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空旷的街道。
地面是和花瓣一样的红色，比血液的颜色要稍深一些。
街道旁边的建筑呈现重金属的黑褐色，形态以圆形为主。
白染再次确认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境, 但这种景色竟然是现实，实在是比幻境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陆迟也停顿了一瞬。
不止是街道和建筑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们明明身处一间卧房, 开门又怎么会直接通向外面的街道？
何况这间卧房的布置精致程度，怎么看都像是在某个宫殿里才对, 和外面的街道可谓是格格不入。
白染道：“这里的空间恐怕是错位的。”
费罗之心所处的时空本就是未知的, 除了从那本从探索者号上找到航行日志里看到的，还有加密影像中提到过“费罗之心”四个字，实际上并没有人确切知道费罗之心究竟指什么地方。
之前在黎明号进入空间裂隙之前，诺亚曾说“这种走法每次都有惊喜”, 大概指的就是会落进错位空间这件事。
如果这里就是诺亚口中的费罗之心，那么很可能费罗之心本身就是一处错乱的时空。
然而知道空间错位并没有什么实质帮助，总归不能一直留在封闭的房间里，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就是先出去。
两人穿过敞开的房门, 来到了街道上，房间在他们身后消失了。
白染看着脚下红色的地面, 这的确是坚实的土壤, 只不过颜色十分特殊。那些黑褐色的建筑风格也和白染过往见过的任何建筑类型都不同。
“这里是费罗星？”
陆迟也在看着眼前的街道：“就算是费罗星，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费罗星了。”
白染曾经在帝国学院的资料馆里看过费罗灾变的影像, 那时候的费罗星分明是一颗原始的探险星球, 植被和星兽种类都很丰富。
她很确定, 并没有见过红色的地面和这种黑褐色的建筑。
他们顺着空荡荡的街道往前走，终于看到了前方来往的人群。
这种地方竟然有人？
白染有点意外。
那些人看起来衣着普通, 动作也很正常，但是走近之后却能看出他们的肤色惨白，表情十分僵硬。
白染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这就像是那种诺亚随手捏的假壳子，却没有像刚刚见过的爱莎那样注入生命，他们只是机械地在街道上移动。
她正想说什么，陆迟却忽然上前抓住了一个人的肩膀。
白染也跟了过去。
不出所料，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只是因为无法前进停了下来。
陆迟掰过他的身体，看清了那张毫无生机的僵硬面孔。
那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孩，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白染不认识这张脸，她看到陆迟蹙起眉，问道：“你认识他？”
静默一瞬，陆迟道：“嗯，是佣兵团里的小孩，三年前死在第七星区。”
刚刚才见过爱莎，白染很能理解陆迟现在的心情。
陆迟除了蹙眉以外，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多说一个字，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一会儿，最后发动异能将眼前的人震散了。
一个人当街被“杀死”，其他来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机械地移动着。
暴开的黏液落在红色的地面上，很快就渗入了土壤中，片刻后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接下来他们又在街道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陆迟认出的人尤其多，很多都是佣兵团里死在第七星区的队员。
而白染认出的人多半陆迟也认识，比如已经死去的科林和罗尔夫人，还有威廉·费迪南德。
费迪南德那张阴郁的脸也被“复制”得惟妙惟肖，配上惨白的肤色，简直就像白染认知中那种能止小儿夜啼的僵尸一样。
一路走来，陆迟只要见到认识的队员，就用异能销毁它们。
他一直很沉默，白染却知道他压抑的怒火。
她安静地走在陆迟身边，除了观察街道和来往的人，还在持续感知灵气的走向。
自从在太空站感受到稀薄的灵气开始，她就一直没有间断对灵气的观察。
来到这里，尤其是进入街道后，白染感觉到了灵气正在流动。灵气并没有变得更浓郁，但是流速却的确变快了。
她看向街道的尽头，按照灵气流动的方向，前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灵气向它汇聚。
从那间卧房离开的时候，她原本是想立刻去找贝琪他们，可是现在的空间状态却不允许她像在探索者号上那样行动。
那时候空间是诺亚造成的分裂，她可以利用传讯器打破空间壁垒，找到陆迟。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从那间卧房走进街道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里的时空极度不稳定。
在这种情况下试图破开空间界限，很可能导致本就不稳定的时空彻底混乱，到时候别说找到贝琪他们，就连她和陆迟都很可能陷入错乱的时空再也出不来。
目前别无其他办法，只能跟随灵气流动的方向走，白染提出往一条岔路走的时候，陆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边。
白染根据灵气流动的方向，又选择了七八条不同方向的岔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前方终于显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建筑。
这座建筑的外观十分特别，看起来像是宫殿，如果说洛桑帝国的伊赛宫是占地面积大，那这座宫殿就是高度惊人。
可等到距离越来越近，白染却发现用宫殿来形容眼前的建筑似乎并不贴切。
远远看起来像是宫殿顶的部分其实并不是屋顶，而像是……一座巨型王冠？
她有些不太确定，于是问陆迟。
陆迟道：“嗯，是王冠。”
看来这位殿下之所以叫做殿下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任何方面来说，他的野心看起来都不小。
两人来到宫殿的下方，看到一扇巨大的金属门，门上也雕刻着和那间卧房门上类似的花纹。
门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刚刚在黎明号上说“一会儿再见”的诺亚。
诺亚看到他们两人，歪着头好奇道：“你们比我想象的来得要快，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路的吗？”
白染当然不会回答他，她直接质问道：“黎明号和其他人呢？”
诺亚似乎对于没有获得回答感到遗憾，但他也没有再逼问，只是笑道：“你应该看出来了，到这里来，没有人能选择确定的落点，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白染审视着他，怀疑道：“你不知道？”
诺亚又摆出一副很有乐趣的样子：“是啊。”
白染并不相信他。
陆迟冷声道：“刚刚街上的那些东西，就是你所谓的永生？”
诺亚道：“那些当然不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能帮上殿下的忙，那些备用品也算是……嗯，死得其所。”
白染能感觉到陆迟周身散发的寒意，但他并没有再对诺亚动手。
她冷冷地看着诺亚：“那你所谓的永生是指什么？”
诺亚道：“你们先跟我进来吧。”
他反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摩擦声中，门完全打开，露出后面的宫殿大厅。
三人进入大厅中，金属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诺亚回过身，道：“你刚刚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条件是你得先答应加入我们。”
白染不动声色：“怎么才算加入你们？”
诺亚从大厅前方的圆形台面里取出两管一模一样的药剂，“你们把这个喝下去，如果还能活着，殿下就会赐予你们洗礼，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一切。”
他顿了顿，道：“我在这里代殿下提前欢迎你们的加入。”
白染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信心把话说得这么顺。
“我拒绝。”她冷冷道。
诺亚听到她这么说，也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殿下说你们是贵客，要我安排你们好好休息，至于加入的事，你们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白染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来见我们？”
诺亚道：“殿下很忙，在该见面的时候你们自然会见到他。”
白染换了一个问题：“你说你的名字和你是谁是两回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诺亚笑道：“我说过了，这些问题只要你加入我们，你立刻就会知道的。”
白染明白了，除非她答应喝下药剂接受那位殿下的洗礼，否则诺亚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诺亚道：“既然你们还没想好，那就先回去休息。”
他带着两人走到大厅一侧，拉开了一扇门，“请吧。”
白染走进去，发现这正是她和陆迟醒来时所在的那间卧房，她回过身想要质问诺亚，诺亚却在她和陆迟进入房间后微微一笑：“那你们好好休息。”
“哦，另外要记得——不要随便开门。”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
“啪嗒”一声，房间里安静下来。
白染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知道诺亚必然是说了谎，他一定知道贝琪等人在哪里。
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找了。
如果说时空是错位的，那么这间卧房的门每一次打开，可能都会通向不同的空间，外面的空间不会是固定的。
这样的话……
白染闭眼感知了一会儿，灵气流动的感觉果然还在，而且似乎在不断产生微妙的变化。
确认这一点之后，她有了一个想法。
白染回过身，见陆迟正站在屋里，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在想什么？”她问。
陆迟道：“在想那位殿下究竟是什么人。”
白染问：“有头绪吗？”
陆迟道：“还不确定。”
白染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就目前的线索确实无法下定论。
她道：“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
陆迟看她，道：“和你一起去。”
白染点头，正想具体解释，却忽然想到什么，顿了片刻，她还是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看起来是一条普通的红线，大约有一尺多长。
这是当初师姐在她某次境界突破那年的生日送给她的礼物，说是她修炼有成，就以这份礼物祝她早日找到道侣。
这条红线叫做情丝缠，据说是很多年轻道侣求之不得的罕见法器。
只要将红线两端分别缠绕在两人的手腕上，无论对方在那里，另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也能通过它感知方向。
因为是法器，所以它不受空间的限制，比如就算一方在秘境里，也不妨碍另一方感知位置。
除了方位，通过它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基本状态。
当初白染收到这件礼物后，只是淡淡感谢了师姐，之后这条情丝缠在她身边放了数百年，从没有取出来过。
现在前路未知，空间错乱不稳，传讯器很难发挥作用，白染忽然就想起了这件被她遗忘很久的法器。
她从没想过，师姐送给她的礼物竟然会在另一世界派上用场。
“这是什么？”见她不说话，陆迟问。
白染回过神，垂下眼道：“一件法器，绕在手腕上，就可以感知对方的位置，很方便。”
她并没有说出这件法器的名字，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这里空间混乱，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觉得可以先戴上它。”
说完，她询问地看向陆迟，征求他的同意。
陆迟的目光落在那条平平无奇的红线上，也没多问，应道：“好。”
他主动抬起手，白染将红线的一段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又将另一端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就在两端都接触到人体之后，那条红绳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白染道。
陆迟能感觉到手腕上确实绕着一条线，也隐约能通过这条线感觉到另一端的白染。
他很快意识到这条红线并不像白染说的那么简单，他抬起眼看向她。
白染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似乎怕他多问似的，道：“给我点时间，等合适的时候我会开门，到时候再出去。”
陆迟静默了片刻，最终也没再追问关于红线的事，“嗯，好。”
费罗之心（3）
白染在卧房门口静静等待, 仔细分辨门外灵流的细微变化。
刚刚是灵气的流动指引她到达诺亚所在的王冠宫殿，在她的感知中，吸引灵流的东西应该就在距离宫殿不远的地方。
现在卧房外的空间既然在变换, 只要再次感知到灵流有汇聚的趋势，到时候打开门, 应该就能到达真正的灵流汇聚之地。
白染直觉这个世界灵气的枯竭肯定也和诺亚口中的这位殿下在做的事有关。
现在已经很接近她想要找的答案, 她仔细地感知着门外的灵流。
灵流的方向在不断变化，但一直没有产生汇聚的现象。
白染并不着急, 在空间错位的情况下, 走错一步很可能就越走越远，她静静站在门口等待着。
陆迟在房间里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移开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能通过这条看不见的红线感觉到她。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 可他知道，一但有过这种感觉，就不想再失去。
在主星上，决定要送白染离开的那一刻, 他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这是一个充斥着怪物和混乱、生存都成问题的世界, 他不觉得留在这里对她来说是好的选择。
可陆迟很清楚，在这种未知又极度危险的情况下, 他内心深处依旧自私地渴望留下她, 想把她困在这里……困在他的身边。
不止如此，这种渴望早已经超越了某道界限。
陆迟不自觉蹙起眉。
他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 将那枚染血的手帕解开, 手上的伤口表层已经愈合了, 只留下一条疤，他知道白染在手帕上放了药, 却没有想到药效这么显著。
停顿了片刻，他将手帕叠好收进了口袋里。
陆迟第一次产生一种念头，其实克莱恩和卢修斯骂他疯子的确没有骂错。
他甚至想再划开手上的伤口，用疼痛告诫自己有些事不该做，也绝不能做。
可是白染说过不想看到他受伤，他就只有忍耐，不开口，也不动作。
陆迟攥起手指，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困局。
“咔哒”一声。
陆迟看过去，白染按下了门把手，半回过身道：“找到位置了，走吧。”
他点了点头，起身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这间华丽的卧房。
这一次门外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白染率先走了进去。
经过漫长的等待她终于感知到了灵流有往同一处流动的趋势。
走进甬道后，她再次仔细感知了片刻，确认前方的确就是灵流汇聚之地。
甬道很长，只有她和陆迟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回荡。
走了片刻，前方出现一道紧闭的大门。
灵流正往门的另一侧流动。
白染来到门前，和陆迟同时推开了左右两扇高大的门扇。
“嘎吱”声中，门内的景象展露在两人面前。
白染怔在了原地，陆迟也顿住了动作。
门的另一边竟然是一片无尽的深空，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进脚下的无底深渊。
而前方的深空中，灵流像是无数闪着微光的河流一样向着半空中流去。
灵流的终点，竟然是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
成千上万如同旋涡一样的虚幻不实的人。
那些人没有□□，而是以精神体存在。
每个人的精神体都是一个漩涡，灵流从那些漩涡中流逝，一去不复返。
因为人数过多，从门口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边际。
在白染远远长过普通人的生命中，也从没见过这样不可思议的景象。
她能感觉到，灵流的确从这些人的精神体漩涡中消逝了。
这些旋涡就好像是在把所有的灵气吸引过来，而后抽干。
白染知道，眼前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想要寻找的真相。
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各个星系中的灵气竟然是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枯竭的。
震惊过后，白染站在门口微微抬起手，试探着用灵力去接近其中一个人的精神体。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陆迟忽然道：“我看到了，是勘探队的人。”
这里的人都是以精神体的状态存在，在看到一个人的精神体的同时，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信息就好像自动输入一般进入了观看者的精神海。
这成千上万的人里，有一小部分是勘探队里当初接受了邀请的人。
其余的，有其他进入阿尔纳星系的人，也有当初灾变发生时失去了生存之地的人。
白染收回了接近精神体的灵力，点头道：“嗯，我看到了。这些人的状态很奇怪，要形容的话，很像是‘门’的状态。”
陆迟看向她：“门？”
白染想了想当初看过的资料，因为灾变是由黑洞异常波动引起的，所以她特意看过黑洞的相关文件。
白染道：“类似宇宙中的黑洞或者说奇点，它会吸引物质进入，周围的时空会剧烈扭曲。”
这种作用就很像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的门。
灵流通过倒吸的引力进入这些“门”，而后彻底消失在这个维度的世界。
原本在探索者号上遇到被分割的空间，白染已经觉得诺亚的所作所为违逆了自然规律，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她才知道这些人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怪不得费罗之心的空间会错位而且极度不稳定。
这里的任何一个精神体旋涡如果出了问题，不但这里的空间会彻底紊乱，恐怕还会引发可怕的时空爆炸。
“简直就是疯子……”白染觉得那位殿下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用精神体当做‘门’倒吸灵气，这根本不像是人类能想出来的办法，白染怀疑那位殿下就算是变异体，也已经变异到了某种不可想象的程度。
“怪不得说探索者号上的人是被邀请来获得永生。”白染只觉得遍体生寒。
成为一扇永远不会消失的“门”，这样如果也能算永生的话，古往今来追求永生不死的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无论如何，诺亚不肯告诉他们的秘密，现在终于解开了其中一个。
陆迟看着眼前奇诡的景象，良久才问：“这就是你一直想找的地方？”
白染点头道：“嗯，必须得想办法把这里的‘门’全部清除。”她思忖片刻，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算抛开时空爆炸的风险，清除这些门很可能会导致灵气回流倒灌。
届时灵气大爆发，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大部分人的身体恐怕都承受不住。
必须得先找到贝琪他们和黎明号，让他们远离这里，另外，还要处理具有威胁性的诺亚和那位不知道在哪里的殿下。
只要完成这些，让至今为止被吸走的灵气回流，她来这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眼前数不清的“门”正在深空中缓缓漂浮移动着，灵流在其间蜿蜒如同河流。
忽然，白染瞥见了一个奇怪的黑影。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她立刻问陆迟。
陆迟道：“嗯，好像是个有实体的人。”
等那黑影飘过来，两人终于看清那的确是一个正常的人，不是精神体。
那个人倒卧在半空，看不清面孔，但是从身形和作战服还有那头红色短发来看，应该是贝琪没错。
白染立刻用灵力将她从半空拉了过来，陆迟接住她，将她平放在甬道的地面上。
贝琪的状况不太稳定，她的身体在轻微地抖动，身体上、手上、脸上的有些部分已经出现了缺失的情况，看上去就好像是电子影像出现了马赛克。
她的胸口也出现了轻微的漩涡状流动。
白染查看了她的状况，尝试用灵力稳住她剧烈波动的精神海。
渐渐地，可以看到贝琪胸口不明显的漩涡最先消失了。
白染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她继续替贝琪稳定了一会儿，很快身体缺失的部分也渐渐恢复了。
眼前的这片深空一定具有某种同化的作用，凡是被扔进里面的人都会被同化成“门”。
两人等了一会儿，贝琪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她不由有些迷茫：“白染，队长……”
白染问：“你感觉怎么样？”
贝琪虚弱道：“感觉好像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她努力撑起身体，白染扶着她坐起来，问：“还记得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贝琪回忆了片刻，道：“咱们在黎明号上，那个白头发的家伙说完最后一句话，空间裂缝就瞬间放大，当时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后来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好像就是现在了……”她的眉毛拧在一起，“等等，在这之前，我好像还到过一个地方，巴里特……对了，巴里特！他应该也在这里！”
三人立刻再次朝门外看去，在不断飘浮移动的“门”中寻找。
没一会儿，果然在其中看到了另一个倒在半空的身影。
白染将他也拉了过来，靠近后确认是巴里特没错。
他的情况比贝琪要严重一些。
白染花费了更长时间，才让他恢复了知觉。
巴里特醒来的时候，也花了更长时间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晕过去之后……的确还到过另一个地方，除了贝琪，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白染道：“是不是诺亚？”
巴里特皱起眉，不确定道：“把我们扔进这里的可能是那个白毛，但是我总觉得好像还有个人也被他扔进来了。”
目前只找到两个人，不管是查德、迪恩还是斯托克，如果在这里，那必须尽快救上来才行。
他们四个人用目光搜寻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在稍远的位置看到了飘过来的斯托克。
白染拉他过来之后，本想如法炮制让他恢复，却惊讶地发现斯托克除了浑身散发着酒气以外，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不但胸口没有旋涡状气流，身体也完好无损。
明明他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的，为什么情况反而最好？
斯托克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脱离了那片空间，也渐渐醒转过来。
“你没事吧？”贝琪问，她恢复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能站起来正常行动了。
斯托克眨了眨眼睛，迷茫了片刻，才一个激灵道：“我还活着？”
他上下摸了摸自己，就好像白赚了一条命似的，瞬间从迷茫变得兴奋起来，“这是哪？你们……你们都还活着，这运气也太好了！”
贝琪：“……”
“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斯托克：“啊？你们不也没事吗？”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几人，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陆迟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异能者？”
斯托克被问得一愣，有些莫名：“为什么这么问？”
陆迟道：“只有迪恩和查德不在这里，如果说扔人不是没有规律的，那你们三个最可能的共同点，就是拥有异能。”
斯托克噎住。
陆迟：“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是不是和你的异能有关系？”
斯托克：“呃……陆队长，你这个推测虽然很有道理，但也——”
陆迟道：“在黎明号接近太空风暴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的异能波动，只不过没有揭穿你而已。”
斯托克：“……”
他的脸色就像被人剥夺了世界上最后一瓶酒一样，瞬间就萎了。
只听他干笑道：“不是……陆队长你都知道了，干嘛不早说？”
巴里特显然不知道这回事，挑眉道：“你真是异能者？你的异能是什么？”
费罗之心（4）
斯托克人都还没站起来, 坐在地上被几人居高临下盯着，他含糊道：“那个……就是喝酒呗。”
所有人：“……”
贝琪无语道：“别告诉我你的异能是什么千杯不醉。”
“呃……”斯托克道：“不是，这个异能吧, 叫做‘酒神’，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巴里特道：“酒神？喝了酒就能成神？”
斯托克干笑道：“成神是成不了, 但是有几率能变得幸运。”
几人听了都是一愣。
“幸运？”贝琪惊讶过后恍然道：“所以你成天酒不离身, 原来是因为你的异能？……怪不得在太空站，连逃生舱都被变异螳螂吞了你还能活着！”
逃生舱囫囵被吞, 看似是运气不好, 事实上就是因为这样才撑到了他们到达太空站将那变异螳螂打死。
如果没有逃生舱，直接被吞肯定早就死了，而如果黎明号错过了太空站，或是巴里特没有想去取螳螂的心脏, 那也没人救他，他还是要死在螳螂肚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多巧合还真的是除了运气好以外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巴里特也瞠目结舌：“异能还有能让人变幸运的吗？”他说着随即又皱起眉，“那当时遇到太空风暴你怎么不用你的异能？双层风暴是什么狗屎运？”
斯托克：“……”
他似乎是刚醒脑子还有点慢, 正在组织语言的时候, 陆迟道：“恰恰相反，他当时用了异能, 所以我们才会遇见双层风暴, 然后被迫通过风暴之眼进来。”
他看了眼斯托克，“如果我猜得没错, 真正进入阿尔纳星系的方法其实只有这一个, 从风暴边缘恐怕是不能真正进入星系内部的。”
斯托克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也是后来才猜出来的，毕竟这趟的目的是进入星系, 和我过去来这里的目的不一样，所以我当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白染道：“所以你这么多年采集天铁，之所以生还率和成功率高，其实是因为你的异能。”
斯托克破罐破摔道：“都被你们发现了，我不承认能怎么办，但是这次要是还能回去，你们就当不知道行不行？千万别传出去。”
贝琪奇怪道：“为什么？你这异能相当稀有，搞不好真能成个‘神’。”
斯托克连连摇手加摇头：“大可不必，我这能力也不是每次都靠谱，我的人生只要有酒喝、能健康过活，最后寿终正寝就行了。”
贝琪：“……”见过躺平的，没见过躺这么平的。
斯托克向着白染和陆迟双手合掌道：“两位大发善心，看在我刚才分了你们一点幸运的份上，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啊。”
白染去过百乐星，大概知道斯托克为什么怕这事传出去，百乐星上鱼龙混杂，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幸运摇钱树，恐怕不会放过他。
斯托克身怀这样的异能，却宁可冒险跑来禁区采天铁，也不在百乐星诸多赌场赚轻松钱，恐怕也是为了躲避纷争。
当初听伊莎贝拉说就连卢修斯分成不合理他都不在乎，现在看来果然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陆迟关注点却不同：“你分了我们幸运？”
斯托克讨好地笑道：“是啊，进入时空裂缝的时候，我觉得只保自己估计不够，真要出问题，只要你俩没事，怎么都能把我——咳，和大家救出来的。”
白染：“……”
所以她和陆迟会落进那间满床花瓣的卧房，全拜斯托克所赐？
斯托克没看懂两人的脸色，心里没底道：“怎么，难道你们刚刚进来的时候运气不够好吗？”
陆迟：“……”
陆迟道：“起来，用你的能力，找人。”
斯托克：“啊？”
刚刚一边和他说话，几人又仔细搜寻了一遍，确认查德和迪恩的确不在这里。
巴里特和贝琪一边一个把斯托克从地上拽了起来，斯托克被架在中间，一路架回了甬道对面的门前。
贝琪刚刚听陆迟说了空间错位的事，这会儿也和斯托克简单重复了一遍。
斯托克听得瞪圆了眼睛。
白染道：“现在用你的能力，最好开门就能到查德和迪恩所在的地方。”
