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克·杨, 一名独狼雇佣兵，五年前开始跑天铁生意，后来因为他航行经验丰富, 靠敏锐的判断力屡次带领飞船脱险，现在已经成了这一行当里最有威望的人物。
只不过他这个人性格孤僻, 裘德在的时候少有人会来找他, 后来裘德死了，卢修斯接手生意, 他就把天铁交给卢修斯去转卖, 也不在意卢修斯抽成占比过高。
这样的人当然没人愿意跟着他混，但要论能力，没人会怀疑他。
伊莎贝拉说斯托克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喝酒。
三人找到斯托克的时候, 他果然在一家名叫“钉子”的酒吧里喝酒。
这是个头发胡子乱糟糟，不修边幅的男人，因为过于不修边幅，让人不好判断年龄。
伊莎贝拉说明了来意, 斯托克扫了她身后的白染和陆迟一眼, 醉醺醺吐出两个字：“不去。”
对于他这种态度，伊莎贝拉早有准备, 她说了一个价, 白染猜测应该就是那枚夜明珠估价抽成后的价格。
斯托克却依旧不为所动，“说了不去。”
伊莎贝拉无奈道：“你没钱了就得去, 早去晚去有什么区别？何况这个开价也够你喝上一整年的酒了。”
这笔钱大头被砍去, 剩下的数目也并不算少, 却只够他喝一年，白染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酒鬼。
斯托克道：“没钱了才去, 现在还有酒喝，我为什么要去？”
伊莎贝拉：“……”
她无奈对白染解释道：“他这人就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这种一滩烂泥一样的男人是怎么能活到现在，评价还这么高的。”
白染看出来了，这是个很难用金钱收买的人。
“他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她问。
伊莎贝拉想了想，摇头道：“除了酒，就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了。”
白染思忖片刻，走上前坐在了斯托克对面，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只小酒坛，放在了桌上。
斯托克眼皮都没抬，直到白染打开了小酒坛的密封盖子。
一阵清冽的酒香飘散开来，将酒馆里浓郁的劣质酒精味都压了下去。
这种酒香太过特别，一瞬间就吸引了斯托克的注意，他从椅背上直起身，凑近了闻了闻，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酒？”
白染道：“忘忧酒。”
斯托克看上去像是被勾起了兴趣，“这酒从哪里买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白染道：“我自己酿的。”
这酒是用灵植和灵泉酿成，味道很特别，是她专门为师父酿的，每年就酿三坛，这一年的，还没有来得及给师父送去。
斯托克愣了愣：“你会酿酒？”
白染点头，她拿起酒坛倒了一杯，推到斯托克面前，道：“我请你喝酒。”
斯托克坐没坐相，喝酒也是直接拿着酒瓶往嘴里灌，见白染推了杯子过来，他倒也没有嫌弃太小，而是直接拿了起来。
白染见他喝了她的酒，正要开口，却只见斯托克一口酒下去，忽然一改半死不活的状态，整个人焕发出了一点活气。
这一下他眼睛锃亮，就算有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胡须遮挡，也能看出是个年轻人了。
斯托克盯着白染手边的酒坛，道：“我要是带你们去这一趟，除了刚才的报酬，你这坛酒能不能也给我？”
白染顿住：“……”
本来她拿酒出来，只是作为投其所好的引子，哪知道这酒鬼竟然就这么轻易被一坛酒给收买了……
“可以。”她道。
斯托克似乎很满意，一拍桌子道：“成交！”
旁观全程的伊莎贝拉：“……”
陆迟的视线落在那坛酒上，一时沉默着没说话。
斯托克问清了他们的需求，道：“那说好了，我就送你们进去，穿过风暴带之后，你们要去哪我可就不管了。”
陆迟道：“进去后，你可以用搭载的小型飞船返航。”
斯托克点头，问：“物资钱谁出？”
伊莎贝拉道：“老板出。”
斯托克道：“行。钱给我，我需要两三天时间准备。”
白染道：“你准备好就来31号基地。”
斯托克挑眉：“奥斯顿佣兵团？”
陆迟道：“对。”
斯托克也没说什么，几人说好在基地汇合后，斯托克留下继续喝酒，白染三人离开了酒馆。
到了外面，时间已经不早，伊莎贝拉道：“老板的交易我就算替他完成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要去开敞篷车的车门，白染却道：“等等。”
伊莎贝拉回过头。
白染道：“卢修斯输了，很快就会被驱逐出百乐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伊莎贝拉闻言靠在了车身上，拿出烟来点上，抽了一口才道：“能有什么打算，换个老板呗，总不能跟着他喝西北风。”
白染知道伊莎贝拉之所以傍着卢修斯这位老板，不过是为了求金钱和庇护，不然以她一己之力，很难在这种地方保全老人和那群孩子。
说实话，刚刚所见的确在白染的意料之外。
伊莎贝拉披着披风弹奏乐器的样子，和在卢修斯宅邸见到她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见她不说话，伊莎贝拉忽而一笑：“你不用多想，我毕竟在游鱼工作，又能收集情报又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很多大老板都需要我这样的人。”
“所以，我是不会缺老板的。”她因为吸烟，嗓子有些沙哑。
白染静默片刻，问：“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生活？”
伊莎贝拉挑眉：“换什么地方？其他基地都还不如这里，而且我也不会别的，去了别处也没法活。”
白染问：“你弹的乐器叫什么名字？”
伊莎贝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那是赛波琴，是只有老人才会的老古董了，婆婆教我的。”
白染把准备建设学校的事简单告诉了她，“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孩子们送到学校来，等你学会用精神力驱动乐器之后，也可以做简单的治疗工作。”
伊莎贝拉诧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挪回指尖夹着的烟上，失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普通。”
她抬眼望了一会儿天，“这太突然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白染点头，她原本也只是想告诉她有这种选择，至于要怎么选当然只是伊莎贝拉自己才能决定。
两人加了联络方式之后就暂时告别，伊莎贝拉开着她那辆大红色的车离开了。
陆迟一直在旁边等，白染转向他，道：“等我教会桑维静坐，明天就回基地吧？”
“好。”陆迟应道。
两人坐进车里，陆迟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白染向他看过去。
陆迟问：“累吗？”
白染摇头。
陆迟：“那陪我去个地方。”
白染顿了一瞬，道：“好。”
途中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陆迟把车开到看不到房屋的荒野中，夕阳已经渐渐落下。
白染没问他要去哪，陆迟也没有说。
车最后停在了一片被风沙掩埋了一大半的废墟上。
白染跟着他下了车，眼前是大片凹陷于地平面之下的城市废墟，下面的房屋本就低矮，现在已经大半损毁风化，只剩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和大片倒塌的石墙。
她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陆迟站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下面的废墟。
荒野里没有遮挡，落日的光色层层晕染开来，到处都泛起炽烈的橘色。
风吹起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角。
过了片刻，白染问：“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陆迟：“嗯。”
“我十六岁离开这里，没过两年这里就遭了沙暴，人都迁走了。”陆迟道。
又过了一会儿，白染才跟着他下到了废墟底部。
在风化的低矮建筑中穿行片刻，最后停在了一小片空地上。
“我的母亲就葬在这里。”陆迟道：“她临死前的遗愿就是葬在她的花园里，不立墓碑。”
白染：“花园？”
“除了出去工作，她唯一的爱好是种花，”陆迟的声音很淡，“明知道这片土地永远都不能开出花来，她却乐此不疲。”
这里以前是贫民窟，没有什么花园，白染觉得陆迟的母亲应该是个心存希望的人。
她沉默片刻，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另一坛没有开封的酒。
陆迟看向她手里的酒坛，抬眸道：“这不是给斯托克的筹码？”
白染道：“不是，这是另一坛，也是我亲手酿的。”
“在我原来居住的地方，有时候纪念逝去的人，会敬酒给他们。”她解释道：“我不知道这里该怎样做，敬酒可以吗？”
陆迟顿了一瞬，道：“嗯，她会高兴的。”
白染于是一掌拍开封泥，抬手将酒缓缓倾倒在面前干涩的土地上。
等酒倾尽，最后将空酒坛放在地上，白染道：“希望终有一日，这里会花开遍野。”
陆迟没说话。
良久，他低声道：“白染。”
白染：“嗯？”
陆迟道：“你亲手酿的酒，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坛。”
