，好好看看这最终的景象吧。”
他带着那毫无温度的笑，向着天空张开了手臂——
那一瞬间，白染看到了空中出现了无数道虚影。
诺亚，爱莎，杨得文……还有好几个未曾见过的面孔，应该都是变异共生体。
他们全部都身处不同的星球和环境，只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被罗伊德“投影”到了这里。
罗伊德道；“时间到了，是时候完成我们的使命。”
诺亚和爱莎等人纷纷向他行礼，齐声道：“是，殿下。”
接下来的景象，就像当初在费罗之心看到的“未来”一样令人心惊。
首先是主星诺拉。
烟紫色的星球上空漂浮着的是爱莎，只见她的胸口出现倒吸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最后将她的身体整个搅碎吸了进去！
漩涡逐渐成为一道“门”，而且质量还在不断增大！
作为共生体，所有的变异人在这一刻全部成为了“门”，因为共生体是同一个生命体，所以“门”也只有一道——
同时处在不同星区、不同星球的同一道“门”！
白染想起那片终焉之地，原来那也不过是他的试验品之一……“门”的真正用途其实是为了迎接降临日的到来！
罗伊德露出既冰冷又狂热的矛盾表情。
“终极之门已经打开，母亲，请降临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
降临日（4）
主星诺拉。
统战部地面监测中心。
自从陆迟接任宣布进入全面战备以来, 地面监测中心就已经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监测中心了。
就在几年前，这里还是钱多事少好混日子的“跳板”岗位。
像科林·罗尔那样的大有人在，在科林被卡尔公开革职又出事之后, 曾经紧张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里的人闲散惯了, 骤然加班加点很有些怨声载道。
“这都多少天了, 还战备呢，屁事没有……”有人小声抱怨。
“哎, 谁说不是呢。”显然这么想的不是一个人,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也就摆摆样子而已，过段时间就消停了。”
“……你们没看最近的消息吗？统帅就任那天的直播总看了吧？现在真的很危险，我觉得保持警惕是对的……”也有人持相反意见。
“切, 你爱警惕你警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不够？我歇会儿。”最先开口的金发男靠在椅子里，打开光脑的娱乐版块，闭上眼睛自顾自歇着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各个星区和星球的监测数据不断在屏幕上滚动着。
原本这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然而数小时后——
“……好像不太对。”一名认真看监控的棕发青年道。
“怎么, 终于把你的眼睛盯疼了，后悔了吧？都说了不用那么——”
“不是, 真的不太对, 你们看这里！”
每个星区的数据都是分区的，值班人员每个人负责监控自己的部分, 旁边的人听他说得急切, 不由往那边看了眼, 这才发现这人看的不是自己负责的那块区域，而是玩忽职守的那位金毛负责的区域。
“……你没事吧？这他妈是主星的数据！怎么可能出错！”
“可是真的不正常啊……这个波动值, 比原先多了0.001。”
“……”那人干脆不理他了。
但是棕发青年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数值，“0.003，0.006……0.01，0.04……0.1，0.5，0.8……1……100……？！！！”
骤然飚高的数字让他登时惊呆了。
旁边的人无语道：“就算是为了证明你自己眼睛好，也没必要编得这么夸——”
“张”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陡然发出的警报声淹没了。
“警报——警报——”
“检测到第一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1000，请立即处理，已定位星球A001首都星诺拉。”
“警报——警报——”
“检测到第一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3000……”
“……危险系数大于4000……”
“……危险系数大于6000……”
“……危险系数大于8000，已超过临界点，定位星球A001首都星诺拉。”
“检测到第一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4000，定位星球A002到A103，数量还在增加……”
“检测到第二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6000，已超过临界点，定位星球N007。”
“……第二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3700，定位星球N001到N006，N008到N083，数量还在增加……”
“检测到第五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6000，已超过临界点，定位星球α001。”
“……第五星区发生异常波动，危险系数大于3000，定位星球α002到α079，β031到β104，数量还在增加……”
监测中心里只剩下警报声在不断鸣响，电子音播报的数值在不断刷新记录，星球的数量也在不断增长。
“……”
所有人，不管是开小差还是睡觉的，全部被这一连串连听都听不过来的星球名和数字惊得呆若木鸡。
“……这……是不是……系统坏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喃喃道，声音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几不可闻。
然而，这话说出口之后，系统播报声果然开始断断续续，就连屏幕上滚动的数值都开始卡顿错位。
“怎么回事……？”有人反应过来，“真的是系统坏了吧？”
“我去找技术部的人来！”
然而说话的人还没跑出门，就和门口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
“雷哲？”正往外跑的人抬头看清了撞上的人，“太好了，正要去技术部找人你就来了，你看这——”
他话没说完就见雷哲大步往里走，在控制台上低头输入了一系列指令，然而系统依然卡顿，甚至已经有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刺耳的警报声也断了。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这是……彻底坏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两年技术部的这位新锐，指望他能给出个结果。
雷哲这些年身形长开了，已经没有过去微胖的样子，反而显得很壮实，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好一会儿才道：“没坏。”
“？？？”
雷哲：“不是坏了，是波动干扰太强。”
那名认真的棕发青年难以置信道：“所以……异常波动的危险系数真的超过了8000？”
雷哲：“不止8000，否则系统不会崩溃。”
“……”
所有人这才后知后觉有点紧张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这么严重得赶快上报！”
一般上报也是用系统，严重的情况系统会自动按紧急程度上报，现在系统瘫痪，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自己的私人光脑。
“……怎么回事，我的光脑打不开了！”
“我的也是……”
正在这时候，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刚刚用光脑登录娱乐版块不知道玩儿什么的金发男口吐白沫，整个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翻滚，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杰森！你怎么了？！”
有人赶忙过去想扶起他，却发现金发□□本听不见别人说什么，抽搐一阵之后身体渐渐开始僵直了。
周围人吓坏了，雷哲道：“他刚刚在用光脑上网？”
坐在金发男的旁边的人紧张地结巴：“对，对啊。”
用嵌入式一体化光脑登录网络是靠神经接驳，可以体验真实的购物、娱乐环境，现在波动干扰忽然引发EVE系统崩溃，这种接驳方式很容易导致神经紊乱。
眼看着这人就要断气了，雷哲果断从身上拔出一把小型匕首，对着金发男的手腕就扎了下去。
“！！”
“你干什么？！！”
“把芯片挖出来，不然他死定了。”雷哲也很紧张，他的额头留下冷汗，但凭借着这些年辛苦修来的精神力，他稳住了自己的手。
一片血肉模糊中，他成功将金发男植入的芯片硬生生剖了出来，勉强避开了主神经，一定程度的损伤不可避免，但毕竟保命更重要。
血汩汩地流出来，雷哲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声喊醒了其他人：“快！医疗箱！”
这才有人手忙脚乱来给金发男止血包扎，金发男已经晕死过去，命暂时保住，但是醒不醒的过来还是未知数。
雷哲知道没有时间犹豫，检测组的组长在他刚才剖芯片的时候就已经亲自开车去通知执政厅了。
他匆匆回到技术部，打开了这几年一直在研发的项目，咬了咬牙，按下了开关。
*
执政厅。
秘书官雷纳德站在艾伯特身边，看着坐在椅子里的老人。
这位他此生最敬佩的老人已经很老了，过去还不怎么能看出来，现在却显得老态龙钟，瘦得有些不像话了。
雷纳德很心疼，想劝老人休息一会儿，却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他的工作频道里传来焦躁的声音：“雷纳德先生，统战部监测中心急报——组长凯恩已经进去了！”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雷纳德打开了门，就看见一头汗水，满脸惊慌的监测中心组长凯恩站在门外，喘着粗气道：“先生……执政官阁下……”
“执政官阁下在里面，你慢点说，说清楚一点。”雷纳德道。
凯恩却根本慢不下来，“阁下，就在刚刚，主星的异常波动忽然突破了8000临界点！系统已经彻底崩溃，无法联络指挥官。”
椅子里的老人安静地听他说完，点头道：“知道了。”
凯恩愣住了，这个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吧……？
艾伯特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道：“刚刚系统崩溃之前，我已经收到了消息。”
凯恩松了口气，在他眼里，眼前这位老人是位不折不扣的智者，能撑起倾塌的天幕，“那阁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艾伯特道：“异常波动，波频和INR7930号黑洞的波动吻合。”
INR7930号黑洞……这不就是导致灾变爆发的黑洞？
所以这不是一个新波动，而是远在阿尔纳星系的黑洞波动忽然增强了？
凯恩立刻觉出不对，“可是阁下，波动最强点就在主星附近，第五星区反而要稍弱……这种情况不符合波动衰减的规律？”
艾伯特道：“所以这波动不是从阿尔纳星系来的。”
凯恩愣了，费解道：“可您不是说和INR7930号黑洞的波动吻合吗？”难道同样的黑洞还能有两个？
艾伯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黑洞只有一个，但是它却可以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凯恩：“啊？”
艾伯特灰蓝色的眼睛好像透过执政厅的屋顶看向宇宙，喃喃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也绝不该出现在主星……咳咳……”
雷纳德连忙去倒水，却听艾伯特道：“EVE崩溃，一定会引发恐慌，去联系技术部，一定要恢复通讯，优先各部官员和统战部各部门。再联系医疗中心，各医院接收神经紊乱的患者。”
雷纳德：“好的，阁下。”
*
第七星区，β19。
白染从罗伊德身上看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混合着邪恶、憎恨、毁灭欲和……虔诚。
她很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怪物，但是她的确看到了。
扭曲的虔诚，就好像浓重的黑暗中生长出的流淌着欲望的花朵。
那流淌的粘稠欲望唤醒了“门”后的某种东西。
他们现在身处第七星区，没有一扇“门”在第七星区。
第六星区突发变异后，这里早已经彻底沦为无人区，这也是陆迟把行刑地定在这里的原因。
距离太远，无法第一时间判断“门”被打开后带来的影响。
目前人类据守的只剩下三个星区，防护网内的第一、二星区，还有多个基地共同坚守的第五星区。
在知道变异人的存在之后，内部星区，尤其是进入主星的审查极其严格，按理说变异人绝不该出现在主星上，可是……
罗伊德不但自己能在军队里自由来去，还送爱莎到了主星上。
白染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而且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你逆转了爱莎的时间。”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她不知道罗伊德究竟能控制时间到什么程度，这种能力又究竟有没有限制，如果没有，那他所说的未来——
白染忽然感觉指尖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偏过头看去，发现陆迟并没有恢复，他冻结在静止的时间里，但他的精神体因为曾长时间和她相互感应，现在已经可以活动。
白染分出精神力放在他的身上，感应到他想说的话。
——有。
一定有限制。
白染微怔一瞬，立刻就清醒过来。
对。
她不该轻易动摇。
罗伊德的能力一定有限制，否则他又何必隐忍这么多年才动手？
她稍稍安下心来。
终极之门打开后，罗伊德似乎心情非常好，道：“我第一次见到可爱的爱莎，她还是一具尸体。”
那时候爱莎的尸体被封箱，当做研究对象被运送进研究星。
白染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顺势问：“你把她恢复成了那具尸体？”
罗伊德那种极端自恋的表情再次浮现出来，“准确地说，是尸体的一部分。”
白染立刻就知道，他的能力果然是有限制的，否则他只要把爱莎的时间倒退回人类，要进入主星岂非更容易？
“为什么是一部分？”白染面上不动声色。
她笃定自己越是这样问，罗伊德越是会回答。
一个自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向别人展示他“优越”的机会。