斯托克一时没说出话来。
巴里特挑眉：“怎么，不行？”
斯托克干笑道：“理论上，可以，但是你们得先放手，不然我怎么喝酒？”
巴里特和贝琪：“……”
两人放手后，斯托克勉强站稳，从腰侧的袋子里摸出一只银色的酒壶来。
之前从太空站死里逃生，他就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酒壶里带着。
打开酒壶的盖子，一股清冽的酒香飘散开来。
斯托克深吸一口，满足道：“这酒真的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带劲的了。”他望着白染，“回去之后你如果再酿，一定得告诉我，我花大价钱买，行不行？”
白染顿了片刻，道：“材料可能不够，不过我要是再酿，肯定不会忘了你。”
斯托克笑了：“有你这句话就行。”
他喝了两口酒壶里的酒，又酝酿了一会儿。
贝琪和巴里特都好奇地盯着他，想看他怎么发动异能，结果就见他在原地打了个酒嗝，然后宝贝似的把酒壶盖好重新放回去，道：“好了，我来开门。”
“？”贝琪：“这就好了？不再干点别的？”
斯托克：“……姐姐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巴里特道：“你确定现在开门对面就是查德他们？”
斯托克道：“……不确定啊大哥，我的能力是幸运，不是预知。”
陆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道：“开。”
幸运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大不了重来一次。
斯托克抬手放在门上，用力推开。
随着门扇全部打开，可以看到门的另一边是一间正常的屋子，至少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了。
几人进入门内，发现这里的墙壁和外面街道上看见的那些建筑一样是黑褐色，这让整间屋子显得有些压抑。
而且这里气温很低，像是一间冷冻室，入目全是些黑褐色的金属柜子，柜子里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瓶子。
白染走到其中一个柜子跟前，看到瓶子里装着粘稠的液体，和她当初在主星医院的针管里见过的那种腺体似乎一样。
陆迟来到她身边，白染道：“这些应该就是能寄生的虫卵和腺体，还有能让变异体短时间内进化的催化剂。”
一排排的柜子数量不少，每一个柜子里都有很多瓶子，瓶子里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人类在研究星上研究变异体，变异体竟然也在这里研究自己？
“应该是。”陆迟神色凝重：“它们的智能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研究所给出的所有假设。”
两人都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大量流入帝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毁掉？”白染问。
陆迟沉吟道：“先找查德和迪恩，避免风险。”
这和白染所想一致，她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去别的地方看看，只听柜子后面传来贝琪的声音：“查德！”
白染和陆迟赶过去，这才发现这些柜子其实只占了这间房间的一半，最后一排柜子后面还有另外半边空间。
这半边房间里有些更大的圆柱形容器，能看到里面有变异的人类，也有各种类型的变异体，有些活着，有些一动不动，看不出生死。
查德和迪恩被绑在了并排的两张椅子上，两人都是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最先到这边的贝琪和巴里特没有过去，反而神情戒备。
斯托克躲在两人身后。
白染走过去，看到了一名身穿军装的少年站起椅子旁边，正是不久前让他们好好休息、不要开门的诺亚。
斯托克这能力的确是带他们找到了要找的人，但也同时撞上了不该撞上的人。
贝琪瞥了躲在她身后的斯托克一眼：“你这能力可真是不禁夸，刚还夸你运气不错……”
斯托克一脸无辜：“我都说了，我这能力不是每次都靠谱。”
贝琪朝诺亚冷声质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诺亚的目光从她和巴里特身上划过，最后落在白染和陆迟身上，他微微眯起眼，“虽说你们是客人，但是在主人家里到处乱跑可不礼貌。”
他盯着白染，露出有些非人类的表情：“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救出这三个人，还能找到这里来……”
“我明明已经把他们三个送进了终焉之地，”他红色的眼睛颜色加深：“你竟然能找到终焉之地的位置？”
白染：“终焉之地？”这变异体怎么还好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诺亚道：“那是殿下的杰作，美的极致，能有幸目睹，是你们的荣耀。”
白染对于他这种说话方式已经习惯了，她总觉得诺亚这种状态很像是那种泯灭自我的无脑追随者。
虽然对于这个终焉之地她还有很多疑问，但是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你先把他们两个放了。”她冷声道。
诺亚就站在捆着迪恩和查德的两张椅子中间，他一手扶着椅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就算放了他们，也已经晚了。”
他举起另一只手，惨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针管，针管里已经空了，也正因为已经空了，才让人心底一沉。
诺亚道：“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手上没有筹码，又怎么能逼你们就范？”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好言相劝你们又不肯答应，之前和殿下打赌输了，我承认你们的确很厉害，想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白染蹙起眉，贝琪和巴里特纷纷举起了武器。
诺亚却道：“我劝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我随时可以控制他们体内的种子，立刻就能杀死他们。”
贝琪和巴里特顿住了动作。
诺亚看向白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这种子你也已经见过，它进入人类体内后，会从内脏开始蚕食。”
“你们要是乖乖听话，那他们还有时间，要是现在动手，我也可以直接舍弃这两个试验品，让他们立刻报废。”
他将针管放到一边，微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直接动手杀了他的这个壳子也于事无补。
白染道：“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怎样？”
显然他对查德和迪恩的命并不感兴趣，否则早就动手了。
白染本以为他会再次提出让她和陆迟注射那种针剂，没想到诺亚却将视线落在陆迟身上，抬起手指着陆迟道：“我要他和我走。”
诺亚勾起唇角：“他一个人，换两个人，对你们来说很划算。”
费罗之心（5）
白染微微蹙眉：“你不是想让我们注射药剂加入你们？”
诺亚道：“是,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殿下想见他。”
所有人都是一愣。
陆迟闻言冷笑：“他又不忙了？”
刚刚白染提出过要见这位殿下，诺亚却以“殿下很忙”为借口, 一定要他们先注射药剂。
白染若有所思：“这位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她问完观察着诺亚的反应。
诺亚道：“殿下当然无所不知。”
白染却没被他糊弄过去，“你忽然改变态度和目标, 是因为那位殿下刚刚吩咐了你这么做。”
她盯着诺亚：“我们救出他们三个, 又到了这里的事，你事先也并不知情。我猜, 就是在刚刚, 你不但将这里发生的事传达给了那位殿下，还从他那里得到了新的指令。”
新指令就是用迪恩和查德的命来换陆迟跟他走。
诺亚看着她，面上的笑容不见了。
巴里特皱眉道：“可他刚刚除了和我们说话，没和其他人说过话,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方式？”
白染看着诺亚微冷的脸色，心里更多了几分确信：“有，不但有，而且还很特别, 只有特殊的变异人才能做到。”
贝琪：“特殊的变异人……？”
白染道：“目前按照帝国研究所的分类, 变异体只有三个等级，一级变异最弱且没有感染性, 二级变异有感染性, 三级变异会出现精神力攻击。”
“我们在第七星区见到的爱莎，是被虫卵成功寄生的人类, 严格说它并不属于任何等级的变异体, 因为人类不是星兽。”
贝琪点头道：“过去凡是被感染的人不是兽化发狂, 就是惨死，没有被感染还长久存活的先例。”
白染道：“那我们姑且称被虫卵成功寄生的人为变异人, 或者叫它四级变异体。”
陆迟道：“研究星接手爱莎的尸骨后，的确提出了四级变异的说法。”
白染点头：“这种四级变异体的能力我们都在第七星区见过了，但它的变异其实并不完整。”
巴里特：“什么意思？”
白染道：“你们还记得爱莎刚被寄生的时候吗？它的行为不像人，也不太会说人话。”
她抬起眼看向诺亚：“可之前他重塑的躯壳里出现的那个爱莎，不但会说人话，还继承了爱莎的记忆，行为方式不仅像人，和过去的爱莎也很像。”
巴里特：“所以这个‘爱莎’是又进化了？”
白染道：“用它们自己的话说是经过了洗礼，也就是说，经过那位殿下的‘洗礼’，被虫卵寄生的爱莎再次进化了。”
她顿了顿，道：“按照分类标准来说，这种会说人话，会用人类方式来行动的变异人，应该可以叫做五级变异体。”
被人当面当做异类来分析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诺亚脸色一直冰寒一片，却竟然没有打断白染。
白染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并不反驳，不由心下了然。
她继续道：“我猜你们一直在尝试用虫卵和腺体之类的方式试图创造更多四级和五级变异体，但是结果并不理想。”
贝琪道：“过去在第七星区的确见过很多死后体内发现虫卵的尸体，那时候我们只以为是感染现象的一种……原来竟然是在试图寄生吗？”
白染道：“虫卵寄生成功的几率很低，之后按照爱莎的话来看，能够承受住‘洗礼’的概率更低。”
她看着诺亚：“所以，你做这些实验，无非就是为了提高高级变异体成功诞生的概率，我说的对吗？”
人类变异的成功率越高，他们的势力就越强，而这种变异如果大面积发生，洛桑帝国最后的幸存人类就会越来越少，直到覆灭消亡。
诺亚冷冷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巴里特还记得最关键的问题：“那他究竟是怎么和那位殿下联络的？”
白染道：“所谓的‘洗礼’应该就是关键。”
她对诺亚道：“爱莎之前说过希望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也说经过‘洗礼’之后，我就能加入你们，并且也会自然知道所有疑问的答案。”
“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就在刚刚，我终于想明白是为什么了。”
“所谓‘在一起’，不是人类认知中的在一起成为同伴，而是真的成为一体。”
巴里特：“？”
贝琪和斯托克也有点发愣：“？？”
陆迟思忖片刻，道：“你是说，达到五级变异，就会成为共生体？”
白染点头。
两人都看向诺亚，后者脸色已经很冷，却仍旧摆出了一副“请继续”的样子。
白染道：“五级变异体会成为共生状态，所以你才会说你的名字和你是谁是两个问题。”
“你们有不同的名字，但其实是同一个生命体。”
“比如爱莎，之所以在黎明号上能出现，不是因为你的‘傀儡术’，而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生命体，有你在的地方，她随时都可以在。”
“从被‘洗礼’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成为了共生体。”
“那位殿下是赐予你们‘洗礼’的人，姑且把他看做更高一级的存在，他对你们的掌控只会超越共生体的层级。”
“也就是说，你们知道的，他都会知道，他知道的，你们却未必知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间屋里正在发生的事，还有我正在说的话，因为有你在，他都能直接知道，当然也就不需要任何交流。”
她的最后一句话落下，空气陷入了安静。
“啪”、“啪”。
诺亚忽然鼓起掌来，他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我代殿下为你鼓掌。”
“你很强，而且很聪明。”诺亚定定凝视着她：“怪不得殿下对你另眼相看。”
“自从降临日，已经过去将近三百年，你是第一个不仅没有被我的空间困住，还从终焉之地将人救出去的人。”
降临日？
从时间上看，应该是指费罗灾变发生的时候。
所以对方把大灾变发生的时刻称作降临日？
是指什么东西降临？
“降临日，降临的就是你口中那位殿下？”斯托克脑子竟然快了一回。
诺亚红色的眼睛里充满鄙夷：“无可奉告。”
斯托克：“……”
“好了，没有功夫陪你们再玩儿了，”诺亚把手指搭在捆着查德和迪恩的椅子上，“我说他们两个还有时间，但时间也不多。”
他抬眼看向白染：“我知道你能把他们体内的种子逼出去，但要是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那就回天乏术了。”
白染当然明白这一点，她见过诺亚操控腺体，也知道他说能瞬间让查德和迪恩体内的“种子”爆炸是真的。
她要是强行逼出他们体内的腺体，速度不一定能快过诺亚直接引爆。
这关系到查德和迪恩的命，她不能冒险去赌。
她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却忽听身边的陆迟道：“我跟你走。”
这下不待她说话，贝琪和巴里特立刻反对。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道。
“队长，你绝对不能相信他！”贝琪道：“那个殿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陆迟却面色不改，不容置疑道：“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这个人。”
巴里特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一个人去见。”
贝琪不知道该怎么再劝，只好求助地看向白染。
白染却没有开口，她知道陆迟对那位殿下的身份有所猜测，而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接近对方的机会。
如果害怕危险，那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主动来这种地方。
她知道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陆迟，如果换做她，她也一定会去的。
最后，她只是道：“我会治好他们，把他们送去安全的地方就回来找你。”
贝琪哑口无言，不理解地看着她。
陆迟唇边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好。”
诺亚审视地观察着他们所有人的反应，尤其是白染。
见她没有阻止陆迟，诺亚歪过头道：“我真的不是很理解你的行为方式，你果然很特别。”
陆迟向前走过去，诺亚也如白染预计的，对查德和迪恩的命并不感兴趣，在陆迟走过去的同时，他就拉开了身后的一扇门。
门内一片昏暗，看不出究竟是怎么地方。
陆迟径直走进了门里。
诺亚对白染等人微微一笑，跟在陆迟身后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合上。
费罗之心（6）
门一合上, 贝琪和巴里特立刻上前割断了捆着迪恩和查德的绳子。
斯托克也上前帮忙，“你们真就让他这么跟那个变异人走了？”
贝琪满脸担忧：“队长只要做了决定，就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白染不阻拦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白染上前查看迪恩和查德的状况, 发现诺亚并不是危言耸听, 他们体内的“种子”的确已经要开始发芽。
这种腺体和当初在主星医院里见过的那种并不完全相同。
当初在主星的医院里，白染曾经逼出护士身体里的腺体, 现在这种腺体发挥效力的时间反而更慢。
白染也只是多花了些时间, 便用灵力将两人体内的腺体逼了出来。
贝琪和巴里特见状都松了口气。
斯托克不解：“那个叫诺亚的变异人既然随时都能要他们的命，完全可以在陆队长走后，出尔反尔杀了他们，他为什么要守信？”
贝琪踩了他一脚, 瞪眼道：“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斯托克：“……”
白染道：“他不会出尔反尔。”
斯托克好奇：“你怎么能确定？”
白染道：“那位殿下暂时并不想要我们的命，否则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沉吟道：“之前我以为他不希望我们到阿尔纳星系来，现在看来是改变主意了。他应该暂时不会对陆迟不利，我先送你们出去。”
斯托克：“这鬼地方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
白染淡淡道：“这还要靠你。”
斯托克：“？”
白染：“你的能力刚才已经奏效了, 再来一次, 这次去黎明号所在的地方。”
斯托克：“……我尽力。”
贝琪看着脱离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的查德和迪恩，“把他们送到黎明号上, 我们再和你一起去找队长。”
白染道：“不, 你们留在黎明号上，最好能远离这片星域。”
贝琪不解：“为什么？”
白染把自己要返回终焉之地的事简单说了, 贝琪等人当然不知道灵流是什么, 白染也没提, 只说要把那里彻底毁灭，恐怕会引发大规模能量爆炸。
巴里特听后皱眉：“那你和队长怎么办？”
白染道：“我会先找到他。”
那边斯托克插言道：“我准备好了, 走吗？”他已经站在门口，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白染道：“走。”
斯托克点头，推开了眼前的门。
这一次门外还是通向一条走廊，斯托克和巴里特分别背起了迪恩和查德，在他们走进走廊之后，白染回身用琴音彻底毁了这间“实验室”。
这条走廊比白染之前走过的那条还要长，在拐过几个转角之后，前方出现了另一道门。
斯托克再次发动异能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这是最后一次了，找到黎明号之后我得休息，不然真的要虚了。”
贝琪瞥他一眼：“你不是有酒就能行？”
斯托克要哭了：“姐姐，虚了喝酒只会更虚……”
贝琪：“……”
走廊尽头的门被推开，前方来到一片废弃的站台，站台旁边横七竖八停靠着很多废旧的飞船。
斯托克一眼就看到了挤在其中的黎明号，“我看到了！就在那！”
在一大堆废铜烂铁里找到相对正常的黎明号当然很容易，贝琪看到黎明号后不由惊喜，对斯托克道：“你这能力可真是好用……你考不考虑加入佣兵团？”
斯托克本来正兴冲冲往前走，一听这话立刻道：“不考虑，谢谢。”
白染确认这片空间没有危险，对贝琪道：“你们去黎明号上，我回去找他。”
贝琪道：“让斯托克和你一起吧。”
走在前面的斯托克显然是听到了，当场脚下一滑。
白染明白贝琪的意思，但斯托克必须留下，有他在，黎明号平安脱困的几率才更高。
她道：“不必，我有办法能找到他。”
正待转身，贝琪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白染微微一顿，贝琪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白染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嗯。”
贝琪一直目送那道一尘不染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斯托克也停在原地，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她真的是我见过的女——不管男女吧，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特别的了。”
贝琪回过头审视他，挑眉道：“我可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斯托克噎住：“姐姐你可别污蔑我，我就是单纯佩服她而已。”
“强大冷静又聪明，还不爱说话，总觉得好像有点神秘……这些放一起，也只有你们队长才能招架得住。”
贝琪没好气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好好走路。”
斯托克：“……哦。”
*
白染把贝琪等人送到安全处，转过身的时候表情并不如刚才轻松。
她通过手腕上的情丝缠感应陆迟的位置，穿过了两道门之后，却发现陆迟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她不由蹙眉，在这种空间错位的地方找人，就算她能感应到，也还是要花费很多时间。
门对面的空间是错乱的，之前她通过感应判断灵力汇聚的方向，也在门前静静等了很久才等到。
她无法控制对面空间的错位程度，就只能等到接近目标的时候再开门。
白染心里清楚，她刚刚说陆迟不会有事，至少有一半是在安慰贝琪他们。
对方目的不明，就那位殿下目前的行事方式来说，如果陆迟不肯服软，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陆迟动手。
说不担心是假的，所以她才会每次只要感到距离缩短就开门。
第三次开门的时候，白染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和陆迟一起走过的街道。
那些诺亚制造出来的假壳子还在街上游荡。
从刚刚在那间实验室里见过的变异体和提取物来看，这些假壳子恐怕只是他在研究高级变异体的时候顺带生产的副产品。
诺亚说这些是备用品恐怕不是假话。
白染不知道达到共生体状态的变异人究竟有几个，从诺亚在黎明号上“唤出”爱莎的方式来看，共生体的所有单独个体都可以随时利用这些假壳子出现。
只不过目前来看，这些假壳子似乎还没有投入使用。
幸好他们提前发现了这一点，否则要是让对方扮成这些逝去的人再出现，后果怕是难以想象。
白染暂时没有理会这些游荡的假壳子，等到将那片终焉之地彻底毁灭，这些东西承受不住灵流冲击，最后肯定一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这一次开门的位置距离那座高耸的王冠宫殿不算远，白染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护身符——破了！
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是在她感应到护身符破裂的同时，那座宫殿的顶端发生了明显的震动。
陆迟——！
当初在主星她给陆迟的那枚护身符里有她的一道灵力，只有在他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发挥效力。
白染来不及多想，飞身以最快速度往宫殿的方向掠去。
她将感应力提高到了极致，在掠过不同的建筑门口的时候飞快判断里面的空间，直到掠出近百米，一道门内传来明显的她自己的灵力波动。
白染当下一掌轰开那道门，飞身而入——
下一刻，她越过空间阻隔，来到了宫殿的最顶端。
这是宫殿最高处的一扇门。
进入这片空间的时候，白染才发现这里的高度比她想象的还要高，而且那在远处看来是王冠的建筑顶端，从近处看，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巨大的王座。
纯金色的王座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竟呈现出眼熟的火焰状！
白染顾不上其他，她所在位置还在阶梯上，距离最顶端还差十几米距离。
她飞掠而上，只见陆迟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面上，旁边似乎有血迹。
王座之下的阶梯被护身符里她自己的灵力毁去了大半，而顶端的王座之上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白染觉得那道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但她没空仔细分辨。
就在她腾身落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脚下地面却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陆迟！”
陆迟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的那一刻，整个地面碎裂崩塌。
轰隆声中，两人脚下都失去了立足之处，白染在距离陆迟数米远的位置和他一起落入了无底深渊。
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就立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白染直觉对方是勾唇笑了笑。
白染知道对方算准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本就错乱的空间崩溃，很可能会让他们被空间裂隙吞噬。
她只能任由自己和陆迟一起坠落深渊。
……
下落的速度并不快，或者说并不能分辨速度，因为落到一定程度四周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判断上下左右。
她想在空中抓住陆迟但是捞了个空。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下方有一点光亮。
那一点光亮越来越大，直到她落进了一间房间里。
在脚重新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白染立刻看向上方，却没有看到陆迟的身影，只看到黑黢黢的天花板。
这间房间的墙壁也是黑褐色的，跟之前被她毁掉的那间实验室结构很像。
陆迟不在房间里。
“不用找了，你会见到他的。”
是诺亚的声音。
白染转过身，只见诺亚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面前。
玻璃对面一片漆黑，乍看过去还以为也是一片黑色的墙壁。
白染的耐心已经告罄，她冷声道：“你们要是敢动他，我保证整个费罗之心一点灰都不会留下。”
诺亚仿佛觉得她的反应十分有趣，“你生气了，和殿下料想的一样。”
“不过你的能力很特别，就连殿下都觉得不可思议。”诺亚问：“你是怎么把你的能力放在他身上的？”
白染没有回答他。
诺亚见她不答，于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费罗之心？”
白染自从听到“终焉之地”这个名字，就大概知道了这位殿下独特的癖好，费罗之心什么的，现在再听一点都不稀奇了。
诺亚自问自答道：“这里是费罗星，降临日的时候，第一个接受母亲赐福的地方，殿下为了纪念降临日，才以‘心’命名这颗星球。”
母亲？
白染：“你们有母亲？”
诺亚一副受到了侮辱的样子，那表情好像在说“谁还没有母亲呢”。
白染从对方话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是你们的母亲造成了星兽的变异？”
诺亚不悦道：“不是变异，是进化！”他眼中有憧憬：“是母亲带来了全面的进化，迟早殿下会让这种进化遍布这整片宇宙。”
白染思索一瞬，为了继续套话故意激他道：“如果真这么容易能做到，你们怕是也不会用了两百多年还在原地踏步。”
诺亚果然现出怒容，他瞪视着白染，片刻后收回目光，转向那片漆黑的玻璃，冷笑道：“人类注定会灭亡，结局早已注定，殿下这是在给你机会。”
他伸出手覆在玻璃上，“等你先看了这个，再重新考虑也还来得及。”
话音落下，只听轻微的“啪”的一声，玻璃后面的空间忽然亮了起来。
白染微怔一瞬，而后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费罗之心（7）
玻璃的后面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白染看见了人类的未来在其中上演。
她有修为在身, 知道眼前的并不是障眼法，也是不是幻觉，而是货真价实的关于未来的推演。
在触碰空间法则的同时, 这种非人类的存在竟然还触碰了时间的禁忌。
修道之人都知道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得道大能中能推演未来的人并不在少数, 根据能力有些大能甚至能推演到很久远的未来。
但仅仅是推演本身已经是禁忌, 更别说向其他人述说或是展示。
她曾听师父说过，有一位先贤就是因为推演未来到了极致, 最后遭到天道反噬, 修为尽失，吐血而亡。
白染看着虚空中展示出未来一幕幕惨烈的景象。
防护网收缩，外星区沦陷，基地沦为一片地狱, 费罗星当初的残酷景象在洛桑星系再次上演。
入侵星系的变异体已经完全丧失了星兽的特征，全部成为了覆着鳞甲的虫类。
人类的枪炮无法攻破它们的防御，而这些虫类中的领头者用精神力攻击横扫战场，它们控制着低等级的变异体有序前进, 有策略地进攻。
雇佣兵们无力抵抗, 基地接连沦陷。
林雪安雕像前的花朵被碾碎，雕像也成了碎石块, 落入了泥泞和鲜血形成的河流里。
百乐星毁于一旦, 所有的醉生梦死化为乌有。
贫民窟的那一片没有花的花园成为了一片血海。
防护网一缩再缩，军区的最后防线被变异体攻陷, 内部星区的人常年被保护, 根本没有见过这种异种入侵的噩梦般的景象。
一时间末日降临, 恐慌蔓延。
舰队如同钢铁的玩具一样被蹂躏扭曲，坠落毁灭。
主星沦陷。
帝国学院的师生无一幸免, 白染看到了很多她认识的人。
比尔，朱蒂，格兰杰……已经长大了一些的林珍、哈伦、莉莉丝、雷哲……
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里，有些人甚至被变异体撕碎，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曾经美丽的校园成为了一片屠宰场。
白染几乎不忍再看。
艾伯特变得很虚弱，整个人瘦削无力，驼着背不停咳血，可他最后的努力和挣扎也成为了泡影。
变异体入侵了执政厅，一切化成血雨落下。
那颗烟紫色的星球彻底化为了血红色。
最后，白染看到了陆迟，他身边的贝琪、巴里特、查德、迪恩……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席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她和她敬仰的林议长一样，就算知道会死，还是拼尽了全力。