她说着就要拿，陆迟却道：“你收着就好，等从阿尔纳星系回来，你……离开之前，陪我喝一杯吧。”
白染一时顿住，好一会儿才应道：“好。”
起航（4）
这晚两人回去休息, 第二天白染花了半天时间教会了桑维静坐的要领。
桑维比她想象的领悟力要高，也许是他精神力波动大的缘故，对于精神海的起伏非常敏锐。
虽然一开始还不能深度入静, 但他很快就理解了静坐的精髓。
陆迟和西泽尔在另外的房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到中午过后, 两人就和西泽尔道别, 准备出发回31号基地。
卡米拉按照约定来到飞船停泊处等候，三人一起登上飞船, 利用加速轨道返回基地。
飞船在基地城区外降落的时候, 白染看到了之前见过的红蔷薇号，还有另一搜没有见过的大型飞船。
这艘飞船的形态和她曾经见过的运输船不同，反倒和流线型的红蔷薇号略有相似之处，船身漆黑, 奥斯顿佣兵团的红色六角形标志印在船身中部。
下飞船后遇见的佣兵和陆迟打招呼，说团长回来了，等着要见他。
白染看着红蔷薇号旁边的大型飞船问：“这就是你说这次要用的飞船？”
陆迟道：“嗯，这艘最适合远航。”
开车进入基地城区后, 陆迟先去见席拉, 白染则带着卡米拉去了学校。
学校比白染第一次来的时候要热闹许多，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就属尼克的嗓门最大, 白染不知道罗曼讲到了什么, 一群孩子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一见她进来，罗曼简直就像见到了救星, “白老师, 你可算回来了！”
白染觉得他脸色都沧桑了不少。
“这群小家伙简直太难搞了……”罗曼唠唠叨叨就是一大通抱怨, 可白染能看出来，他抱怨归抱怨, 心情其实还是不错的。
她还注意到，这里除了一开始的那群孩子，还来了很多生面孔，看起来是驻地的雇佣兵。
罗曼解释道：“这边的雇佣兵听说我们这里讲课，闲下来有空的时候也愿意来听，尤其是关于精神力方面的，大家都很感兴趣。”
他说着，又道：“我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实战经验，太有用了。”
白染点头，介绍道：“这位是卡米拉，以后也在这里做老师，你先带她熟悉一下吧。”
罗曼看到卡米拉，知道来了个强力帮手，登时喜上眉梢，立刻和卡米拉介绍起了情况。
白染一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弹琴，等罗曼带卡米拉走后，她走进厂房最里面，看到了独自一人抚琴的蓝斯。
他的姿态端正优雅，指法熟练，乐曲的意境悠远带着一点愁绪，即便外面很聒噪，也没有影响他沉浸在琴曲中。
白染没有打扰他，直到一曲毕，她才道：“不错。”
蓝斯情绪很投入，听到声音才注意到她，他立刻起身，脸上喜色划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回来了。”
白染看着他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不过几天没见，少年又长高了一些。
想起刚才琴音里的那抹愁绪，以琴道来说，蓝斯天然能够以音传情，是极有天分的，但这种愁绪听来总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
白染知道他不愿轻易向人倾吐，只是淡淡问：“林珍呢？”
蓝斯道：“之前发的内容在学院网上引起的反响有点大，而且她住宿舍的借口很快被她父亲识破了。”
白染道：“兰登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蓝斯：“嗯。”
白染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林珍能来这一趟，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看向蓝斯，道：“我接下来还会离开一段时间，这一次可能时间有点长，你是想回学院去还是留在这里？”
蓝斯一怔：“你还要走？”
这是白染第一次听到蓝斯喊她忘记加上“老师”两个字。
蓝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急躁了，他垂下眼，问：“老师这次能不能带上我？”
白染微顿，道：“不行，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
蓝斯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着头没说出口。
白染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失落，她是第一次当老师，其实还并不太熟悉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蓝斯和林珍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但她都能感受得到。
“我走之前会把后续的练习方法都留下来给你们，”白染道：“你很有天分，以后一定会是一名好琴师。”
蓝斯还是不说话，他手指微微攥起，“太慢了，我想快一点能帮上老师的忙。”
白染看着蓝斯，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总想着要快些变强，想要能帮上师父和师姐的忙。
她回忆着那时候师父是怎么安慰自己的，于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蓝斯的头。
蓝斯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瞬。
“不要急，潜心修炼，等我回来。”白染道。
良久，蓝斯低声道：“嗯。”
“——我们平时上午会讲一些基础的课程，”那边罗曼带着卡米拉走了进来，“根据大家的需求，主要是关于精神力的理论，还有有经验的雇佣兵会介绍一些关于变异星兽的特征和对战经验。”
“白老师，关于卡米拉老师的工作安排，”罗曼看到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卡米拉平时独来独往打打杀杀惯了，头一回听人喊她老师，登时尴尬地挠了挠脖颈，“还是先别叫我老师了。”
罗曼眨了眨眼，“放心，只有我会管你叫老师，那帮小兔崽子都只会直呼你名字，甚至会给你起外号。”
卡米拉：“……”
白染见罗曼给卡米拉介绍完了情况，道：“先来试试，对战练习。”
几人来到外面的空地上，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白染让卡米拉换上了练习用的彩弹枪，彩弹是基地的人练枪的时候会用的一种便宜子弹，打中的位置会爆出颜色来。
最活跃的尼克第一个跃跃欲试，罗曼就点名让他第一个来。
对于卡米拉来说，和小孩子陪练再简单不过，尼克无论怎样都打不中卡米拉，身上瞬间就挂了彩。
孩子们热情高涨，渐渐变成七八个人围攻卡米拉，然而却还是一下都打不中。
这时候后面围观的雇佣兵也来了兴致，一名异能是“利爪”的雇佣兵上前想要挑战卡米拉。
他的异能是手指可以异化，自由变幻长度和硬度，锋利无比，在白染看来这个异能有点像贝琪的刃化。
可去过角斗场以后，她明白所有人的异能水平都不相同，这名雇佣兵的异能强度和熟练度都不如贝琪。
他依然一下都没能打中卡米拉。
白染道：“蓝斯。”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蓝斯上前：“老师。”
白染道：“接下来我弹的曲子，你记住，之后要练熟。”
蓝斯点头：“好。”
白染让罗曼告诉那名雇佣兵注意听琴声。
她将之前实验过的增益琴曲弹了一遍，主要是给蓝斯看。
那名雇佣兵对于琴曲的接收程度远不如陆迟，但是所有人还是明显地看出了不同。
就在卡米拉明明能躲过一击的时候，那名雇佣兵手指上的“利爪”骤然暴长，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性都提升了一截。
卡米拉穿着的防护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那名雇佣兵当即兴奋道：“白小姐，你这琴也太厉害了！”
白染这才认出，这个人是穆里小队的队员，之前在救穆里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卡米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曲子，她看向白染，佩服道：“你的琴真的很神奇。”
白染对他们点了点头，问蓝斯：“记住了吗？”
蓝斯道：“记住了。”
白染很满意，她走之前教蓝斯曲子，他学得就很快。她道：“那换你来。”
蓝斯一开始弹得不熟，但是几遍过后就渐入佳境，只不过他的基因病还没完全治愈，精神力释放程度太低，效果并不明显。
白染道：“很好，等你精神力提升之后，就会进步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喊白染的名字，白染抬头一看，外面贝琪和穆里正从门口进来。
“都说了别跟着我！”贝琪皱眉对身后的穆里道。
穆里伤还没好，身上绷带还没完全拆掉，机械手却已经装上了，他一脸坦然道：“我没有跟着你，我也是来看白染的，难道只许你来看她？”
贝琪无语，赏了他一枚白眼。
穆里看到学校里的情况，不由笑道：“这学校自从建起来，就从没这么热闹过。”
他走到白染跟前，伸出崭新的机械手道：“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不如这次你们再出去，带上我吧。”
白染：“……”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要求带？