果然，罗伊德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人类的贵族有一种特殊的爱好？”
白染想起了之前见过的一些东西，道：“爱好收藏？”
罗伊德勾起唇，眼睛里闪过讥讽的绿光，“对，就是爱好收藏——收藏尸体。”
“你说奇不奇怪？”他讥笑道：“明明一个个那么怕死，但是就喜欢收藏其他物种尸体上的东西，从骨骼、牙齿到毛皮，甚至眼球、指甲。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变态’和‘变异’究竟有什么区别？”
白染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曾经在罗尔夫人的收藏室，还有黑冰角斗场的贵宾室里都见过罗伊德说的这种藏品。
的确是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有，有些还会做特殊的加工处理，让它们变得更“漂亮”。
“所以，你让爱莎……的一部分通过藏品检查流入了主星。”
罗伊德道：“嗯，我可是按照他们最喜欢的部分挑选的，爱莎头上纯白色的角，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只有那么短的一点，现在已经长大很多了。”
他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你知道这一笔我赚了多少钱吗？那么多金币，我打赌——”他指着在场被静止的所有人，“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
“让我送‘门’进去，还倒给我钱。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傻？”
罗伊德似是觉得很好笑，只是他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降临日（5）
明明第六星区的灾难和如今面临的危机都已经公之于众, 竟然还有人在明目张胆地做藏品交易。
白染沉默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尽快赶回主星，但是在回去之前——
“你不会对我动手的。”罗伊德道：“除非你愿意用这些人的命来换。”
他缓缓抬起手。
包裹住他们的“囚笼”也在时间冻结中静止了。
“囚笼”是通过异能研发出来的类反向防护网, 在时间静止的状态下它的能量分子全部处于静止状态，也就失去了防护的功能。
罗伊德伸出手的刹那, “囚笼”如同镜面玻璃一样碎裂。
下一刻, 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身上有一道光划入了罗伊德手中。
那是一块内部带着旋涡的剔透立方体。
白染瞳孔微微一缩，她感知到了, 罗伊德手中的这块立方体, 竟然是属于这名军士的“时间”！
罗伊德手掌中托着那块冰块状的漩涡，道：“这是他体内的时间，也等同于他的生命，我只要轻轻一捏, 他的时间就会炸开，等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会直接经验到死亡。”
他将立方体举起一些，道：“你看, 这就是生命的浓缩体, 多美。”
立方体剔透如冰晶，内部的旋涡就好像是一个正在喷发的宇宙。
白染不能否认那的确很美, 可也美得让她遍体生寒, 她静默了片刻，冷声道：“趁我后悔之前, 你走吧。”
她不能冒险, 卡尔、席拉、桑维还有成百上千的军士的性命, 她无法将这些性命当做筹码去赌。
罗伊德看向她，明显异化的瞳孔里有几分兴味：“你真的放我走？”
白染眸色冰寒, 没有再重复。
罗伊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嗯……怪不得你从不在洛桑星系使用你那种撕裂空间的能力……我懂了。”
他若有所思道：“你不想对这片星系造成破坏，还想让这里的人类继续苟延残喘活下去……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白染：“你不会懂的。”
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从没想过要介入这个世界太深，那时候她只是想尽快找到灵气充足的地方修炼，好在飞升后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现在这个世界对于她的意义已经不同。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里走向毁灭而什么都不做。
罗伊德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和我们在一起，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白染道：“我和谁在一起，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
罗伊德冷冰地勾起唇：“你会后悔的，在世界终结的那一刻，我等着你来求我。”
他说完，就这样穿过静默的雕像般的人群，直接踏上了一台完好的战斗机。引擎的轰鸣声中，战斗机离地而起，直接穿过了失去作用的第二层“囚笼”，最后消失在了天际。
在罗伊德离开的同时，时间倏然解锁。
“囚笼”晶格状的能量再次流动，深坑外的人也恢复了动作。
然而，在他们的视角里，时间却从没有消失过，前一秒动作和下一秒的动作无缝衔接，静止的时间无法被他们的意识捕捉到。
所有人依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望着第二层囚笼里陆迟释放的强大异能。
囚笼内，黑色球体最终彻底爆开，异能的余波轰然扩散。
强烈的震动中，不明情况的人都以为那逐渐缩小的白色物质最终被完全摧毁。
“……”
“成……成功了？？！”
“这么强的异能，那东西绝对活不了！”
“太强了！你们看到了吗？统帅的异能！”
“白老师的琴才厉害！我感觉自己的血都要燃烧了！”
就在激动兴奋的情绪逐渐蔓延的时候，第二层囚笼开始回收。
在下方控制的人正是迪恩、查德、巴里特和贝琪等第二小队的队员，他们从出口跳上地面，一眼就看到站在坑底中央的两个人。
查德当先挥手道：“队长！白染！”
其他人脸上也都是喜悦的表情，迪恩还边跑边纠正查德道：“不是队长，是统帅！”
查德道：“统帅也永远都是我们的队长，有什么错？”
几人离得近了，贝琪第一个发现中央那两人的表情不对，看起来并不像是事情解决后的松弛。
她快步跑过去，道：“怎么了队——统帅，进行得不顺利吗？”
陆迟道：“你们立刻回基地，加强防御，近期所有人不要离开防护圈。”
几人面面相觑，贝琪问：“那个自称殿下的变异人死了，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吗？”
白染道：“他没死。”
“？！！”所有人耸然一惊。
“可刚刚不是……怎么会没死？！”
白染道：“他可以操控时间，这次是我们失算了。”
之前在费罗之心，她只知道这个藏在幕后的殿下可以演算未来，却不知道他对时间的掌控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这种完全违背自然法则的操控术，就算在原先世界里的邪道人身上也从未见过。
白染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思路，可是她直觉“降临日”并不只是罗伊德吓唬人的手段，洛桑星系内部恐怕……
就在这时，她手腕的光脑忽然发出急速的报警声。
白染立刻打开光脑，还不等她操作，一段文字骤然跳出来，占据了全部虚拟屏。
【老师！能看见吗！我是雷哲！】
白染共享了屏幕给陆迟他们，而后回复：【在。】
虚拟屏上的内容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似乎是被雷哲远程操控了，过了十几秒，文字变成了声音。
“老师，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是雷哲的声音，他语气急切道：“主星出事了，异常波动导致EVE全面崩溃，外面乱成一锅粥了！”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惊。
雷哲道：“我把数据传给你们看！”
他说完，很快虚拟屏上就滚动起大量数据。
无数星球编号和触目惊心的超过临界点的数值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迪恩直冒冷汗：“不会吧……这要是真的……那……那岂不是整个星系都……”
陆迟声音很沉：“现在主星具体情况怎么样？”
雷哲道：“EVE崩溃之后各部门都联系不上，主星平时EVE使用率就非常高，不少人都因为波动突发造成神经紊乱，医院根本抢救不过来，现在恐慌在蔓延，已经要失控了！”
陆迟保持了镇定，问：“EVE崩溃，你是怎么联系到白染的？”
雷哲道：“对对对，我正想说，我是技术部新R28号研究项目的发起人，这个研究——”
陆迟打断了他：“我知道这项研究，现在能使用吗？”
白染也在回学院的那一天听雷哲讲起过他目前在技术部的新研究，因为他曾跟随她学过精神力的提升方法，在进入技术部的时候精神力就要优于其他人，近两年因为灵气恢复，更是有了大幅提升。
于是他找到了一个很新的研究方向，就是用精神力接驳信息传输，这样就可以在波动干扰的情况下保持通信。
这是一个对军区非常有用的研究，很快得到了批准。
雷哲对陆迟仅凭编号就知道研究内容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道：“能，但是我精神力还是不太够，承载力有限，只能先联系几个重要的部门。”
陆迟道：“足够了，先帮我联系执政厅，研究星，还有31号基地。”
雷哲：“好！”
这边说完，陆迟立刻安排β19上的所有人立刻回到各自的飞船上待命，最后看向白染。
白染道：“我跟你回主星。”
罗伊德说他们毁了他的宫殿和王座，要送给他们一份回礼，显然这份回礼只可能是指洛桑帝国的主星。
她预感主星面临的危机要远大于其他地方。
陆迟垂眸看着她，只顿了一瞬便应道：“好。”
降临日（6）
行刑场附近的军士和护卫队员都在撤离, 只有卡尔留在原地接受医疗人员处理伤口，席拉在一边守着。
白染和陆迟走过去，见卡尔体内的子弹已经取出, 医疗人员消毒之后正在用仪器给伤口做清创。
席拉抬起头，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 脖子上被匕首划出的伤口也已经简单处理过。
陆迟走到她跟前, 没有回避她的视线，道：“这件事是我安排的, 你恨我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等过后，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
卡尔似乎想说话，结果没开口就被医疗人员皱眉阻止道：“千万别动, 也别说话，身体放松。”
卡尔：“……”
席拉静默片刻，忽然叹息着笑了笑，似是自嘲：“该赔罪的人是我。”
“……不过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但她也知道陆迟不说当然有他的考量, 而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
“从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是个心性非常坚定的人，遇事果决, 判断力远超常人。”她看着陆迟, 顿了顿才说下去：“你会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好的统帅。”
陆迟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了。
席拉扬起唇角, 露出和平时一样的笑容：“再说了, 我让你赔罪, 白染肯定要心疼，到时候她来找我算账, 我可打不过她。”
陆迟：“……”
白染站在旁边，没想到席拉忽然就开起玩笑来，一时间也有些语滞，不自觉就想起第一次见到席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开她和陆迟的玩笑。
只不过那时候，应该没有人当真。
陆迟又向医疗人员确认了卡尔的伤情。
医疗人员道：“统帅放心，特制子弹经过多次测试，这一次弹道也没有偏离，和测试结果一样，看起来严重，其实只是皮肉伤，只要稍加静养就好。”
陆迟点了点头，对卡尔道：“从现在开始，你恢复统战部总指挥官的职位，上将军衔不变。”
暂代指挥官位置的人是昔日卡尔最忠诚的下属，从一开始他就坚持暂代职位，卡尔如今没事，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医疗人员取下仪器，卡尔这才能开口：“我护送你回主星。”
陆迟道：“不必，你和席拉一起，先去援护第五星区各基地。”
卡尔是军人出身，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向来不会多问多言，这时他也只是略顿一瞬，而后应道：“好。”
白染把刚刚雷哲发来的东西共享给卡尔和席拉，两人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在伤口处理完之后就立刻回到星舰上。
贝琪等人也听从命令准备跟随席拉返回基地，只有迪恩没走，道：“统帅，黎明号也在，我改良过它的加速器，现在它的速度比大多数飞船都要快，我送你们回主星。”
陆迟这次没有回绝。
见他点头，迪恩立刻道：“在这边，你们跟我来！”
白染和陆迟上了黎明号，桑维带人随行保护，其他护航舰也分配完毕，飞船起飞之后，波动的影响开始扩大，所有人的光脑全部无法正常运转。
好在迪恩驾驶黎明号去过阿尔纳星系，对于波动干扰中的航行十分熟练。
进入飞行状态后，雷哲那边还没有消息，大概是这种特殊的通讯通道建立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陆迟在控制室和迪恩说着航行路线和距离，白染起身离开控制室，来到不远处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周围安静下来，她站在舷窗边，重新思考起刚才发生的事。
没多久，门开合的声音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走近，一瓶营养液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怎么样？”白染没回头，直接问道。
“波动干扰还在加剧，跃迁点恐怕很难维持，先去两个点位确认一下，如果不行就加速直飞回去。”陆迟道：“迪恩改造的技术进步不少，按照现在的速度，再加上加速轨道，也用不了太久。”
陆迟走到了她身边，白染转过头，看到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你在担心主星的情况？”
陆迟没有回答。
白染看他片刻，忽然拉着他把他按进了面前的椅子里。
她拿起桌上那瓶营养液，打开后塞进他手里。