可到了最终，所有她、他们试图保护的人全部成为了血海的一部分。
陆迟的异能爆发了，带着吞噬自己的疯狂。
虚空中的推演没有声音，白染却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手心在出汗，眼睛酸涩。
就好像心底有什么崩塌了，让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可她固执地没有偏开视线。
也正因为她没有偏开目光，才清楚地看到了最后一幕——
陆迟在身体爆开的最后一刻，伸手握住了脖颈上的项链吊坠。
这个动作在盛大的毁灭中十分不起眼，可那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映入了白染的眼睛。
一时间她仿佛被那抹微光摄住，再也看不到其他，下意识地，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隔着衣襟，她能触摸到那条吊坠凸起的轮廓。
只有她知道，陆迟母亲留给他的那条项链，已经不在他那里了。
他把这条珍贵的项链送给了她。
这不是……
白染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不是真正的未来！
这个未来里面，没有她。
这是她尚未到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的未来。
眼前的未来，并没有推演出她的到来。
那一点金色的微光似乎照亮了她的心海。
她终于意识到了更多细微的不同，帝国学院的那些面孔里，没有蓝斯……精神系的小楼荒芜破败，没有人……
白染在一刻，似乎真切地感受到了陆迟母亲的庇佑。
这一抹金色的微光让她恢复了清醒，给予了她希望。
虚空中的影像在人类灭亡的最后一刻渐渐消散，最终又化散为一片虚无。
诺亚看着这一切，眼中有期盼的火焰在燃烧。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类的未来，未来已经注定，没有人能改变。”他得意地看向白染，“如果是别人，我还需要解释，是你的话，应该知道我说的再真不过。”
白染在心中默默感谢陆迟的母亲护佑，而后她缓缓放下了抚着项链的手，在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嗯，我知道，是真的。”她道。
诺亚唇角的笑容更大了，“这样沟通起来就容易多了。”
“未来既然无法改变，你也该相信殿下是真心实意邀请你加入我们，和我们共同迈入属于这片宇宙的崭新的未来。”
“没有人类的未来，一定是无限光明的。”诺亚笃定道。
白染安静地听他说着，心底却有些明白了这位殿下为什么行事前后矛盾，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已经确定的未来被她这个未知因素介入了。
一开始没有察觉到问题，等到察觉的时候第一反应当然是试图阻止，而后发现无法阻拦的时候，才转而拉拢。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故意给她看人类灭亡的未来，应该也是经过计算的决定，因为和其他人不同，她会知道这就是确定的未来，也因此更容易被说服。
可惜，他并不知道一条不起眼的项链打破了这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
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白染想起了姬玛疯癫时的胡言乱语，她也曾说“所有人都会死”，也许当初探索者号上的勘探队员也都被告知了人类的未来。
在星舰上不停有人死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精神都很脆弱，在人类世界灭亡和获得永生之间，选择获得永生也并不令人意外。
玻璃对面的空间暗了下去，恢复成一片漆黑。
诺亚转过身，道：“现在想好了吗？如果你选择加入我们，那你立刻就可以见到你要找的人。”
白染：“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诺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要想明白，如果你答应，外面那些你的朋友，还有你最在乎的人，都可以因此得救，他们会和你一起获得新生。否则他们的下场是什么，你刚刚已经看到了。”
白染：“我知道。”
诺亚依旧盯着她：“那你还要拒绝？”
白染道：“我不认为自己有权利掌控任何人的人生，如果陆迟或是黎明号上的任何一个人自愿加入你们，那我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平淡道：“但是如果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丧失作为人的尊严，我又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做决定，剥夺他们维护尊严的权力？”
诺亚渐渐皱起眉，“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很强，强大的人当然有权作出决定，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理应感激你。”
白染看出他是真的不懂，“你不会明白的，我和你的殿下不同，所以永远不会选择加入你们。”
诺亚大概在为自己的任务失败而烦躁，白染平静地看着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接受‘洗礼’的？我猜那时候你年纪应该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小。”
“？！”诺亚瞪她，道：“不关你的事。”
白染对于他避而不答也并不在乎。
诺亚没好气道：“你这是自找的，你以为殿下真的拿你们没办法吗？”
只见他再次用手指贴在了面前的玻璃上，对面漆黑的空间再次点亮。
这一次对面显出一间牢笼一样的房间，陆迟正靠坐在牢笼的角落。
他面色苍白，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流入黑色的砖缝。
白染能通过情丝缠感受到他的位置，她转身要走，却听诺亚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有办法能找到他，不用费力了。”
“咔哒”一声，白染回过身，就见诺亚按下了另一侧的门把手，而后推开门，对她道：“他就在里面。”
白染直觉对方不会这么好心，其中定然有隐情，但她一时顾不上这么多。
门里的确是那间牢笼，白染径直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合上。
在进门的那一刻，白染听到了某种余音，那种声音波动似乎有些熟悉。
她停顿了一瞬，骤然想起了是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
这是加密资料的音频里曾经出现过的那种“魔鬼的声音”！
就连她都曾经因为这种精神力过强的嗡鸣声而脸色变差，最后陆迟还因此送她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她顾不上去想这种声音的来源，陆迟是异能者，过于强力的精神力侵袭会让他失控狂躁。
“陆迟。”
没有回应。
“能听到我说话吗？”
白染来到陆迟身边，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似乎极为痛苦。
她喊他，他也没有反应。
白染蹲下身，抬起他一只手去搭他的脉门，却猝不及防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原本炽热的人，现在手上却一片冰凉。
白染抬起眼，只见陆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漆黑一片，有种和平时不同的异样感。
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
不待白染再说话——
“砰”的一下，他忽然发力，毫无征兆地将她扑倒在地，一只手仍旧死死按着她的手腕。
室内光线幽暗，背后金属冷硬。
白染被他按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没有系紧的外衣垂落，露出靠近肩膀的一处伤。
白染瞳孔微缩。
枪伤？
她一时忘记了动作，只觉得眼睛被那大片的血迹刺痛了，可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思考。
为什么是枪伤？
陆迟为什么这么轻易被击中？
那个人究竟——
忽然肩膀上一凉，陆迟竟然扯开了她的领口，而后低下头，一口咬在了她的颈侧。
他咬得很重，犬齿刺入了肌肤，一丝血气飘散开来。
白染吃痛，强忍着闭了闭眼。
“陆迟。”她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尝试唤回他的理智。
这一次陆迟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有些发抖，立刻就松开了牙齿。
白染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气息落在她的颈侧，温热而疼痛。
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不由蹙眉，正打算强行制服他再想办法让他恢复神智，谁知他竟然喘息着撑起了身体。
白染趁机抬手探他灵台。
谁知下一刻，无论探出的手，还是情丝缠上传来的感觉都让她心下一惊。
她明显感受到他的精神受创，不是来自外界的侵蚀，而是——！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费罗之心（8）
陆迟却充耳不闻, 白染坐起身，一手覆在他眉心处。
他的精神海动荡程度是她难以想象的。
白染曾经听过姬玛口中那种魔鬼的声音，知道这种依靠声音的侵蚀力量会让人从精神层面开始异化。
而陆迟为了抵抗精神侵蚀和变异, 竟然试图扼杀自己的精神体！
“你疯了吗！”
白染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只好用灵力强行灌入他的身体, 却发现就连她都没办法阻止他的自毁倾向。
他就好像是着了魔, 已经没有任何外力可以阻止他。
这样下去，他的精神体很快会溃散。
白染来不及多想, 她放弃了使用灵力, 干脆闭上眼，直接以神识扫过他的精神海。
渐渐地，动荡的精神海图景在她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陆迟的精神体，和他外在勉强维持正常的身体不同, 他的精神体遍体鳞伤，伤口如同遭到侵蚀一般正在不断异化。
她很清楚，如果精神体没能守住，身体异化将会在所难免。
陆迟的精神海一片混乱, 天幕倾塌, 浪潮翻涌。
白染看到一幕幕属于陆迟的回忆，那大多是沉痛而破碎的记忆, 随着浪潮时隐时现。
很小的时候, 他还没有觉醒异能，在百乐星肮脏的街道上, 有人驱赶他, 他身上满是泥泞和伤痕, 哪怕被人打伤，他也不肯服软……
少年时, 第一次去第七星区就险些丧命，异能觉醒让他痛苦得几乎快要死去，却又在数日后睁开眼，看到母亲坐在床前偷偷流泪。
母亲缠绵病榻，他为了支付高额医药费去了角斗场，九死一生也没有放弃，每次裹紧外衣遮住伤口才回家。
最后一次，他浑身上下多处骨折，伤势致命，却在濒死时候爆发异能，创造了角斗场的奇迹。
然而等他带着终于攒够的医药费回家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母亲猝然离世，他甚至来不及和她好好道别。
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奇迹终究没有眷顾他。
少年身形的他呆坐在那片狭小荒芜的“花园墓地”里，一坐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
后来主星上有人来接他，随之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要刺杀他的人。
他养成了连睡觉都随时保持警惕的习惯。
等到回到外星区，他成了雇佣兵，在第七星区杀了不知道多少变异体。
每当有队友死去，他都会对自己更加严格，渐渐地他的异能越来越强。
有时候他会坐在篝火前出神，就好像当初坐在花园墓地里，孤身一人，一坐就是一整夜。
……
记忆就像碎裂的镜子，时间交错，残缺不全。
白染的心在痛。
精神侵蚀总是会找到人精神深处最薄弱的弱点。
白染也在陆迟的记忆中看到她自己。
她看到在百乐星狭小的酒店房间里，在她阖眸静坐的时候，他曾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起身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看到在黎明号穿越太空风暴的时候，他坐在她身边，解下项链递给她。
在探索者号昏暗的走廊里，他将她的手帖近脖颈，望向她时的炽热而纵容的眼神……
最后一幕，是他刚刚一口咬在她的颈侧，鲜血漫溢而出。
他的精神体几乎快要支离破碎，变异到有一半失去了人形，越发抑制不住想要吞噬她的渴望，他强行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里是他的精神海，如果他想，他能以任何方式杀死自己。
白染不知道他是第几次向自己开枪。
她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时间喉咙干涩，无法开口。
这一刻，她根本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他。
她维持着手抵他眉心的动作，刹那间精神离体，精神体强行闯入了他的识海。
进入他人动荡的精神海是很危险的，很可能救人不成，自己的精神体也会被撕碎。
可白染根本没空去想这些，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阻止陆迟疯狂的行为。
她花了几秒适应他极不稳定的精神海。
在陆迟再次开枪前，她一把抓住了他持枪的手。
精神体的接触和真实的身体接触不一样。
白染也是第一次接触其他人的精神体，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波动漾开了。
陆迟似乎没想过她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停顿了一瞬才避开了她的手。
在精神海内不用说话，白染也能直接“听”到他。
“别过来。”
他避让，白染却再次抓住他。
陆迟手中的枪消失了，似乎因为她的靠近，他更加无法控制异化的程度。他的精神体几乎已经要失去人形。
某种粘腻的东西顺着她抓住他的位置爬上了她的手臂。
白染却依然没有放手。
“放开。”
白染反而抓得更紧了。
陆迟的痛苦犹如实质传递到她身上。
这里是他的精神海，白染很轻易就能感知到他，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渴望以及矛盾的隐忍。
“白染……我不想伤害你。”
“我只希望能送你离开这里，让你回到自己的世界，自由地过一生……”
这是他的心声，可他变异的精神体却仿佛被欲望吞噬，层层叠叠的粘腻触感爬上了她的身体。
异类的触感缠绕过她的身体、从发丝中穿过，绕上脖颈，最后落在她的唇。
在接触她之后，他的精神体更加不稳定，根本无法抑制异化和吞噬的渴望。
“离开我，我控制不了……”陆迟的心声含着痛苦。
他变形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缠绕进自己的身体里。
……
另一间观测室里，诺亚看着玻璃后面显示出的空间。
自从白染进去之后，陆迟的反应就很让他满意。
现在她坐在陆迟面前，手放在陆迟的额头上，似乎是在用她的办法想要救他。
可陆迟的身体已经开始产生了变异的征兆。
可以看到他脖颈上的皮肤已经隐隐现出鳞甲的根部形状。
诺亚微微勾起唇角。
“等他彻底变异，再咬你一口，你是任他咬呢？还是杀了他呢？”
旁观的变异人红色的眼睛里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
……
白染根本没有去理会现实中身体会不会被陆迟所伤。
动荡的精神海里，她轻声回应陆迟：“没关系，我不会受伤。”
她又补充道：“即便受伤，我也愿意。”
这一瞬时间仿佛停住了。
白染伸出手，拥抱住了眼前的人。
陆迟猝不及防，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本能的渴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精神海的浪潮将他们淹没，他抱住她，两人沉浮其间。
精神海并不是真的海，身处其中的感受却和坠入深海的感觉很像。
人到了不熟悉的海域都会本能的恐惧或者排斥，白染处在陆迟的精神海中，却丝毫没有感到难受。
甚至就连他缠绕她的异化肢体，她也并不讨厌。
她没有躲避他半异化的身体，反而伸手触碰。
精神体异化后变得失去原来的形状，密度和触感也不同。
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奇异的事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接受，在她的触碰之下，他的精神体反而渐渐一寸寸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缠绕在她身上的粘腻触感消失了，变回了温暖的手臂。
那种魔鬼般的声音终于从陆迟的脑海中层层剥离。
白染的手寸寸抚过他的身体。
整个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
到了最后，他的身体里杂质消除殆尽，只剩下被她触碰的悸动，精神深处似乎随着她的指尖漾起涟漪。
另一种难耐到了极限。
陆迟再也忍受不了，他抓住了她的手。
白染抬起眼，在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她人生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倾塌肆虐的精神海渐渐掀起另一种浪潮。
陆迟低头吻她。
白染闭上了眼。
明明是精神体，可白染还是感觉到了炙热。
连带着这整片精神海好像都变得有些滚烫。
她无法思考，无法动作，一种的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让她沉沦，一时间忘记了一切。
就在她忘记一切的时候，却又忽然忆起了什么。
这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亿万光年，看到了这个正在吻她的人似乎早已经和她相识，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明了。
原来，她这一生，注定会遇见他。
费罗之心（9）
深沉炽烈的吻消弭了时间。
陆迟结束这个吻的时候, 白染并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脑海又空白了几秒钟，所有的前因后果才一股脑回到了她的意识里。
包裹她的精神海已经稳定下来, 没有了刚刚进入的时候那种狂暴的撕裂感。
她确认陆迟已经没有异化的危险，又担心起他的枪伤。
而且她精神离体, 陆迟又受伤, 两人身处牢笼里，其实非常冒险。
如果不是情势紧迫, 白染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待在陆迟的精神海里。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会伤害她, 反而会让她感觉受到了保护，就像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一样的安全，却又多了某种温暖的爱护和珍视。
可她现在不得不离开。
白染收回了自己的精神体，刹那间精神海的图景消失,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手还抵着陆迟的额头。
陆迟睁开眼，微微抬起目光。
白染看到他漆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异样感，却又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就好像刚刚感受过的那种爱护和珍视透过那双眼睛继续笼罩住她。
白染想起刚才的吻，忽然觉得有些脸热, 她收回手, 移开了视线，结果再次看到他身上的血迹, 这才让她脱离了暧昧的氛围, 彻底冷静下来。
她伸手过去掀开他的外衣，却被他按住手腕。
也许是刚刚精神体接触过, 身体的接触让白染觉得和之前都不同, 仿佛格外炽热。
她强行把这些干扰挪开, 蹙眉道：“把衣服脱了。”
陆迟：“……”
没听到他回答，白染抬眼看他, 不容置疑道：“子弹，必须立刻取出来。”
她之前特地看过关于武器的资料，自然也知道枪伤的特征和处理方法。
正常情况下处理子弹是有点麻烦的，但是白染可以用灵力充当现在没有的工具，至少先把子弹取出来，避免感染。
她说完，发现陆迟的视线落在她的颈侧，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白染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开口前她就拉高领口，遮住了那一点被他咬出来的血痕。
“快点。”她催促。
陆迟顿了一瞬，顺从地脱下外衣，白染把他贴身的黑色上衣从肩膀处撕开，露出伤口来。
“是谁开枪伤你？”
她边问，边将手隔空覆在他的伤口上方，用灵力感知子弹的位置。
陆迟垂着眼，任由她处理子弹：“和我预想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还没说完，门却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明晃晃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一道身影站在门口，竟然不是诺亚，而是爱莎。
她依然穿着那身漂亮的裙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显得有些诡异。
白染根本没有理会她，她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枚子弹上。子弹应该是朝着陆迟的心脏射击的，但是没有击中，最后嵌入了靠近肩膀的位置。
她看好位置和角度，用灵力猛地一抓，只听轻微声响，那枚子弹被倒吸而出，落进她手中。
血从伤口涌出，白染用灵力封他穴位止血，而后从乾坤袋里取出干净的衣服撕开，将他的伤口按住。
爱莎道：“如果加入我们，就根本不用担心受伤了，我们不像人类这么脆弱。姐姐，你为什么要选择留在弱小的一方？”
白染快速完成止血后，将陆迟的伤口简单包好，避免感染恶化。
她拿起陆迟的外衣披回他身上，之后才回应爱莎：“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留在了弱小的一方。”
爱莎不解地看着她，而后走进来关上门，按下了门边的某个开关。
整个空间震动了一下，而后开始缓缓上升。
之前看到这间屋子的时候，白染就觉得结构很像是牢笼，现在一动，才发现这真的是个金属笼子，只不过嵌入了建筑的内部。
这个牢笼像是电梯一样，缓缓往上升，最后停在了建筑的最高处。
爱莎再次打开房门，外面可以看到宫殿的大厅。
“姐姐跟我来吧。”
白染看着外面泛起细微金光的大厅，意识到刚刚这个牢笼深埋地下，也许就在那个有玻璃的观测室的隔壁。
这个大厅她和陆迟来过一次，诺亚就是在这里提出让他们注射药剂。
现在大厅里除了爱莎，还有两个人在。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站着的人是诺亚，而坐着的……
两人在大厅里圆桌的另一端，距离有点远，可白染的视力很好，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孔。
那是一张斯文的面孔，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很儒雅，让人如沐春风。
白染知道这个人她很可能早就见过，但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杨得文！
研究星的第一研究所所长，继承了埃默森博士遗志的顶尖科学家。
之前在宫殿的那个奇怪王座前见到的男人就是他！
她忽然就明白陆迟的枪伤是怎么来的了。
当初在主星，听说研究所出事之后陆迟第一时间赶了过去，那时候她就猜测杨博士很可能过去对陆迟有过帮助，否则以陆迟的性格不会多管闲事。
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恐怕没错。
陆迟骤然见到杨得文，应该根本不会向他动手。
而对方就不会这么讲旧情了，甚至还很可能利用这层身份，故意给陆迟设下陷阱。
“你就是‘殿下’？”白染声音微冷。
空气安静了片刻。
杨得文微微一笑，道：“很高兴见到你，白小姐。之前只在视频联络中见过，其实我很早就想亲自拜访你了。”
白染没有回应他假惺惺的寒暄，她觉得事情恐怕已经向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
杨得文是研究星上拥有最高职位和权限的人，如果他就是诺亚和爱莎口中的殿下，那洛桑帝国灭亡的未来恐怕已经不远了。
杨得文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到她身边的陆迟身上。
“没想到你的命这么大，从你见到我到现在，按照正常情况你应该已经死了三次。”杨得文看着陆迟，语速缓慢道：“你喜欢的女人保护了你，这真的……很让人嫉妒。”
陆迟声音沉冷：“我是欠你一条命，但刚才也已经还清了，现在把你知道的和盘托出，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杨得文笑起来，温和道：“陆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但你欠我一条命，你的母亲也欠我，这份恩情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你也不可能动手杀我。”
白染听得皱眉。
杨得文看起来是比陆迟年纪大，却也大不了那么多，他身在研究星，怎么会和陆迟的母亲有瓜葛？
然而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下去。
杨得文双手交握，放在圆桌的桌面上，道：“想要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也行。”他的笑容和煦，“你可以像当年求我救你母亲的时候一样，跪下来求我。”
他语气云淡风轻，白染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逆流，涌上心口，几乎要炸开。
陆迟沉默着没说话，就仿佛这针刺般的话全然没有影响到他，他拔枪的手却被白染按住了。
白染从他手中把枪拿了过去，她还记得他教给她这把配枪的使用方法。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她朝着杨得文举起了枪。
杨得文挑了下眉，好会儿才缓缓道：“陆迟，你真的很幸运……可惜了。”
白染只觉得他口中最后三个字莫名让她心惊肉跳，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她忽略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几乎是毫无征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贝琪他们已经在黎明号上，随时可以离开，陆迟也已经脱离危险，并没有什么会致命的遗漏。
眼下要紧的是要解决眼前的麻烦。
枪口对面，杨得文坐在圆桌旁，诺亚和爱莎站在杨得文两边。
白染却直觉有哪里不对。
她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诺亚脸上。
诺亚面色带着一点愉悦，似乎是在看一场好戏。
白染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被枪口指着的杨得文身上。
“你不是‘殿下’。”她一字字道。
杨得文听到这样的结论也只是抬手撑住下巴，问：“怎么见得？”
白染道：“研究星上筛查保护最严格，你之所以能一直稳坐研究所所长的位置，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是一个正常人类。”
杨得文点头：“嗯，我的确是个普通人，所以呢？为什么‘殿下’就一定不能是普通人？”
白染道：“这要问你旁边的两位。”
“作为变异人，他们对那位殿下尊崇敬仰，对人类却十分蔑视，而且我猜他们绝不会在有人对‘殿下’不敬的时候还乐得旁观。”白染淡淡道。
诺亚脸上看戏的表情登时消失不见。
杨得文缓缓点头，表示认同，道：“还有吗？”
白染道：“还有，你手上没有戴戒指。”
杨得文怔了下，“戒指？”
他的手是常年做实验的手，除了戴隔离手套，从不会戴多余的装饰品。
白染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位殿下手上戴着一枚黄金火焰纹戒指，而且他并不介意向所有人展示这枚戒指的存在。”
尤其是在面见她和陆迟的时候，这个人绝对不会刻意隐藏这枚标志性的戒指。
杨得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藏起戒指的？”
白染道：“如果他要藏，当初就不会让我们看到，更加不会在宫殿最高处修建火焰纹的王座。”
这种张扬的行为，只能说明这个人非常希望全天下都知道他是王座顶端的那个人。
这样的人绝不会刻意藏起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杨得文静了一会儿，笑道：“当初爱莎来研究星，我第一次听陆迟提起你，还没觉得什么，后来才知道，他的确是眼光好。”
提起爱莎，白染脸色更冷，她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结论：“你不是‘殿下’，但是你就是那位殿下派爱莎去研究星的目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继续道：“爱莎利用被运送的机会进入研究星，就是为了试探你，结果你给了他们最好的答案。”
用一个小女孩，轻易就策反了第一研究所的所长，让这位继承了埃默森遗志的科学家选择背叛了人类。
这位殿下，实在是有点可怕。
杨得文表情依然斯文，却带起淡淡的讥讽：“这个答案不是需要给出的时候才有，而是很早就有了。”
“我十九岁进入研究所，二十七岁成就超过所有老师，当上了所长，但是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人类的腐朽是科学无法拯救的。我早就厌恶了无止境的无用研究，什么向埃默森博士致敬，每次说都只会让我觉得想吐。”
“如果人类世界有一个最大的毒瘤，那个人就是埃默森。如果没有他，人类早已经进入崭新的纪元，而不必在这个令人作呕的旧时代苟延残喘。”