贝琪警惕地打量穆里，“什么再出去？谁说要再出去了？”
穆里叹了口气：“你看，你和陆迟，你们连贝琪他们都不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办？”
白染默然片刻：“陆迟告诉你了？”
穆里道：“他这个人就算死了都不会和人说一句的，要不是我观察仔细，你们是不是到离开都要瞒着我们？”
贝琪皱眉，问白染道：“真的？你们要去哪？”
穆里道：“团长这次回来特地改造了飞船的防护层，我猜应该是为远航做准备。”
白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
正在这时候，她的光脑响了，是陆迟发来的消息。
陆迟：【我和席拉在驻地等你。】
白染垂眸扫了一眼后，本想和罗曼打声招呼先走，谁知罗曼和蓝斯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两个人都不肯再在学校待下去了。
于是今天提前下课，有雇佣兵去给卡米拉安排住处，白染和罗曼等人一起离开了学校，坐贝琪开来的车回了驻地。
席拉和陆迟正坐在院子里说话，见到她，席拉笑道：“好久不见，你还是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一点没变。”
白染看着眼前梳高马尾的英气女人，略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看到白染后面跟着的人，席拉又挑了下眉：“你们没有自己的事要做？非要跟着人家？”
贝琪道：“团长，你和队长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席拉看了陆迟一眼，道：“你没告诉他们？”
陆迟：“……”
查德和巴里特接到贝琪的消息，也匆匆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查德进来就问：“你们又要去哪？”
最后还是席拉回答道：“他们要去阿尔纳星系。”
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查德吃惊道：“你们要去禁区？去干什么？”
巴里特眉头紧锁：“该不会是去采矿吧？就那什么风暴产的矿，咱们基地有这么缺钱了吗？”
这下所有人都担心起来，基地如果物资跟不上，的确会有很大问题。
“不是。”席拉叹了一声：“和基地没关系，我接到主星那边的消息也很惊讶，总之这一趟他们非去不可。”
罗曼听到这忍不住问：“去禁区和主星有什么关系？”
席拉看了看陆迟，没再说下去。
罗曼越想越觉得不对，震惊地看向白染：“白老师，你在学院刚见到我的时候就问我阿尔纳星系的事，还说想亲自去一趟，你这是真的——”
“不要命了吗”最终还是被他憋了回去，毕竟不太吉利。
“这事绝对不行！”罗曼道：“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和格兰杰院长交代？”
白染无奈片刻，道：“罗曼，这次是我带你出来，要和院长交代，也该是反过来。”
罗曼：“……”
“总之不行，太危险了！你要是想要宝石，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去禁区太疯狂了。”
蓝斯本来不知道这些，听罗曼这么一说，脸上也显出担忧。
贝琪也道：“队长，真的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空气安静下来。
陆迟默认了。
查德道：“那我们也一起去。”
贝琪道：“对。”
巴里特道：“我是不懂，非去不可得话，肯定也得算上我。”
穆里道：“还有我。”
罗曼：“……”
蓝斯垂眸不语。
陆迟没回话，席拉皱眉道：“穆里，你凑什么热闹？”
穆里道：“怎么是凑热闹？我是真的担心他们。”
席拉毫不留情道：“担心也不行！你看看你自己伤得那个熊样，给我回去好好躺着。”
穆里：“……”
陆迟终于开口道：“你们都先回去。”
没一个人动弹。
查德道：“那你得答应带上我们。”
陆迟坐着没动，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这一声让席拉和罗曼都有些惊讶，没人想到他之前一点风声不透露，真到了被人知道的时候，又一口答应了带上他们一起。
陆迟一答应，贝琪等人自然就没有了异议。
“可——”罗曼还想说什么，却被蓝斯拽了下，蓝斯对罗曼摇了摇头，拉着他离开了。
所有人散了之后，院子里只剩下白染、陆迟和席拉三个人。
席拉指了指陆迟身边的凳子，“坐下说吧。”
白染依言坐下，席拉用棍子挑了挑燃烧的篝火，“我是接到艾伯特的消息，说让我保证你们的安全，这才赶着在你们来之前把飞船开出去改造。”
艾伯特？
白染并不惊讶艾伯特会想要保障陆迟的安全，却没想到会从席拉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之前在罗尔夫人的宴会上，科林的确问过卡尔想不想知道席拉离开的原因，所以席拉当初不但改过名字，而且的确曾经生活在主星。
现在看来，不仅如此，她还认识主星的第一执政官艾伯特·洛夫古德。
起航（5）
“飞船的外层重新做了防护升级, 装备物资也按照远航需求备齐了。”席拉道：“我知道你们这次去百乐星其实是去找向导，人找到了吗？”
陆迟：“嗯。”
席拉道：“这个人一定得靠谱，每年有多少人死在阿尔纳星系外围不用我提醒你, 这个向导关系到你们的生死。”
白染想起斯托克一副醉生梦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很难说有多靠谱。
陆迟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 “靠谱的人是不会为了天铁去禁区的。”
席拉：“……”
她一副想骂人却骂不出口的表情, 因为陆迟说的的确是实话。
陆迟道：“在亡命徒里，他的存活率最高, 不需要他靠谱, 只要他能活就行。”
远航中人命是和飞船绑定的，他能活，就意味着飞船能保住。
席拉知道他说的在理，也没什么脾气, “我和你们一起出发，在阿尔纳星系外围跃迁点等你们出来，有情况也好随时接应。”
陆迟：“没有必要。”
席拉把手里的挑火棍子一扔，“这事没得商量。要不是我担着团长的担子, 我一定和你们一起进去,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说到这，这两人就好像谈崩了似的, 席拉没什么好脸色, 站起身直接离开了。
白染想起刚进院子的时候席拉虽然对她笑了，但脸色看着也并不好。
她看向陆迟, “你们刚刚是不是吵架了？”
陆迟道：“没事, 她脾气一向火爆。”
白染很想说难道不是被你气的。
火堆传来噼啪的暴裂声。
白染问：“你是故意的吧, 想气得她撒手不管，也就不必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陆迟沉默片刻, 承认道：“嗯。”
他从旁边拿来串好的某种肉串放在火上烤着，“她的父亲曾经在执政厅工作，也是有军衔的，因为思想守旧且极端，当年一力反对接我回主星，曾经和克莱恩站在一派，派人来杀过我。”
白染安静地听着。
“她就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对我心怀愧疚。”陆迟顿了片刻，道：“当年如果事先知道奥斯顿佣兵团的团长是她，我是不会加入的。”
白染知道，他不是因为席拉父亲的原因而恨席拉，而是因为不愿意面对一个对他心怀愧疚的人。
“她是因为和父亲理念不合，所以才离开主星的？”白染猜测道。
“嗯，她和她的母亲都是林雪安的拥护者。”陆迟道：“当年那件事之后，她母亲和她父亲彻底决裂，离异后来到第五星区，最后再婚嫁给了奥斯顿佣兵团的团长。”
白染没想到席拉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她改名也是为了和过去划清界限，重新开始作为雇佣兵的生活？”
陆迟却道：“不是，她改名是在前团长和她母亲死后，她被推举继任团长的时候。”
席拉不过三十多岁，她母亲远没到撒手人寰的年龄，白染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陆迟道：“变异体感染。”
在外星区，最正常不过的死因，却也最为残忍。
在白染认识的人里，席拉是第一个在主星生活到成年，而后选择来到第五星区的人，而且她不但选择留在这里，还成为了偌大一个佣兵团的团长。
这样的人生，也可谓是一段传奇。
安静了好一会儿，陆迟把烤好的肉串都放在盘子里，却递了一瓶营养液给白染。
白染微顿，陆迟道：“知道你不习惯吃肉，下次不要勉强自己。”
白染接过他递来的营养液，忽然又想起百乐星那片荒芜的废墟，他说着“你离开之前陪我喝一杯”的时候，她心里的某种陌生的感觉，在这一刻忽然放大。
这种感觉很突然，不是因为手里的营养液，而好像是因为——眼前的篝火。
篝火摇曳。
白染忽然忘记了时间，久久注视着陆迟没说话。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且利落，黑色的发梢垂落，和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凸显出他凌厉又冷漠的气质。
良久，陆迟转动烤肉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转过视线来，白染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
那里面却没有凌厉，也没有冷漠，只有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陆迟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白染，我的定力很差，你再看下去，我可能会后悔。”
白染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立刻挪开了目光。