“你需要休息。”她站在他面前，垂着眼道。
陆迟从始至终没有反抗，最后也只是看着手里的营养液，无奈道：“这是给你的。”
白染：“我看你喝完，就去拿一瓶新的。”
陆迟无法，只得微微扬起头把营养液喝了下去。
空瓶子被放回了桌上。
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空气安静得过分。
两人一同修炼日久，白染轻易就能联结到他的精神体，这一次陆迟似乎试图避开，在被她按住后才不动了。
精神体联结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如果说人和人之间是分隔而封闭、难以相互了解的，那么精神体联结就是敞开的、没有任何秘密的。
很少有人会和其他人联结精神体，一方面精神力不足会成为障碍，一方面向另一个人完全坦诚是很难做到的。
陆迟只是一开始避了一瞬，而后就接纳了她，白染很容易就碰到了他的精神体。
她明白他会闪避的原因，他不希望让她承担此刻他内心的重担。
做偌大一个帝国的统帅，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刚刚的行动失败了。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给帝国带来影响，越是“大动作”就越是如此。
——没能将隐患就地扼杀，也没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还是不够。
——不够强。
白染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声，还有一些近乎疯狂的隐晦倾向。
这种疯狂的倾向一直存在于他的精神深处，从他的母亲离世开始，每一名被变异体杀死的队员倒在血泊里就加深一分，直到遇见她。
白染能感觉到，危急时不能护她，这几乎让他被压抑的疯狂达到了极限。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短发。
陆迟的头发比看起来要略硬一些，但在她抚过的时候显得十分顺服，并不刺手。
“如果不是罗伊德提前设下时间回溯的节点，你已经杀了他，他没有还手之力。”
她并不是安慰陆迟，这是实话。
陆迟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白染道：“当时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他回溯时间的能力应该是需要提前设下节点，否则就不能发动。”
“他在我们动手之前就设下了节点，所以才能在将死之时倒转时间。也就是说，只要下次找到他的时候，不给他时间设下节点，就完全可能杀死他。”
良久，陆迟道：“嗯，我知道。”
白染和他精神相连，知道他发动能力的时候能感知罗伊德即将被杀死，对方对于他的异能无法抵抗，也不能在被他的异能吞噬的中途发动任何能力。
事实上，行动从头到尾都是成功的，只不过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罗伊德设下时间节点后可以回溯。
陆迟拉下她放在他头发上的手，轻轻扣在掌心。
“我只是不能忍受。”他道：“……不能忍受有人在我眼前威胁你，我却不能立刻杀了他。”
白染闭了闭眼，良久，她有些不太熟练地倾下身，避开他的目光，在他的唇角轻吻了一下。
和她偏离的目光不同，陆迟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有些生疏的动作，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她偏开的头和垂落的长发……
下一瞬，白染感觉精神联结突然断开了。
“？”
陆迟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两人本就离得很近，他站起后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道：“答应我，真到了危急的时候，优先保护好自己。”
白染能感觉到这一次他并没有将她抱得很紧，只是轻轻环着，仿佛环着一样很珍贵的宝物。
“……好。”她听见自己应道。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两人手腕上的光脑同时亮了起来。
陆迟放开了她，光脑里跳出雷哲临时建立的通讯频道。
列表里显示着已经加入的人，除了他们两个和雷哲，还有艾伯特、罗曼和迪兰诺。
这位迪兰诺白染没有见过，但她猜测应该就是西泽尔曾经提到过的继任第一研究所所长的杨得文的同僚。
“久等了，弄好了，你们试试看能不能听见？”雷哲道。
“辛苦了雷哲，终于能联系上了！”最先开口的是罗曼，他显然也知道雷哲的研究项目，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白老师，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白染道：“没事，在去主星的路上，基地情况如何？”
罗曼道：“不好，基地附近忽然出现了一个波动源，我检测过了，波动和灾变时候的黑洞波动很相似！现在基地外的变异体已经有狂躁的趋势，这样下去防护设备坚持不了太久！”
白染道：“席拉和卡尔很快带人过去支援，你们再撑一段时间。”
罗曼道：“好！”
频道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而后传来艾伯特的声音：“行动结束了？”
陆迟道：“失败了。”
艾伯特没有因此就焦躁，只是安静了几秒才问：“卡尔活着吗？”
陆迟：“活着。”
艾伯特：“那就好，你们尽快回来，我……咳咳……”
他因为咳嗽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白染道：“我们会尽快赶回去，请您提防有变异体藏品的区域，尤其是伊莱。”
艾伯特：“你的意思是，变异体尸体的部分会因为波动复活？”
白染道：“有可能。”她简单把“门”是怎么形成的说了一下，频道里陷入了沉默。
陆迟道：“迪兰诺，你立刻启动研究所自毁装置，组织所有人立刻撤进避难所，我会派人过去帮忙。”
迪兰诺道：“可是研究所里还有大量资料需要转移——”
陆迟果断道：“不必管资料，立刻启动自毁装置，这是命令。”
迪兰诺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连忙应道：“好的！”
研究所里有大量变异体的尸体和心脏结晶，现在可以说是整个第一星区最危险的地方，如果不及时销毁这些实验体，研究星很快就会成为第一个彻底沦陷的星球。
迪兰诺暂时离开了频道，而频道里艾伯特的名字亮起，传来稍远的急促说话声。
白染听出那是艾伯特的那位秘书官雷纳德的声音。
“阁下，刚传来的消息，伊赛宫那边出事了！”
伊赛宫？
白染记得陆迟和她说起过，他继任后从没有住过伊赛宫，在那场政变中，他把克莱恩和那群要闹事的贵族全部关了进去。
现在的伊赛宫只是一座用来软禁克莱恩等人的“监狱”。
陆迟闻言皱起眉：“是克莱恩？”
雷纳德听见了他的声音，道：“是的统帅，但并不是他闹事，而是——”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他曾经作为皇储在伊赛宫居住过，那间房间里有很多他的收藏品，刚刚听逃出来的人说那些藏品忽然变异了，伊赛宫里面现在已经沦陷了！”
降临日（7）
没有人想到最先出事的会是位于伊莱城中央的伊赛宫, 就像没有人想到异常波动会突然出现在主星。
陆迟道：“立刻封锁伊赛宫。”
雷纳德语气焦急：“来不及了，藏品变异的速度非常快，感染性也很强, 没有了防御系统，单靠伊赛宫的围墙拦不住它们！”
艾伯特压抑着咳嗽道：“雷纳德, 扶我起来。”
那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动, 雷纳德扶起了艾伯特，“阁下, 您要去哪？”
艾伯特道：“伊莱城有一道机械防御壁, 有几百年历史，启动……咳咳……不需要系统控制。”
雷纳德惊得好半晌才道：“您……要封锁整个伊莱？”
艾伯特道：“变异藏品不止伊赛宫里有。”
白染知道陆迟肯定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没有说封锁伊莱……
陆迟沉声道：“雷纳德，让人先护送艾伯特离开。”
不待雷纳德应声, 艾伯特忽然非常直白地道：“陆迟，我老了。与其虚度最后的人生，不如把它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陆迟的手指不自觉攥成了拳。
“封锁伊莱是唯一的办法，你心里清楚。作为统帅, 做决定的时候不能掺杂过多私人感情。”艾伯特语声苍老却依旧平稳：“主星上没有野生星兽, 收藏品大量聚集的地方只有伊莱，只要封锁得及时, 就还有希望。”
“我不能离开, 只要我还在，就可以告诉他们, 伊莱还有希望, 主星还有希望。”老人缓缓道：“这是作为执政官, 应该做到的。”
白染看到陆迟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凸起青筋，她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雷哲。”她道。
一直保持安静的雷哲实际上非常紧张, 一听喊他的名字立刻道：“我在，老师！”
“把帝国学院和统战部地面指挥中心接进通讯，能做到吗？”
雷哲道：“正在做！”
“放松，精神力在放松状态下会更持续绵长。”白染提醒他。
雷哲深吸一口气，道：“好的老师。我不是一个人，技术部C级以上精神力的同事都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坚持住的。”
很快地面指挥中心就接入通讯，同时接入的还有身为指挥官的卡尔，随后席拉也接入进来。
陆迟道：“地面指挥中心，立刻调遣人员协助居民避难，另外派有对变异体经验的小组前往伊莱组织救人。”
指挥中心负责人立刻应该道：“是！”
卡尔道：“护卫队已经进入第五星区。”
陆迟问：“情况怎么样？”
卡尔道：“变异体暴动，个别基地已经支撑不住，正在前往支援。”
陆迟：“你和席拉自主掌控情况，行动一切听从你们指挥，有问题随时说。”
卡尔和席拉同时应道：“好。”
接着进入频道的是西泽尔，地区显示他目前位于第二星区。
白染之前听陆迟说起，西泽尔带人去第二星区安排人员接收和医疗问题，现在人还在第二星区没回来。
西泽尔道：“要不要我赶回主星？”
陆迟道：“不，你留在第二星区，基地人员照常接收，同时准备组织避难。”
西泽尔：“收到。”
随后帝国学院方面也进入了频道。
显示统一是“帝国学院”，但是里面的联络人却不止一个。
最先接入的是院长格兰杰：“统帅，执政官阁下！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学院已经开始组织避难，目前没有伤亡。”
陆迟道：“协助安排附近区域一同避难。”
格兰杰：“好！”
这时频道里忽然传来争吵的声音。
“放开我，我必须得回去！”
白染听出来是林珍。
林珍的声音焦急到了极点：“我爸还在里面！你别拦我！”
而后传来一道无奈的男声：“不行，要是让你老师知道了，肯定也不会让你去。”
是穆里。
第一批从第五星区选拔来学院做讲师的雇佣兵里有穆里和卡米拉等人，白染和陆迟因为繁忙，行动前都没能来得及见他们一面，此刻他们应该正在学院里。
至于林珍，白染并没有想到今天她也会在学院里。
学院组别里一个地点位于伊莱的联络人亮起来。
“我在伊莱，林珍，你父亲我会替你看顾好。”是蓝斯。
林珍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光脑被拉进了通讯频道，“蓝斯！老师！太好了，你们都没事。蓝斯，我现在就回伊莱找你——”
白染道：“林珍，你先别急。蓝斯，你在伊莱什么位置？”
蓝斯道：“在城南，距离中心区有一段距离，我会尽快赶过去。”
不待白染开口，那边又响起一道声音：“这里是战斗系□□朱蒂，我这里全体学生要求参与战斗。”
夏晴道：“精神系也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近期和战斗系配合演练效果不错，又有基地来的老师训练，已经可以投入实战。”
白染沉吟一瞬，道：“穆里，你的判断？”
穆里似乎是愣了下，而后道：“不是吧，你们真想让这些孩子出去打变异体？”
白染：“第五星区的孩子年纪更小，不是照样跟你们出任务？”
穆里：“……”那能一样？这些可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
陆迟道：“别浪费时间，说你的判断。”
穆里道：“……可以是可以。”
陆迟道：“那你负责带他们，集体行动，不要分散。”
穆里：“……好。”
这边刚安排好，那边传来秘书官雷纳德的声音：“伊莱机械护城墙已经启动。”
白染曾在资料馆里读到过关于伊莱城的历史，里面提到机械护城墙是历史产物，全机械制动可升降的防弹护城墙，平时埋藏在地底，到战争时期就会使用。
这原本是保护伊莱不被外来侵略的城墙，现在却反过来成了封锁伊莱的囚笼。
伊莱骤然被封锁，恐怕居住其中的贵族知道后会陷入恐慌，但也要他们有命逃到伊莱城墙处才能知道了。
通讯频道里暂时安静下来。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陆迟道：“进来。”
门开合，进来的人是桑维。
桑维道：“刚刚已经确认，两个跃迁点都被干扰，目前无法使用，控制室询问现在是否直飞？”
陆迟神色暗沉，一时没有答话，白染见状沉默几秒，道：“不如试试直接穿越空间。”
桑维和陆迟都向她看过来。
陆迟知道她从不在洛桑星系内部使用这种能力，白染道：“我也很担心主星的情况，这样下去恐怕来不及赶回去，”
陆迟：“不是会造成空间动荡？”
白染抬眼看他：“嗯，所以得选一个合适的落点，造成的影响越小越好。”
两人来到控制室，迪恩曾经亲眼目睹白染的能力，这时很快理解她的需求，在和熟悉第一星区情况的操作员商议后，最后定了第一星区的边缘地带的一个点位，距离主星不算太近，但至少比直飞要快多了。
做好准备后，白染照例弹琴。
陆迟和迪恩都见过这幅场面，桑维和其余军士却是第一次见。
在星舰外的虚空中被琴曲撕开一道裂隙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到哑然无声。
精神力越强，对于周围空间和能量的扭曲就感受得越真切，桑维难以置信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象，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特定的落点。
如果这种规模的空间扭曲靠近任何一颗星球，恐怕后果都难以预料。
白染的琴声中，空间裂隙逐渐张开。
迪恩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那次是被诺亚带着走的，企恶裙八8散零汽七五三留更新本文这回却要他操纵飞船，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做好准备，我推进了！”
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扣好了安全锁。