白染还清楚地记得艾伯特对杨得文寄予的信任和厚望，那时候她只觉得杨得文是个令人尊敬的科学工作者，并且还很照顾陆迟。
原来一个人可以表里不一到这种程度。
就好像一颗表面完好的果实，内里其实早已经腐烂，只是若不戳破，就永远无人知晓。
杨得文道：“这些年我暗地里留下废弃的变异尸体，做一些其他的秘密实验，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却被殿下发现了。”
他唇角露出奇异的笑，看向身侧的女孩道：“直到爱莎在运输箱里醒来，那一刻，我就知道，命运终于要将我从这无聊的人生中解救出来了。”
“一直以来我想要达成的实验结果，就站在我面前。”杨得文眼里划过异色，“这世上除了殿下，没有人任何人能理解当时我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爱莎害羞地笑了笑：“杨博士待我很好，不但替我善后，还让我住在他家里，我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和他说殿下和我们的事，杨博士就会很高兴。”
白染终于知道当初为什么封锁了整个研究星，卡尔带护卫队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出从研究所出逃的爱莎。
没人能想到这个目标就藏在第一研究所所长的家里。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是……”爱莎抬眼看了看陆迟：“哥哥很厉害，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了研究所的家属区来。我怕给博士添麻烦，就按照殿下之前的吩咐，先在他面前自爆了……”
白染知道陆迟当时也是被盲点迷惑了，虽然他找到了家属区，但是因为对杨得文的信任，他绝不会把这位恩人当做怀疑对象。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另一点，非常糟糕的一点。
以杨得文的身份，既然已经背叛，当然是留在研究所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他绝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费罗之心，除非……
白染心下一沉。
她正要开口，就听陆迟沉声问：“你为什么到这来？防护网的密钥你交出去了？”
杨得文看着他，也不遮掩，缓缓道：“我到这里来，当然是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密钥我已经亲手交给殿下。”
白染蹙起眉，防护网的密钥……她记得在加密资料中看到过关于防护网控制权的描述。
洛桑帝国的防护网总共有三把密钥，全部集齐才能进行关闭或者开启的操作，集齐两把就能进行范围或其他方面的调整。
而只有一把密钥，什么都做不了。
三把密钥分别由执政厅、第一研究所和统战部保管。
这三个机构的最高负责人手中掌握着唯一的密钥使用权。
陆迟面色冰寒，静默片刻才又冷声问：“他手上有几把密钥？”
杨得文微笑道：“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算——两把。”
费罗之心（10）
——两把密钥？！
除了研究星, 统战部和执政厅的其中之一也已经有人倒戈？
防护网的控制权一旦落入对方手中，洛桑帝国不止会陷入被动，根本就是任人宰割！
白染虽然心惊, 可还是维持了表面的镇定。
杨得文既然已经背叛，他说的话就不一定可信, 也许只是为了动摇他们故意捏造的谎言。
陆迟看起来和她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动摇, 他继续问：“另一把是谁给他的？统战部……卡尔？”
统战部的最高指挥官是卡尔，他也是帝国目前军衔最高的上将。
杨得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还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文雅样子, 道：“无论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淡淡望着两人，“你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费罗之心是个特别的地方。这里不仅空间错位, 时间也是错位的。”
说到这，他似乎是故意停顿了几秒，而后才微笑道：“也就是说，在咱们说话的这个时候, 很可能洛桑帝国已经灭亡了。”
空气陷入死寂。
只有这一点, 白染知道并不是谎言。
空间和时间从来无法分开，费罗之心空间混乱, 时间错位在所难免。
如果密钥真的有两把落在对方手里, 那杨得文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白染想起刚刚看过的未来推演，握着枪的手不由紧了紧。
杨得文知道目的达到, 终于换了一个姿势, 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站在我的立场上，本来没必要和你们说这些, 但是殿下喜欢你们，想请你们加入。”
“事实摆在眼前，”他语气轻缓道：“你们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人类灭亡已成定局，你们又何必再硬撑。”
白染并没有放下枪，杨得文看着枪口，又对陆迟道：“刚刚我已经和你说过，只要你加入我们，你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洛桑帝国的王，也可以在洛桑星系重建属于你的王国。对于你这样的皇室私生子，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陆迟冷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拒绝。”
杨得文点头，又看向白染：“白小姐你呢？”
白染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高速旋转着直射向杨得文的眉心！
一旁的诺亚抬起手。
子弹忽然在半空停下，就仿佛撞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以子弹为中心，那面透明的墙炸开数道裂痕，就好像碎裂的镜子一样骤然崩裂。
空间以这面看不见的墙为中心出现大面积发散的裂纹。
诺亚的声音透过相隔的空间穿过来：“看样子谈判是破裂了。殿下的命令是，不能加入，就只能杀了你们。”
下一瞬，白染听到了一声超越频段的虫鸣。
虫鸣声中，空间彻底碎裂。
诺亚、爱莎和杨得文消失在空间碎片里，而宫殿大厅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无限延展开来。
大量虫子移动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很快，白染就看到了围拢过来的虫子，欢迎加入企，鹅峮叭巴散灵七柒五3六，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这些虫子比之前在荒星见过的格拉虫颜色更具金属感，形态大小一模一样，像某种冰冷的机器。
“你以前见过这样的虫子吗？”白染问身边的陆迟。
陆迟摇头道：“没有。”
诺亚的声音忽然从上方响起：“这是我新培养的进化体，是不是很可爱？”
白染：“……”
那些虫子移动速度非常快，眨眼间就到了近前，陆迟发动异能，白染同时唤出七杀。
两人配合默契，陆迟的异能在琴音增幅下，几乎是立刻就将前排的几只虫子压成了齑粉。
然而扩展的空间里，后方虫子几乎是源源不绝，看不到尽头。
在杀了几十只虫子以后，白染忽然听到了频率熟悉的虫鸣声。
是爱莎！
她的虫鸣一响，地面上大片的“尸体”忽然涌动起来。
白染皱眉，她还记得，爱莎当初被寄生后就已经出现了治愈同族的倾向。
现在她成为了更高等级的共生体，治愈能力大幅增强。
只见地面上的尸体残骸在爱莎的虫鸣声中涌起一个个圆形的鼓包，而后那些数不清的鼓包长出附肢，身体也渐渐涨大。
满地尸体上重新生长出大量复活的虫子。
陆迟见状增强了异能的强度，同时对身旁的白染道：“我送你上去。”
白染：“等等。”
刚刚跟着爱莎站在牢笼里向上升的时候，白染用传音在陆迟耳边说了自己的打算。
陆迟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让爱莎看出破绽。
她要毁掉那片终焉之地，但是现在的情况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陆迟身上有枪伤，她本来想让他先去黎明号上，可这些虫子源源不绝，加上爱莎的能力，根本就杀不尽。
她也发现，这些虫子并不是盲目进攻，而是在诺亚虫鸣的调度下有章法地封住他们的退路。
不得已之下，白染正想冒险用禁曲破除这个延展的空间。
谁知就在这时，延伸到大厅门外的空间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爆炸发生的那个瞬间，她被陆迟一把拉了过去。
轰隆——！轰隆——！
爆炸声连续响起，白染整个人被陆迟护在了怀里，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在震颤，崩散的石头哗啦啦地落下，都被陆迟的异能震开。
虫子被爆炸的气流掀出一段距离，又被崩塌的石板砸中，虽然死不了，却也被阻拦了前进的道路。
直到爆炸的余波过去，陆迟才放开她，两人朝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宫殿的大门已经被炸出了好大一个缺口。
从缺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中悬停着一艘通体黑色，印着红色六角形标志的飞船。
——黎明号！
白染怔了一瞬。
刚刚的爆炸是黎明号发射的土炮弹。
关于“土炮弹”，白染在基地的时候听陆迟和查德说过，因为受到波动影响，原能武器无法使用，其他原始武器对变异体的效果杀伤不佳。
因此去第七星区，大多是靠异能者和其他武器使用者配合作战，土炮弹就是可以装载在飞船上的普通武器之一。
这种炮弹相对于原能武器来说采用的材料十分落后，所以被形象地称为土炮弹。
一般来说土炮弹对变异体杀伤力不强，但是逃跑的时候还是有点用。
白染看到黎明号下方的发射口有穿梭机向着他们这边开过来。
能看到穿梭机上查德在向他们挥手。
白染虽然没想到查德他们会把黎明号开到这里来，但这样也好，她对陆迟道：“去飞船上等我，记得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陆迟看着她，道：“先送你上去。”
白染点头。
陆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白染总觉得他和平时不太一样，那目光里似乎有些从不会在他眼中出现的情绪，她一时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他伸手轻轻触碰被她拉高的领口，那下面有被藏起的齿痕。
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白染直觉有些异样，可陆迟没有给她机会问，他直接发动了异能。
异能爆开的速度非常快，白染来不及再多说，只能先按照原计划行动。
陆迟的异能先是震开了试图跨过石板接近的虫子，而后向上震塌了这一层宫殿的天花板。
白染脚下一点，提气从漱漱而落的灰尘和石块中轻松穿过。
陆迟的异能没停，高耸入云的宫殿至少也有数十层，异能的震动就这样沿着建筑结构一路向上。
跟随着震动传递的方向，错位的空间被白染强行以琴音贯穿。
中间白染在被震起的碎石块上轻轻借力，很轻松就越过数层的高度。
到高处，白染就算低下头也看不清陆迟的身影了，只有不断向上传递的异能震动让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
白染抬起头，看向逐渐接近的宫殿顶端。
高度越高，异能传递的震动也在减弱，最后一层的天花板震落的同时，白染以琴音击穿了王冠的顶部。
她从王冠中央一跃而出，飞身在空中的时候，她拨响琴弦。
《烬夜》的旋律再次响彻深空。
王冠上方的无尽虚空里渐渐现出一道裂痕。
裂痕随着琴曲不断扩大，空间逐渐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灌注灵力的琴音使得那道口子从狭窄到渐渐扩大，最终现出那一片囚困着无数精神体的终焉之地。
无数灵流正在流入，就像蜿蜒的河流。
白染仰头看着头顶成千上万道精神体形成的“门”。
她的手指放在琴弦上。
“呵，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诺亚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染看到白发少年站在破碎的王冠的一枚闪闪发光的尖角上，向着她的方向抬起了手。
她早料到他不会轻易让她毁了那位殿下的杰作。
“竟然能想出用异能做指路的办法上来，”诺亚拧眉道：“让你撕开了终焉之地的空间，还是我小看你了。”
白染根本没空再陪他废话，不待他行动，她手指直接拨动琴弦，琴声化作的剑意从天而降，向着诺亚的头顶轰然砸落。
诺亚抬起的手转了个方向，只见他头顶张开了和刚才在大厅里一样的透明空间界限。
因为空间不稳定，在他这么做的同时，整个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剑意的虚影击中那层空间界限。
四周的空间越发扭曲起来，甚至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白染看见诺亚的表情一瞬间变了，而后下一刻——
剑意虚影轰然砸落，将刚刚诺亚站立的那个王冠尖端彻底击穿。
而诺亚竟然不见了！
白染想起他消失前一瞬的表情，那似乎是一个不可置信的震怒表情。
空气陷入了安静，诺亚没再出现，也没有任何干扰再出现在她面前。
白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眼下毁掉上方的“门”才是最重要的。
她落在破碎的王冠边缘，弹奏起之前领悟的琴曲《凝空》。
这是一首在深空中领悟的琴曲，在心境相应的情况下，变化和力量可以说没有穷尽。
很快，琴音和空间产生共鸣般和谐的震动。
距离最近的一道“门”在这种和谐的嗡鸣中渐渐减缓了吸入灵气的速度，而后旋涡逐渐止息，灵气也就失去了方向，不再继续流动。
那个精神体逐渐变得更加透明，最终在琴音中彻底崩散成了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碎屑。
白染能感应到这具精神体上的压力瞬间消失。
她听到细微的哭泣，似乎有陌生的声音哽咽道：“谢谢……终于……可以解脱了……”
费罗之心（11）
连续几个精神体被解放化成光屑, 灵气开始出现反方向的倒卷，空间也开始出现不稳定的跳动。
白染向下扫了一眼，这座宫殿太高了, 从她这个位置看下去，只能看到体积庞大的黎明号化作一个小黑块, 还悬停在空中。
刚刚查德已经开穿梭机下去了, 只要等陆迟上了黎明号，靠斯托克的能力远离这片空间, 他们就安全了。
她抬眼看了看逐渐崩散的精神体, 数以万计的数量要全部释放，时间应该来得及。
*
下方，宫殿入口附近，穿梭机停在陆迟身后不远处, 侧边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查德跳下来，立刻开枪辅助陆迟驱散四周的虫子。
“队长，快跟我回黎明号上！”
陆迟从宫殿上方收回目光，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样东西, 抬手向查德方向抛过去。
那金色的小东西被抛到半空就展开翅膀, 直直飞进了查德怀里。
查德不明所以：“？？干嘛把传讯器给我？”
陆迟语速很快：“带着它立刻返航，回去送到主星执政厅, 艾伯特知道你, 有人拦你就提我的ID，记得要亲自交到艾伯特手里。”
查德完全愣住了：“？？？”
主星执政厅？艾伯特？？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 一时间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在他心里, 艾伯特不过是陆迟在主星时一个很照顾他的研究员朋友, 无论如何和执政厅挂不上边。
洛桑帝国的官员对外习惯使用姓氏，比如执政官洛夫古德大家都知道, 但是普通民众却很少人记得执政官的名字叫做艾伯特。况且艾伯特在洛桑星系其实也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陆迟没时间多解释，快速道：“迪恩他们没用上的小型飞船给我留下，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去。”
查德虽然不明状况，但传讯器是他自己做的，这东西除了在波动干扰的时候找人以外，也能录音。
录音采用的也是机械震动原理，只要录的时候干扰不算剧烈，录音保存下来就是可以播放的。
查德立刻将传讯器收起来，边帮陆迟清理虫子边道：“你跟我们一起走！白染说了，这里很快会爆炸的！”
陆迟却道：“照我说的做，这是命令。”
查德和陆迟认识多年，这是第一次从陆迟嘴里听到“命令”这两个字。他直觉事情很严重，否则陆迟不会这样说话。
“可这里太危险了！你留——”
陆迟将从石板中爬出来的虫子压碎，终于看向查德，“我会尽量争取时间，这件事关系到基地和所有人的未来，答应我，完成这次任务。”他移开视线，沉声道：“走！”
查德从陆迟的反常中知道事关重大，他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完成任务，你和白染也要平安出来，我们会等你！”
说完，他带着传讯器转身上了穿梭机。
穿梭机起飞的风浪吹过来，陆迟这才转过身，又看了一眼被洞穿的天花板。
宫殿太高，早已经看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抬起手，异能在掌心凝聚。
掌心的空气振动变得越来越细微，最后产生了一个黑点。
黑点逐渐扩大，变成一个黑色球体，纯黑色就好像能吞噬一切。
球体继续增大，陆迟的唇边渐渐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没有停下。
随着黑色球体凝聚成形，周围的虫子仿佛都感受到了某种压力，进攻的势头竟然停滞了。
与此同时，宫殿大厅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空间缺口，撕开的空间里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华的房间。
杨得文正在那间房间里，他走到空间边缘，垂眼看向陆迟手中的黑色球体，脸上的表情混合着不可思议和某种隐藏极深的欲望。
在高处控制虫子的爱莎看到他，立刻提醒道：“杨博士，诺亚说你要待在房间里，不能出来的。”
杨得文却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陆迟，眼睛里有奇异的光，“你竟然真的……呵，我早该知道的，你才是最好的实验体……”
陆迟抬起眼，他的脚下出现扩散的震动波纹，同样泛着黑色的涟漪。
黑色的震动波纹成了阶梯，他就踩着这波动的涟漪，一步一步，从宫殿的一层凌空走了上去，一直走到杨得文面前。
他一只脚踏进了杨得文所在的空间，然后是另一只脚。
黑色的震动在他身后消失了。
杨得文的眼睛越发亮起来。
陆迟抬手抹去唇边的鲜血。
爱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她立刻从另一边的高处一跃而下，在加速的瞬间甚至回到了某种非人类的动作。
眨眼之间，爱莎来到杨得文身边，有些不确定道：“杨博士，你说过他不会对你动手。”
杨得文道：“是，他不——”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陆迟身上的异能瞬间将他震飞出去，整个人砸在了房间另一头的桌子上，而后跌落在地。
杨得文被撞得咳出一口血，勉强撑起身体靠在一条桌腿上，唇角竟然还挂着笑。
爱莎见状立刻发出虫鸣，想操控虫群上来，却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样，只半秒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陆迟手中凝聚的黑色球体被他推进了爱莎身体里，刚刚接触的刹那爱莎就已经失声。
随着球体被推进的越多，爱莎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她难以维持人类的身形，华丽漂亮的裙子里，惨白的身体不断扭曲变形，却并不像之前白染动手的时候那样直接崩散。
“救……救救……别杀……我……姐姐……救我……”
丧失了人形的白色物质在扭动，竟然还发出“姐姐”的呼唤，陆迟皱起眉，抬手对准被撕开的空间裂缝。
黑色的震动再次弥漫开来，那空间裂缝竟然逐渐闭合起来。
就在空间闭合的最后一瞬，眼前有白色的影子微微一闪。
“你——你究竟干了什么？！杨得文！”
诺亚在最后一刻出现在空间里，他本就惨白的脸色难看异常，痛苦混合着强烈的怒意。
空间的开口彻底弥合，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果然是共生体。”陆迟冷冷扫了一眼诺亚。
黑色球体几乎已经有一大半没入爱莎不成型的躯体里。
诺亚想要阻止，却因为共生体的缘故，完全用不出任何能力。
他撑住旁边的柜子，死死盯住杨得文，因为这种从未遇见过的状况而满眼怒火：“你竟然敢背叛殿下——”
到了这时候，杨得文却依然淡笑着：“我没有背叛，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他看着陆迟，缓缓道：“我开枪打伤他的子弹上，有一种实验用的药物，原本只是为了方便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只要他们两人肯听话，异化后那药自然不会对他有影响，如果他不肯听话，那就算我们不再动手，他也会死得很难看。”
诺亚也已经难以维持住人形，坍塌融化了一半的脸显得诡异又可怜，他剩下的一只红色眼睛仿佛要流出血来。
他怒喝道：“那他现在怎么没死？！”
杨得文轻笑了声，语气中也带着不可思议：“是啊，他怎么没死……我那个药是针对异能者的失败产品，实验对象少说也有过一千个以上。”
“每一个，”他仿佛觉得讽刺，“每一个实验体都失败了。到了最后，我也只好承认，想要提升异能到下一个阶段，让异能者超越感染狂躁，是不可能的。”
杨得文似乎是真的觉得可笑，他笑着自嘲道：“谁知道，到了最后，我把这药当做杀人、折磨人的工具，却竟然获得了唯一一个成功案例……”
他盯着陆迟，“我也不明白，没可能会成功的，一定是哪里有什么特殊……白染……咳咳……”他因为激动咳嗽起来，“对了，一定是因为她……在那间囚室里，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陆迟没有回答杨得文的问题。
其实他也没有办法回答，他并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枚子弹有问题，也接受了自己很快会死的事实。
杨得文说他是成功案例，可陆迟却知道，这种成功大概还是避免不了死亡的结局。
凝结出最细微的黑色震动已经让他耗尽了气力，他现在几乎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但这时候决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
黑色球体的边缘只差几厘米就完全没入爱莎的身体，诺亚也已经完全丧失了人形。
还差一点。
五厘米。
四厘米。
三厘米。
两厘米。
一厘米。
轰隆——！
空间忽然震颤起来。
在那一刹那，黑色球体的推进倏然停滞了。
陆迟瞥见一点绿色的幽光凭空向他袭来——
*
宫殿外，穿梭机回到了黎明号上。
查德在爆发出红色警报的舱体中奔跑，他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要回头，而一回头就会后悔……
他一口气跑到了主控室。
“什么？！”贝琪没听他说完就已经惊住了，“你要让我们丢下他们不管？！”
“这是队长的命令，迪恩，把小型飞船放出去，立刻！”查德催促道。
整个空间已经有了坍塌的趋势，就连在飞船内都能感觉到。
迪恩根本来不及多思考，他一面按照查德要求的操作，一面焦急道：“队长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他还说什么了？”
查德来不及回答他更多，事实上他也回答不了更多。
“逃生舱！记得搭载逃生舱，两个！”他提醒迪恩。
迪恩：“知道！我之前和斯托克要走之前，本来已经准备好的。”
小型飞船很快沿着轨道弹射而出，直接滑入了动荡的空间里。
查德强行让自己不再做多余的思考，对斯托克道：“用你的异能，从这里出——！”
他话没说完就被巴里特一把揪住了领子，“你真要丢下队长和白染？你他妈这就是忘恩负义！”
查德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更何况他心底也觉得巴里特骂得对。
他只有尽量屏蔽这些，依旧对斯托克道：“别管我们，用你的异能，从这里出去！”
砰！
巴里特一拳砸在了查德脸上，查德被打倒在地，贝琪连忙上墙隔开两人：“别打了！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查德，队长究竟怎么说的？”
查德简单把陆迟的话复述了一遍。
贝琪深知陆迟为人，在查德说出“命令”两个字的时候，贝琪就知道，如果是她，她也会难以抉择，恐怕最终也会和查德采取一样的行动。
舷窗外，高耸入云的宫殿已经开始坍塌，空间在不断震颤，下方有建筑在空间扭曲中被压碎成了齑粉。
到处都出现了崩塌的空间裂口。
斯托克知道不能耽搁，多待一分钟都有可能全员丧命在这。
他没理会后面几人说什么，快步到操作台前，直接启动飞船，向着最近的空间裂口飞去。
迪恩下意识想阻止他，斯托克大声喝道：“放开！你们奥斯顿佣兵团不是最讲究纪律和原则吗？！队长的命令你们不听，那还要他这个队长干什么！”
迪恩被他吼懵了，就连那边巴里特和查德都安静下来。
斯托克大口将最后剩下的一点酒都灌进了嘴里，然后猛地推下操纵杆。
飞船向着前方的裂口加速冲了进去——
*
宫殿顶端，琴声一直没停。
随着精神体不断崩散，白染也时刻关注着下方黎明号的动静。
眼见空间已经开始崩塌，黎明号却迟迟没有移动，她不由暗自皱眉，正想着要不要放缓琴曲的速度，余光却扫见黎明号终于动了！
白染低头看去，黎明号在下方的空间彻底紊乱崩坏之前冲了出去，黑色的舰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打开的空间裂口中。
有斯托克在，她并不担心飞船会因为穿越空间而出事。
白染分神通过手腕上的情丝缠感知了一下陆迟的位置，发现他的确也已经不在这片空间范围里了。
她这才放下心，抬头看向上方的灵流织成的细网。
随着一个个“门”的消散，她周围的灵气渐渐浓郁起来，白染直接凝聚所有的灵气，增强了琴曲的威力。
精神体消散的速度明显加快，深空中仿佛有无数烟花渐次炸开，化成坠落的光华如雨。
费罗之心（12）
陆迟终于力竭, 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鲜红的颜色晕染开来，好像刚刚看到的那抹幽绿只是错觉。
可他知道不是。
他看见了，那是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只差一点。
诺亚和爱莎几乎已经化成了两滩白花花的烂泥, 可陆迟知道，距离彻底消灭它们, 只差了一点。
可相对的, 他也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弱点，还将某个不愿露面的人强行逼了出来。
陆迟半跪在地上, 抬起头, 看见空间在不断崩塌，桌上精致的餐具砸在地上，精美的杯盘碎裂一地，到处一片狼藉。
那双眼睛刚刚就出现在他前方。
可现在无论怎么看, 整个房间里的活物也只有那两滩烂泥，还有靠在桌腿上的杨得文……
“能把我逼出来见你，陆迟——或者应该称呼你为兰斯洛特殿下？我真应该为你鼓掌。”
一道诡异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迟倏然抬眸，这声音怎么听都是从那两滩烂泥上发出来的。
“你是谁？”他沉声问。
那个人没有回答, 只是道：“无论你是想逼我出来, 还是想为她排除干扰，你都已经成功了, 甚至你还成就了异能者里的奇迹。”
那人顿了顿, 道：“只可惜，这一切都晚了。你拒绝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那就只有和整个洛桑星系一起毁灭这一个下场。”
陆迟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就近在咫尺, 可他已经无法第二次发动像刚才那样的攻击了, 不要说使用异能，现在他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那两滩白花花的东西开始涌动起来, 像某种软体生物一样从他面前“游”过，绕过地上的各种障碍，一直“游”到了杨得文身边。
“殿下。”
陆迟听到杨得文恭敬地喊他。
“杨博士，你辛苦了。”那个人道：“我知道，事情发展成这样纯属意外，你想要的，我现在就给你。”
杨得文的眼睛亮起来。
地上的“软体生物”就这么爬到了杨得文身上，分化成几条细线，直接从杨得文的七窍钻了进去。
杨得文的痛吼声只响了一秒就被堵住，接着他就痛苦地扭作一团，没一会儿就瘫软下去。
片刻后，那几条细线已经完全没入他的口鼻，只见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奇异的波动，皮肤就好像海浪一样一层层涌动，最后变得惨白无比。
身体内部的变化虽不可见，但陆迟能感觉到，作为人类的杨得文已经死了，就死在他眼前。
杨得文身上诡异扭曲的现象渐渐止息，安静了数秒后，他再次睁开眼睛。
陆迟发现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色，和诺亚和爱莎如出一辙。
“杨得文”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似乎对于自己的新身体感到好奇，上下查看一圈，又从脖子开始往下，各个关节都动了动，才忽然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
“原来这就是共生。”
杨得文看向半跪在地的陆迟，居高临下道：“你没答应殿下，真是你的损失。这种状态——”
他抬起自己苍白的手转着看了看，笑道：“简直就是神迹。”
陆迟冷冷地看着异化后的杨得文，利用刚才的时间他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此刻正暗中凝聚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
空间崩塌的更加严重了，扭曲的空间几乎要将一切都撕毁，地上的家具和各种餐具碎片先后被搅碎在波动的空间里。
杨得文一步步踏着扭曲的空间向他走来。
“再见了，陆迟。”
杨得文说着，向他抬起了惨白的手掌——
陆迟暗中提起残存的力量，蓄力最后一击——
*
白染人在高空中，凝聚的灵气越来越多，精神体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
然而她心里却忽然生起一股不安，就好像有一根心弦骤然紧绷。
就在这阵不安生起后不到数秒，她忽然通过情丝缠感觉到陆迟的生命力在飞快流逝。