篝火还是那团篝火，燃烧的声音和炽热的温度却让白染觉得无法再继续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
片刻后，她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她走出几步，就听陆迟似乎是为了替她解围一样，道：“帮我叫查德他们下来吧，就说肉烤好了。”
“……嗯。”白染暂时顿住脚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真的要带他们一起去？”
陆迟道：“我了解他们，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与其让他们冒险在后面跟着，不如直接答应。”
白染知道他做的决定是对的，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离开上了楼。
这一晚她接到了林珍的消息，林珍回去毫无意外地又和兰登大吵了一架，只不过这一次她没再哭着和白染诉苦。
她来过第五星区之后，内心有了自己坚定的想法，和父亲的分歧在她心中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想要好好练琴，白染答应她会把后续的内容交给蓝斯，叮嘱她在主星也要好好练习。
第二天，白染把下一个阶段要练习的琴曲都记录成谱，交给了蓝斯，还为他留下了亲自弹奏拆解每一首曲子的影像。
罗曼和蓝斯这段时间找来的会乐器的人，白染也一并见了，她把精神力驱动乐器的方法也记录下来，并现场演示给所有人看。
斯托克如约在第三天一早到达了31号基地，就在同一天白染接到了伊莎贝拉的消息。
她说想把婆婆和孩子们送到学校去，至于她自己，可以先留下来帮一段时间忙，之后可能就会离开。
白染答应她，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罗曼和西泽尔，让他们自己安排后续的事情。
斯托克带来了一大批物资和好几名据说是有经验的雇佣兵，主要负责飞船的驾驶和维护。
物资和雇佣人员的费用当然都是卢修斯出，白染也从斯托克那里得知卢修斯已经被西泽尔遣送出了百乐星。
白染不知道卢修斯这种人出了百乐星还能去哪。
陆迟却说依照西泽尔的性格，不会让卢修斯活着，恐怕卢修斯的飞船一离开百乐星范围，他的命也就到了尽头。
斯托克认同陆迟的说法，他说在百乐星混了这么久，西泽尔其实才是那个最好不惹的人。
最让白染惊讶就是斯托克再次出现时的样子。
之前见面时的“暴风式”须发已经被他剃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一张过于年轻的面孔。
他有着健康的肤色，脸型眉眼和西泽尔那种标准的贵族长相相比，有种奇特的异域风情。
剃过须加上清醒没醉酒，白染险些就没能把这个人和前几天见过的人对上号。
幸而他身上那种“干了这一票就躺平买醉”的气质还在……
这两天席拉没再来找过陆迟，她指挥着人把飞船检查了好几遍，又添了不少物资和装备进去。
到临走的时候，白染才第一次听到这艘黑色飞船的名字——“黎明号”。
据说基地的飞船除了红蔷薇特殊以外，其他都是按编号命名的，数量也并不算多。
所以这艘飞船是直到今天起航之前，才获得了崭新的名字。
白染听说是大家投票共同决定的这个名字，就求个吉利、寓意好，而且直白简单，就好像养孩子起个好养活的名字一样，总之投票过程非常之迷信。
黎明号上载满了席拉和斯托克准备的大量物资装备，还搭载了陆迟承诺斯托克后续离开会用到的小型飞船。
小型飞船也具备了一定的收纳能力，毕竟去一趟不容易，斯托克当然还是要带一批天铁，也算是一箭双雕，回去也能多醉上两年。
为了满足基地众人，尤其是罗曼用他祖上留下的书算出来的玄学结果，黎明号在第四天一早的清晨，迎着31号基地的黎明之光正式起航了。
陆迟没再和席拉起争执，最终红蔷薇号和其他两艘护航飞船也跟着他们一起起航，计划是送他们到阿尔纳星系外围跃迁点。
黎明的光线从熹微到大亮，几艘飞船巨大的暗影逐渐被地平线上的光芒吞没，直至缩小成黑点，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罗曼站在城外眺望着天际，紧张得手心都已经微微出汗。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一定要平安归来。”他忍不住向天祈祷。
蓝斯站在他身边，他银色的眼眸被天边的晨光映亮。
“不会有事的，老师是我见过最强的人，她说让我们等她，她就一定会平安回来。”
阿尔纳星系（1）
黎明号的主控室内。
斯托克让操作员调出了从第五星区到阿尔纳星系的航线。
说是航线, 其实就是在星图上标明了几个能够进行非法跃迁的废弃跃迁点。
阿尔纳帝国曾经也是最大的星际帝国之一，星系的外联跃迁点多到数不清，在大灾变之后已经全数废弃。
有些跃迁点在灾变的时候毁坏, 无法继续使用，而有些则是被弃置。
后一种跃迁点只要稍加维护, 就能继续作为跃迁目标使用, 只不过因为阿尔纳星系外围的太空风暴，不稳定性极强。
很可能跃迁过去的瞬间就连同跃迁点一起被太空风暴撕碎, 也可能在跃迁途中就因为跃迁点不稳被吞进时空夹缝, 再也无法出来。
“所以，你们每次进入阿尔纳星系的跃迁点都不一样？”
此时主控室内和红蔷薇号在进行对接通讯，那边席拉问斯托克道。
斯托克道：“对，要看具体情况。”
席拉问：“那这次怎么走？”
斯托克道：“目前还是先走我说的预定路线。”
昨天众人在基地已经问过斯托克路线问题, 当时斯托克给出路线是从第五星区先跃迁进入第七星区，而后从第七星区按照他规划的线路航行，直到洛桑帝国弃置的外联跃迁点附近，再选择合适的跃迁线路进行跃迁。
从第五星区到第七星区的航线席拉和陆迟等人都很熟悉, 到第七星区之后, 就由斯托克带人驾驶黎明号在前引路，红蔷薇号和护航飞船在后跟随。
由于洛桑星系在灾变后范围也缩减很多, 防护网外的区域很广阔, 这段飞行时间很长。
斯托克熟悉线路，利用各段还能使用的加速轨道, 尽量节省时间。
进入平稳飞行阶段后, 白染的光脑上收到了通讯提示。
登上飞船后, 所有人的私人光脑都接入了飞船的主控系统，方便接收重要通知, 也方便所有人员互相联络。
黎明号上了除了她和陆迟、贝琪等人，另外还有曾经在β23上见过的驾驶员迪恩和几名飞船操作人员，以及斯托克带来的十几名雇佣兵。
白染查看光脑，发现发来通讯的不是黎明号上的人，而是刚刚结束和斯托克通讯的席拉。
第七星区信号时有时无，但是一同前行的飞船之间可以建立局域通信。白染接起通讯，听到了席拉的声音：“我是席拉，没有打扰你吧？”
白染看了眼在主控台前和斯托克说话的陆迟等人，起身离开了主控室。
“没有。”她淡淡道。
“我只是想说声抱歉。”席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这两天太忙了，都没来得及找你说话，那天我是被陆迟气得有点失礼了。”
白染道：“没关系。”
席拉叹了口气：“他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张臭脸，故意气人的时候嘴里也没好话。”她安静了一会儿，道：“可其实佣兵团里大家都很信任他。”
“我曾经想过把团长的位置交给他，可他拒绝了，说是只想当个普通的雇佣兵。”
这的确像是陆迟会说出来的话。
席拉道：“总之我很抱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白染顿了顿，问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你认识艾伯特？”
席拉道：“对，一开始是通过我父亲见过执政官，但没有说过话，后来到了第五星区，当上团长之后，因为陆迟的事，是艾伯特主动找到我。”
她叹道：“陆迟第一次知道这事的时候差点一走了之，最后还是因为他的队员才留下来。”
这也的确像是陆迟会干出来的事。
席拉道：“我联系你，除了向你道歉，另外艾伯特还有话让我带给你。”
“他让我告诉你，最重要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完成要做的事。”
白染安静了一会儿，道：“替我向他道谢，就说我知道了。”
席拉似乎笑了笑：“和你说话真的轻松太多了，陆迟是个不惜命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我骂他多少次都没用。”
她顿了顿，道：“不过他遇到你好像是变了一些，不然也不会特意去百乐星找向导。”
白染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把当初在罗尔夫人的宴会上，卡尔的事告诉了席拉。
席拉听完，静了一会儿才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和卡尔过去曾经是同学，在帝国学院战斗指挥系。”席拉缓缓道：“现在想来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上学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那种半天没有一句话的性格。”席拉道：“不过后来想想，也许就是他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上将的位子。”
“我离开主星的时候，他在外执行任务，等他回来，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席拉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着这件事。”
那边传来杂音，似乎是有人在向席拉汇报什么，过了片刻，席拉道：“我处理点事，咱们下次有空再聊。”
白染：“好。”
切断通讯后，白染回到主控室。
斯托克根据预测的到达时间点选定了跃迁点C-03。