黎明号骤然加速，直冲向那道深邃不见尽头的裂隙。
飞船从裂隙的另一端冲出的时候，仿佛只是一眨眼，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迪恩看着满飞船东倒西歪站起来都困难的军士，顿时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安慰——这充分证明了他是个符合大多数情况的正常人。
白染感觉到这一次的穿越十分不稳定，好在飞船成功抵达第一星区，空间裂隙的扰动很强，但并没有影响到飞船的航行。
她继续弹琴，直到裂隙彻底在飞船后方合拢。
“可以加速了。”她道。
迪恩忍着头晕应了一声，找准主星定位后，立刻加速推进。
在抵达主星之前，通讯频道里陆续传来消息，系统无法使用，但通过变异的情况来看，“门”带来的异常波动还在持续增强。
三个星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尤其第五星区的基地面临大量狂暴变异体的围攻，就算有经验丰富的佣兵团和护卫队抵挡，还是捉襟见肘。
卡尔已经在安排基地民众陆续撤离，联系西泽尔在第二星区接收安置。
黎明号终于抵达主星上空的时候，白染透过舷窗看到了一幅灾难般的景象。
曾经美丽安逸的烟紫色星球，此刻充斥着恐慌和尖叫声，因为波动干扰导致的神经紊乱让街上到处倒着抽搐或是已经一动不动的人，医院门口人满为患，混乱到了极点。
原本空旷的空中车道挤满了悬浮车，所有人都在试图从这里逃出去，然而他们还不知道，整个洛桑星系都已经被波动覆盖。
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陆迟让桑维带人下去维持秩序，之后开了一架飞行器，和白染两个人朝着最危险的伊莱加速飞去。
越靠近伊莱，街道越是混乱，能看出来，所有人都在往相反的方向逃离。
整个伊莱城已经被高耸的金属围墙环绕，围墙高度超过数十层楼，站在地面仰头看只会觉得高耸入云。
飞行器越过围墙，白染看到昔日最为精致华丽的伊莱城如今土崩瓦解。唯美的雕像破碎倒塌，奢华的宅邸倾覆成为废墟。
闪着金属光泽的变异体将尖锐的虫足钉进精雕细琢的廊柱，崩裂的白色岩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昔日的圣城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倾塌。
就像一位年迈的老人，终于承受不住岁月的磋磨，倾倒在了尘埃里。
降临日（8）
空中能看到地面指挥中心派来的营救小组正在救援机上执行任务。
但是显然统战中心地面部队对于这种场面毫无经验可言, 地面上有不少受伤的人因为感染异化，开始无差别伤人。
飞行器接近一架救援机的时候，正看到地面一团混乱, 救援人员缺少经验，很难在受到感染者干扰的情况下完成救援。
陆迟见状悬停飞行器, 白染用琴曲展开大面积抑制和治疗。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两人都看出这样下去很难有效救援，更别说在机械防护壁的承受范围内消灭其中的变异体。
通讯频道里, 陆迟道：“桑维。”
桑维应道：“在。”
陆迟：“你和指挥中心交接, 尽快来伊莱协助救援指挥。”
桑维：“收到。”
下方大部分感染者在白染的琴曲中渐渐安静下来，也有彻底异化的错过治疗时机，陆迟在半空发动异能，将这些异化者彻底杀死。
救援机上的人看到他们, 就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刻加快救援速度。
白染道：“穆里。”
穆里那边传来巨大的水声，“在，我们已经到伊莱附近, 路上遇见个别变异体, 已经完成清除。”
白染：“夏晴和你在一起吗？”
穆里：“在，夏老师琴弹得非常好, 和蓝斯风格不同, 但是——”
白染：“你们尽快带人来伊莱协助援救，这里感染者太多。”
穆里知道情况严重, 也不再玩笑：“好, 很快就到。”
白染和陆迟连续协助了几架救援机, 看到了不少从执政厅逃出来的官员，但是其中没有艾伯特, 也没有兰登。
通讯频道里艾伯特没有回应，让雷哲尝试联络也还是没能联系上兰登。
很快就有帝国学院标志的飞行器朝这边急速而来。
这种飞行器白染曾在学院见过，是紧急救援的备用飞行器，平时也当做机械锻造系的教学工具使用。
这恐怕是这些飞行器第一次投入真正的战场。
两边汇合后，夏晴带人从白染这里接手了治疗工作。穆里和战斗系老师朱蒂则带领学生击杀变异体，协助救护。
学生们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就连朱蒂和夏晴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变异体入侵。
好在有穆里和佣兵团有经验的雇佣兵在，很快就带领学生们克服恐惧，进入了救援节奏。
白染问：“林珍呢？”
穆里道：“去找蓝斯了。”
频道里响起蓝斯的声音：“我已经到中心区，没见到她。”
而一直在帝国学院频道里的林珍却和艾伯特一样，没有做出回应。
白染压下担忧，问：“中心区情况如何？”
蓝斯道：“不好，变异体太多，要接近执政厅比较困难。”
白染蹙眉：“救援机没去？”
对面传出琴声和风声，蓝斯道：“救援机也接近不了，这边变异体已经进化出了翅膀。”
众人都是一惊。
白染：“你注意安全，我很快过去。”
蓝斯：“好。”
陆迟正要启动飞行器，白染却道：“你回黎明号上，我下去就行。”
陆迟动作一顿。
白染道：“你是统帅，所有人都在等你做决定。”她顿了顿，也没再多说，只道：“变异体如果进化出翅膀，扩散在所难免，你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没有人及时掌控全局，做出判断，局势很快会失控。这和杀一两只变异体，救一两个人、甚至一两座城相比孰轻孰重，两人心里都清楚。
陆迟静了一瞬，道：“好。”他看着她，“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白染：“嗯。”
陆迟这才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白染向着下方一跃而出。陆迟看着她白色的衣袂在风中飘展，纤细的身形微动，人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频道里传来西泽尔和指挥中心的联络消息，陆迟边回应边调转飞行器，向着悬停在伊莱上空的黎明号返航。
白染向着执政厅的方向急速移动，同时在学院的频道里尝试呼叫林珍。
可林珍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白染不由蹙起眉。
片刻后，蓝斯的声音响起：“我到执政厅了，人不在。”他的声音带着体力大量消耗后的喘息，“东北方向有琴声，应该是林珍。”
白染立刻脚下一转，道：“过去汇合。”
蓝斯：“好。”
越接近伊莱中心区，变异体的数量越多，到了伊赛宫附近，白染也看到了蓝斯所说的有翅膀的变异体。
这种翅膀和当初穆里感染异化时候的那种带羽毛的禽类翅膀不同，这是一种透明的翅膀，和蜻蜓的翅膀有些相像，但形状并不完全相同。
翅膀震动的嗡鸣声划过天际，这些飞行变异体竟然并不以下方的人为目标，而是朝着伊莱城外的方向飞去。
好在这类变异体数量不多，白染在赶去汇合的路上，只要见到就全部杀了。
她直接往东北方向赶，而蓝斯从执政厅折回，两人刚好同时接近琴声响起的位置。
那是一座在伊莱随处可见的奢华建筑，和其他倾塌的建筑相比，这座房子还算保存完好，只有右面的房顶倾斜了一半，其余位置没有受到损伤。
琴声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白染和蓝斯从相反的方向赶来，两人都看到了院子里的林珍。
林珍穿着那天回学校时穿过的淡黄色裙子，可此时裙子上却染了血。
白染一掌轰开了栅栏院门，蓝斯比她先一步穿门而入，他一把抓住林珍的胳膊。
只见她的脸上、身上都有伤，蓝斯清秀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也冷：“怎么伤的？”
林珍一看到他，眼泪仿佛控制不住似的流了下来。
“蓝斯……我……我真的没用……”
白染进来才看清状况，院子里到处都是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人，看衣着应该都是执政厅各部门的官员。
有几个还没断气，但是伤口出现了感染的迹象，林珍弹的治疗琴曲应该是在试图救他们。
“快……救……艾伯特……”角落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染抬起眼，看到一个男人靠在距离林珍很近的地方。
兰登！
他的情况在所有人里算好的，伤口的感染已经被琴曲控制住。
来不及说其他，白染立刻问：“艾伯特在哪？”
兰登：“屋里……快……”
白染扫了眼面前的房子，照样一掌轰开了本来就破损的门。
“蓝斯，你叫救援队，送他们走。”她道。
蓝斯应了，白染没再多说，闪身直接进了房子里。
EVE崩溃，屋里的灯全部灭了，到处漆黑一片。
尤其是刚从外面进来，眼睛一下难以适应。
白染却没有停留，靠灵力探知方位，进入一条幽深的走廊，而后一掌轰碎了尽头的门扉。
屋里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右侧的窗帘留了一道缝，微弱的光亮顺着那道缝隙洒落进来。
白染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她只觉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了，呼吸瞬间凝滞。
这原本是一间奢华的会客室，墙上挂着大幅彩画，可如今画上原本画的是什么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满眼都是血色。
艾伯特整个人被钉在了挂着那副画的墙上，断裂的变异虫足穿胸而过，血溅得到处都是。
老人的白色须发都已经被染红，手脚以诡异的方向弯折着。
白染紧紧攥起手指，目光从那大片刺目的血色上缓缓移动到房间另一侧。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的身体有大半都已经异化成虫子，一只脚是人腿，另一只却是虫腿。
那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缓慢地扭过头来。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白染几乎被恶心得要吐出来。
那张脸也只有一半是好的，另一半已经被虫卵塞满，大量虫卵涌动着，让人看一眼就浑身难受。
可她也认出了那半张脸。
克莱恩。
被关在伊赛宫里软禁的，陆迟从没承认过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白染再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和克莱恩见面的一天，更加不会想到，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
“嗬嗬……”克莱恩发出不像人类的嘶哑笑声，“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
白染根本不想直视他的脸，“你还有意识？”
克莱恩又“嗬嗬”笑起来，“怎么，意外吗？杨得文能背叛，我也能。”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虽然再扭曲也不会更让人膈应了。
白染当然能看出他和真正成为变异人的共生体完全不同，但她不想和他说这些废话，她抬起手，用灵力隔空强行拔出了艾伯特身上插着的虫足。
她没管喷溅的血液，接住了艾伯特软倒下来的尸身，将尸身轻轻平放在地上。
克莱恩带着憎恨的疯狂咒骂声从身后传来。
“……老东西从进入执政厅开始就和我作对，明明我才是皇储，他偏要护着那个野种上位，他就该死！”
“不是我背叛，是他们！是他们背叛我！！背叛我，就是背叛帝国！”
“嗬……到了最后还装圣人！说什么只要我放过外面那些蠢货，就让我杀个痛快，好啊！我还没痛快，我还要把肉一块块割下来，再把骨头剁碎——”
啪！——轰！
白染反手一掌扇过去，汹涌的灵力将克莱恩异化的庞大身体整个扇飞出去，巨大的冲击力撞碎了墙壁，石板混着砂土滚滚而落。
克莱恩只有一半身体异化成虫子，另一半身体还是人类，这一掌让他这半边身体的骨头寸寸断裂，内脏受创。他喷出一口血来。
白染眸色冷到发寒。
她一步步走过去，召唤出七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寸寸斩断了他的虫足。
“——！”克莱恩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
他试图用异化出来的虫类腺体发动攻击，然而根本就是徒劳。
“……你……你不能杀我……！”他瞪着充血的眼珠，用嘶哑不似人类的声音道：“我是……那个野种的……哥哥……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他……不能杀我……”
“不能？”
“不能！”
“可你要杀他。”白染声音冷冽，“从他十六岁开始，你派过多少人去杀他？”
琴声如催命般响起，克莱恩的半边身体被斩断。
克莱恩疼得目眦欲裂：“都是……都是他逼我的！他就……不该出生！他不配……他不配——！”
铮——
铮——
铮——
第三声琴响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血色铺满了整间屋子，如同画上的油彩倾泻而下。
一束微光照亮了“画”上躺着的人——
一位面容安详的老人，和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
降临日（9）
白染没再看克莱恩一眼, 她走到艾伯特身边，合眼片刻，想要念一遍往生咒, 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睁开眼睛。
只见老人的长袍口袋里露出信封的一角, 那一角也已经被血染红,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白染伸手将那封信取了出来，和她预感的一样, 是艾伯特留给陆迟的信。
她没有打开, 将信收进了乾坤袋里。
默念过往生咒，她正要将老人的尸身从这间充满血腥气的房间搬离，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她偏过头，见是蓝斯急匆匆进来, 她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极差，仔细看嘴唇还有些苍白发抖。
白染知道他的基因病已经痊愈，就算刚才一路消耗太大也不至于如此, 她下意识以为外面出了什么事, 却听蓝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你还好吗？伤在哪里？”
白染微微一顿，这才反应过来, 她在接住艾伯特尸身的时候, 身上染上了很多血。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她道。