“——？！”
白染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琴音停顿，头顶上空一股巨大的能量向她反噬而来。
她只觉气血翻涌，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头。
白染心知不好，立刻回转心神，把手放回琴弦上，乐曲继续流动起来。
可情丝缠上传来的生命流逝感，还是让她心悸。
陆迟应该在黎明号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斯托克的异能出了状况？还是刚刚的枪伤忽然恶化了？
不对。
诺亚……刚才诺亚不该凭空消失……！
陆迟最后看她的目光再次浮现心头，刹那间她好像理解了那抹当时没能看懂的情绪。
白染自从修道有成，就再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巨大而陌生的恐惧将她攫住，她几乎完全无法抵挡。
可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她绝不能停下，否则功亏一篑，不但她自己会遭到反噬，如果灵流无法打开，就算回到洛桑星系，所有人也很难存活下去。
她没有选择。
只有加快速度，这是唯一的办法。
白染咬牙将体内灵力提到极限，四周灵气因为她爆发的灵力形成了巨大的气旋，乐曲本身似乎对她的心念也有所感应。
虚空中的精神体和乐曲共鸣，这一瞬间，白染似乎听到了无数声音在回应她。
“不要怕。”
“会一直在。”
“会等你。”
“所有最美好的，都给你。”
……
万千话语随着纷飞的光屑洒落。
白染沐浴在一片光雨里。
一瞬间她分不清这究竟是那些被解放的精神体的声音，还是他们在转达陆迟的心声，又或者是因为琴曲和深空共鸣而接收到的神迹。
倒卷的灵流仿佛活了过来，一阵阵盘旋在她身边，就好像有种力量在不断将她的身体托起，也将她的心托起。
随着琴曲达到高潮，剩余的精神体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全部绽放成细碎的光，就像无数闪耀的星屑，漫天坠落。
白染目睹了能量流逆转的全过程。
也是与黑洞相对的白洞逐渐形成的过程。
天空中灵流形成倒卷的漩涡，从吸收到向外喷射，强烈的灵流就像喷发的山洪，从刚刚形成的白洞中汹涌而出。
在被宏大的灵流吞没的同时，错位的空间被冲毁，宫殿由上到下层层崩塌粉碎，街道上所有游荡的假壳子全部在灵流中化为灰烬。
白染在空间被摧毁的瞬间从高空一跃而下，灵流推着她穿过所有消散的阻隔，直落向陆迟所在的方向。
灵流冲击中，耀目的白色光芒骤然扩大，眨眼间就吞没了一切。
白染下落的身影融化在这片光芒里……
*
同一时间，黑色的飞船出现在遥远的深空中。
穿越空间的震荡让所有人一时半会都动惮不得。
好一会儿贝琪才忍着头晕解开安全锁，和查德等人一起勉力走到了舷窗前。
斯托克的座椅原本就离舷窗最近，他瘫在椅子上，似乎因为异能消耗太大，真的一动都动不了了。
所有人都看着舷窗外的景象。
遥远的深空中，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爆炸就像慢放的影像一样，逐格播放。
扩散的气流形成巨大的“云朵”，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一颗星球的死亡，就好像一场深空中绽放的烟火。
华丽而宏大。
贝琪被那光芒刺痛了双眼。
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
系统警报停止后，整个主控室里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当白染说到时空爆炸的时候，她的声音很淡，神情也很淡。
只有亲眼看到这场爆炸的时候，贝琪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理解白染的意思。
她有限的人生里，见过无数场爆炸，却没有一次是像眼前这样巨大、超越了她的想象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主控室里才传来一声很低的呢喃——
“白洞……”
是迪恩。
他跪在舷窗前，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劫后余生的脱力和难以置信的麻痹。
又过了很久，斯托克才缓过一口气，问：“什么是白洞？”
迪恩喃喃道：“和黑洞相反的喷射源，会持续向外释放巨大的能量，大到我们都无法想象……”
斯托克的脑子反应很慢，好一会儿才道：“所以……费罗星变成了一个喷射源……？”
迪恩：“……嗯。”
查德站在舷窗前，机械臂垂落身侧，仿佛自我说服一般道：“他们会活着的。”
迪恩声音干涩：“白洞周围……任何生命体都无法生存……”
查德依旧自说自话一般：“不会的，他亲口答应的，一定会回来，他还让我把飞船留给他……白染也在，她不会说谎的，她不会有事。”
贝琪只觉得眼眶一酸，她背过身去，不再直视天边的光芒。
巴里特坐了下来，用一双大手捂住了脸。
斯托克靠在椅子上，偏过头看着外面映亮了一片宇宙的爆炸余光，“他们会有办法的，我就是认识他们两个以后才真的相信了奇迹。”
查德攥紧了机械手，把头抵在了舷窗上。
主控室里很安静。
很久以后，光芒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那艘承载希望的小型飞船却始终没有出现。
斯托克摸着空了的酒壶，虚弱道：“能源有限，不能一直停在这里……何况你们还有任务在身，我是没有力气了，之后就靠你们了……听你们队长的，返航吧。”
过了很久，贝琪咬着唇应道：“迪恩，返航。”
她背对着大家，可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哑。
查德道：“他说过，他会争取时间，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走吧，返航。”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迪恩：“……好。”
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无法站稳，巴里特上前扶住了他，把他带到了操作台前。
迪恩攥紧了拳，最终还是握住了操纵杆。
漆黑的飞船带着这一路留下的伤痕，再次加速前行，驶向无边的深空，将爆炸后的光芒留在了后方。
深空中，光芒洞穿天幕，为返航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归来（1）
洛桑星系。
第五星区31号基地。
基地外围建立起了一道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屏障, 将整个基地包围在内，此时有机器人正在城南的屏障外进行修补工作。
奥斯顿佣兵团的两名雇佣兵在基地门口站岗，两人略显疲惫但脸色却十分紧绷, 时不时看向基地外的一片荒野，就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时从基地内的道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跑得很快, 几乎是一眨眼就跑到了基地门口。
站岗的雇佣兵看到跑来的少年，其中一人似乎是认出了他, 道：“尼克, 你不在学校好好待着，跑到这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曾经的基地孩子王尼克，他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一头咖啡色的自来卷, 鼻子上方还长了些小雀斑。
尼克道：“我去年就已经毕业了！罗曼老师在外面修设备，我来帮他。”
站岗的雇佣兵狐疑道：“是罗曼老师让你来的？”
尼克叉着腰：“那当然！快开门让我出去！”
两名雇佣兵面面相觑，另一人道：“刚刚罗曼是带着几个学生出去的……应该没事。”
先头认出尼克的雇佣兵却不放心：“你不知道，其他人没事, 尼克可是有不良记录的, 上次外面出事，他就偷跑出去——”
“你们嘀咕什么？”尼克催促道：“快点开门, 不然耽误了修设备, 到时候变异体趁虚而入，说什么都晚了！”
那名雇佣兵当然知道维修的事很紧迫, 但还是再三确认道：“你真是去找罗曼老师的？他在门口往东那边, 我看着你过去, 你不许乱跑。”
尼克从兜里掏出维修工具，在那名雇佣兵面前晃了晃, “骗你干什么？赶紧开门！”
两名雇佣兵这才用口令打开电子锁。
尼克从基地大门出去，果然往东边去了，雇佣兵目送他跑远，这才放下心，另一人道：“我就说不会有事，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但凡惜命的都不会随便乱跑。”
另一人没说什么，点头道：“行了，打起精神吧，外出的小队回来之前，咱们都不能松懈。”
尼克离开基地大门之后，往东跑了好长一段路，在远远能看见维修点的时候，他立刻脚下一拐，往远离基地的方向跑去。
罗曼带着几个学生，注意力大概都集中在维修上，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尼克从小在基地长大，对于基地周围的地形和道路再了解不过，他身手敏捷，跑出一段距离以后开启了手腕上的探测仪。
探测仪因为受到波动干扰，时灵时不灵，尼克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判断出了佣兵团队员聚集的方位。
他向着那个方向全速跑去。
*
“队长，一号点准备就绪。”
“二号点准备就绪。”
“三号准备就绪。”
“四号……”
穆里站在一处凸起的小山丘上，看着各个方向发出的信号，听着观测员汇报。
他的身边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仪器，中间一个缓缓旋转的球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确认安排的每个点都一切顺利，穆里道：“按计划，开始行动。”
身边的队员发出信号，各个方位纷纷回应“收到”。
很快山丘下方骤然爆发出轰然的爆炸声。
爆炸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从山丘下方绵延过去。
持续不断的轰隆声响彻山谷。
被炸碎的地面下方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山石被顶起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色金属质感的虫腿从地下破土而出。
“队长，数量和预计差不多。”旁边的队员道。
穆里“嗯”了一声，道：“动手。”
队员再次发出信号。
穆里正要带人从山丘下去，只听有人忽然道：“糟了！有几只漏网之鱼，跑出去了！”
众人停下脚步，穆里目光扫过去，果然看到几只虫子从布置好的埋伏圈里脱离出去。
他刚想点几个人过去追，忽然有人从后方过来，道：“我去吧，你留在这指挥。”
穆里回过头，不由一怔：“你怎么出来了？学校的学生怎么办？”
来人身形高大，留着寸头，脸上用纹身遮盖着伤疤，正是留在基地做老师的卡米拉。
“今天罗曼带学生去修防护设备，我没事就过来帮忙。”卡米拉道：“跑的几只交给我，放心，一只都不会漏掉的。”
穆里见识过她的能力，放心自然是放心的。
“那行。”他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跟着卡米拉过去，“知道你厉害，但这是进化后的变异体，还是要小心。”
卡米拉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穆里看着山丘下方越来越多被从地底炸出的虫子，不由微微皱眉。
“队长，这次结束之后你说什么也得休息了。”一旁的队员担忧道：“人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
穆里脸上的疲惫肉眼可见，他却没回应队员的话，“这批变异体比预计的要多，别想着休息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队员叹道：“要是陆队在就好了，想当初——”
他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声音戛然而止。
穆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垂下了眼。
队员还想说什么，从基地方向又有人赶来。
“队长，好消息——！”
穆里道：“什么事？”
那人脸上脏兮兮的，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刚收到的消息，蓝斯今天回来！”
穆里还没说话，旁边的队员先惊喜道：“太好了！”
来报信的人道：“他听说了最近的情况，一会儿就来支援。”
穆里皱起的眉松了松：“真是辛苦他了。”
来人也感叹：“可不是嘛，放弃了防护网的庇护在外面奔波，年纪轻轻，真是了不起。”
穆里率先往下方走，“走，能解决多少先解决多少。”
队员纷纷应是。
*
尼克向着刚刚判断好的方向急速奔跑，他跑起来就像猎豹，速度非常快。
在接近目标地点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地面不正常的震动，立刻停了下来。
震动还在继续。
尼克从腰间拔出匕首，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发现声音不大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远处的震动范围，在快速往他这边移动。
他立刻跳起来，快速向后撤离。
轰——！
就在他刚刚离开的瞬间，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地面猛地隆起，尘土飞扬中，一只数米高的虫子从地下爬了上来。
尼克紧紧盯着那庞然大物，正思考该怎么出手的时候，赫然发现周围的地面还在继续隆起，紧接着三只同样大小的虫子爬了上来。
饶是他足够自信，此刻也不由直冒冷汗。
单独一个人被四只完全变异体围攻，这种情况只有佣兵团的队长还能应对，换作其他人，都很难从这种局面脱身。
尼克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按照平时练习的那样，用精神力控制匕首切向靠得最近的那只虫子的前腿。
匕首脱手飞出，利落地击中目标，匕首锐利的光芒划过一圈，形成一个圆形，最后又回到尼克的手里。
那虫子的一条前腿被裹挟着精神力的刀刃切断，轰地一下，半截断腿倒了下来，横在尼克前方的地面上。
可这虫子毕竟有六条腿，少了一条，并不影响它移动。
几只虫子似乎被尼克的攻击激怒了，数条尖锐的虫足向着尼克砸下来。
尼克被前后夹击，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和敏捷的身手，他勉强躲开了三条虫足，滚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准方位，匕首再次出手。
可惜这一次他人在地上，精神力施放的精准度不如刚才，这一击打空了，匕首飞回来的时候他也来不及接，为了躲避砸落的虫足，他只得放弃匕首，人再次滚了出去。
虫足接连砸落，逼得尼克只能狼狈躲避，到最后被虫足围拢，避无可避，眼看尖利的虫足就要戳穿他的脸——
砰！砰！砰！
枪炮声连续响起，尼克下意识抱头，地面扬起大量沙尘，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一只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尼克被拽着踉跄脱离了绝境，这才看清救他的人是卡米拉。
卡米拉抓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将他推到身后，没好气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上次的校规白抄了？”
尼克灰头土脸道：“我不会修设备，帮不上什么忙，今天又不上课，你不也到这边来了吗？”
卡米拉暂时没时间教训他：“在我身后待着，别动。”
尼克倒也没再冒进，只是趁着战斗间隙，用精神力收回了自己掉落的匕首。
有了卡米拉的预判，在她指挥下，几名队员很快杀死了其中一只虫子，就在尼克以为其他三只也会很快解决的时候，地面又传来震动。
他立刻趴在地上听了听，数秒后脸色微僵，对卡米拉喊道：“好像不太对，还有更多变异体往这边来了！”
卡米拉刚刚从穆里那边过来，大概知道情况，按理说除了这几只漏网之鱼，不该再有更多变异体跑出来。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卡米拉果断道：“杀了这三只，然后尽快撤退！”
然而事情比她想的要糟，漏网的虫子少说也有二十多只，就这么几个人绝对应付不来，卡米拉见状，当即对身边一名队员道：“你回去找穆里请求增援，再来个人带尼克回基地！其他人跟着我拖延时间。”
队员应声行动，尼克却不肯走：“我不走！卡米拉……老师！我能帮你的！我已经十九岁了！你说过，你十九岁的时候，早就在外面杀过变异体了！”
卡米拉顿了顿，时间不等人，她果断道：“那你听我指挥，不要离我太远。”
尼克：“好！”
在卡米拉的预判下，几人勉强拖延住了，但随着时间推移，还是有队员受伤。
这些年罗曼研制出了抑制剂，受伤的队员连忙给自己注射一针，然而还是没能支撑太长时间，渐渐出现了狂躁的征兆。
卡米拉见状立刻抬枪对准了狂躁的人。
就在她扣动扳机之前，远处穿来一声琴响。
——！
卡米拉及时停手。
琴声很快接近，速度堪比变异体的移动速度。
有队员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激动道：“是蓝斯！蓝斯回来了！”
尼克回过头，就见一抹银色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身后。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为俊秀的青年，银色的眼眸带着一抹冰蓝，一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风吹起，白皙修长的双手落在琴弦上。
琴音如流水，优雅悦耳。
尼克从入学后就和蓝斯一同上课，这些年和蓝斯很熟稔，就连他都不能不承认，这位学长有些地方真的和那个人很像。
不论是琴音，还是安静少言的性格，又或是出众的容貌。
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弹琴，就会想起那个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的人。
“尼克！别发愣，去把人抬走！”
听到卡米拉的声音，尼克才回过神，这才发现刚才处于狂躁边缘的人已经在琴音中晕倒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把那名队员背起来，远离战场。
蓝斯已经换了一首琴曲，队员中的几名异能者纷纷感叹道：“太爽了！要是所有乐师都能和蓝斯一样厉害，那我们就不愁战力不足了。”
蓝斯仿佛没听见，只是沉默地抚琴。
很快在他的琴曲增益之下，卡米拉带领几名队员将二十多只变异体全部消灭了。
刚才有多困难，现在就有多轻松。
就连卡米拉都不由道：“蓝斯，你的琴技又进步了。”
蓝斯却神色淡淡，在琴曲余音中道：“我去穆里队长那边。”
说完他就这么走了，看起来走得不快，实际上身体十分轻盈，速度绝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
卡米拉紧随其后也离开了。
其余几名队员累得够呛，纷纷瘫在原地休息。
看着蓝斯离开的背影，不知谁先道：“我总觉得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尤其这两年，连情绪都看不出来了。”
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好像就是从巴里特他们回来之后开始……”
“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老师不在了的事实吧，你看查德，不也接受不了自家队长——”
“没有的事。”
“？”
所有人都看向忽然插言的尼克。
尼克紧紧攥拳，“白老师和陆队长，他们没有死。”他抬起眼，倔强道：“他们一定会回来，谁也不许说他们不在了！”
归来（2）
日落时分, 天边降下一轮红日。
守在基地门口的两名雇佣兵越发频繁地看向基地外的荒野。
“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一人道。
“别瞎想。”另一人道：“这次出动了三名队长，肯定不会有事的。”
话音方落, 只听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回来了！”
两人看清往这边而来的几辆车，立刻打开电子锁, 开了门, 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几辆车先后开进基地，穆里坐在副驾驶, 对驻守的两人点了点头, 道：“辛苦了，一会儿轮班，去吃点东西吧。”
那两人立刻笑起来：“没事，你们平安回来就好。”
车往佣兵团驻地开过去。
蓝斯和穆里一辆车, 车靠近基地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基地的防护圈又缩小了？”
穆里疲惫道：“嗯，最近的情况不太好，前两天防护设备又被破坏了, 罗曼正带人维修。”
蓝斯没再说话。
穆里道：“今天多亏你赶回来, 不然我们还要费一番功夫，肯定不能这么早收工, 一会儿回去跟我们一块吃点东西吧。”
蓝斯没有犹豫, 道：“不了。”
穆里暗叹一声，开口时却故作轻松：“你可不知道, 每次你回来又不肯露面, 我都要和姑娘们解释好半天, 她们肯赏脸和我们一起吃饭，都是因为想见你。”
蓝斯：“……”
穆里笑道：“你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桃花运, 听哥哥的，千万不能浪费青春年华，虽然现在环境没有过去好，年轻人该享受的生活，还是要享受。”
他说完这句话，车已经停在了驻地门口。
穆里下了车，见蓝斯背着琴下来，正要再劝，蓝斯却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不饿也可以进来和大家聊聊天。”穆里道。
蓝斯摇头道：“我去看看查德。”
穆里一顿，忽然就劝不下去了。
蓝斯：“他在吗？”
穆里道：“在，应该还在老地方。”
蓝斯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穆里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回了驻地。
驻地延续了以往的传统，尤其是出过任务以后，大家都围坐在火堆边烤肉。
肉香飘散在空气中，落日的余晖彻底堙灭，火堆就成了黑夜中唯一的光。
穆里看到罗曼也在，打了声招呼后坐在了他旁边。
“怎么样？修好了吗？”穆里问。
罗曼递给他一根刚烤好的肉串，声音里也透着疲惫：“刚修好，比你早回来没两分钟。”
穆里放下心，接过肉串咬了一口，道：“辛苦，休息两天吧，最近确实太累了。”
罗曼道：“这话应该原封不动还给你。”
两人都苦笑一声，沉默地吃着东西。
罗曼道：“蓝斯呢？听说他回来了。”
穆里道：“不肯进来，去找查德了。”
再次沉默片刻，门口又传来车辆的引擎声。
两人抬起头，见是另外的小队回来了。
穆里看见贝琪和巴里特也在其中，招手让他们过来坐。
贝琪和巴里特走过来坐下，也不说话，从两个人变成四个人一起沉默着吃东西。
巴里特吃了两串之后就说饱了，穆里见状皱眉道：“休息时间缩减，怎么连食量也缩减了？”
贝琪道：“我也吃不下了。”
穆里：“……”
他放下手里的肉串，看着两人道：“你们这样可不行，没日没夜出去杀变异体，就你们回来这一年多，我基本就没在驻地见过你们。”
贝琪扫了他一眼：“就好像你经常待在驻地似的。”
穆里噎了一下，旁边的罗曼看不下去，道：“你们几个谁也别说谁，状态一个赛一个不好。当年我刚来这的时候，是谁跟林珍说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饭都得好好吃的？”
巴里特：“……”
罗曼道：“我看你们都还不如人家小姑娘，要是让白老师还有你们陆队长回来看到你们这幅样子，一个个的就不觉得丢人？”
三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贝琪才抹了一把脸道：“快两年了，还没有消息，要不是团长禁了我们的飞船权限，我已经回去找他们了。”
罗曼道：“有时间差是正常的，你们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这边已经过了三年不是？往好处想，你们现在看着就比我和穆里年轻三岁。白老师他们要是晚点回来，看着就更年轻。”
贝琪：“……”
“罗曼，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不用刻意安慰我们了。”
罗曼默了默，道：“不是安慰你们，我是真的相信他们两个不会有事。两年前你们回来之前，能量值就已经开始回升，白老师做到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丢了性命的。”
说到能量，罗曼依旧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能量及时回升，以基地过去的战力，要撑到现在可能会很难。”
这两年来佣兵团的大多数人都被罗曼科普过了什么是能量，也就是白染口中的灵气。
不用懂得太多，只要知道有了灵气，人的精神力就有了提升的可能，光是这一点，就已经点燃了很多人心中希望的火种。
穆里道：“这是没错，当初防护网收缩，那么多星球毁于一旦，如果不是你制造了能量防护装置，现在基地恐怕已经不在了。”
他说着，把烤好的肉串塞进贝琪和巴里特手里，“还有能量散射器，靠它吸引变异体再猎杀，效率比过去高多了。”
罗曼道：“这些都不能算我的功劳，如果能量没有恢复，我也是无能为力。我总觉得白老师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切，能量回升之后，学生的精神力水平很快就提上去了。”
他顿了顿，颇有些自豪道：“你们看蓝斯，就是最好的例子。”
静默片刻，贝琪道：“我知道，你想说既然白染预见了这一切，就不会轻易丧命。”
罗曼点头：“其实原本等你们回来的那三年里，我也有过一段时间和你们现在的状态一样，可你们回来了，能量开始不断提升，我就有了信心。”
巴里特道：“可如果他们没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罗曼一时也沉默了。
巴里特不死心道：“团长人呢？我再找她一趟。”
穆里道：“她人不在，去主星了。”
巴里特皱眉：“又去主星了？”
穆里道：“自从卡尔入狱，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审判所申诉，你又不是不知道。”
巴里特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罗曼道：“卡尔上将是为什么入狱她是知道的，说实话，这种情况，就连他自己的下属和同袍都不敢再为他申辩，你们团长的坚定和毅力实在让人钦佩。”
穆里摇头叹了口气：“可惜这种事，光靠坚定和毅力，也于事无补。”
*
暮色四合。
蓝斯在夜色中走到了一处废旧厂房的门口。门扇已经变形，漏着拳头大的缝隙，光从里面透出来。蓝斯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进来。”里面有人道。
蓝斯推门，破旧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门里昏黄的灯光照射过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查德一个人坐在屋里，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装置，他手里拿着一只雕刻到一半的金属球，抬眼看到蓝斯不由怔了一瞬。
“蓝斯？你回来了。”
“嗯。”
查德放下手里的东西，道：“进来坐。”
蓝斯走进来，查德看着他，不由感叹道：“真的很像。”
蓝斯：“嗯？”
查德：“没什么，坐吧。”
这间工作间里其实没有椅子，查德坐在金属箱子上，蓝斯也找了个离得近的箱子坐下。
“其他基地的情况怎么样？”查德问。
蓝斯：“不好。”
查德道：“防护网收缩之后，本来生存就艰难，这不怪你，尽力而为就是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
蓝斯没答话，而是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查德看了眼自己腰腹间的绷带，道：“没事，再休养几天就好了。”
蓝斯道：“你和贝琪姐他们才是，太拼了。”
查德自嘲道：“拼也没有用，都怪我能力不足。”
蓝斯并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查德却知道他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听那段录音？”
蓝斯点头。
查德从兜里拿出一个金属球，和现在被他雕刻得惟妙惟俏的金属球不同，这个球形传讯器上的笑脸雕得十分拙劣。
这是当初把陆迟交托的传讯器送去主星之前，他私自留下的副本。
查德把金属球递到蓝斯手里。
蓝斯拿着金属球，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按下播放。
这个副本已经被查德解析修复过了，能直接听到当初录下的声音。
虽然受到干扰时断时续，但大部分对话还是能听得清楚。里面有陌生的声音，也有陆迟和白染的声音。
这里面的内容自从查德他们回来，蓝斯就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可每次外出回来，他还是忍不住想再听一遍。
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想从中听出什么结论，还是单纯地想要听见那道让他思念的声音。
那段录音并不长，就这样循环播放着。
灯光昏暗的厂房里，两人安静地坐着，就这样听了好一会儿。
蓝斯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他没有回住处休息，而是一个人走到了基地门口。
半夜执勤的队员见到他纷纷打招呼，似乎习以为常。
蓝斯对他们点了点头，独自从维修阶梯走到了围墙上。
他喜欢坐在围墙的最高处弹琴，向着基地外面的荒野，弹给天地，也弹给未归的人。
这五年来，只要他在基地，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里弹琴，这已经成为了他潜意识里的习惯。
原本这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琴曲在安静的夜色中流散开去。
门口执勤的队员听着琴声，就连站岗就变得轻松平静。
不知第几曲过后，流淌的琴音却突兀地戛然而止。
这种情况在过去几乎从来不会出现，蓝斯弹琴——尤其是夜晚独自弹琴的时候，从来都是有始有终，就算要离开，也会等余音散尽才会起身。
执勤的队员立刻警觉，抬眼见到蓝斯正看着基地外，并没有特别的动静。