这个编码是在去阿尔纳星系采集天铁的人之间才知道的废弃跃迁点排序号码。
去阿尔纳星系有两大危险，一个是跃迁过程本身，一个是到达之后要面临的太空风暴。
飞船到达洛桑星系的外联跃迁站点后，为了更快抵达阿尔纳星系C-03，斯托克选择了航行时间最少、跃迁距离最远的外联跃迁点。
这里的跃迁功能原本早已经被封禁，是被他们这群人非法开启才能暗中使用。
飞船进入跃迁准备。
斯托克在频道中道：“你们可都想好了，过去之后，按照我的推测，跃迁点附近应该安全，但谁也不保证太空风暴会不会突然爆发。”
陆迟道：“席拉，你们要接应，就等在这里。”
席拉道：“我听说阿尔纳星系外围有废弃的太空站，是不是可以临时停泊飞船？”
斯托克道：“话是没错，但正常人没事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停船。”
席拉道：“这样，1号护航等在这里，2号跟我一起跃迁。”
斯托克摊了摊手，道：“你们想好就行，命是你们自己的。”
席拉道：“你不是还没喝到白染那瓶好酒，难道舍得在这种时候丢了命？”
斯托克：“……”
席拉：“姐姐相信你，好好带路。”
斯托克无言以对，乖乖闭了嘴。
跃迁点充能完毕，三艘飞船相继在跃迁点亮起的光圈中消失。
这一次的跃迁过程相当不平稳。
从洛桑星系到阿尔纳星系，按照斯托克选择的这个跃迁点，需要连续跃迁五次。
五次都是超远距离跃迁。
白染和飞船内的所有人一样，坐在座位上，扣着安全锁。
跃迁到第五次的时候，就连常年在外驾驶飞船的雇佣兵里都有人受不了，在过程中险些吐出来。
等到飞船终于回归平稳的时候，白染看到有人冲出去呕吐起来，还有人脸色发白，瘫在座位上根本起不来。
“黎明号，成功抵达C-03。”
“重复一遍，黎明号，成功抵达C-03。”
“红……薇……抵达……C-03……”
“护航……2……功……达……03……”
斯托克第一个解开安全锁，在通讯还没有完全断开前道：“先去太空站。”
“红……收到……”
“……收到……”
斯托克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跃迁点停留，立刻指挥飞船往距离最近的太空站全速飞行。
这一加速，本来已经在呕吐的人险些丢了半条命。
太空站废弃已久，但是也有来采集天铁的人在这里临时停留，所以接驳功能已经被修复。
红蔷薇和护航飞船成功停靠在太空站。
从红蔷薇上传来最后一句话是：“注……安全……等……回……”
黎明号很快驶离太空站，向着阿尔纳星系方向加速前进。
太空风暴危险性强，斯托克主张能快一秒是一秒，绝不拖延。
白染也已经解开安全锁，她站在舷窗边，看着这一片陌生的星域。
阿尔纳星系的壮阔景象展现在她的面前。
她看到了大海潮涌一样的旋涡状气流，几乎铺满了整个深空。
“那就是太空风暴。”斯托克道。
白染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才直观地感受到为什么阿尔纳星系是禁区，又为什么说来采集天铁的人都是亡命徒。
不要说人，就是把一颗星球放进这风暴中，也如一粒沙，瞬间就会被吞没。
人在这种规模的风暴面前更是宛如蝼蚁，根本谈不上对抗，就连逃命都显得不现实。
在飞船不断加速前进的过程中，白染看到漂浮在远处的碎石带。
“那是天铁吗？”她问。
“不全是。”斯托克道：“如果是第一次来，能遇见这种小碎石带已经可以偷着乐了，进去随便捞上点，回去好歹也是一笔钱。”
“如果不是第一次来呢？”
“老手的话就不太看得上这种，乱七八糟的杂质太多。”斯托克道：“干的本来就是搏命的买卖，越靠近风暴天铁的纯度越高，就看你胆子有多大了。”
他看着前方搅动的气流，忽而笑了，“不过这种话和你们这种人也说不着，要进阿尔纳星系里去，你们的胆子怕是比我还要大。”
一直沉默地看着航线的陆迟道：“别说没用的，现在怎么进去？”
斯托克道：“看运气。”
贝琪也站在舷窗边，听到这忍不住道：“看运气？”还能再不靠谱点吗？
陆迟却问：“怎么看？”
斯托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当然是用脑子。”
他指了指风暴地带，道：“如果运气好，就从风暴边缘穿过，一点挨不上是最好，如果运气不好……”
贝琪皱眉：“运气不好会怎样？”
斯托克道：“那就是撞上风暴出不去，就只好赌上性命最后一搏了。”
陆迟问：“怎么搏？”
所有人都看着斯托克。
斯托克抬起手指向壮阔的风暴旋涡中心，说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句话：
“——穿越风暴之眼。”
阿尔纳星系（2）
“！”
自从上了飞船就一直安静听讲的查德也坐不住了, “你疯了吗？你这是自杀式行为！”
斯托克收回手，道：“都说了，看运气的。”
他环视一圈, 摸着下巴道：“根据我的经验，看你们的面相, 这艘飞船上的运气应该不至于太差。”
众人：“……”
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更让人心里没底了好吗！
白染心想幸亏席拉没在黎明号上和他们一起，否则斯托克怕不是当场要被暴打一顿。
主控室里只有陆迟依然面色不改, 道：“你经验丰富, 说不差肯定不差，如果要是差了，你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斯托克：“……”
他似乎是第一次遇见陆迟这种人，当场噎住没话讲。
白染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贝琪站在她旁边, 登时看傻了，“白染，你竟然笑了……” 笑是好事，问题是这个时候还可以笑得出来吗？
白染：“？”
斯托克本来就噎得慌, 闻言也朝白染看过来, 而后一脸憋屈，“你们这都什么人啊？阿尔纳星系是禁区！很危险好吗？太空风暴！要命的知不知道？”
他说完, 就见所有人都看着他。
查德道：“是啊, 你好好听听自己说了什么，最该反省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斯托克：“……”
最着急的要数本来就是飞船驾驶员的迪恩, 他一脸焦躁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说的这绝对不行！但凡有点驾驶经验的人, 都不会说出你这种——”
斯托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打断他道：“小伙子，你还太年轻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行的事，尤其是——”
他一脸郑重道：“男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迪恩：“……”
他要反驳却觉得荒谬。
自己是疯了，才会和人在阿尔纳星系的太空风暴跟前讨论男人行不行的问题！
本来紧张的气氛就这么被搞到荡然无存。
主控室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静寂。
最后还是陆迟把话题拉回正轨：“尽量避开风暴，不要冒险。”
斯托克摸了摸鼻子：“这个肯定，我也不想英年早逝。”
白染算是看明白了，斯托克这个人，还是喝醉了的时候更正常……
C-03跃迁点原本位于阿尔纳帝国边境，在灾变后因为太空风暴频发，原本的边境现在只能用风暴带来重新界定。
如果没能穿过风暴带，那就不算真正进入阿尔纳星系内部。
采集天铁的飞船大多不敢太靠近风暴地带，只在一定距离外采集被炸散出来的零散天铁。
白染问：“勘探队之前是怎么进去的？”
斯托克：“勘探队？你说老早之前进去失踪的那批人？那时间太久了，应该是测量过风暴的各项数值，按照测量结果找到风暴最弱的位置。”
“那附近的跃迁点已经全部被封锁，没人能再从那个方向进去。放心，这对我们没影响，反正这么多年过去，那边也早不再是最佳路线了。”
这些白染已经知道，她问：“你为了收集最纯的天铁，穿越风暴进去过？”
斯托克道：“也不能说进去，风暴是时刻在移动的，越是接近越是不好掌控飞船的方向，最危险的时候很难说自己处于什么位置，但是左右都还在风暴带范围里，没人会刻意往星系内部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有，那肯定也都没回来，不然早该有人到处宣扬自己的英勇事迹了。”
白染问：“那你怎么知道穿过风暴中心是可以进去的？”
斯托克：“这个嘛……”
贝琪狐疑道：“你试过？”
斯托克：“那倒没有。”
贝琪：“没有？”那你说得信誓旦旦？！
斯托克道：“我虽然没试过，但是我亲眼见有飞船这么进去。”
贝琪皱眉：“你怎么知道是进去了，不是被搅碎在里面？”
斯托克道：“当时是我遇见的最厉害的一次风暴，好在我运气不错，从边缘的乱流中逃过一劫，结果还顺路捡了一个逃生舱回来。”
白染猜测道：“是从风暴中心卷进去的飞船上的生还者？”
斯托克：“对，里面就两个人，那两个人跟我说，当时他们看撞上风暴就已经放弃了，结果因为离风暴中心太近，竟然被卷进去了。”
“那之后他们飞船上就只剩他们俩勉强保持清醒，结果就看到飞船到了坐标紊乱的地方，还在气流的推动之下一直往前。”
“他们吓得够呛，觉得这么下去也是死，一咬牙就弹射逃生舱，结果逃生舱碎裂之前正好遇见我，也算他们命大。”
他说到这，主控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查德：“……所以坐标紊乱的地方已经是在阿尔纳星系内部了？”
斯托克道：“对，阿尔纳星系波动干扰剧烈，没有任何信号，你们难道不知道？”
这一点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事实上跃迁到C-03之后信号就已经开始紊乱了。
说话的功夫，飞船已经接近了风暴带。
中控室的操作台忽然响起了特殊的提示音。
“有其他飞船的行迹！”操作人员报告道。
斯托克带来的雇佣兵都是之前来过的老手，对于这片星域比较了解，对飞船的操作也娴熟，最重要的是，对采集天铁比较在行。