蓝斯还没放下心, 他走近了些, 仔细分辨着她衣服上的血迹, “没有受伤？”
白染：“没有。”
蓝斯的情绪这才缓下来一些，脸色却还是很差, 白染正要出言安抚，却见他身后跟着进来了数名救援队的队员。
所有人见了屋里的景象都倒吸一口冷气。
克莱恩的尸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原本是个人类。
白染也没有多说，只道：“把执政官阁下抬出去吧，小心一些。”
队员这才又出去抬了担架进来，小心翼翼把艾伯特的遗体抬了出去。
“兰登和林珍他们没事吧？”白染边往外走边问蓝斯。
蓝斯道：“已经送他们上了救援机。”
白染点头：“你也去吧，照顾好林珍。”
蓝斯脚步微顿：“那你呢？”
白染沉默片刻，道：“我暂时留在这里。”
蓝斯：“那我也留下。”
白染这才觉出异样，蓝斯今天的态度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蓝斯被她注视着，垂下目光，道：“统帅要我跟在你身边，不能让你出事。”
白染更意外了，“陆迟联系过你？”
蓝斯：“嗯。”说着他当着她的面打开光脑，问：“要看吗？”
白染：“……不必了。”
在蓝斯还是学生的时候和陆迟几乎没有交集，直到后来，他跟随西泽尔回到主星，为了赢得那场政变，想必经常会出入执政厅。
她不知道他们有多熟稔，但是陆迟会让蓝斯照看她，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两人来到门外，院子里的伤员已经被全数送上救援机，艾伯特的遗体正在用升降梯回收中。
救援队的队长正在下方指挥，白染走过去问：“救援情况怎么样？”
队长看见她，毕恭毕敬道：“统帅安排了人员前来协助，目前救援已经覆盖全城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
白染：“但是什么？”
救援队长脸色不太好，道：“但是生还率很低，城里原本的警卫队没有对抗变异体的经验，变异发生的地点大多在住宅内部，基本来不及施救……”
白染明白他所说的，伊莱城内大多都是独栋建筑，人口密集度相对较低，会产生变异的收藏品都集中在住宅内部，一旦变异突发，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几乎没有获救的可能。
能撑到救援队赶来的，大多都是没有这类收藏爱好的人。
但是伊赛宫内变异体数量太多，涌出之后，就算自己家里没有变异体，最终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救援机完成回收后，救援队长再三确认他们不一起离开，这才下令起飞去下一个目标地点。
院子里只剩下白染和蓝斯两个人。
白染扫了眼周围，朝着附近最高的建筑掠过去，蓝斯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倒塌的建筑屋顶上。
附近的变异体察觉到血腥气围拢过来，被白染设下的音障挡在外面。
她站在屋顶上俯瞰片刻，刚想开口，却忽然听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嗡鸣声。
见她一直不说话，蓝斯问：“怎么了？”
白染蹙眉道：“听见了吗？”
蓝斯闻言安静地听了片刻，摇头道：“没有，听见什么？”
这种声音的频率超越了人耳的范围，直到白染听见那声音更大了一些，蓝斯才道：“听见了。”
他多年修习琴道，如今耳力也已经超越常人，只不过这种声音的精神干扰很强，蓝斯忍着头疼蹙起眉：“这声音好像不太对。”
白染对声音很敏感，在声音稍大一点的时候她就想起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嗡鸣声了。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这种独特频率的嗡鸣。
——“魔鬼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在费罗之心听到这种嗡鸣是在那间牢笼里，当时声音只剩下余波，陆迟因为中了杨得文的子弹，又被余波的精神攻击影响，才产生了异化倾向。
当时因为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做过多思考，后来结合诺亚和杨得文所说的话，她猜测这种嗡鸣声和他们口中的“母亲”脱不开关系。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没错。
罗伊德打开“门”，让降临日再次到来，他口中所要迎接的“母亲”，应该就是这种嗡鸣声的源头。
这种声音比爱莎发出的虫鸣声更加诡异，低沉却又高亢，其中蕴含的能量极为庞大，白染听那段加密录音的时候，一度觉得这像是某种蛊惑性极强的呓语声。
声音陡然增强了一个梯度，蓝斯忍不住闭了闭眼。
白染提醒他道：“静气凝神。”
蓝斯依言调息。
白染来不及在频道里做出提醒，周围被音障挡住的变异体接收到这种嗡鸣声，登时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开始暴走。
她用七杀稳固住音障，发现这些虫子不但狂暴起来，而且进化的速度也进一步加快，不少虫子发出尖锐的虫鸣，腺体倏然向外扩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对对翅膀。
有些虫子已经飞至空中，翅膀的数量竟然还在增加！
同时频道里传来混杂而惊慌的声音——
“这里是救援队——所有人突然头晕恶心，救援人员也——”随后是一串沉闷的撞击声。
“帝国学院救援协助组，”穆里的声音在移动中极其不稳定，“这边虫子忽然暴走——”他闷哼一声。
“穆里！你怎么样？”夏晴的声音也有些艰难：“我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精神力干扰太强了，异能者不能再留在这里——”
白染打断了他们，道：“还记得教给你们的音阵吗？”
频道里静了一瞬，夏晴第一个回道：“记得！”
白染：“现在立刻展开音阵，所有人在音阵范围的保护下尽快撤离！”
夏晴：“好！”
白染又道：“林珍，你在救援机上吗？”
频道里传来林珍的声音：“我在……我在操控室里！我也听到那种声音了，现在操控室里人都倒下了，我不会操作，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的救援机大概都遇到同样的问题，靠桑维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白染道：“迪恩，在吗？”
技术部那边已经给陆迟的通讯单做了分类，此刻他正在和西泽尔、卡尔那边通讯，不在大频道里。
标识着黎明号的联络对象亮起来，说话的是驾驶黎明号的迪恩：“在！”
雷哲立刻明白了白染的意思，道：“我把你和林珍分出去，你教她驾驶救援机！”
陆迟那边和西泽尔说完第二星区的事，又接了基地，之后迅速切回了通讯分组。
“白染。”他的嗓音因为长时间说话有些沙哑。
“嗯。”
“你回黎明号上来。”
白染静了一瞬，道：“现在情况不好，精神力干扰太强，不能把所有变异体绞杀在伊莱城内，主星就危险了。”
陆迟：“我知道。”
白染：“你让桑维尽快组织撤离，等桑维和穆里他们带人撤出去，我来想办法。”
那边没有立刻回应，白染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等着接入和陆迟通讯的人太多，他没有时间耽搁，最终道：“好，稍后黎明号去接你。”
白染：“嗯。”
陆迟离开了频道。
等待桑维组织人员撤离的时间，白染取出这段时间抽空炼制的银色星球交给身边的蓝斯。
“带着它出去，用精神力催动，展开之后可以依照能力扩大范围，尽可能让精神力低的人都进入范围内避难，应该足够坚持一段时间了。”她快速道。
蓝斯接过，知道现在不是坚持留在她身边的时候，可还是不太放心。
白染道：“去吧。”
蓝斯攥紧了手中的银色法器，冰蓝色的眼眸看着她道：“一定要平安。”
白染点头。
蓝斯提气纵身，快速向着伊莱城外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频道内传来桑维的声音：“人员已经全部撤离伊莱，请各救援队和地面协助组确认。”
频道里传来一叠声的“确认”，桑维最后道：“已确认，全部撤离完毕。”
白染望着音障外越发狂躁的变异体，深吸一口气。
她横琴在前。
七杀跟随她时日已久，仿佛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所感应，琴身颤动，琴弦发出兴奋的鸣音。
白染并指以一道灵气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很快顺着白皙的手腕涌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琴弦和琴身上，血色很快就被七杀吸入，消失不见。
七杀很久没有饮过她的血，登时发出极其强烈的嗡鸣声。
上古凶琴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白染周身灵气翻涌，她抬手抚上饮饱血的琴弦。
杀弦，是她通过七杀领悟弦术，但因为杀性过重，她基本从不使用，否则杀气反噬，一旦她不能守住心神就会被侵蚀元神，让她彻底堕入杀戮深渊。
但是现在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
要想尽快将所有变异体扼杀在伊莱的围墙内，只有这一个办法。
白染眼中泛起极亮的锐色，七杀在她手中发出金石鸣响，灵气波动随着琴音瞬间扩散开来——！
降临日（10）
蓝斯接近围墙的时候被桑维所在的救援机锁定, 将他接了上去。
救援机越过围墙，后方空中长出翅膀的变异体跟了上来。
蓝斯道：“不能让它们出来！”
桑维也看到了，他暂时关闭通讯频道, 打开了后方的舱门。
高空的冷空气倒卷而来，瞬间吹起两人的衣服和头发。
桑维展开精神力, 镰刀闪过绿芒, 向后方横扫过去——
与此同时，和他们距离不算远的另一架救援机上有水雾弥散开来, 凝成的水柱如同箭矢, 倏然洞穿了后方变异体的翅膀！
蓝斯向那边扫了一眼，知道是穆里，而另一边不远处有救援机开得不太平稳，应该是林珍。
他手抚琴弦, 在频道里道：“夏晴，林珍，音阵！”
夏晴那边也看见了他，立刻道；“好！”
林珍也道：“我来了！”
三张琴同时响起, 很快在高空中结成三角形的音阵。
音阵根据选择的琴曲不同, 可以攻击，可以防御, 也可以增益。
此刻三人选择了增益, 站在蓝斯旁边的桑维立刻觉得精神力暴增，空中的镰刀骤然放大了三四倍不止, 原本要分几次才能击落的目标现在一刀过去就全部被斩断翅膀, 纷纷掉落回围墙内。
穆里那边水势同样大增, 铺天盖地的水柱将即将飞出来的变异体全部冲了回去。
那场面看起来就像高空之中忽然发了大水，壮观至极。
“你们这音阵……也太强了！”穆里都被自己的攻击力吓了一跳, “我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夏晴：“……”
林珍：“……”
只有桑维回应得公事公办：“不要恋战，记住目标是不让变异体扩散。”
他们这里因为有音阵进展顺利，可城墙的其他方位却没这么轻松了。
没几分钟频道里就传来求援声：“上校，西南边围墙要撑不住了——”
众人立刻西南方向看，却没看见空中有任何变异体飞过。
桑维蹙眉道：“说具体位置。”
那边道：“不是空中！是地面！这些虫子是有组织的，它们集体进攻同一个点，这里的围墙要撑不住了！”
伊莱几百年的机械防御墙对于进化的变异体来说也不是铜墙铁壁，只要集中进攻，迟早会被砸出一个洞来。
桑维对穆里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和蓝斯去看看。”
救援机立刻向着西南方飞去，然而不等到位置，就见前方的围墙轰然一声从内部爆开！
桑维见势不好正要出手，却被蓝斯拦住。
蓝斯：“等等！”
桑维顿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救援机的高度还没有降下来，两人都听见一声极其冷厉的琴鸣，声音波动如同巨大的波浪从伊莱城中心席卷而来！
桑维立刻在频道内道：“所有救援机，立刻远离城墙！”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救援机往后撤出，下一瞬所有人都看到围墙内骤然暴起的气流。
站在桑维身后的军士本来就因为精神力不足有些难以支撑，现在被气流一激，登时有些腿软。
“好强的杀气……”
蓝斯和桑维都没说话，只见下方已经破墙的变异体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一般，竟然连一只虫足都动不了了。
琴声越来越急，音浪一阵接着一阵扩散，城中的变异体肉眼可见地接连倒下，因为距离太远，看起来就好像是凭空解体，断肢和黏液暴散得到处都是。
桑维站在蓝斯身边，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
蓝斯等他说下去。
桑维道：“——幸好她不是敌人。”
蓝斯沉默着，没有回答。
在不断升腾的气流中，那种令人脊背发寒的嗡鸣声也在隐隐增强，两人都有些头疼。
围墙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本来EVE崩溃带来的秩序混乱还没缓解，很多精神力稍低的人都已经在嗡鸣声中晕倒在地。
因为精神力不足，他们听不见这种声音，只会觉得突然头晕想吐，之后就软倒下去。
这种情况只会让恐慌加剧。
蓝斯握紧手中的银色法器，对桑维道：“先离开这，救人要紧。”
*
黎明号庞大的舰身逐渐降下高度。
这里是伊莱城中心的正上方，下面已经可以看见被毁坏殆尽的伊赛宫。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彻底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废墟里隐约能看见变异后死去的人。
那些人身上曾经穿着华贵的衣衫，这时却被丑陋的变异躯体撑碎，看起来怪诞又刺目。
迪恩坐在控制室里，道：“已经到达伊赛宫上空。”
他汇报得很镇定，但是和操作台前的所有操作人员一样，内心早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下降的过程中从舷窗可以俯瞰整个伊莱，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伊莱已经成了一座大型坟墓。
——变异体的坟墓！
目之所及，倒塌的建筑物上到处都是虫子残缺不全的尸体，没有一块完好，也没有一只存活。
整个伊莱，已经沦为一座死城。
陆迟就在距离操作台不远处接收通讯，此时没空回答迪恩，只对他点了下头。
迪恩知道他的意思，道：“放心，我去接她上来。”
黎明号悬停在空中，迪恩在所有飞船上的人员中状态算好的，很多精神力稍低的人都已经难以正常行动。
他独自一人驾驶穿梭机离开飞船，没多久就在废墟的一座稍高的建筑上看到了要找的人。
迪恩加速将穿梭机开过去，停在她身边的建筑物顶上，他打开门，道：“白——”
他的声音在看清情况之后戛然而止。
迪恩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人身上大面积的血色，还是因为她周身漫溢而出的杀气。