两人连忙也向基地外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浓重的夜色，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蓝斯原本坐在围墙上，此刻忽然站起身。
“去开警报，一级预警。”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夜色中却格外清晰地穿进守卫队员的耳朵里。
一级预警？！
自从防护网收缩，基地就建立了警报系统，警报分为三级，一级警报是最高级别，收到一级警报，基地所有人都要立刻避难，所有佣兵团队员都要进入战斗状态。
第五星区的状况不好，但是因为有佣兵团驻守，基地开启一级警报的时候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三级警报。
两名队员立刻用望远和夜视设备环顾四周，却依然没发现危险，其中一人道：“没看到变异体的迹象，确定是一级警报？”
蓝斯蹙起眉，身体动作显出戒备，“对，一级，立刻就开，否则就迟了。”
两名队员的年纪比蓝斯要大不少，但是蓝斯近两年不光在基地，甚至在整个第五星区都很出名。
他靠自身的琴技不知救了多少人，实力已经远超一般的雇佣兵。两名队员不敢怠慢，其中一人立刻进了门口的值班室。
值班室里有控制台，可以开启各等级的警报。
然而就在他走到控制台前的刹那，只听“叮”的一声——
值班室的窗户由一个点碎裂开来，而那名正要开启警报的队员太阳穴上多了一个细小的洞，鲜血喷射出来！
“！！！”
“什么人？！”
另一名队员立刻喝道。
蓝斯道：“去开警报！”
那名队员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冲进值班室。
这一次蓝斯移开了视线，没有继续盯着值班室的方向，而是注意着反方向的淡蓝色防护光幕。
只见光幕外果然出现一个影子，而后细小的亮色一闪，从光幕穿过，速度极快。
蓝斯扩大琴音的波动，将那细小的亮光中途震落，“叮铃”一声掉落在地，蓝斯扫了一眼，发现那只是一小片废旧的金属。
这一击被阻断，那边队员成功开启了警报。
很快基地内部传来响彻夜空的警报声。
“一级警报——请全体人员尽快避难，请战斗人员进入一级战斗准备。”
“重复一遍，一级警报——请全体人员……”
整个基地从深夜沉眠中惊醒，身后很快传来骚动的声音。
蓝斯盯着光幕外的那道影子。
他看不清那道影子的具体样子，却清晰地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你就是她的学生？呵，还是学到了她几分的。”
一道诡异的声音响起。
蓝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了，他脸色雪白，死死盯住对方，“你是什么人？老师在哪？”
归来（3）
对方没有回答。
那道身影虚晃一瞬, 逐渐远离了防护圈。
蓝斯等了这么多年，骤然听到白染的消息，根本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穿过防护圈, 从围墙上直接一跃而下，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黑夜里那道身影时隐时现, 蓝斯打开光脑的照明灯, 却因为对方移动速度太快，很难看清身形, 更别提样貌。
蓝斯把速度提到极致,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紧追不放。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渐渐发现不对劲。
他追着前面的人，已经离基地越来越远，就在他察觉不对的同时, 后方传来一阵精神波动。
蓝斯心底一沉，立刻回头扫了一眼，只见黑夜中只有基地亮着淡蓝色的光，无数硕大的黑色影子正朝着蓝光围拢, 强力的精神波动在夜空中扩散。
他皱起眉, 有了罗曼的防护装置，变异体的精神力攻击会一定程度被削弱, 可如果防护装置被破坏, 基地里的人就危险了。
眼前的人根本就是故意引他离开基地的！
蓝斯脚下一顿，当即放弃追击, 反身向基地的方向疾行。
“怎么, 不追了吗？”身后再次响起那道诡异的声音, 这次带了点戏谑。
蓝斯没有理会，径直往基地方向赶去, 可显然对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就在他接近基地的时候，数道巨大的暗影从四周围堵过来，截断了他的去路。
他看到其中一只巨型虫子上坐着一道人影，黑夜中依旧看不清样貌，只看到一双眼睛泛出诡谲的红芒。
“回去可不行。”那人坐在高处，俯视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老师去哪里了吗？怎么不继续来问我？”
蓝斯横琴在身前，冷冷盯着对方：“她一定会回来的，用不着问任何人。”
那人似乎是笑了：“是么？可我亲眼见到她灰飞烟灭，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呢。”
蓝斯眼中闪过厉芒，不再说话，直接拨动了琴弦——
*
基地门口，另一名当值的守卫因为蓝斯保住了一条命。
他开启警报后立刻俯身去看倒在值班室地上的同伴，确认同伴死亡后，他也不再迟疑，立刻起身启动基地的防御武器。
警报声中，很快在附近街道执勤巡逻的小队就赶了过来。
得知情况后，有人检查死去同伴的伤口判断对方的来路，有人调整武器，剩下的人通过监测器的夜视功能查看外面的动静。
夜色里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变异体出现的迹象。
“怎么回事？难道来的不是变异体？”
唯一亲眼目睹同伴被杀的队员道：“不知道，我在值班室里开警报，根本没看清，蓝斯已经去追了。”
“最近变异体都是成群的，怎么会只来一只——等等！你们看！”
所有人都看到了，门口忽然出现了一团移动的影子。
“那是什么？不像变异体……是人？！”
“是个小孩！”
只见一个浑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孩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基地门外，似乎在求救。
“趁现在周围还没动静，赶紧开门，救人进来！”
“等等！一级警报的时候严禁开门！”
“这是特殊情况！小孩子在外面求救，你能坐视不理吗？！”
“这得请示队——”
“都什么时候了，请示队长就晚了！”
“开个门让她进来，动作快，不会有事的！”
最终还是决定救人的人数更多，少数只好服从多数。有队员打开了电子锁，将小孩从地上扶了起来。
“快进来！天……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大半夜自己在外面？”
那名队员把孩子拉进来，正要脱下自己的作战服给孩子裹上，却只见那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忽然抬起头来——
那名队员只看到一抹红光，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身后的同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轰然炸裂，血肉飞溅，落了满地。
那孩子抬起血红色的眼睛，裂开嘴角笑了。
*
“一级警报，请全体人员尽快避难——”
贝琪从楼里出来就看到巴里特和穆里也刚出来。
“怎么回事？今天刚杀了那么一大批，怎么半夜还会来？”
穆里皱眉道：“这不合常理，你们都小心点！”
罗曼从另一边的楼里出来，见到他们立刻跑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驻地外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外面情况不对，变异体进基地里来了！”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穆里边往外跑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曼也皱眉道：“今天刚修好的防护设备，怎么会有变异体进来？”
“警报响的时候蓝斯在那边，他已经追出去了！后来大门不知道怎么开了，那边死了好多人！”回答的人话语中满是慌乱。
“别慌！”穆里道：“我带人去门口，尽量先关门，然后把已经进来的杀了，你们——”
“我去避难所帮忙！”罗曼道。
几人分头行动。查德因为受伤，出来的慢一些，这时候也和贝琪、巴里特一起上了车往门口疾驰。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贝琪道。
“不管怎么样，必须把变异体堵在外面，至少为基地里的人避难争取时间。”查德道。
“你这伤还没好，应该跟罗曼去避难处。”巴里特道。
查德道：“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车还在路上，他们就已经看到前方夜色中现出巨大的轮廓，地面随着那道轮廓的动作震颤了一瞬。
无数车灯映照在前方的道路上，包括穆里在内，所有人都在看清眼前的情况后彻底说不出话来。
早已经没有关门的余地。
甚至可以说连门都不存在了。
进入基地内部的变异体行动极其有章法，它们并不先攻击遇到的人，而是先从内部攻击围墙和防护装置。
现在城南的防护装置已经被破坏殆尽，淡蓝色的光幕消失，围墙随之倒塌，外面的变异体毫无障碍地涌了进来。
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们从驻地赶到门口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
这已经不是单单的智能水平提升了，可以看出这些虫子是有组织的，而且行动力简直可怕！
“拦住它们！至少要拖到所有居民进入避难所！”前面有人喊道。
这已经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了。
贝琪和巴里特从车上跳下去，和其他队员一起，齐齐发动了异能。
*
罗曼一路上帮助维持秩序，中途又带上几名学生，最后来到位于基地中心广场的避难所入口。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显露出恐慌，有雇佣兵在指挥大家排队进入避难所。
“不要拥挤！排好队进得更快！”
罗曼把学生带进避难所之后自己又出来，外面广场上已经一片混乱。
他检查了避难所的能量防护层，确认已经打开之后才放心。
“让我出去！我不要进避难所！”
罗曼听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喊叫，他回过身，就见尼克正被人七手八脚强行拉进避难所。
尼克挣扎着，要从避难所出来。
罗曼走回去，皱眉道：“尼克！进去，别堵在门口碍事！”
尼克大叫道：“我得出去，他们说蓝斯一个人追出去了，外面那么多变异体，他再强一个人也不行！”
罗曼顿住。
尼克隔着人抓住他的手臂：“上回林珍走之前还嘱咐让我看着蓝斯，不让他一个人范险，他要是出了事，我会被林珍打死的！”
避难所门口人太多，维持秩序的雇佣兵指着尼克大声道让他赶紧进去。
罗曼拨开尼克手，道：“你进去好好待着，我过去看看，不会让他出事的。”
尼克再喊什么也被人群淹没了，他最终还是被人流挤进了避难所。
罗曼转身逆着人流往基地门口走。
人群往避难所入口蜂拥而至，罗曼逆着所有人的方向前进得太过困难，他没办法，只能爬上了一处矮房的屋顶，用精神力灌入脚下，在屋顶上跳跃着前进。
接近基地外围的时候，罗曼顿住了脚步。
他刚好站在一处最高的屋顶上，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底生寒。
基地门口的探照灯开着，灯光所及范围之内，是看不到尽头的变异体。
近两年变异体已经彻底完成进化，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兽类或禽类的形态，全部都成了外表类金属的虫类。
这种虫子战斗力和防御力都很强，好在繁殖能力相对较弱，只要解决一批，就能有一段时间喘息休息。
可这一次明显状况不对。
白天才刚杀了那么一大批，没理由现在会出现这么多……
罗曼压下心惊，往门口方向找人，最后从一名队长那里得知穆里已经派了人出去找蓝斯。
现在外面都是变异体，那名队长让他不要擅自行动，尽快回避难所。
罗曼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佣兵团恐怕也顶不住压力，于是留下来加入了战局。
……
这一场攻防持续了数小时，直到黎明破晓，天边升起第一缕天光，基地南边已经彻底沦陷。
没来得及进入避难所的人，除了少部分被佣兵团救下，剩下的全部尸骨无存。
异能者战斗一般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贝琪身上带着伤，汗水流进去火辣辣地疼。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受伤的人——尤其是异能者不能再进入避难所，否则感染异化，避难所就会成为屠宰场，避难也就失去了意义。
目前基地里有乐师，但是数量和治疗能力远远不够，根本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蓝斯自从出去追击，就一直没有回来。
贝琪提着的心放不下来，可又毫无办法。
此刻天光亮起，黑夜里看不清的景象展现在所有人眼前——密密麻麻的虫子根本望不到尽头。
原本在黑夜里看不见，心里还有希望，现在看见了，反而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绝对无法支撑到最后的战斗。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感觉真的已经到了末路。
“我看到了，蓝斯在那边！”
周围不知道谁在说话。
贝琪用手背抹了一把汗，跳上高处，果然看到蓝斯和几名队员被困在一段距离以外，和他们中间隔着虫山虫海。
蓝斯似乎也受了伤，却还在努力往基地这边靠近。
贝琪知道他这些年琴技进步很快，但是琴声终究是有距离限制的，离得太远，就无法产生作用。
积攒了不知多久的疲惫涌上来，贝琪觉得有些脱力。
天边的光渐渐扩散开来，贝琪清晰地看到下方遍地的尸体，街道几乎都被染成了血色。
到这里为止了吗？
队长……白染……
贝琪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模糊起来。
远处似乎有精神波动传来，让她原本就疲惫至极的身体再次遭受重创。她努力回忆着罗曼教给他们的抵御精神攻击的收束心神的办法。
也许是她天分不足，收效甚微。
就在头晕目眩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一阵琴声——
如流水，又如天边的黎明一般的琴声。
声音清晰得就在耳边，让她根本不用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实在是太过清楚，头脑也在一瞬间变得清明了许多。
贝琪抬起头，骤然亮起的天光让她不自觉眯起眼。
她感到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基地外的虫群中，蓝斯在琴声响起的第一瞬就猛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边的光华是那么耀眼，就好像会化为实质流淌进每个人心里。
“老师……”
他轻声喃喃，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
归来（4）
经过一夜战斗, 基地满目疮痍。
琴声从天边传来，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就好像是直接响在耳边。
受伤后已经出现异化倾向的人渐渐在琴声中安静下来。
罗曼精疲力竭, 却在听到琴响的那一刻再次振奋起来。在灵气恢复以前，他是整个基地里最了解能量的人, 这两年随着练习, 他逐渐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能量的变化。
琴声响起的时候，周围的灵气就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
过去没有亲身体验, 而此时此刻罗曼真切地感受到了琴声的力量。
天边的光芒中现出几个黑色的斑点, 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接近后，众人才看清，那是几驾新型号的军用飞行器。
“是军区的人？”
“可明明有人在弹琴……”
这种型号的飞行器是军方特有，只有军区的人才会使用。
而唯一一个能这样弹琴的人分明应该是从阿尔纳星系回来, 又为什么会在军用飞行器上？
还不等众人想明白，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空中。
她面容清冷，眉目如画，白衣在风中翻飞舞动。
琴音如同浪潮将下方的虫潮淹没。
就连高等级变异体带来的精神力攻击都被浪潮吞没, 一点余波都没有剩下。
正遭受精神压力的人顿感浑身一轻, 立刻大口呼吸起来。
凡是她经过的地方，虫潮就好像被切断能源的机器, 原本井然有序甚至相互配合的行动全部被打乱, 最后在琴声中原地爆开，成为一滩尸体。
她的速度很快, 从飞行器接近基地上空开始一跃而下, 几乎瞬息之间就到了基地里, 在她身后，全是爆开的尸体。
“……白染！”
贝琪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 边挥动着手臂边冲着来人大声喊道。
白染耳力一向超出常人，她立刻抬眼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她的白衣在空中猎猎飞舞，几乎是下个瞬间就穿过了破碎的城墙，无声地落在了贝琪所在的屋顶上。
贝琪看着这个近两年未见却依然面容如昨的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白染。
白染顿了一瞬，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抱歉，回来晚了。”
依然是清冷的嗓音，却透出一些愧疚和心疼。
贝琪原本沉浸在再相逢的喜悦里，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想起更重要的事，她放开白染，急切道：“对了，蓝斯，他被困在外面了。”
白染顺着贝琪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看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距离很远，可她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双银白色透着冰蓝的眼睛正看着这边。
“等我一下。”她淡淡道，而后直接向蓝斯的方向掠过去。
三台军用飞行器在基地内降落，贝琪看到上面下来好些穿着军装的人，那是正规军的打扮，应该是军区的人没错。
另外一台飞行器一直紧紧跟随着白染，虽不插手她做什么，却寸步不离。
蓝斯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穿越虫潮向自己而来。
他反应过来，立刻继续拨响琴弦，迎着白染来的方向。
白染杀死最后一只虫子，落在蓝斯面前。
“走！”
她一把抓住蓝斯的肩膀，在虫尸的外壳上借力，直接带着他往基地方向撤走。
到了防线内，白染松开手，这才有空仔细打量他。
蓝斯的个子比过去高了许多，已经比她还要高出一些。他的脸色依然有些白，但是比之前看起来要健康不少，那双因为基因病失色的眼睛也恢复了淡淡的颜色。
原来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她还有些话要问他，但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穆里和罗曼等人也都往她这边聚拢过来，来不及叙旧，只大致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白染听了，沉吟片刻才道：“所有人都先进避难所。”
有她和蓝斯在，之前顾虑的异能者异化问题自然就可以解决。
罗曼道：“可避难所的能量防护层也坚持不了太久。”
全员进避难所是可以躲一时，但地面被虫潮占领，要想再击退就更加困难了。更别说避难所里的物资也是有限的，根本无力支撑整个基地的人一直躲下去。
“我知道，没关系。”白染道：“先都进去，我会加固结界。”
“之后呢？”穆里问。
白染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了，这次虫潮规模太大，靠蛮力杀是不行的，得想别的办法。”
众人对视一眼，道：“行。”
原本在她到来之前，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和贝琪差不多，在这种压倒性的数量面前，他们毫无胜算。
现在白染回来了，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却仿佛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几名队长从穆里这得知情况，立刻带领队员往避难所撤离。
白染留在最后断后，蓝斯、贝琪和穆里等人跟着她。
从飞行器上下来的军方人员也一直跟在她身边，协助抵御虫潮。
后方的人先把伤患送入避难所，而后各队队员依序进入，等到白染带人最后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蓝斯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他们刚下到避难所，就听一人道：“你们终于来了！”
白染抬眼，就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蹲守在避难所门口，见到蓝斯的时候站起身，“你怎么样？受伤了？”
蓝斯摇头道；“没事。”
那少年松了口气：“听说你一个人追出城去，可急死我了，这事要是让林珍知道，她非骂死你不可。”
蓝斯默然不语。
避难所里灯光有些暗，少年说完才看清他身边的人。
“……白、白老师？！！”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气都结巴了：“你、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有事的！”
白染看着这名咖啡色头发的少年，半晌才把这张脸和一张十四五岁的倔强面孔重合起来。
“你是……尼克？”
男孩子十几岁正是成长最快的时候，白染险些没能认出他来。
“是我！”尼克高兴道：“这下好了，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不能让他们再胡说！”
说完他就窜到了避难所的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白染停下脚步，正要问罗曼防护层的事，一转过身却见查德、巴里特还有穆里等人都站在原地看她。
“……”她一时有些疑惑，“怎么了？”
查德笑道：“没什么，就是高兴。快两年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巴里特道：“当时看到爆炸，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尤其是查德，这两年——”
他话没说完，被查德捅了一胳膊肘，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穆里向她张开手臂：“对他们来说是两年，对我来说已经五年了，五年，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说着他就要给白染一个拥抱，结果半途被贝琪一巴掌拍了回去。
穆里：“……”
他幽怨道：“你自己上来就抱，怎么还不许别人抱了？”
贝琪：“……闭嘴。”
她转向白染：“你别理他，色心不死。”
穆里：“……”
贝琪问白染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队长没和你一起吗？你们后来是怎么回来的？那些军方的人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白染顿了一瞬，简单道：“他的伤刚好，因为局势不稳，赶回主星去了。”
原本她以为贝琪他们不知道陆迟的身份，至少还要再追问她局势不稳和陆迟去主星有什么关系。
可他们没有问。
查德道：“人没事就好，最近确实情况不太好，都说伊赛宫封锁很长时间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政变。”
白染默了默，道：“你们都知道了？”
查德：“是啊，这种事瞒不长久的，主星现在局势紧张，已经是众所周知了。”
白染顿了几秒没说话。
查德反应过来：“啊，你是说队长的事吗？嗯……他不是让我们送传讯器去执政厅，当初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亏他瞒了这么久。”查德有些尴尬道：“我要是早知道艾伯特是谁，之前绝对不敢擅自乱回消息的。”
贝琪道：“当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想想又觉得正常……队长这些年可真是不容易。”
白染却问：“他让你们送传讯器去执政厅？”
这下所有人都愣了愣，查德挠了挠头，道：“队长没有告诉你吗？你们……这两年究竟在那边是多长时间？”
白染道：“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和两年比起来当然很短，可对于两个人交流来说时间就很充裕了，无论怎么想陆迟也没理由不和白染交流当时的情况。
贝琪只想到一种可能，担忧道：“队长他伤得很重？”
白染静了两秒，淡淡道：“嗯。”
查德也有些担忧起来：“他该不会一直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才刚醒就去主星了吧？”
白染见他们忧心，还是如实道：“醒了有一段时间了，直到最近才能自由活动。”
查德等人面面相觑，陆迟伤重导致他们不能立刻返回，但既然人醒了一段时间了，怎么感觉好像没有交流过？
巴里特看着一同跟进来避难所的军士，这些人也不说话，就只是守在离白染不近不远的位置，一直盯着他们这边。
“这些人究竟怎么回事？”巴里特忍不住问。
白染道：“是军方派去在阿尔纳星系边境等候的，我们出来的时候遇见他们停留在太空站的星舰，陆迟跟他们回去了，我——”
贝琪见她没继续说，猜测道：“你担心我们，但是队长又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派了人跟着你？”
白染：“……嗯。”
她不想再多说，问罗曼道：“你说的能量防护层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罗曼愣了下，应道：“好。”
两人离开后，贝琪道：“你们觉不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巴里特拿了药分给大家处理伤口，闻言道：“哪里奇怪？”
查德也疑惑地看她：“？”
贝琪张了张口，觉得和这两个人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干脆闭嘴：“算了，没什么。”
……
白染跟着罗曼来到一间控制室，她手腕上的光脑忽然亮了亮。防护网收缩后，第五星区的信号也时有时无。
她打开光脑，见是陆迟发来的消息。
陆迟：【到主星了。】
这一条是几小时前发来的了，后面在不同时间还有两条。
陆迟：【刚收到基地出事的消息，你还好吗？】
陆迟：【注意安全。】
白染的手指停留在回复键上，却发现信号再次受到了干扰。
罗曼见她没跟上，问：“怎么了？”
白染收回手，关上了光脑：“没什么。”
罗曼给她简单解释了能量防护层的原理，“这些原来我那本书上有，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在帝国学院的时候，罗曼经常找白染探讨他祖辈留下的书上的内容，只要看过的内容白染基本都记得。
“嗯。”
白染听他说完，就知道和她想得一样，这个能量防护层和结界的原理大同小异。
她帮助罗曼加固了结界。
完事后罗曼松了口气：“这次幸好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基地恐怕凶多吉少。”
白染看到他身上的伤口，道：“你身上的伤，先去处理一下吧。”
罗曼低头扫了眼自己，似乎这才意识到疼痛，“嗯，先回去，药都在那边。”
白染点头，和罗曼一起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这个避难所和之前在β23上避难的地方有些相似，内部看起来像库房，只不过这里面积要更大，应该是特意为基地整体避难准备的。
现在A区都是基地里的普通居民，B区是囤积的物资，C区现在被刚下来的佣兵团占用了。
两人来到C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处理伤口。罗曼去取来药，见蓝斯在帮忙给队员包扎，对白染道：“去看看蓝斯吧，他这几年一直盼着你回来。”
白染点头道：“先把你的伤处理了。”
那边蓝斯刚好包扎完一名队员的伤，起身正要去看别的伤员，罗曼叫他：“蓝斯。”
蓝斯回过头看过来，白染发现他身上也有伤，只是和其他队员比起来并不严重，她从罗曼手中拿过一组药包，对蓝斯道：“你过来。”
三人找了块地方，罗曼伤在腿，自己能处理，白染让蓝斯挽起袖子，帮他包扎手臂上的伤。
蓝斯一直没说话，罗曼看他的样子不由好笑，揶揄道：“怎么，人回来了你也说不话？平时大半夜跑到围墙上弹琴，以为我不知道？”
蓝斯垂着眼，似乎有些紧张，解释道：“我只是在练琴。”
罗曼笑了笑，道：“那你应该当面给白老师弹一曲，让她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蓝斯：“……”
白染包扎完伤口，又把他的袖子整理好，抬眼道：“刚刚听到了，进步很大。”
蓝斯闻言看向她，看起来是有些高兴，但表现得并不明显。
白染把手搭在他的脉门上，静默片刻，展颜道：“你的基因病已经好了，修为也提升很快。”
蓝斯：“嗯，每天都按老师的要求静坐，身体已经好多了。”
罗曼在一旁道：“你是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名人了，不但成了学院的传奇学长，第五星区的佣兵团几乎都知道他。这些年，他救活的人数也数不过来……”
白染听着罗曼的话，忽然就有一种当师父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也曾这样为自己骄傲呢？
罗曼还在那说得起劲，蓝斯却听不下去了，无奈道：“没有这么夸张。”
罗曼道：“我有没有夸张，只要白老师出去转一圈看看就知道了。”
白染不由笑了下：“我相信。”
蓝斯的目光落在她那抹淡淡的笑容上，片刻后才不动声色地移开。
“怎么样？都没事吧？”穆里从那边过来，关心地问道。
罗曼道：“没事，查德身上还有旧伤，他才最需要重点关照。”
“他刚刚换过药了，问题不大。”穆里顿了顿，道：“如果没事，就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白染点头，起身道：“走吧。”
归来（5）
蓝斯和罗曼也跟上, 几人到了临时用来当做会议室的储藏室。
储藏室中间已经被清理出来，贝琪、巴里特还有另外几名队长都已经等在这里。