毕竟回去还是要带上一批天铁，这些雇佣兵也都是为了这次卢修斯那边开的大价钱才答应冒这次险。
白染觉得对于他们这一群要进阿尔纳星系“找死”的人，这群雇佣兵大概是不能理解，看他们的眼神也都像在看疯子。
现在操作台上就是斯托克带来的人在负责操作。
所有人都在投影上看到了一个在他们前方的红点，没一会儿，红点变成两个。
查德问：“这也都是为了天铁而来的飞船？”
斯托克道：“肯定是，不用管他们。”
黎明号的速度明显比前面的两艘飞船快，投影上和前方红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就在要超过那两艘飞船的时候，主控室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飞船内部红灯闪烁，警报声十分刺耳。
用不着问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从舷窗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原本看起来还在远处的风暴就如同浪潮一般，向着三艘飞船所在的方向倾塌而来。
这看起来就像天幕忽然倒卷，压迫感令人头皮发麻。
“一级警报——检测到能量超过界定阈值，请立刻撤离当前区域！”
“一级警报——检测到能量超过界定阈值，请立刻撤离当前区域！”
满室红光闪动中，斯托克神色大变，却没有立刻做出判断，他盯着那仿佛慢动作般的“浪潮”眉头紧锁：“不对……这不对劲……”
迪恩脸都白了：“你愣着干什么！让他们快退！快退啊！”
斯托克却断然道：“不行！决不能退！”
迪恩几乎要歇斯底里了：“你疯了吗？！！”
斯托克疯了，在他们前方的两艘飞船却没疯，它们几乎是立刻就掉头，就连收集天铁的外接装备都不要了，几乎可以说是望风而逃。
迪恩要抓狂了，喊道：“队长！”
陆迟站在原地，表情依旧镇定。
在警报响起之后，白染看到陆迟第一个望向了自己，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
陆迟很肯定地下了命令：“听斯托克的。”
迪恩难以置信：“队长？你要听这个疯子的？！”
在其他舱段负责值班的巴里特的声音也从内部通讯跳出来：“怎么回事？！警报了为什么还停在原地不动？！”
陆迟道：“这里没有人比斯托克更熟悉阿尔纳星系外围的坏境，我找他当向导，就是相信他做出的判断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做出的正确率都要更高。”
他的声音冷静，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斯托克闻言苦笑：“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胆的佣兵队长……但这次我这招牌算是砸了，这运气真的不怎么好，我也只能靠赌。”
陆迟道：“至少你赌，是有根据的。”
斯托克似乎从他的话里汲取了信心，道：“这话没错。”他对操作台的雇佣兵道：“不退，加速前进！速度推到最大！”
迪恩：“！！”
在这种情况下不退反进已经不是一般的疯了，在正常人看起来这就是在上赶着自杀！
“都扣好安全锁，坐好别动！”斯托克道。
主控室里的所有人立刻照做，反对他的迪恩也毫无办法，只能立刻坐下。
陆迟却换了一个位置，走到白染身边坐下。
白染扣好安全锁，以为陆迟过来是有话要说，结果他坐下后也只是扣好安全锁，并没有说话。
白染忍不住转过头看他，却发现陆迟的目光也刚好落在她身上。
预兆着生命威胁的警报声本该让人焦躁。
陆迟漆黑的眼眸里也映着警报的红光。
白染却忽然觉得安心。
心跳有点快，却也很安心。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
她本想问他要说什么，现在却觉得不必问了。
陆迟从脖子上摘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条金属项链，下面坠着一个有些锈迹的圆形坠子。
他在坠子的一侧一按，那圆形坠子竟然弹开，里面用金属雕刻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花朵。
陆迟从弹起的盖子上取出一块四四方方叠好的东西，白染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给他的护身符。
她看着他把符篆收回口袋里，又将那条坠着花朵的项链递给她。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他道：“送给你。”
白染怔住了。
坐在另一边的查德和贝琪都看见了这一幕。
贝琪笑了：“我就说，送女孩子花最好了，穆里难得起了点好作用，队长终于开窍了。”
查德本来也很紧张，看着这一幕也高兴起来：“我看穆里送过女孩子项链，队长应该直接给白染戴上，然后再——”
贝琪踩了他一脚，好歹没让他继续煞风景，“队长就这么一条项链，送女孩也只能送这一次，你少拿穆里那个花心萝卜来和队长比。”
查德委屈道：“不是你先提穆里的吗……”
陆迟没有像查德说的那样做，他见白染没接，只是问：“不喜欢？”
飞船还在加速中，警报声越发刺耳。
白染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了。
她只能听见陆迟问她的三个字。
她本该拒绝的。
不该犹豫。
可是飞船正在向着极其宏大的太空风暴逆行加速，就好像生命之流在向着某种更壮阔的维度奔涌。
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陆迟。
因为拒绝是欺骗。
欺骗他，也欺骗了自己。
“喜欢。”
白染轻声道。
她接过了那条沉甸甸的项链。
陆迟似乎是放下了心，道：“戴上吧，它会护佑你平安。”
白染注视着坠子里漂亮的金属花朵，好一会儿才点头，将坠子重新合上，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坠子放进了衣襟领口里。
贝琪和查德在一边忍不住频频往这边偷看，却发现两人没有再动作了。
查德正想说什么，飞船却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滴——滴——滴——”
能量警报和其他不知什么警报声交叠在一起，一时间用正常音量说话都听不清了。
“飞船后方有不明能量源，正在扩大！”操作人员大声道。
“爆了！”另外一人道：“刚刚的两艘飞船，已经确认爆炸！”
投影上的两个急速后撤的红点先后扩散成圈，而后消失了。
在太空中，偌大一艘飞船，上面不知载着多少人，显示在屏幕上也只是冷冰冰的一个红点，最终这些人的死，也不过是一颗消失的红点而已。
斯托克对此毫无反应，大声道：“不管其他，坐标874，1037，把速度加到最大！”
就在飞船速度提到极致的时候，屏幕上断断续续显示出飞船后方的画面。
那两艘飞船的爆炸余波已经被某种更强烈的气流吞没。
那股气流在不断汇聚增强，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旋涡状风暴！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前方的风暴已经很要命了，现在后方再生出新的风暴来，他们已经被夹在中间，成了名副其实的夹心肉馅！
斯托克道：“双层风暴……还被夹在中间，我很不想猜中，但是我们的运气……真的是有点‘好’过头了……”
现在所有人都庆幸刚刚有陆迟决定相信斯托克，否则他们此刻也已经像那两艘飞船一样灰飞烟灭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再加速冲下去就要撞进前面的气流里了！”迪恩道。
陆迟道：“斯托克，你有多少把握穿过去？”
斯托克道：“一半一半。”
陆迟对这个概率没有发表评价，道：“那就继续全速前进，穿过你说的风暴之眼。”
阿尔纳星系（3）
斯托克没有时间多做解释, 但是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现在的情况。
前方的风暴和后方新形成的气流正在汇聚对冲，如果他们停在中间，很快就会被两股强大的气流压碎, 成为新的更强大的风暴的牺牲品。
白染猜测刚刚斯托克是因为能量警报的强度和距离才察觉不对，事实上新的能量爆点是在后方而不是前方, 他能准确预判也的确是靠经验和敏锐的直觉。
此时要想避开风暴已经不可能, 陆迟穿越风暴中心的决断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黎明号正在剧烈的抖动中向着前方风暴中心急速飞行。
主控室里除了警报声，一时间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很快黎明号就进入了风暴气流的范围, 飞船猛地颠簸, 而后方向急转，如果不是扣着安全锁，此刻所有人肯定都已经飞了出去。
“不行！控制不了方向！”操作员惊叫道。
与此同时，警报声不绝于耳——
“连接舱段已损毁5%, 正在检测……”
“能量过载，危险系数超过界定阈值，请立刻启用逃生舱！”
……
“完全不行！飞船已经失去控制了！”
之前还勉强坐在操作台前的人，在面临真正的死局的时候, 好几个人惊慌失措, 争先恐后往舱门方向奔逃。
“什么风暴之眼，现在死定了！”
“快去逃生舱！”
几个人嘴里还在大骂不该来这一趟, 连带着咒骂斯托克和白染一行人。
飞船不能没有驾驶员, 迪恩见状，一咬牙打开安全锁, 扑到了操作台前。
斯托克也在操作台前努力尝试控制飞船的方向。
“要走的都赶紧走！命是你们自己的, 用不用逃生舱你们自己决定！”斯托克喊道。
操作台前的人跑了多半, 只有两个人留下，大概是因为两相取舍后觉得还是跟着斯托克存活概率更大。
陆迟对自己人道：“都别动, 逃生舱弹射出去存活率只会更低。”
斯托克当初捡到逃生舱是概率极低的巧合性事件，而且当时弹射逃生舱的飞船已经穿过了风暴，而并非在风暴中。
现在这种情况，弹射逃生舱才是自寻死路。