白染手中的琴还在嗡鸣，迪恩在那一刻觉得那乌黑的琴不但像有生命似的，而且还很可怕……
仿佛他再靠近一点就会一命呜呼的那种可怕。
片刻后，白染转过身看向他。
迪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听见自己艰涩地开口：“怎……怎么这么多血……”
“我没事。”白染的声音依然清冷。
迪恩一口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只能道：“快上来吧。”
白染坐进穿梭机的最后排，和驾驶位隔着最远的距离。
回到黎明号之后，迪恩停好穿梭机，正想说去给她拿伤药，却见她已经一个人走远。
他硬着头皮跟上去，白染头也没回道：“别靠近我。”
迪恩不敢再跟，但也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他顿了一瞬，立刻往控制室跑去。
白染快步走进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这是供飞船上的人员休息用的单人间，里面有床铺和简单的生活用具。
她反锁了房门，背靠在门上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七杀的躁动平复下去。
是她低估了“门”里传出的嗡鸣声的影响，在这种声波不断增强的情况下，她使用杀弦还是太冒险了。
幸而前段时间她修为又提升不少，否则要在杀了那么多变异体之后保持心神平稳还是有点困难。
好在赶上了，伊莱城里的变异体被消灭，至少给主星争取了时间。
在这种时刻，主星绝不能第一个毁灭，否则对于整个洛桑帝国来说，这样的噩耗无异于致命打击。
感觉好些之后，白染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蓝斯和迪恩见到她时的反应。
她立刻把身上染血的衣服全部脱了，抬手直接用灵力将几件衣服销毁，连一点线头都没有留下。
从乾坤袋里取出新衣服，刚刚穿好，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白染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转身打开了门。
陆迟站在门外，看到她后视线就没再挪开，在通讯中说完最后几句话后才暂时放下光脑。
被他一直盯着，白染只能再次重复已经说过两遍的话：“我没事。”
陆迟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的左手抬起来。白染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现刚才只顾换衣服，却忘记了遮住手腕上的伤口。
“……”
她只能坦白：“小伤，不要紧的。”
陆迟也没显露出多余的表情，就仿佛是认同了她的话。他带着她回到控制室，让她先坐下，而后拿了伤药过来。
白染能感觉到她一进来，操作台前的所有人连看都不敢看她。
他们在害怕。
刚刚迪恩见到她时的恐惧也很明显。
她已经在努力平复收敛了，可杀气似乎还是没能完全消散。
只有陆迟看上去和平时一样，他在她对面坐下，抬起她的手腕帮她消毒包扎。
做这些的时候，他还在和席拉那边通话，事态紧急，但是他语声稳定，替她包扎的动作也很稳。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陆迟抬了下眼，而后精神力忽然倾覆过来，和她联结。
白染有些意外，但还是接受了。
联结之后，她才意识到陆迟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内心没有恐惧。
无论她身上的杀气再重，对于他来说，她就是她。
他永远不会对她生起恐惧之心，但是对于她受伤，他却会心疼。
不联结，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小伤，对他来说也很痛。
感受到她的情绪平复下来，陆迟的精神力才离开她。
那边迪恩似乎接到了另外的通讯，几名操作人员因为恐惧，纷纷离席去帮迪恩处理问题。
等陆迟和席拉说完，白染这才轻声道：“我杀了克莱恩。”
她觉得这件事应该尽快让他知道。
陆迟顿了一瞬，继续将她的伤口包好，道：“不是你杀了他。”
白染：“？”
“我把他送进伊赛宫软禁，就是为了让他生不如死。”陆迟道：“你只是让他解脱了。”
白染垂下眼，静默片刻后才道：“还有艾伯特……”
她忽然说不下去。
之前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在和陆迟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忽然就翻涌起来。
在她心里，这位老人一直是位智者，克莱恩说他选择了愚蠢的送死方式，可白染并不这么认为。
老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主动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被嫉妒憎恨的情绪吞噬操控的克莱恩才是愚蠢的，在他的人生里，他从没有真正自主做出过选择，他不过是憎恨的提线木偶。
克莱恩杀死了艾伯特，可真正掌控人生的人却是被杀死的老人。
即便清楚这一切，白染想起老人离去时的样子，一时间心头还是涌起惋惜和悲伤。
陆迟停下手中的动作，良久才低声道：“他曾说过，死后不希望有人为他哭泣，他希望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过好自己的人生，要快乐。”
“所以，别难过。”
白染点了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老人留下的信，递给陆迟。
陆迟已经包扎好她的伤口，将她的衣袖理好后才接过信封，拆开后取出信来打开。
他看完后把最后一页信纸递给她，道：“给你的。”
白染怔了一瞬，没想到艾伯特还留了信给她。她接过信纸，正要看的时候光脑却倏然亮起。
“这里是第五星区31号基地，异能者忽然狂躁，情况糟透了——”是罗曼的声音。
白染暂时把信收了起来，立刻道：“罗曼，之前给你的法器在吗？”
罗曼道：“在！之前已经在各个基地都做了储备！31号基地的银色星球已经展开！”
白染站起身，道：“尽量扩张范围，不要让异能者暴露在精神力干扰下。”
罗曼：“知道！”
白染快步离开控制室，黎明号的头部有一处类似甲板的平台，平时有穹顶遮盖，白染来到平台上，陆迟跟在她身后，按下开关将穹顶收起。
金属摩擦声中，穹顶退去，冷风同天光一起倏然灌入。
此刻迪恩已经将黎明号驶离伊莱，两人站在平台上，能看到下方城市的景象。
以一片广场为中心，银色星球正在展开，淡银色在地表不断扩张，覆盖过无数建筑，就像一张巨大的圆盘，流光闪耀。
降临日（11）
“第五星区半数基地已经完成人员转移。”卡尔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 他因为受伤，声音略显虚弱，但还是和过去一样一丝不苟。
席拉道：“地面基地银色星球已经全部展开, 但是控制者精神力有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第二星区完成避难百分之六十, 所有银色星球已经展开。”西泽尔道：“已经开始出现凭空异化的人, 死亡人数还在上升。”
白染：“凭空异化？”
西泽尔：“没有接触变异体，也没有接触感染者, 因为精神力扰动身体机能直接发生变异。不会像异能者一样狂躁, 但具有攻击性，并且会加速死亡，基本无法施救。只有在银色星球防护内部才能减少这种情况发生。”
白染蹙起眉，耳边嗡鸣声一直延续不断, 这样下去就算有法器加持，恐怕也维持不久。
黎明号已经驶入银色星球的覆盖范围，控制室里包括迪恩在内，所有人都像回到水里的鱼, 缓过一口气来。
蓝斯道：“让精神力充足的人轮流催动银色星球, 交替休息，可以坚持更久。”
这的确是一个争取时间的办法, 但终究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陆迟道：“迪兰诺。”
位于研究星的所长迪兰诺立刻道：“研究星全部研究所已经完成自毁, 目前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已经优先老人和孩子进入避难设施, 研究员们精神力普遍偏高, 现在还能撑得住。”
陆迟问：“‘门’的位置找到了吗？”
迪兰诺道：“系统无法使用, 但是我和其他同僚靠原始办法大概锁定了区域，不能和系统一样精确, 但大致区域错不了。”
陆迟：“好，把位置发过来。”
迪兰诺：“立刻就发送！另外，关于U型基因的最新报告，本来还差最后的审核就要提交的，也许能有帮助，我一并发送过去！”
很快陆迟和白染这边就收到了一份定位，和一份关于U型基因的详细报告。
白染知道U型基因一直是杨得文带领团队的重点研究方向，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终杨得文会选择让自己成为拥有U型基因的变异人。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了研究的终点，又或者，获得永生才是杨得文真正想要的。
最新报告里的研究结论是U型基因是一种逆向基因序列，但这种“逆向”并不能用科学做出合理的解释。
白染想到了高级变异体之上的变异共生体，这种共生，也可以说是逆向的一种表现。
重点是，这种逆向进化到了尽头，注定会走向毁灭。
或者更精确点说，是堙灭。
这的确是一份很重要的报告，白染沉吟片刻，正要问迪兰诺一个问题，耳边的嗡鸣声却忽然停顿了。
所有能听见这种声音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就好像门外的施工队一直不停发出噪音，到了一个时间点却忽然没了动静一样，让人高兴的同时又陷入另一种担忧。
“怎么回事——”频道里有人话说一半，声音倏地断了。
那一瞬的停顿就好像是暴风雨的前兆，下一刻那种声音再次爆发，并且增强了不止一个量级！
如果之前是类似呓语的嗡鸣，现在就好像是暴躁的咆哮。
通讯频道登时断开，再连上的时候开始断断续续。
“不行……要撑不住了……”雷哲的声音十分痛苦。
白染快速道：“再撑一下，全星系所有银色星球展开的位置，乐师立刻结共鸣音阵！”
回到主星之后的那段时间，从那次宣讲开始她就把音阵的种类和结阵方法教给了所有院校的精神系学生。
除了攻击、防御和增益，还有一种特殊的音阵，叫做共鸣音阵。
这种音阵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实用性，现在白染在频道中这么说，各星区精神系师生对她的话却全无质疑，立刻当做救命稻草般抓住，快速执行起来。
主星的银色星球中心广场的位置，蓝斯和林珍等人最先结好了音阵，共鸣的音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蓝斯在结音阵的同时也在控制着法器，在共鸣波动鸣响的时候他第一个发现这种音阵的效用。
法器在共鸣中成为了发射塔一样的存在，音波扩散的范围在不断扩大。
白染召唤出七杀，手抚琴弦，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能听见陆迟暂时离开去了控制室，但是她没有回头。
*
控制室里。
“什么？！不行！”迪恩脸色都吓白了，“黎明号不能离开防护范围，我也不能离开黎明号！”
陆迟的语气不容置疑：“立刻执行命令，否则你今后也不用再做驾驶员了。”
作为跟随陆迟多年的队员，这是迪恩第二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第一次虽然不是亲耳听见，但费罗之心的那道命令也的确是留给他们小队所有人的。
“可是——”
“没有可是。”陆迟道：“带着黎明号上的所有人，立刻返回地面。”
迪恩没办法，急中生智也只能寄希望于飞船上的另一个人，道：“那白染呢？”
陆迟道：“她跟我一起。”
迪恩：“……？！”他后面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虽然意外，但他还是因此放下了一半心来。
至少有白染在，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眼前的男人出事的可能性都会减小很多。
迪恩咬咬牙，带着飞船上的所有工作人员登上穿梭机，顺着轨道离开了黎明号，向下方的中心广场降落下去。
待所有人离开，陆迟走近操作台，按照迪兰诺发来的“门”的位置，手动调整了黎明号的方向，而后启动了飞船。
黎明号很快驶离了银色星球的保护范围，广场上的人群和密集的建筑渐渐被抛在后方，很快就看不清了。
一脱离法器的范围，“母亲”的声音立刻震荡精神海。
如果精神力不足，这种冲击力很容易就会使人产生分裂异化的倾向。
迪恩他们承受不了这种精神干扰，就算留下很快也会濒临崩溃。
陆迟看向舷窗外，微微蹙起眉。
*
白染独自留在平台上，她知道陆迟在做什么，也知道黎明号在驶向哪里。
但是在到达之前，必须确保尽量多的人能存活下来。
通讯已经彻底断开了一段时间，而后又断断续续连上，雷哲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了法器的保护范围内。
白染手抚琴弦，弹下了第一个音。
她回到基地的时候，就曾想过要试着领悟祖师爷所创的那首传说中的琴曲。
那时候她在基地闭关，修为有所增长并且制作出了防护法器，但是对于琴曲却依旧毫无头绪。
直到回到主星，和陆迟一起修炼的时候，她才在某个夜晚明悟。
她终于明白了祖师爷为什么要留下那样的话。
对于祖师爷来说，那是一首只有他能弹奏的曲子，甚至琴曲本身只是那一刻领悟的附属品，和领悟比起来，琴曲本身并不重要。
而领悟，是一件不可求的事。
就像她在穿越阿尔纳星系太空风暴之后，领悟了那支属于深空的曲子。
如今洛桑星系面临覆灭的危险。
法器的数量远远不能满足那么多星球的需要，组织避难也需要花费时间。
就在精神干扰增强之后的这短短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异能者狂躁伤人，多少人精神崩溃异化而死。
就在此时此刻，白染触摸琴弦的刹那，忽然就进入了领悟的空间。
她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想要这片人类最后的星系能够免于劫难。
琴曲自然在她的精神海里浮现出来，又通过她的指尖流淌出来，七杀躁动的杀气也因此全然平息，进入了另一种宏大的潮汐中。
陆迟再次从控制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平台之上，她的白衣在风中舞动，琴曲带来的精神波动如同星河般璀璨，从她的指尖一直汇入天边，望不到尽头。
他被这股浪潮席卷，落入一片交织的精神网。
所有的银色星球都在和她的精神力共鸣，每一个音阵借由这种共鸣互相连接，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精神网。