众人在四周大大小小的金属箱子上坐下，之后穆里先花了点时间给白染说了一下目前基地的具体情况。
对于白染来说不过月余未归, 可基地已经过了五年，她对于现在的情况的确并不了解。
“首先, 关于变异体。这几年变异体进化的速度加快了, 尤其是查德他们回来之前的那三年，短短三年, 几乎就已经看不到兽形态了。”
穆里从光脑里调出佣兵团搜集的变异体信息, 投影出来。
“现在的变异体已经全部进化成虫形态，而且和我们之前熟知的格拉虫、荧姆虫等已知虫类不同，是一种全新的虫类。”
投影资料里显示着这种新虫类的特征和习性，还有从战斗中总结的攻击方式和精神力强度。
“和过去的变异体比起来, 这种完全变异的虫类分工明确，低等级会听从高等级的命令，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行动和攻防。”
“高等级分为三种，一种是能发出强力精神攻击的三级变异体, 还有个别被虫卵寄生的人类会成为四级变异体, 一般会拥有人形外表，只是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最后一种是就是你们带回来的消息。”穆里看向白染, “最高等级的共生体, 言行方式和人类几乎一样，这种我们还没有见过。”
白染听着没说话, 这和她当初得出的结论一致。
另外一名队长道：“这次基地之所以被入侵就是因为人形外表的变异体忽然出现导致的。”
穆里问：“蓝斯第一个追出去, 有看到对方的样子吗？”
蓝斯道：“应该是最后一种情况。”
穆里皱眉：“五级变异？”
蓝斯：“嗯, 说话和人类没有两样，而且……”他顿了顿, 道：“它知道老师，也知道我是老师的学生。”
所有人：“！”
只有白染对此并不意外。
贝琪道：“会不会就是那个诺亚？看清长什么样子了吗？”
蓝斯摇头道：“夜里太暗，没看清，而且它停留的时间不长，困住我之后就消失了。”
白染道：“如果是共生体，无论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可以把它们看做同一个生命体，所知所想是共通的。”
穆里道：“怪不得这次的虫潮来得这么猛烈，五级变异体出现，应该是想一举毁了整个基地……这有点麻烦了。”
“这些虫子多到离谱，根本杀不完，这么耗下去我们的确没有胜算。”查德道。
“而且它们是有战术的，比过去更难对付。”巴里特道。
白染听着他们说，抬眼看了眼门外，那些军士没有进来，但是有几个人一直守在门外。
她想到什么，问：“为什么不找军区求援？”
这么一问，屋里的人都安静了。
沉默片刻后，穆里道：“你应该也知道，军区是为了保护内部星区设立的，现在防护网收缩到第一和第二星区，大部分正规军也已经撤进第二星区，留在外面的也只守在防护网外的边界附近。”
另一名队长语气就没有穆里这么委婉了：“军区那些人除了向贵族摇尾乞怜还会干什么？防护网收缩这事本身不就是他们干出来的！”
说起这些，不少人和这名队长一样气愤，七嘴八舌骂开了。
白染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过去军区和反叛军带来的矛盾不但没有在危急时刻减弱，反而还更加激化了。
防护网是在贝琪他们回来之前收缩的，白染算了算时间，杨得文当时说密钥有两把的时候，大概并不是危言耸听。
她从众人气愤的话语中，大概得知了防护网收缩的前因后果。
那时候第六星区毫无预兆地出现星兽的突发变异，那是防护网设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内部突发变异。
当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当地佣兵团无力抵抗，卡尔带护卫队赶到的时候发现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救的状况，于是卡尔作为指挥官申请收缩防护网。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否则不但第六星区会沦陷，连带其他星区也要遭殃。
但是这件事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防护网一直没有动静，最后卡尔带着护卫队不但没能保住第六星区，紧邻的第五星区也相继沦陷。
直到范围扩散，军区不得不出动的时候，防护网才堪堪启动范围收缩。
那时候军区也已经被侵入，防护网只能收缩到了第二星区外围。
情况终于稳定之后，恰好贝琪他们从阿尔纳星系归来，查德带着录音的传讯器去了主星。
之后卡尔就被逮捕，没多久审判所就以渎职罪判他入狱，至今没执行枪决，也不过是因为帝国法律，有席拉一直在为他申辩，为此开庭数次审判结果却并无更改。
白染还记得在费罗之心的时候杨得文说的话，卡尔入狱的原因她也大概能猜到。
她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是低声问坐在她身边的罗曼：“这些年你和西泽尔联系过吗？”
罗曼道：“最早联系过，都是为了建设学校的事。对了，你还不知道，要不是第六星区忽然出了那种事，现在学校早就已经遍布两大星区了。”
他有些叹息道：“不过就算这样，第五星区的学校还是建了不少，西泽尔没有用自己的名义，所有人只知道是二殿下和帝国学院在办学。”
“据说他用你的办法找了不少老师，都是像卡米拉一样很有战斗经验的人。”
黑冰角斗场是西泽尔的产业，白染知道他要找这样的人并不困难。
“没想过向他求援？”白染问。
罗曼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摇头道：“你不知道，我听说他手段很厉害，现在已经是埃利奥特家族的实际掌控人。”
“他是贵族，在军区的头衔不过是跳板而已，就算找他，他这样的人也是不会插手这种会影响他前途的事的。”
白染明白他的意思，西泽尔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可事实上她对这个人还有一层不同的看法。
她没再说话，那边穆里好不容易劝说义愤填膺的人停止无意义的谩骂。
“咱们是来商量办法的，不是来骂人的。”穆里有点疲惫：“现在团长不在，咱们首先得保持冷静，骂人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难为穆里还记得刚才的话说到哪，他转向白染道：“刚刚为什么问起军区？”
白染道：“我有个办法能保住基地，但是变异体数量太多，只靠佣兵团不够。”
穆里问：“什么办法？”
白染道：“对比以前的情况，这样大规模的虫潮忽然爆发是不合理的，根据我们在阿尔纳星系的经验，这很可能是因为诺亚的空间能力造成的。”
当时为了困住他和陆迟，诺亚在宫殿就使用了这种能力召来源源不断的虫潮。
现在第五星区脱离防护网的保护，诺亚的能力恐怕并不会像在防护网内的时候那样受到大幅度削弱。
就算比在费罗之心的时候弱一些，也还是不好对付。
穆里显然已经从贝琪等人那里详细了解过阿尔纳星系发生的事，白染一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要想彻底断绝虫潮侵袭，岂不是非得杀了那个诺亚不可？”穆里发愁道：“可他是共生体，只杀死他一个也未必管用吧？”
白染道：“不一定要杀死他。”
所有人都看着她，穆里问：“那该怎么做？”
白染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引蓝斯离开基地，又用计骗开基地大门，之后放出虫潮，这些事情做完，按照常理判断，基地毁灭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
蓝斯第一个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所以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白染：“嗯。”
穆里对这个结论有点意外：“竟然不在意结果吗？还是说急着要走是因为……”他耸然一惊，“难道别的基地也遭到袭击了？”
白染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就算他有空间能力，也要虫子的数量够用才行。”
同时毁灭几个基地，白染觉得对方未必有这么多“士兵”可供使用。
穆里沉吟片刻：“不管怎么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要毁灭空间通道，然后杀光已经进入这里的虫子就行了。”
其他人：“……”
贝琪道：“就算白染能毁了空间通道，杀光这里的虫子所需要的时间……怕是避难所的物资撑不到那一天所有人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白染道：“所以我说这里的人手不够。”
众人明白了她为什么问起军区，一时间屋里又沉默下来。
“不然……”查德试探道：“队长不是去主星了吗，可以联系他看看能不能——”
白染道：“暂时不用联系他。”
查德：“？”
贝琪看了看白染，道：“主星局势本来就复杂，队长要面对的局面很可能比我们这还要危险，还是不要让他分神了，白染应该是这个意思对吧？”
白染没说话，其他人就当她默认了。
事实上白染心里清楚，就算不找陆迟，外面那些人也会找机会汇报给他。
她只能尽快解决这里的问题，这样他也就不需要再分出精力处理这些事。
在阿尔纳星系边境的时候，她听到那些人对陆迟说的话，知道安德鲁斯六世已经昏迷很久了，基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伊赛宫封锁恐怕也是因为一旦他的死讯传来各方势力就会哗变。
只有陆迟及时回去，否则就连艾伯特都压不住，毕竟克莱恩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可一旦他继位，一切就都再难挽回了。
她看过未来演算，所以很清楚这一点。
要挽大厦于将倾，首先陆迟必须活着，也必须取得这一场政变的胜利，否则后续的一切都再难补救。
白染收回思绪，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口守着的那些军士面前，道：“听说军区每天都会派星舰在星区外巡航。”
这是一个肯定句，在来的路上她听到了他们之间的闲谈。
那些军士愣了愣，只能应道：“是。”
白染道：“你们有权限联系当日执勤的星舰。”
还是一个肯定句。
一名军士道：“是没错，可——”
白染道：“现在就取得联系，后续我来交涉，后果我也会承担。”
几名军士面面相觑，白染说的都在他们的权限范围内，那位让他们轮班守了好几年才归来的二殿下也交代过，要听这位的命令。
领头的军士只得应道：“是。”
很快他就通过军方特殊波段联系到了巡航星舰，信号要比普通人的光脑强一些，但还是时断时续。
视频投影落在走廊里，储藏室的门没关，白染就站在门口，屋里十几双眼睛都看着这边。
很快投影上显示出一名操作员。
领头的军士打了招呼，并说明有紧急情况需要联络舰长。
操作员听了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领头的军士对对方的反应也莫名其妙：“？”
操作员暗示道：“今天那位在，你们是要见他，还是舰长？”
白染和储藏室里盯着这边的人都没听懂，“那位”是谁？
可门口的军士们却显然听懂了，白染捕捉到他们脸上敬畏的神色。
领头军士看了看白染，犹豫片刻还是解释道：“星舰上有总部的人在，级别比舰长要高，你看——”
白染简洁道：“谁说了算就见谁。”
领头军士顿了顿，转向对面的操作员道：“那就见桑维上校。”
白染：“……？”
桑维？
是她认识的那个桑维吗？
那边大概是去找人了，领头军士趁着这个功夫给白染介绍道：“桑维上校是整个军部最年轻的上校。”他的语气里有发自内心的钦佩，“他虽然年轻，但是战力是一等一的，精神力有A级，是军区最顶尖的战士。”
这话一出，白染听到身后屋里也一片哗然，有人道：“我知道他，精神力逆天，据说是唯一一个觉醒后一直活着的精神系异能者。”
“就是那个传说中一人单挑四级变异体的？”
“对，蓝斯在外星区有多出名，他在军区就有多出名！”
白染：“……”
还真的是桑维。
曾经对西泽尔毕恭毕敬的那名侍从少年的样子浮现在白染脑海里。
视频投影上传来脚步声。
一名清瘦的年轻人出现在投影里，和白染脑海里的人重叠，只不过当初的少年也已经长大。
年轻人有着一头亚麻色短发，眼睛颜色也很淡，最明显的特征还是那只黑色眼罩。
无论是对面的操作员还是白染身边的军士，见了他全部立正敬礼。
桑维的气质和当年比有了很大变化，他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在看到白染的那一刻忽然顿住。
他安静数秒，忽然弯起唇角笑了笑：“老师，好久不见。”
归来（6）
“？！！”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老师”给震懵了, 就连白染本人都愣了愣。
在百乐星的时候她的确指导过桑维静坐，但那只是很短的时间，当时她就看出桑维很聪明, 领悟力很强，所以就和他多说了一些, 只是希望尽可能替他延长寿命。
现在看来, 桑维的天赋比她想象得还要出众。他不仅摆脱了精神系异能者必死的命运，还成为了军区最强战力。
“……”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这声“老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都太过匪夷所思。
只有桑维还很淡定, 见白染没应，他又问：“老师不记得我了吗？”
白染这才道：“记得。”
桑维看着她，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听，毫不避讳道：“谢谢你当初教我, 不然我活不到现在。”
白染道：“我并没做什么，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以桑维当时的状态，能达到今天的成就，绝不仅仅是有她教这么简单, 中间付出的艰辛即便他不说, 白染也能想到。
桑维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问：“老师有什么需要, 只要我能做的，都可以帮你。”
门里门外甚至对面星舰上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事情竟然顺利如斯的时候, 白染反而有些迟疑。
其实她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遇见熟人, 最终她斟酌两秒, 还是简单说明了情况，而后道：“我知道没有军区的命令你不能擅自行动, 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
桑维听后却并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星舰不能擅自行动，但我可以，老师等我一下，我很快带人来找你。”
白染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那边桑维已经切断了通话。
“……”
一片沉默中，白染发现门口的一排军士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在陆迟让他们跟她来第五星区的时候，这些人不过是被迫服从命令，可在到达基地之后短短半日时间里，尤其是见过桑维之后的此时此刻。
白染发现他们的眼神有点过于热情了。
她抬起眼的时候，一名军士和她目光一对，不由老脸一红，半是紧张半是期盼道：“那个……冒昧地问一句，夫人，您还收学生吗？”
“……”
白染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别叫夫人”，还是该回“不收学生”。
比她更说不出话的是身后屋里的人。
好半天贝琪才重复了一遍：“……夫人？”
白染没回头：“是他们误会了。”
贝琪：“？”
军士们：“？？”
提问的军士心想怎么会是误会？当时在星舰上，那位虽然话不多，但时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还有最后这条命令，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不是未来夫人是什么？按理说提前叫夫人，当事人应该高兴才对……难道真的搞错了？
可这看着也不像被冒犯后生气的样子啊……
没人知道，白染是平时冷惯了才勉强没露出破绽，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她当然很意外，但也能想到原因。
她和陆迟分别前其实没怎么交流过。原因不在陆迟，而在她。
到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她还是不愿意回想当初看到陆迟命悬一线时候的样子。
如果不是灵气刚好倒灌，灵流的强度刚好大到了某种极限，恐怕就连她也难救回他的命。
她花了整整半个月，打通了他全身筋脉后，用她自身灵力做引强行引灵气入体，这才挽回了一线生机。
在提心吊胆又耗尽心血的半个月后，陆迟醒了。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担忧恐惧都化成了某种其他情绪——她很生气，气他不顾性命。
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于是在心底对自己说，只要他诚心诚意认错，就原谅他。
谁知道陆迟……这个人竟然刚好一点，就提出要喝酒。
在百乐星祭奠他的母亲的时候，他曾向她提过，在她离开之前，陪他喝一杯。
饯别酒。
“你已经做到了要做的事，”陆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淡，“说好的一起喝一杯，就算给你践行。”
“原本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在飞船上，现在只能用你的酒为你践行……”他扯了下唇，“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你的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她，白染的心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
当时的心情很难用语言形容，非要说的话就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却又无处发泄。
她进入过陆迟的精神海，因此明白他说得每一个字是为什么。
甚至就连他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其中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她。
他一直在帮她得到她想要的，现在主动提出送她离开，也是最恰当的时机，丝毫没有偏差。
洛桑星系面临覆灭的危险两人心理都清楚，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不希望她再跟他回去冒险，如果要道别，这已经是最恰当的时候。
就连他故意作出的淡然神态，都是为了让她能没有负担地离开。
他不说，但她都清楚。
一切都很恰当。
可就因为恰当，她才更生气。
生气，却没办法真的怪他。
之后的那段时间，她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当然，也没有拿出那坛饯别酒。
陆迟最开始还试图和她说话，可他毕竟还不能自由活动，她一走，他想说也没办法继续了，后来渐渐地也不再开口。
事实上，这大半个月来，光脑上的那三句留言，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了。
说交流也不准确，因为她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白染从没想过，就算是这样，还是让周围的人看出来，那些军士见到他们的时间很短，现在却开口就叫她“夫人”。
她的心情很复杂，一时间无言以对。
桑维说很快带人来，的确是很快就到了。
军方的巡航星舰经过基地上空，一台飞行器俯冲下来，停在避难所入口附近。
白染带人撤进避难所之后，地面上已经被变异体占领。
飞行器上的人下来，杀了徘徊在附近的几只变异体，这才进入避难所里。
桑维带了大约十几个人，都穿着军装，却不像普通军士一样荷枪实弹，反而都背着黑色的箱子。
佣兵团的人大多都看军区的人不顺眼，之前跟着白染的人一直保持低调还算好，桑维的出现却太过显眼了。
尤其是他的名气很大，刚才临时会议室里的消息传开之后，几乎是他一进来，就受到了无数视线的洗礼。
桑维却并不在意，他看到等在门口的白染，径自走上前，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老师，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白染其实并不太适应桑维叫她老师，但是按照修行人的观念，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桑维这么喊她，也并没有错。
“你变了很多。”白染如实道。
桑维笑了下：“先生也这么说。”
白染有些意外：“你还这么称呼西泽尔？”
桑维认真道：“先生永远都是先生。”
白染点头：“听说你现在是军区最年轻的上校。”
桑维道：“虚名而已，先生希望我留在军部，我只是依照他的期望做事。”
这和白染猜测得一样，西泽尔是故意留桑维在军区的。
桑维介绍自己带来的人：“这些是我在军区培养的乐师，他们都很仰慕你，这次正好带他们来见你。”
白染怔了一瞬，只见眼前背着黑箱子的军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甚至有些比桑维年纪还要小。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目光里有好奇，有仰慕。
“老师给学校留下了很多教学资料，我都仔细看过。”桑维道：“后来因为军区战备，我就把老师提出的战斗模式提交上去了，但是——”
他似乎有些嘲弄：“——没有获得批准。”
“他们是在我权限范围内招收培养的乐师。”桑维道：“只是小范围参与作战，但是好歹也算有战斗经验。”
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嘀咕了一声：“就这么点人，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不要来……”
桑维显然听见了，却不以为意，对白染道：“我带他们来，主要是帮忙多撑一段时间，老师需要的援军很快就会来的。”
白染：“？”
桑维却没多解释，白染意识到这里人太多，也许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直盯着她看的年轻人里有人小声道：“白……老师，能不能听听我们弹琴？”
白染道：“可以。”
对方眼里立刻放出光来。
白染带着他们回到之前那间临时开会的储藏室，一个个听他们弹琴。
这些乐师会的乐器不尽相同，但是显然都按照白染留下的教学资料练习过，精神力的释放做得都比白染预想的要好。
有人治疗能力强，有人增益效果好，一群人围着她问问题，白染挨个指点了他们一会儿，心里也对他们的能力有了数。
桑维带这些人应该不是随便带的，基地本来就缺乐师，这正是雪中送炭。
白染从屋里出来，正要找桑维就见他已经被人给围了，同样被围在中间的还有蓝斯。
周围人都在起哄他们打一架看谁更厉害，军方和佣兵团本来就相互不对付，两方对峙谁也不让谁，场面眼看着就要失控。
白染：“……”
她正要上前阻止，却被罗曼拦住。
罗曼道：“没事，随他们去吧。”
白染蹙眉：“这里是避难所。”不是打架的地方，尤其不适合这两个人打架。
罗曼：“我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解决，那个桑维我不熟，至少蓝斯一向都很理智。”
白染被罗曼劝服，暂时没有过去。
只见桑维和蓝斯被围在中间，在闹哄哄的声音里，两人反而显得很安静。
最后还是桑维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先生说，你的家族前段时间惹了麻烦，现在正求他帮忙。”
蓝斯俊秀的眉轻蹙了下，道：“我没有家族。”
桑维顿了下，似乎有些意外。“抱歉。”他想了想，换了一个开场白：“我没有正经上过学，不然其实应该叫你一声学长。”
蓝斯默了默，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你要是想打，等这里的事解决之后，到外面去打，我一定奉陪。”
桑维很自然地点头：“好啊。”
所有人：“……”
这两人不像是约架，一点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气场都没有，都还不如他们这些场外助攻的气势足！
相反，白染放下了心，对那边道：“蓝斯，桑维，你们过来。”
两人听见她的声音，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往这边来。
罗曼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本该“势不两立”的两个人跟在白染身后进屋去了。
他眼睛微微一亮，喃喃道：“照这么下去，奇迹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站在他旁边的查德：“啊？”
罗曼：“没什么，走吧，刚才的会还没开完。”
归来（7）
白染带着蓝斯和桑维和平地开完了后半会议。
有些队长对军区没好感, 刚才骂得兴起，虽然桑维是白染的学生，也还是对他莫名敌视, 可会开着开着他们就敌视不下去了。
因为他们发现桑维对第五星区的事非常了解，而且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了解, 有些事只有常年在这里生活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桑维的态度一直很平和, 似乎就算所有人都针对他，他也并不介意。
他年纪本来就比蓝斯还要小一些, 其他人渐渐都不好意思再对他冷脸了。
直到讨论完正事, 有人忍不住问桑维：“你怎么对第五星区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桑维道：“因为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从小在外星区长大，最后成了军区上校？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根本没可能。
桑维语气平淡道：“我小时候家里情况比较糟, 24号基地当时被反叛军盘踞，我父亲得罪了反叛军的头领，最后全家都被杀了，如果不是先生救我, 我早就死了。”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
24号基地在林雪安战死后被彻底剿灭了,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基地编号。
桑维淡淡道：“后来我就跟着先生，我的命是他救的, 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父亲也许是个混蛋, 但是他对我说过一句话，做人要知恩图报。”
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白染不知道其他人都在想什么, 也许是同情桑维, 也许是内心陷入矛盾, 不知该同情他，还是继续敌视他。
她却想到了蓝斯, 出身贵族家庭也不意味着家庭状况就一定好。
他和桑维，一个在贵族家庭长大最终来到第五星区，一个在第五星区长大最终成了军区上校。
完全相反的人生轨迹，却又莫名有些相似。
*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按照开会后的决定开始行动。
在各位队长的帮助下，白染将作战队员重新分为小组，每组都有异能者、乐师和枪炮辅助人员，至于搭配，则看每个人的能力而定。
乐师人数算上基地学校的乐师和桑维带来的人也还是远远不够，只能多个小组共用。
在新组别互相认识适应以后，白染花了些时间去附近探查情况。
两日后，避难所众人决定展开行动。
白染离开避难所之前光脑亮起来，她扫了一眼，看到是陆迟发来的消息。
这两天，每天陆迟都会发消息给她。
他们认识以来，光脑的使用率就在这段时间才忽然高起来，虽然是陆迟单方面在使用。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发消息也都很简短，会说这一天做了什么，有几条还附带了影像，拍的大多是悬浮车上的夜景。
夜景很美，但是白染真正想看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点在回复键上的时候发现这一次信号并没有消失，于是她还是回复了想说的话。
白染：【你的伤怎么样？】
“怎么了？”
见她站在门口不动，贝琪从后面问。
白染关上光脑，道：“没事，走吧。”
贝琪却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是队长？”
白染没遮掩，点了点头。
贝琪关心道：“你回来我就一直想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白染顿了一瞬，道：“没有。”
不是安慰贝琪，她和陆迟的确没吵架。
就算她气得不想理他，也还是照样照顾他的伤势，他在能行动后也照样会在她静坐的时候把营养液放在她身边。
如果能吵一架也许会更好，她心想。
可两个互相知道对方内心深处想法的人是吵不起来的。
就像她知道陆迟在想什么，陆迟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一句“对不起”并不能让她消气。
“没有吵架？”这下贝琪也有点挠头了，“可我总觉得你们好像……”
她关切地看过来，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队长这个人看起来是不太好相处，也不像穆里那么会哄女孩开心，但是他其实对周围的人都很照顾，大家也都很信任他。”
类似的话，当初去阿尔纳星系之前席拉也和她说过。
“在遇见你之前，队长一直都是一个人。”贝琪道：“他刚来佣兵团的时候，不少姑娘都很喜欢他，可他总是冷脸以对，到最后在这方面声名远扬，再也没有姑娘来自讨苦吃了。”
这些白染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对你真的不一样，我们都能看出来。”贝琪道。
“……”
“我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白染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只能简单解释。
贝琪似乎放下了心，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没事就好，我希望以后能看到队长真的‘以身相许’的那一天。”
白染愣了下，几秒后才记起来这个“以身相许”是在β23上见到席拉的时候对方开的玩笑。
贝琪说完已经顺着避难所的梯子爬了上去。
白染垂着眼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动身来到了避难所外。
基地的物资本就匮乏，现在所有人都进入避难，囤积的物资最多只够坚持半个月，他们必须在这个时限范围内重新夺回基地。
之前两天已经开会讲解过行动计划，到了地面上，所有人都有序地行动起来。
各组以避难所入口为中心，呈圆形向外推进。