贝琪等人原本就没动。
查德焦急道：“可现在控制不了方向，该怎么穿过风暴中心？”
迪恩把所有能控制方向的方法都试了一遍，最后机械制动的推进摇杆也不能控制住方向。
他急得满头是汗：“风暴太强了，真的控制不住！”
飞船的控制系统并没有损坏，只不过风暴中气流的力量太大了，在这么下去对不准中心位置，飞船很快就会被风暴撕碎。
没一会儿逃生舱弹射成功的提示就响起来。
小小的逃生舱到了风暴中，就如砂砾入海，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染仔细回忆了一遍斯托克之前复述那两个死里逃生的人说过的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陆迟叮嘱让他们别动之后，正要打开安全锁起身去操控台那边，白染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陆迟动作一顿，向她看过来。
“不要再控制方向了。”白染道。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同时响在所有人耳边，在警报嗡名声中无比清晰。
陆迟微顿，而后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风暴中放弃控制方向，这才是真正的疯了，可陆迟却随后道：“迪恩，放开操纵杆。”
迪恩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擦汗一边不可置信地喊道：“什么？！不控制方向？那咱们立刻就会被风暴卷进去撕碎的！”
“不会的。”
白染的声音冷静平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斯托克说过，那两个生还者的飞船遇见风暴之后，‘放弃’了，结果被卷进了风暴中心。”
“‘放弃’意味着他们决定接受风暴带来的结局，没再挣扎。”
“所以只要不再控制，反而能随顺风暴的气流前进，不会被撕碎。”
挣扎抵抗才会因为用力过度而导致自毁。
她的声音就好像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斯托克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当场瞠目结舌，而后眼睛亮起来。
“说得对！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他立刻放弃了在操作台上尝试，坐回椅子里扣好了安全锁。
“迪恩，坐下。”白染的声音灌入灵力，再次响在迪恩耳边。
迪恩只觉得原本混乱的精神海被白染的声音一下贯穿。
陆迟道：“迪恩，放开操纵杆，关闭推进器。”
迪恩的冷汗滴落在操作台上，他颤抖着双手放开了操纵杆，关闭了推进器，而后踉跄着回到座位上，因为手颤抖得厉害几次才扣好安全锁。
操纵杆放开之后，又失去了推进力，飞船当即被卷进了气流。
气流的方向紊乱，整个飞船就像一枚投入风中的纸飞机，被气流推着三百六十度旋转，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简直毫无规律可言。
机舱内的人，就算是常年出太空的老雇佣兵也禁不住这种快速无规律运动，很快就有人在极度震荡和晕眩之下彻底昏厥过去。
白染保持着清醒冷静，以她的能力，其实不用安全锁也没有问题，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给所有人添麻烦，她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这种无规律的疯狂运动持续了一段时间，舷窗外是肆虐的风暴，看起来可怖至极。
然而如白染预料的一样，飞船并没有再产生任何损毁警报。
一段时间的疯狂旋转之后，一股巨力陡然从后方袭来，飞船以比推进器的最高速还要的快的速度向前直冲了出去——
白染望着舷窗的方向。
只见两侧的气流倏然向后退去，飞船破开风暴，一跃冲进了广袤无垠的深空。
这一瞬间带来的感受难以言喻。
视野豁然开朗，广阔到没有边界。
——阿尔纳星系。
从这里望去是一片深邃而静谧的星域。
看过这种浩瀚的景色，一颗星球都会觉得渺小，更别提一座城市，乃至一个人。
人间一切种种在宇宙面前，都如同砂砾一样无足轻重。
白染忽然觉得内心有所了悟。
很奇异的，没有通过灵气，没有通过任何修炼法门，就只是在当下经历的这一切，看到的这一切，她忽然就悟到了更深的层次。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疑问好像开始得到了解答。
境界停滞不前，来到灵气全无、怪物横生的世界。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天道一直在看着她。
白染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确信，她一定会走完这条飞升的通天之路。
而到了那时，她是不是就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相？
主控室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刚才近乎疯狂的无规律旋转中昏迷，就连斯托克都是脸色惨白，一时间无法起身。
查德和贝琪的情况和斯托克差不多，查德一副要吐却已经吐不出来的表情。
陆迟一直安静地坐在白染身边，直到黎明号脱离风暴，又靠强烈的推力向着阿尔纳星系内部冲出了一段距离，他才转过头问：“还好吗？”
白染见他脸色没有太差，放下心来，“嗯。”
两人解开安全锁，陆迟走到操作台前恢复了飞船的自主推进动力，并启动了自检测。
“能量阈值正常，主控舱段一切正常，连接舱段损毁11%……”
“未知波动干扰强度超过界定阈值，通讯无效，系统功能部分无法启用……”
听着飞船系统自检，还醒着的几个人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斯托克瘫在座位上看着已经能站起来的白染和陆迟，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们两个可真行，我算是服了。”
白染看了他一眼，道：“这还要多谢你。”
斯托克干笑道：“可千万别谢我……我要早知道来这一趟是这种结果，打死我也不来。”
贝琪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调侃道：“有酒也不来？”
斯托克道：“笑话，酒重要还是命重要？”
查德眨了眨眼，奇怪道：“我一直以为对你来说，是酒更重要。”
斯托克：“……”
贝琪道：“你现在也算进过阿尔纳星系了，回去可以讲述你的英勇事迹了。”
斯托克：“……我真谢谢你们，可闭嘴吧。”
他对陆迟道：“麻烦先放缓点速度，等我缓一缓，然后咱们就此别过了。”
两人和斯托克的约定就是送他们进阿尔纳星系，一旦成功进来，他就可以带人驾驶搭载的小型飞船离开。
现在和斯托克一起来的雇佣兵大部分都已经提前上了逃生舱，留下来的加上其余舱段，也只剩下四个人。
这四个人里还清醒的……一个都没有。
陆迟测试过推进装置，确定没问题后，开了悬停。
“已经暂时悬停，所有人修整一下，等黎明号完成自检，你们下去之后，我们再走。”
斯托克舒了口气，继而对白染道：“这位美丽的小姐，麻烦你把我的酬劳现在就付给我吧。”
白染从乾坤袋里拿出酒来，将酒坛递给他。
斯托克眼中立刻散发出一点光彩，他接过酒坛抱在怀里，又打开盖子闻了闻，而后一脸满足地靠回了椅背上。
查德看着他，道：“你这种习性，看起来很像某种变态星兽，就是那种抱着半死不活的尸体闻闻味道，然后又满足地趴回去的那个——贝琪，那东西叫什么来着？”
贝琪嫌恶道：“食尸兽，学名黑獾。”
斯托克：“……那是变异星兽，不是变态星兽！”
他一副牙疼的表情道：“陆队长，能不能麻烦让你的队员好好修整自己，不要来修整我？”
陆迟一脸淡漠道：“他们那是欣赏你才和你聊天。”
斯托克：“……”
所以他还应该感到荣幸？
而且这是聊天吗？这分明是在骂他！
几人说闹一会儿，气氛也渐渐松弛下来。
刚刚所有人的神经太过紧绷，这时候正需要说些没用的话来缓和。
白染走到陆迟身边，见他一直低头在看飞船自检的数据，问道：“怎么了？”
陆迟抬起眼，道：“没什么，这边波动干扰太厉害，没有信号，也无法分辨方向，之后的路，可能不好走。”
白染看着他微微翘起的一缕短发，忍不住抬起手，把它往下按了按。
“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忽然间周围说话的声音都停了。
白染有些奇怪，转过头，就见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和她放在陆迟头上的手。
陆迟坐在椅子上，因为高度合适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好像有些不妥。
她收回了手。
斯托克一脸郁卒：“……这地方没法呆了。”
阿尔纳星系（4）
黎明号完成自检的时候, 斯托克已经恢复过来，那四名雇佣兵也相继醒来，几人来到小型飞船的搭载舱。
在起航之前, 这艘小型运输飞船就已经准备好，内部配备了采集天铁所需的一切装备。
只不过现在他们人数减少, 要采集天铁可能速度会慢不少。
斯托克还是很乐观, 都进了阿尔纳星系了，说不准这一路还能捞到些别的稀有矿物, 如果是阿尔纳星系内部独有的大块宝石之类的, 那他后半辈子就不愁酒喝了。
阿尔纳星系内坐标紊乱，但是好在黎明号刚刚从风暴中冲出来，只要向着相反的方向，一定很快就能回到外围。
按照斯托克的说法, 一旦发生双风暴汇聚，那么特定的方向上应该暂时安全性高，他回去会走另一边的跃迁点。
“虽然不知道你们非要进这种有去无回的地方干什么，但我还是挺佩服你们的, 别的不多说了, 希望你们能活着出来。”斯托克临走前对白染等人道。