音阵因为连接共鸣而扩展，渐渐覆盖了所有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这片由音阵撑起的精神网的宏大程度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每一个人被纳入精神网的人耳边都响起了琴曲声。
经由无数乐师的共鸣，琴曲声被无限放大，甚至隐隐抵御住了那催人疯狂的怒轰般的嗡鸣！
就连蓝斯和林珍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
人声嘈杂而混乱的广场倏然陷入无边的静寂。
“精神网……原来是可以这么……”
林珍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贫乏，竟然没有一个字句能表达眼前所见。
“奇迹……”
她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喃喃。
是啊。
他们此时此刻看到的、感受到的，只能是奇迹。
一场遍及整个星系的，盛大的奇迹。
原本受到控制者限制的银色星球在精神网中不断扩展范围。
“精神力……”蓝斯忽然看到了希望，“只要所有人注入精神力，就可以将防护范围无限扩展，就算要包裹整颗星球也是可以做到的！”
很快他的话就通过精神网传到了每个角落。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精神网中，不论精神力等级强弱，只要还有余力的人都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到距离最近的音阵中。
银色星球的覆盖范围快速延展开来，音阵的能量也在不断增强。
白染作为凝聚精神网的人，感受到从整个星系汇聚的庞大能量。
于此同时，精神力推动空间扩展，黎明号已经在短时间内进入一片陌生的环境。
这里位于一片湖泊的上方。
主星的湖泊也因天光映照泛着淡淡的烟紫色，水天一线的风景十分秀美。
如果湖面上空没有出现那道死亡之“门”的话，这本该是一副令人心醉的美景。
这道“门”比在阿尔纳星系的那片终焉之地见到的“门”要大的多。
不只是常规意义上的大，在能量上更是如此。
湖泊中的水正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被巨大的黑色旋涡吸食进去，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距离“门”已经非常近，咆哮声几乎扑面而来。
白染能感觉到陆迟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侧后方。
她在精神网中和他的精神联结，非常清楚他此刻想要做什么。
陆迟站在平台上，向虚空中伸出手，爆发出的异能很快在手心凝结成黑色的球体。
在精神联结状态下，他的异能强度再次超越了界限，黑色球体不断涨大，而后被他推向与湖面上方的黑洞重合。
就在重合的这一刻，只见他猛地一抓！
巨大的能量波动爆开，平台上两人几乎要被强风吹起。
重合的黑色部分出现了一条裂痕，陆迟徒手从中抓出了一个人。
他准确地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因为用力手背上暴起青筋。
紧接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猛然在空中亮起！
降临日（12）
罗伊德·贝雷尼！
从β19离开后这位“殿下”就销声匿迹, 此刻却被陆迟从黑洞的裂隙中徒手抓了出来。
罗伊德惨白的脖颈被陆迟掐住。
原本那不属于人类的身体组成物质无法被人控制，但是在陆迟的异能冲击下，他的身体无法分散也无法重组, 直接被扼住了咽喉！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交织着极为矛盾的憎恨和笑意。
“……你……怎么知道……”
陆迟手指用力，冷声道：“你不是喜欢欣赏吗, 要好好欣赏世界的毁灭, 不是需要一个最好的‘观众席’？”
罗伊德“呵”地一声笑了，他的嘴角也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更加诡谲。
他的脖颈完全塌陷下去, 如果是个正常人类现在早就已经断气身亡，但是他却以一个扭曲的状态转动眼珠看向平台上的白染。
白染的琴曲声持续在精神网中漾开波澜，精神网在星系维度上铺展开来，她能看到精神网覆盖的每一个角落, 感知每一个身处精神网中的人的状态。
巨大的信息量会对精神海造成无与伦比的压力，如果不是她的修为已经接近飞升，普通人接受不了这种信息冲击，很快就会崩溃, 也无法支撑这种规模的精神网继续扩张。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
陆迟手中的异能就像一簇黑色的火焰, 猛地燃烧得更旺，罗伊德的身体从脖颈开始逐渐被烧成一片虚无。
“你没有资格谈论她。”陆迟的眼里也有某种暴虐的火焰在焚烧。
罗伊德看到那簇火焰, 反而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我早……知道……你和我……一样……”
他的脸在异能的冲击下逐渐融化, 一只眼睛化为乌有，只剩下半张脸, 如同某种从地狱来的恶魔。
“……就让你……看看……”
他话音一落, 一股阴冷潮湿的寒意忽然漫天席卷而来——
冰冷水流淹没了黎明号庞大的舰身！
精神侵蚀——！
陆迟一瞬间意识到这股寒意和漫天的浪潮是在冲击精神网。
精神联结让他知道白染承受着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
但就算是这样, 她还是异常冷静，并没有因为冲击而受到影响。
精神网中, 所有人都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冰冷寒潮，冷意让人忍不住打寒战。
那寒潮中出现一艘黑色的星舰。
“——黎明号？！”
迪恩也身处精神网中，尽力贡献着自己的精神力，在星舰出现的一刻他就认出了是黎明号。
可是很快那黑色的舰身就好似被笼进了一团湿漉漉的迷雾中，再出现的时候成为了一艘鬼气森森的古老星舰。
颜色漆黑，造型却极其复古，看上去是数百年前的锻造工艺。
星舰上空出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黑色漩涡。
即便是一整颗星球在那没有边际的黑洞面前都不值一提，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视角就像被人控制着一样不断推进，直到让人看清那艘星舰上有很多人，他们都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服装。
颜色鲜艳却不修边幅，唯一相同的是，那些人的手腕上或是脖颈上都纹着同样形状的纹身。
——火焰纹身。
形状和那枚象征皇族的火焰戒指有些相似。
“星际海盗……鬼火海盗团！”
有年长的人认出了那个令人胆寒的标志。
鬼火海盗团的名字在精神网中扩散开来。
近三百年前在星际臭名昭著的最强海盗团，让所有大商队避让三尺，就连各个帝国军方都拿它毫无办法。
它有一个以无耻著称的魔鬼首领——罗伊德·贝雷尼。
“所以……这是三百年前的海盗舰队……？”
“……那不就是大灾变发生的时候？”
所有人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
“这就是……那个黑洞……！”
INR7930号黑洞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但是没有人真正见过它。
引发灾变的罪魁祸首骤然出现在头顶，恐惧在精神网中蔓延开来。
蓝斯察觉到这一点，“这只是精神幻觉，不要被它影响！”
可并不是所有人的精神力都能支撑他们保持镇定，黑洞带来的压迫让大多数人无法自控地颤抖。
而头顶那艘三百年前的星舰，由罗伊德指挥着，笔直地向着黑洞的方向冲了过去！
“……疯子！”
所有人看到这幅场面，脑海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位星际海盗头子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星舰上，还是人类的罗伊德脸上显出兴奋和疯狂。
他仿佛看到了正常人看不到的景象，或是听到了正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整个人陷入涣散又极度癫狂的状态。
“我听到了……母亲……”他的眼里竟然流下泪来。
“我当然可以为你献上一切！”
下一刻，让人惊恐的一幕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罗伊德拔出腰间的枪，向着他身后的属下疯狂扫射起来！
血色炸开，如同鲜红的烟花。
直到几把枪的子弹耗尽，他又抽出长刀，疯狂地血洗了整艘星舰。
原本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杀死那么多人，可他疯得彻底又事发突然，很多海盗团的成员都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命丧当场。
精神网里不少人承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持续增强的惊恐让精神网开始不稳定。
罗伊德血洗了整个星舰之后，竟然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直接打开舱门来到了黑洞外的外太空。
真空环境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然而更加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他张开手臂，像是要献祭自己。他的血肉、内脏、骨骼在空中像沙粒一样消散却又从内部重新生长出来！
重塑的过程就好像一场解剖和重构。
黑洞“赐予”了他新的生命。
“崭新的罗伊德”肤色苍白，非人的双目泛出绿色的幽芒。
他望着黑洞的方向，再次张开双手，显露出病态的兴奋——
“母亲，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救赎！”
“今天就是最伟大的——降临日！”
精神网中，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目睹了世界上第一个变异人的诞生过程。
疯狂，不可理喻，令人毛骨悚然。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让人们对黑洞和“母亲”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真正的黎明号上，罗伊德的半边身体已经消散在陆迟的异能中。
“……看到了吗？这就是……神迹……”罗伊德剩下的一只眼睛向鬼火一样落在陆迟身上。
“你从小受尽苦难……被人践踏的时候……难道从没想过……终有一天要强到能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杀死所有背弃你的人？”
“你可怜的母亲……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要是毁灭就好了？”
他勾起唇：“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和我一样的机会。”
精神网之外，黑洞就在湖面和黎明号的上空。
降临日再临，就连星舰接近黑洞的位置都和三百年前如此相似。
白染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琴曲上，这种规模的精神网不允许她出任何差错，可听到这里，她还是禁不住蹙起眉。
她看到陆迟手中的异能已经让罗伊德大半身躯消散。
陆迟抬起眼，声音冷淡没有情绪：“的确是机会。”
罗伊德绿色的眼睛亮起，却只听陆迟一字字道：“让你万劫不复的机会。”
他手中异能陡然增强。
罗伊德这一次却没能让时间静止。
“……你……”罗伊德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算准了……我在黑洞……不能……控制……”
他的唇角消融，让他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种扭曲的撕裂感。
陆迟道：“你不能让黑洞静止，就无法让黑洞周围的任何事物静止。何况你回溯了‘母亲’的时间，现在也不可能静止，否则只会造成时间坍缩。”
“你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回溯的时间点只有两个，一个是既定的时间节点，一个是你提前设下的时间节点。”
“这么多年，你作为卡尔的副官，能自由出入主星和统战部不被发现，只有一种可能——”
“你的既定回溯时间是摆脱人类躯体的前一刻，也就是你获得这个能力的那一刻。”
“那时候你还是人类。”
作为变异人无法通过的基因筛查，只要回溯到人类的时刻就能通过。
“至于提前设下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不能和回溯的时间冲突。你让母亲回溯，自然就不能再叠加自己的回溯时间。”
“这才是你躲在黑洞里不敢出来的理由。”陆迟冷冷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罗伊德的身躯已经被异能摧毁得只剩下一条右臂连着半边肩膀和半个头颅。
他却还笑得出来。
“呵……你忘了……我还有另一个……选择……”他的右手动了动，“就是……让你主动停手……”
罗伊德的右手向上，掌心凭空凝结出一块剔透的立方体，立方体内部有旋涡旋转得越来越快。
白染瞳孔倏然紧缩——时间的结晶！
降临日（13）
罗伊德道：“这是……什么……你们都清楚……”
他手中的立方体已经凝聚成型, 内部的漩涡和黎明号上方的黑色旋涡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无比细微，一个极其庞大。
在β19的时候, 白染和陆迟都已经见过他的这种能力。
只是被取走时间的人注定无法继续存在于精神网内，白染能感知到精神网内所有人的状态, 可一旦脱离精神网就等于脱离了感知范围。
整个星系的人口不计其数, 受伤后无法动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找出这个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白染眯起眼：“这是谁的时间？”
罗伊德：“是谁的……重要吗？一条无辜的人命……换我的命……统帅大人……你还会下手吗？”
他惨白的手指紧紧捏住那块时间的结晶, 眼看指甲就要将冰块般的晶体戳碎。
以命换命, 这从来都是一道难解的题。
一个人的性命，和众多人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
精神网因为恐惧而动荡，白染控制着琴曲, 将冰冷的浪潮缓缓驱散。
不待陆迟开口，她冷冷道：“他当然会下手。”
罗伊德仅剩的一只眼睛转向她。
陆迟手中的异能果然没有收回的意思，罗伊德的脖颈已经在异能的冲击下消散了大半。