重新搭配过的组合虽然在熟悉度上稍显不足，但很快众人就发现打起来省力多了，尤其是乐师在白染的指导下调整了乐曲的弹奏方式。
前期推进非常顺利，一名乐师兼顾几组人也还勉强顾得过来。
随着变异体一只只倒下，前几日一落千丈的士气逐渐又提了上来，就在推进速度变快的时候，范围也越拉越大。
渐渐地乐师人数不足就凸显出来，没有被顾到的地方很快产生了缺口。
白染最开始没有加入战局，她站在高处观察这种作战方式的利弊，最后的结论是只要乐师后期跟上，应该和预想的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所有人开始感到压力的时候，一道琴声响起。
这道琴声比所有乐声都要有穿透力，增幅作用也更加明显，就连乐师本身也受到了琴曲的影响，乐曲覆盖的面积更广。
从高处俯瞰，就像一个大圆，叠着环环扩散的小圆。
蓝斯和桑维也在各自的队伍里。
蓝斯是乐师的一员，而桑维直接用精神力战斗。
白染注意到他的精神力可以化成一把镰刀，透着绿芒，和蓝斯精神力散发的冰蓝色区分开来。
之前见到桑维的时候，西泽尔说他的精神力不稳定，在D级和A级之间波动，白染特地观察了他片刻，发现现在他的精神力基本已经稳在A级，甚至可以达到A+。
在她的乐曲增益下，镰刀横扫过去，更是几乎没有变异体能抵挡。
可他并没有突进，而是保持在圆形的战圈里，按照制定好的计划缓慢向外。
反观蓝斯，他站在后排，琴音和她的琴音共频效果最好，除了她以外，他的琴音在战局中覆盖了最大的范围，几乎有其他乐师的三四倍大。
昔日F级精神力的少年，现在的精神力几乎和桑维不相上下。
这种飞跃程度可以说是奇迹，再加上被断言是绝症的基因病彻底治愈，怪不得罗曼说他在帝国学院成为了传奇。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在战斗中心性都很稳，这让白染很欣慰。
她在欣慰，却不知战场中的人心中所想。
包括蓝斯和桑维在内，所有人都被她琴声中的力量冲击，体内就好像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出。
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只要体验过一次就再难忘记。
有她的琴声在，三级变异体的精神力攻击强度也大幅削弱，战斗变得轻松很多。
这一天推进程度比预计要好很多，甚至做到了零死亡率，虽然还是有人受伤，但没有人丧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到达预定位置后，白染用琴声织就的结界临时撑起了一片空间。
只有修复基地外围的能量防护装置才能真正恢复基地正常运转，这项计划要在十天内完成。
夜晚，所有人短暂地休息，蓝斯和桑维却来到了地面上，白染撑起的那片结界里。
结界是白染设的，在这两人的精神力发出的那一刻，她就感知到了，只不过她认同了罗曼之前说的话，没有上去干涉他们。
和罗曼等人商量过明天的计划之后，她单独在一个角落坐下，看了眼光脑，果然收到了新消息。
陆迟：【好了。】
回复的是她之前询问伤势的那一句。
白染想起贝琪今天和她说过的话，等信号恢复的时候给他回了两个字。
白染：【照片。】
这一次大概是时间合适，那边回的比较快。
陆迟：【？】
白染没有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光脑又亮了，她扫了一眼，看到陆迟发来一张照片。
这一次不是夜景，也不在悬浮车上。
陆迟坐在沙发上，面前还展开着一沓资料投影，照片大概是EVE自动拍摄，角度非常正，光线也调节得正合适。
他没有穿过去常穿的作战服，而是穿着深灰色的上衣，外面披着件黑色大衣，眉眼间的一丝疲惫被掩饰得很好，但白染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一次回来，所有人的时间都过去了五年，只有陆迟还是当初遇见时的样子。
外表没有变，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去过阿尔纳星系之后。
原本的锋芒和锐意还在，只不过内敛许多，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
白染垂眼看了一会儿照片上的人，回复了两个字。
【很累？】
过了片刻，一条消息跳出来。
陆迟：【有点。】
白染有些意外，她以为这个人肯定会说自己没事，按照他过去的习惯，就算快死了也会说没事才对。
她顿了几秒才回复：【注意休息。】
陆迟：【嗯，你也是。】
第二天再到晚上的时候，因为结界面积扩大，有些队员在地面收拾被变异体破坏的房屋，等到蓝斯和桑维再比试的时候多了不少人围观。
接下来几天，蓝斯和桑维的“私斗”互有胜负。
五天后，不但蓝斯和桑维很自然地讨论起精神力的使用方法问题，基地其他人也被影响，一到休息就都在探讨精神力战斗的方式。
白染在旁边听着，罗曼走到她身边，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让他们自己解决，效果更拔群。”
白染点头，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真的敌对？”
罗曼笑了笑：“你这真是自己的学生自己反而当局者迷，你教给他们的修炼方式，只会让人心性沉淀，更容易看清事态的真相和本质，难道不是吗？”
白染怔了片刻，不得不承认罗曼的确是旁观者清。
在所有人对精神力使用方式热情探讨的同时，原定十天的计划竟然提前到五天就完成了。
第五天傍晚，就在所有人状态极好，很快就要摸到北边基地围墙的时候，天边隐约传来轰鸣声。
白染抬起头，看到一艘军用星舰压低了高度，无数战斗飞行器从降落的轨道内飞了下来。
逆转（1）
白染心知应该是桑维最早提到的援军来了。
对方似乎知道他们的战术和计划, 在半空辅助他们完成了最后的推进，而后数十台飞行器才纷纷降落在白染设好的结界里。
飞行器降落引起强烈的风浪，尘土飞扬中, 从飞行器下来的军士全部立正站好，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最终, 一台飞行器里走下一个人。
对方穿着军装, 偏红色的波浪长发被风吹起，耳朵上一对耳钉在最后一线夕阳中微微发亮。
西泽尔。
五年, 在他身上也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硬要说的话，只是整个人身上的危险气息更重了。
从在两侧列队等候的军士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比起对桑维的钦佩，对西泽尔更多是惧怕。
西泽尔走过来, 桑维已经迎了上去，他没有行军中的礼节，而是和过去一样，对西泽尔微微鞠躬, 叫了一声“先生”。
看到他, 西泽尔只是点了点头，再抬起眼的时候目光和白染相对。
西泽尔笑起来, 照旧对白染行了个贵族之间的礼：“白小姐, 好久不见。”
白染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罗曼刚告诉过她西泽尔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 她以为这种关键时候他一定会留在主星。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问。
西泽尔走近了些：“殿下很担心你, 他不方便过来, 就让我替他来走一趟。”
“……”
白染一时无言，怪不得后来的消息里陆迟再没问过她的情况, 想必他已经从别处得知了想知道的事。
“不过这里有了白小姐，情况看起来已经在可控范围内。”西泽尔由衷道：“我回去应该向殿下提议，聘请白小姐到军中去做战术顾问。”
白染：“……”
西泽尔向桑维看了看，后者很快领会他的意思，到后面带着人去飞行器上搬东西。
“这些物资你们应该用得上，时间太紧，第一批只能先调集这么多，后续还会让军区那边运过来。”
基地的确缺物资，白染道：“谢谢。”
西泽尔道：“是我应该谢谢白小姐才对。”
白染：“？”
“如果不是当年白小姐见陛下的时候好心赠药，陛下恐怕撑不到现在。”西泽尔道：“他撑不到现在，局势就会棘手很多。”
当年出了冰宫的事，艾伯特请她给安德鲁斯看诊，她的确留下了一瓶灵药。
灵药能续命，按照她预测的，最多三五年，如今撑到了五年，应该是极限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白染问。
西泽尔知道她在问什么，答道：“我一定会助殿下取得胜利，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结果。”
他说得轻飘飘，全然不提具体的麻烦和危险，也不知是不是陆迟的授意。
白染默然片刻，又听西泽尔忽然问：“白小姐的学生，梅洛恩家的那位继承人，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一面？”
梅洛恩是蓝斯已经放弃的家族姓氏。
白染道：“这要问他本人的意思。”
西泽尔点头：“那就麻烦白小姐替我问一问。”
白染叫来蓝斯，蓝斯见到西泽尔面色如常，只是点头致意。
西泽尔审视蓝斯片刻，似乎很满意，道：“初次见面就说这些可能有些突然，但是时间来不及，我替殿下问一句，你愿不愿意回去继承梅洛恩家的爵位？”
蓝斯闻言顿了一瞬，而后蹙起眉道：“我已经自愿舍弃了梅洛恩这个姓氏。”
“我知道。”西泽尔道：“所以才问你愿不愿意重新接受。”
他从光脑调取出几份文件共享给蓝斯，道：“这是你的叔父克拉伦斯·梅洛恩的犯罪证据，总共有十一项罪名，他正在千方百计求我为他脱罪。”
“接下来怎么做，取决于你的决定。”西泽尔淡淡望着蓝斯。
蓝斯翻看那些文件，面色十分冷淡。
末了，他抬起头，只问了一句话：“如果坐实，会怎么判？”
西泽尔道：“死刑。”
蓝斯沉默片刻，抬手关了文件，道：“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西泽尔也不多言，只点头表示了解，“那你的答复呢？”
白染以为蓝斯对他的家族深恶痛绝，应该是不会答应，然而蓝斯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垂眼片刻，道：“如果我回去对局势有帮助的话，我可以考虑。”
白染意外地看向他。
西泽尔直言道：“当然有帮助，而且帮助会很大。比起那些整日醉生梦死的废物，你要优秀得多。”
蓝斯静默了一会儿，看向白染道：“老师，如果我离开一段时间……”
他没说下去。
白染道：“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不必问我。”
蓝斯的唇角似乎动了下，道：“好。”
他对西泽尔道：“我跟你回去。”
西泽尔点头：“那再好不过。”
那边罗曼已经带着人开始查看被变异体毁坏的能量防护装置，这次破坏的面积大，程度也最为严重，有些部分几乎是完全没有修复的余地了。
西泽尔看着那边，道：“那位就是罗曼老师吧？”
白染：“嗯。”
西泽尔道：“当初为了建学校的事联系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老师，没想到……白小姐身边大概是没有普通人。”
白染：“？”
西泽尔道：“两年前，殿下从阿尔纳星系送消息回来，研究星掀起轩然大波，最后杨博士的昔日同窗暂时接替了所长一职。”
“他听说了罗曼老师在外星区建立起能量防护装置，曾经亲自邀请罗曼老师去研究星任职，但是被拒绝了。”
“理由是他只想当老师，而且必须留在基地等你回来。”
白染对此并不意外，过去艾伯特也说过，罗曼拒绝研究星的邀请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理想是精神系的复兴。”白染道。
西泽尔点头：“那他的理想已经在实现的路上了。”他笑了笑，“白小姐回主星看看就知道了。”
白染其实也很挂念学院的学生们，林珍等人的情况她大概从罗曼和蓝斯口中听说了，但是听说不比见面。
“这里的事平息之后，白小姐就跟我回去吧。”西泽尔道。
白染知道陆迟也希望她回去，但她还有些事要做。
“不了。”她道：“我暂时留在这里。”
西泽尔看她片刻，也没再说什么。
有西泽尔带来的星舰和战斗人员协助，白染提前了后续的计划，一日后就找到了空间通道的位置，并且用琴曲将它关闭。
之后继续在基地内清除变异体，扩大结界覆盖范围。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西泽尔大概是有自己的目的，一路上都在用飞行摄像头拍摄她和基地众人行动的全过程。
行动时好似被人盯着看，这种感觉让白染有点不适应，但她并没有阻止西泽尔。
等到基地的能量装置恢复了小范围覆盖，西泽尔这才决定返回主星。
蓝斯和桑维也和他同行。
临别时，白染将这两天利用休息时间炼制的一瓶药交给西泽尔。
“替我转交给他，让他按时服用。”
西泽尔接过白色的小瓶子，想了想还是问：“真的不回去亲自交给殿下？”
“会回去的，”白染抬起眼道：“不会太久。”
西泽尔微笑起来，道：“好。”
星舰在洒落的晨光中飞向天际，带起的风很久才归于平息。
罗曼来到白染身边，问：“明明担心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
白染看向他，问：“其他基地的情况怎么样？”
罗曼道：“和预料的一样，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攻击，但是没有我们严重，就像你说的，大概是‘士兵’数量不足。”
外星区的情况白染已经大致了解，在防护网收缩后，所有基地都遭受重创，覆灭的也不在少数。
之后还是靠罗曼的能量防护装置才支撑起所有基地勉力维持。
那时候学校人满为患，都是来向他请教装置理论和制造方法的。
罗曼也没有藏私，把这种新的防护方式全部公开在外星区的网络上，只不过信号时有时无，查阅起来要费点时间。
白染总觉得，比起杨得文，罗曼才是那个真正继承了埃默森遗志的人。
虽然他人没有在研究星，也从没说过向先辈致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罗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闻言问：“你留下，是想去其他基地救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穆里他们会安排好的。”
白染却道：“嗯，我不是担心这个。”
罗曼：“？”那是要做什么？
白染道：“我要暂时闭关。”
*
之后的一段时间，罗曼和穆里、贝琪等人忙着恢复基地秩序，再去其他基地帮忙，根本顾不上其他。
白染说是要闭关，但还是先在学校更新了教学内容，安顿好学生之后才离开。
佣兵团驻地里有几栋楼还完好无损，白染单独在陆迟曾经居住过的房间里闭关。
闭关前她发消息告诉了陆迟，陆迟之后便也没再发消息打扰她。
灵气恢复之后，每一天都能感觉到周围灵气浓度的变化。之前忙着照顾陆迟，回来后又遇上基地被侵袭，直到现在才有时间静下心来。
之前她修炼是为了飞升后找到回去的可能，现在修炼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只有修为提升后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她静下心来复盘了在费罗之心发生的事，还有基地受侵袭的过程，最终下定了决心。
师父说过，传说中开创天琴宗的琴仙老祖当初最接近飞升的时候，留下过一种人世间最强的琴技。
这种琴技不能说一种技法，甚至和琴曲本身无关，而是一种境界的体现，因此完全没留下曲谱。
老祖说本门弟子如果潜心修行到达同样的境界，就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白染相信祖师爷的话，决定利用这段闭关的时间试试能不能领悟。
*
半月后。
驻地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白染呢？还在闭关？”
“是啊。”
“她再不出来，就要赶不上了！”
“我去敲门试试吧，她应该能听见。”
杂沓的脚步声往楼上来，最后停在房间门口。
抬起的手还没能敲在房门上，面前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打开了。
正要敲门的罗曼愣了愣，后面跟着的贝琪和查德脸上都显露出笑容。
白染站在门口，见罗曼看着她发愣，道：“怎么，不是要来叫我？”
罗曼这才回过神，他总觉得眼前的人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正托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发光体！
“这是什么？”罗曼忍不住问。
白染垂下眼，手里的发光体光芒渐渐暗下去，成为一颗星球一样的银色球体。
“一件法器。”她淡淡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商量。”
这是她修炼之余特地炼制的。
“哎，罗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着急的事都可以放一放！”后面的贝琪拽住了罗曼。
罗曼这才反应来，道：“对对对，白老师你快出来，不然就要错过了！”
白染：“错过什么？”
罗曼还没来得及说话，贝琪就拉着她，欣喜道：“继任仪式，正在全星系直播！”
逆转（2）
西泽尔送来的物资帮上了大忙, 基地这段时间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
白染被他们拉着出来的时候，看到所有人都聚集在广场上。
光脑连接了设备扩大了投影范围，广场正中的投影上正在播放新闻直播,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军方专用的频道，信号还算稳定。
贝琪拉着她挤进了前排。
穆里和巴里特等人都在, 见了她纷纷打招呼。
新闻播报人员正在执政厅外介绍情况, 趁着这个空挡，白染从罗曼那里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帝国皇帝安德鲁斯·兰斯洛特病逝, 各方势力早有准备, 然而克莱恩一方几乎是在顷刻间就败了。
以第一执政官艾伯特为首，西泽尔·埃利奥特聚集了众多支持者，其中包括蓝斯继承的梅洛恩家族公开支持陆迟继任。
另外，这也是第五星区代表者第一次出现在主星执政厅, 奥斯顿佣兵团作为外星区最大的佣兵团，团长席拉成为主要代表，同样公开支持陆迟继任。
而军方少了卡尔这位上将，余下不少人都有把柄在西泽尔手里, 在他的压制和胁迫之下, 已然没有了反对的余地。
“蓝斯传回的消息，克莱恩和支持他的贵族已经被陆迟下令软禁, 他们这次动手又狠又快, 克莱恩输得很彻底。”罗曼道。
他叹了口气：“当初刚跟你来第五星区的时候，还真的以为他只是个厉害的佣兵队长, 没想到……”
白染没说话, 她看着直播影像切换到执政厅的大会议厅里。
这间会议厅比她曾去过的那间要大很多, 几十排座位呈扇形阶梯向上分布。最前方的台上放着一顶璀璨的王冠。
全部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所有人着装都很正式。白染在第一排看到了西泽尔和蓝斯, 也在镜头晃过的时候，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桑维。
其他也有很多熟悉的面孔，艾伯特、兰登，还有坐在后排的格兰杰。
艾伯特比第一次见的时候苍老了许多，过去他虽然须发皆□□神却总是很好，现在却显露出几分疲惫的老态。
兰登和过去一样一板一眼，岁月爬上了他的眼角，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古板。
白染还见到了一个她最想看到的人——林珍。
昔日的少女现在已经长大，身高比过去只高了一点，面容却成熟了许多。
她穿着正装，原本总是绑着麻花辫的浅棕色头发在发顶盘起，显得利落又干练。
尽管她落座的位置很不起眼，白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看见了，才更觉想念。
当初刚来到主星的时候，林珍算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后来朋友成了师生，却并没有影响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
白染还记得在基地驻地的篝火前，她抱着自己哭得伤心。
那个会为了母亲而哭泣的女孩，现在已经长大。
就像看到蓝斯的时候一样，白染从心底为她感到骄傲。
还有一个人是白染没有想到的——尤尼尔·费迪南德。
他就坐在靠前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改变很大，如果不是那头显眼的橘色自来卷，白染未必能认出他来。
当初亲眼见到父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白染最后一次见他，他还是濒临精神失常的状态。
现在他看起来非常消瘦，气质依旧带着点神经质。
白染不知道他和蓝斯再见面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场景，但她并不担心。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伤到蓝斯了，要如何处理他和尤尼尔之间的事，全在他自己。
仪式很快开始，艾伯特代替故去的安德鲁斯发表讲话，随后兰登也表示了对安德鲁斯的哀悼和对未来的期望。
在兰登回到座位的时候，艾伯特站在台上对侧旁伸出了手，那一道万众瞩目的身影出现的时候，白染感到周围的人先是安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欢呼。
会议厅里依旧安静有序，可基地众人显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你们觉不觉得，队长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变得更帅了吗？”
“你只会看脸吗……”
“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不好说，但是现在要是再一块出任务，我都不敢随便和他讲荤段子了。”
“…………”
“你没机会了，以后没可能一起出任务了好吗。”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在兴奋中沉默了一瞬。
“干嘛都不说话？这是好事啊。”
静默片刻后，大家纷纷点头。
“嗯，是好事。”
“今天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了！”
白染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她安静地看着陆迟走到了艾伯特面前。
继任仪式由过去的加冕仪式演变而来，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艾伯特会拿起台子上的王冠给陆迟戴上，走完这个传统流程。
然而陆迟直接越过了放着王冠的台子，也没有在艾伯特身边停留。
和艾伯特身上的礼服相比，陆迟的穿着虽然正式，却并不是繁复的王族礼服。
他走到台上正中央，眉宇间并没有登上王位的喜悦。
而下一刻，艾伯特宣布的话，让场内场外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诸位，洛桑帝国如今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难，在当前形势下，殿下希望大家以帝国和每位民众的安危为先，继任仪式一切从简。”
“另外，殿下并不希望旧有制度的冗余和繁琐为日后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阻碍，因此，他将在今日就任洛桑帝国第一任统帅，放弃世袭帝位，不戴王冠。”
这下不但基地观看直播的人群骚动起来，就连会议厅内大部分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只有前排的西泽尔和兰登等人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经提前商议过。
白染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她在听到这个决定的一刻就知道这是陆迟自己的意思，而且对于这个决定，他不会作出妥协和让步。
艾伯特宣布完这个决定，陆迟没再就继任这件事说一个字，他简洁地宣布帝国进入全面战备，并提出了一系列举措，其中包括安排病患和伤者进入第二星区避难，研究星为基地提供技术支持，护卫队和佣兵团交流合作……
这个原本应该充满仪式感的继任仪式最终没有出现任何继任仪式应有的环节，所有的时间都被用来详细说明战备的新举措。
和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政令里有一半是关于外星区的，每一个星区都有被提到，被隔离在防护网外的两个星区也没有被漏掉。
从涉及军区、护卫队和佣兵团的战备，到星区内部的财政安排，每一项事无巨细，条理分明。
最后格兰杰也上台，以帝国学院代表全星系的研究院校向全体公众开放学习资源，并且将联合全体院校展开新一轮人才选拔。
……
等到从军事、财政、技术、人才等各个方面一一说完，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白染注意到身边的人早已经听得鸦雀无声。
“……我没有理解错吧？我们会被划入财政范围，以后物资都会有保证了？”
“不但物资有保证，还有护卫队会来驻守？”
“病患可以去第二星区就医了？”
“刚刚还说，要从佣兵团里招人去第一星区，真的假的？”
所有人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
“陆队——不是，统帅这是要创造历史了！”
“何止……我们也见证历史了……”
然而这些举措要一下子落实还是有很大难度的，以内部星区的官员为首有很多质疑声。
这些质疑声在克莱恩政变落败的那一刻就被压了下去，但依旧还是潜在的隐患和阻力。
对此，西泽尔竟然当众播放了一段拼接起来的战斗影像。
其中包括防护网收缩时候第六星区经历的灾难，还有后来罗曼带领基地众人建设能量防护装置，最后就是前段时间离开基地前拍摄的那些视频。
白染和蓝斯以及基地众人都有入镜。
在全星系的直播影像里看见自己，白染听见周围的人发出“不是吧……”、“妈妈我上新闻了”等一系列没有营养却绝对真心的感叹。
西泽尔拍摄这些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凸显任何人，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现在面临的真实情况。
白染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时才没有开口阻止，只是现在在全星系直播中看见自己，她也有些不太适应。
当时情况急迫，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其他人在干什么，尤其是去找空间通道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这个大画幅的影像把所有细节都放大了。
白染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白老师，太帅了吧！”
“……”
白染面上保持着冷静，内心却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西泽尔的。
会议厅里，陆迟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目光落在投影里那道白色身影上，看了一会儿，他低头点开光脑，看到十几条新消息。
他翻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他等的那一条。
但是有一条被他标了星号的。
他点开。
【上次送来的子弹，成分提取完成了，今天第二十五次实验，结果稳定，要不要让人给你送去？】
陆迟回复：【嗯。】
那边回得很快：【这件事我也会同时通知洛夫古德和埃利奥特阁下，还请统帅千万慎重。帝国的未来，还要靠你。】
陆迟：【知道了。】
台上，西泽尔手下的官员正在根据视频讲解如今面临的现状，陆迟关上了光脑。
继任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直播结束后，兰登起身道：“还有些事，去隔壁会议室一趟。”
众官员都应着，起身准备去隔壁。
陆迟道：“你们先去。”
兰登闻言停下脚步，问：“你要去哪？”
陆迟道：“去见个人。”
兰登看了他片刻，皱起眉道：“情况才刚稳下来，一定要现在去？”
陆迟的语气不容置疑：“对。”
西泽尔从后面过来，道：“没事，我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兰登扫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话尽量一次说完，别再有下次。”
西泽尔漫不经心道：“放心。”
兰登向来看西泽尔这种样子不顺眼，但又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于是又叮嘱了几句安全问题，这才转身离开了。
悬浮车升至空中，前后都有军方的车跟着，保护措施非常严密。
西泽尔就坐在陆迟身边，等车子升空后，他看了眼旁边低头看光脑的人，提醒道：“记得吃药。”
陆迟手指顿住，抬眸扫了西泽尔一眼。
西泽尔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说得更明白了些：“统帅大人，白小姐让我叮嘱你按时吃药。”
陆迟：“……”
静默片刻，他从兜里拿出那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出来。
西泽尔让车进入平稳模式，用饮水系统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不多时悬浮车就在主星第一监狱门外停下，西泽尔和军方负责两人安全的护卫队员全部下车。
监狱长早就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西泽尔和监狱长说了几句，监狱长连连点头。
最后西泽尔和其他人都等在了外面，陆迟跟着监狱长进了监狱里。
越往深处走，阴冷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监狱长一直带着他坐电梯下到了监狱最底层，最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是一间特殊牢房，特殊金属打造的牢笼里囚困着一道人影。
那人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着，虽然靠坐在墙边，还是能看出挺拔高挑的身形。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被锁住的手动了动，而后锁链声响起，他抬起了头。
陆迟走到近前，和对方隔着牢笼相对而立。
卡尔·蒂奇依旧像五年前一样坚毅沉肃，牢狱之灾并没有消磨他的精神，只是让他显得比过去消瘦，脸上也现出刀削斧凿般的清晰轮廓。
看到陆迟，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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