罗伊德眼中闪过凶狠：“你确定……要不顾……你的追随者的……死活？”
“他绝不会心软，这一点, 你应该最清楚。”白染冰冷的目光落在罗伊德残缺不全的脸上, “你现在最后的机会，只有一个。”
罗伊德死死盯着她。
白染：“你可以来取我的时间。”
话音一落, 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母亲的咆哮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罗伊德的脸显得狰狞起来：“你要帮……我……用自己……威胁他？”
白染道：“放过你手里的那个人，我就把自己的时间交给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白染道：“我要做什么, 是我的事。你拿到我的时间之后, 他会不会放过你, 是他的事。”
她顿了顿，道：“至于要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是你的事。否则你也可以现在就捏碎你手里的东西，然后死的更快。”
白染的声音冰冷没有波澜，罗伊德一时间根本无从判断她究竟是仁慈还是狠绝。
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染的精神始终和陆迟有着深度联结，这一点，罗伊德无从知晓。
天平的两端，筹码已经放出。
胜负，在此一搏。
罗伊德的脖颈已经被异能吞噬到只剩下一丝，和头颅以及手臂藕断丝连。
下一刻，只见他的手心出现了一道亮光，从白染身上延续出来的时间，丝丝缕缕进入他的掌心。
白染真的没有反抗，反而将自己的时间拱手送进他的掌心。
罗伊德死死盯着陆迟，清晰地看到陆迟毫无波澜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勾起只剩半边的唇角，忽而大笑起来。
另一枚时间结晶顷刻间从他手心消散无踪，而后白染身上的时间更加迅速地进入他的掌心，渐渐形成一枚小小的立方体。
立方体不断涨大，内部出现旋涡。
罗伊德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你……！这……不可能……！”
这枚立方体内的漩涡仿佛脱离了他的控制一般，无论是旋转的速度还是大小都超出了那枚晶体所能承受的范围。
那枚晶体形成的空间似乎代表着罗伊德的能力阈值，而白染身上的时间远远超越了他能掌控的程度！
“不……不……可……能……你……不是……人……！”
白染非但没有抵抗，还反向将自己的时间流水一样送进罗伊德的手里，很快罗伊德手中的立方体就被撑到了一个极限，而后轰然爆开！
与此同时，陆迟抓住他最虚弱的时机，异能再次爆发，直接将罗伊德的头颅和手臂全部吞噬撕碎！
最后消亡的是罗伊德那颗有着绿色瞳孔的眼球。
在那一点绿芒彻底泯灭之前，白染听到他癫狂的声音——
“就算你们杀了我，也绝不可能阻止母亲！”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灭亡，我会和母亲一起，亲眼看着这一刻到来——！”
绿芒消失在陆迟的异能里，同时消失的还有罗伊德疯狂的笑声。
白染和陆迟精神相连，能感受到杀死罗伊德极为不易，他是共生体的主宰，他的身体不止是单一一个生命体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陆迟的异能震动细微程度和强度上升了一个维度，要在当前的世界里彻底杀死罗伊德可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迟因为异能消耗太大手指微微发僵，他抬起眼，和白染四目相对。
两人却根本来不及多说。
罗伊德的死让精神网里的冰冷浪潮彻底熄灭，可母亲的声音却在一瞬间震荡整个精神网。
强烈的精神干扰比任何变异体的精神攻击都要具有破坏性。
白染作为整个精神网的支点，只觉血气上涌，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陆迟立刻上前扶住她。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染摇头：“……没事。”
陆迟抬手擦去她唇角的血迹，给她支撑的力量。
白染感觉到他的精神力正在源源不断通过精神联结输送给她。
她没有拒绝，也尽量让自己放松，靠在陆迟的身边，接受他给予的支撑。
然而要在精神力的强压下维系精神网不崩溃，只她一个人的精神力强大是远远不够的，琴曲的力量也需要所有人的配合。
刚刚的恐惧情绪已经让精神网不稳，在母亲的精神力压迫之下，整个精神网还能依靠琴曲维系，但是很多人已经被精神侵蚀，脱离了精神网。
一旦一个人被侵蚀，产生了西泽尔所说的异化现象，那周围的人也会被攻击。
精神网里的人数开始锐减。
白染看着头顶上方逐渐扩展得更大的黑洞，远超常人的耳力让母亲的声音更为清晰剧烈。
那种嘶吼和咆哮，让她开始头痛。
她从那种声音里，感受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吞噬的力量。
很快，不止是湖里的水被倒吸进入黑洞，这种吸食的力量开始逐渐增强。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向上飞起，如同逆行的瀑布，速度却并不快，就像是慢放的画面一样，看起来极度不真实，仿若梦境。
白染闭上眼，感受到指尖的琴弦，也感受到陆迟温暖有安全感的肩膀。
一瞬间，让她头痛的咆哮声好像忽然减弱，又忽然放大。
放大到一定程度，她忽然就听懂了。
真的是，在说话。
从一开始在资料室听到音频，她就觉得那好像一种低沉的呓语，但是那只是一种感受。
可现在，她真真切切明白了它的意思。
不是通过语言或者思考，就只是忽然之间，明白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未来不可能改变。
她感觉有泪珠从眼里滑落。
陆迟立刻感受到了她的异常，因为精神联结，也立刻明白了她为什么异常。
白染抬起头看向他，轻声问：“陆迟，你相信我吗？”
陆迟擦去她的泪水，声音有些低：“嗯，我永远相信你。”
白染笑了笑，道：“那就让我去。”
陆迟沉默不语，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在做极其痛苦的抉择。
白染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片刻后她的手指微顿，手臂垂落下去。
她强行让自己的精神体离开了身体。
在费罗之心，她也曾精神离体过，那时候她直接进入了陆迟的精神海，可是这一次她没有，而是漂浮在身体之上。
她以精神体的状态看着自己的身体倏然软倒，被陆迟接在怀里，也看到陆迟收紧的手指，因为紧绷而失去了血色。
良久，陆迟才抬起头。
他的脸色让她想起在那颗荒星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仿佛受了很重的伤。
白染看着他的眼睛，从空中过去捧起他的脸颊，轻吻他的唇。
精神体无法触碰到□□，可她还是感觉到温热。
——等我回来。
她对他道。
陆迟抬起手，却无法触碰到她。
白染虚虚握住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掌心。
短短几秒，她放开他，反身向着黑洞的方向飞去，把自己的身体留在身后，留在了他的怀抱里。
长时间精神出体极端危险。
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精神体和□□比起来轻盈了太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就超越了所有被吸入空中的水滴和石子。
黑洞就在眼前。
白染迫使自己不要回头，笔直地向着那毫无光亮的未知深渊飞了进去。
……
主星诺拉，中央广场。
“蓝斯！”
林珍看到同时支撑音阵和法器的蓝斯唇角溢出鲜血，她焦急又担忧，可骤然压下的嗡鸣声让她动弹不得。
天幕尽头，寒潮退去后，那古老阴森的星舰消失了，血腥和杀戮也消失了。
精神力足够强的人，身处精神网中就能感知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林珍看到了真正的黎明号和它目前所处的环境。
那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黑洞。
黎明号上就只有白染和陆迟两个人。
他们杀死了变异人中自称殿下的那一位，彻底让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黑洞里的力量实在太强了，这样下去精神网很快就会崩溃。
最后，她看到白染的精神体离开了，向着那恐怖的黑洞的方向。
精神网开始解体崩散，蓝斯因为精神力消耗太大而脸色苍白，喘息着却没有放弃。
林珍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和无措，也许是因为精神网正在崩溃，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开。
……
第五星区，31号基地。
罗曼精疲力竭地靠在广场的石柱上。
精神网正在瓦解，而外面的变异体已经达到了狂躁的极点，变异出翅膀的虫子疯狂地撞击着即将崩塌的防护层。
所有人精神力耗尽，法器已经无法运转，银色星球的光芒暗淡下去。
贝琪和巴里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叮嘱查德只要两人出现异化狂躁的迹象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
荆棘号上，卡尔疲惫地站在控制室里，周围的人因为精神干扰纷纷痛苦地倒下。
他亲自操作星舰降落，勉强开着穿梭机来到地面。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转移民众，甚至连下一个基地的编号他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穿梭机着陆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席拉。
她的样子也很疲惫，在回过头的那一刻，他们隔着满是裂痕的窗户视线相对。
他看到席拉露出一个平时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她张了张口。
——对不起。
——当年不告而别。
如果世界到了尽头，至少要把这句话告诉你。
……
黑洞扩散，即将吞噬这个世界。
在宇宙面前，人终究是渺小的。
当世界终结的时候，有人惊恐，有人崩溃，有人悲痛，有人平静。
陆迟抱着怀里的人，异能的震动向四周扩散，硬生生将黎明号的平台控制在湖面上，停止了向上飞。
巨大的吸力将飞船的另一端扬起。
异能和吸力两相拉扯，竟然使得整艘飞船从中崩裂。
碎裂的部分瞬间被吸了上去，以比水滴还要快的速度旋转着上升。
而平台依旧被异能压在湖面上。
强大的引力让金属不断崩碎，他的身上被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可他始终护着怀里的人，她毫发无伤，好似只是睡着了。
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一切仿佛也走到了尽头。
嗡鸣声强到让陆迟的精神海动荡不止，头脑开始混沌。
到达某一个极点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却如同被按下了开关一样，倏然停顿了。
这一次，不是短暂的停顿。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周围安静下来。
而后，黑洞就如同时间倒放一般，旋涡的方向逆转，速度越来越快，范围收缩得越来越小。
被吸到空中还没能进入黑洞中的水、石子、金属碎片，全部失去了牵引力，轰然砸落下来！
陆迟展开异能，将自己和怀里的人护住。
震动中，所有的石子和金属碎片都被弹射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下完了，头顶的黑洞收缩成一个点，最后消失殆尽。
陆迟抬眼望去，湖心一片平静，淡淡的烟紫色倒影其中，水天一色。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黑洞和末日恍若一个漫长而慌乱的梦境。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她的眉眼平静，带着熟悉的清冷，长发铺散开来。
他轻唤她的名字。
她却没有睁开眼。
精神联结在她进入黑洞的一刻就断开了，他能感觉到，情丝缠上和她的联系也正在减弱，直至消失。
他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陆迟无声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才俯下身，把头靠在她的颈侧。
她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疼痛。
从手指末端疼到心脏。
他闭上眼，觉得精神深处有什么崩塌了。
……
有人赶到湖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执政厅秘书官雷纳德因为艾伯特的离世悲痛欲绝，可还是坚持要跟着救援机来确认陆迟的安全。
桑维受了西泽尔的命令，有保护陆迟的职责。
而救援机上除了救援医疗人员，还有同样执意要跟来的蓝斯和林珍等人。
救援机降落在湖边。
众人赶到散落着飞船碎片的湖面的时候，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沉默地向这边走过来。
他的怀里抱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祈愿。
湖畔的微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和男人的衣角。
看清陆迟脸上的神情，雷纳德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捏紧了。
“统帅……”
林珍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她站在蓝斯身后，不敢再看。
蓝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迟竟然还是如常地处理一切事物，他听桑维汇报完情况，一一嘱咐过后，才踏上救援机。
雷纳德看着他，担忧更甚。
桑维站在后方道：“伊莱城全毁，内部都是变异体的尸体，统帅最好先不要去，先生说，让我送统帅暂时回家。”
陆迟没有回应，只是道：“替我联系迪兰诺，我需要一个冷冻仓。”
“最好的冷冻仓。”
桑维看着他怀里的人，眼里流露出伤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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