“可惜了，我还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查德惋惜道：“要是能和我们一块进去就好了。”
贝琪认同道：“还能解解闷。”
刚从其他舱段回来的巴里特莫名其妙：“？”
斯托克：“……”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告辞！”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飞船。
白染站在舷窗前, 目送小型飞船从黎明号的搭载轨道上滑行而出, 而后加速向着反方向离开。
众人回到主控室里，迪恩等人嘴里含着白染刚分给他们的丹药, 渐渐也缓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陆迟说下一步的计划。
陆迟把系统自检的结果调出来给所有人看, “这里的波动值远远大于第七星区的平均水平, 坐标方向紊乱，不能靠系统自动定位目的地。”
迪恩道：“那该怎么办？我们用什么来判断方向？”
陆迟道：“这次的目的地是大灾变的初始发生地, 费罗星。”
他看了看白染，又道：“按照当初资料里提供的说法，也叫费罗之心。”
贝琪不解道：“为什么是费罗之心？”
白染道：“不知道，当初勘探队留下的语音文件里，曾经警告过不要靠近‘费罗之心’，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具体原因没在资料中看到。”
陆迟道：“不论叫什么，它都是我们的目标，在飞船无法自动辨别方向的情况下，我只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所有人都等着他说。
陆迟指了指数据中的波动值，道：“费罗星距离灾变爆发的源头INR7930号黑洞最近，也就是说只要向着波动最强烈的方向前进，就会接近费罗之心。”
按照近百年来的采样分析，波动是从INR7930号黑洞扩散，可没有人能真正接近这个黑洞。
勘探队几次有去无回，都只能证明靠近这里极度危险。
“刚刚系统检测的结果，这附近没有风暴，安全系数较高，”陆迟对贝琪等人道：“黎明号还搭载有一艘小型飞船，等找到太空站或者安全的星球，你们也可以暂时在这里等。”
巴里特皱眉道：“来都来了，你让我们在这里下去？我不放心，我得跟你们一起。”
贝琪道：“我和巴里特想法一样。”
查德道：“直接按照你说的办法去找目标，不用找太空站或者其他星球了。”
迪恩道：“我是驾驶员，谁走我也不能走。”
陆迟大概早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也没再试图说服他们。
他把数据翻了一页，道：“目前连接舱段损毁的最严重，但是不影响飞行，这里波动干扰太强，自动检修功能恐怕无法正常运转，还得人工去修复。”
巴里特道：“那我去吧，我以前就干过这活。”
查德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陆迟点头，“都先确认一下光脑情况。”
所有人都打开光脑。
查德道：“我的没有讯号，和系统的连接已经断开了，也连不上通讯。”
每个人的光脑状况都是一样。
陆迟简洁道：“老办法。”
来的人都是老队员，闻言都应“好”。
陆迟道：“查德，备用的给我一个。”
查德立刻从一只备用箱里拿出一枚金属球状物，抬手抛给了陆迟，陆迟接在手里，道：“你们先去吧。”
巴里特和查德离开去后面的舱段维修，迪恩和几名操作员在操作台前收集数据，看能不能按照陆迟的要求找出对应的方向。
贝琪道：“我代替巴里特去后面值班。”
几人离开后，陆迟把手里的金属球递给白染。
白染接过来，发现这是一颗很有重量的金色球体，大概一只手能握住的大小，上面刻着两个小圈，还有一道弧线，大概是……一张笑脸？
“这是什么？”
陆迟道：“用来代替光脑的传讯器，不能实时对话，可以把它当做紧急时候求救或者传话的工具。”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金属球，手指一按，球体一个圆形面凹陷下去，而后整个球体展现出了精巧的机械结构，两侧伸展出翅膀，飞至空中。
“这是纯机械制动的，不受磁场波动干扰。”陆迟道：“是查德做的，在第七星区偶尔会用到。”
飞在空中的金属球落在了白染手心。
陆迟道：“它会自动飞到距离最近的，另一个持有传讯器的人手上。”
白染好奇道：“这是什么原理？”
陆迟从她的手心里拿回金属球，道：“里面有变异体的一部分，赤蝶变异后，鳞粉会自动凝聚成能量体，有一定的攻击性。”
白染道：“这些传讯器里有鳞粉，所以会相互吸引？”
陆迟点头。
白染问：“这是查德的发明吗？”
陆迟道：“不是，第五星区雇佣兵流传下来的做法，这东西的外形才是查德的发明，其他小队用的不一定是这种形状。”
白染点头，道：“很可爱。”
陆迟：“……？”
白染道：“飞起来挺可爱的。”
她总觉得这东西的作用有点像信鸽，但是比活生生的信鸽要小巧精致，尤其是展开翅膀的时候。
查德的画技的确有些一言难尽，但配合上翅膀就还挺可爱的。
在旁边查数据的迪恩：“……”
“查德要是听见这话肯定得乐坏了，你可是第一个夸他做的东西可爱的人——等等！”
他说了一半，忽然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站起身。
“有了，波动更强的方向找到了！”
陆迟看了眼他指出的数据流，点头道：“那就出发，注意时刻矫正方向，速度不要太快，给查德他们留出时间修复损毁。”
迪恩：“知道。”
黎明号再次出发，这一次是向着阿尔纳星系最深处，不为人知的危险正在等着他们。
只不过刚刚才从风暴的危机中脱离，大家精神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短时间内并没有再次陷入紧绷状态。
所有人轮流交班休息，和巴里特、查德交替着修复了大部分损毁的舱段。
迪恩在刚刚的风暴中精神最紧张，这会儿盯着催眠的数据流，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旁边有人替他看着，他干脆就靠在椅背上小睡片刻。
陆迟去后面的舱段轮班，白染就坐在座位上静坐，主控室里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白染忽然感觉到一丝精神波动。
她立刻睁开眼睛。
眼前一切正常，迪恩在打盹，其他队员也都坐在座位上。这丝波动好像不是来自主控室，也不是来自黎明号内部。
就在她想要再仔细分辨一下的时候，替迪恩看着监测数据的队员忽然道：“迪恩，快醒醒！”
迪恩立刻醒转，一下坐直身体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名队员指着不断跳跃的数据：“你看，这好像不太对……是我眼花了吗？这怎么看着像是有效波频？”
迪恩盯着不断滚动的数据看了一会儿，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没看错，快去叫队长来！”
那名队员立刻起身出了舱门。
白染问：“什么是有效波频？”
迪恩道：“就是人为制造的波频，不是自然产生的，一般来说这种频率肯定蕴含着某种信号。”
白染想了想，道：“你是说，有人在发送信号？”
迪恩皱眉道：“本来这在阿尔纳星系不太可能，但是信号断断续续，我觉得很可能是……”
舱门开合，陆迟大概就在附近，很快就被那名队员叫了回来。
见他进来，迪恩道：“我觉得很可能是特意加强过的信号源，而且是特殊加密过的，普通人无法破解。”
陆迟得知情况后，沉吟片刻才道：“据说当年勘探队进来的时候，的确建立过信号基站。”
白染也点头：“我在资料上看到过，为了能顺利将情况送回地面，勘探队专门有通信组负责建立基站，从星系内部到外围，一直延续回洛桑帝国，至少建了十个左右的基站。”
那时候这也是一项投入巨大的复杂工程，就为了将阿尔纳星系的情况传递回地面。
就是这样，到了最后信号也还是不清晰，白染听过的那份封禁语音就断断续续。
迪恩疑惑道：“所以这是基站遗留的信号发射装置在起作用？”
陆迟道：“有可能。”
白染却道：“应该不只是发射装置。”
其他人都看向她。
白染道：“我刚刚感受到了微弱的精神波动，基站附近应该有活的生命体。”
她说活的生命体，是因为变异体到三级也会产生精神波动，不一定是人类。
应该说，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个普通人类的精神波动不会传递得这么远。
陆迟明白她的意思，道：“你怀疑这是故意放出的信号？”
白染道：“不确定，但我想去看看，没准会有更多线索。”
陆迟点头，问迪恩道：“能判断方向吗？”
迪恩道：“能，如果是基站的话，我也觉得应该去一趟，以前的基站都有能源存储，这次不知道还要飞多远，多补充点能源也好。”
他顿了顿，担心道：“问题是如果有三级变异体，是不是有点棘手？”
白染道：“不要紧，到了之后，我先进去。”
陆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对迪恩道：“暂时改变方向，先去基站。”
阿尔纳星系（5）
有效频段的信号断断续续, 给判断方向造成了一定困难，但是最终还是在迪恩和两名队员的努力下矫正了方向，在航行了一段时间之后, 终于透过舷窗看到了前方的太空站。
那应该是阿尔纳帝国过去用来中转的太空枢纽，灾变后废弃多年, 大概是被勘探队选中了作为基站的建设地。
信号越来越清楚, 迪恩道：“就是这里，我已经看到基站的高塔了, 猜测的没错, 信号来源就是当初建立的基站。”
“可这说不通啊。”一名队员道：“勘探队来这里都是七八十年前了，过去的基站早该没人了，怎么还会有信号在发出？”
迪恩也皱眉道：“你们看这个数据序列，波形简短而且在不断重复, 就算不能破解加密，也能看出来应该是在不断重复同一个内容。”
之前信号断续，现在离得越来越近，数据序列的波形已经肉眼可见地在循环重复。
究竟是谁在发出信息？
信息的内容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来到主控室集合, 迪恩道：“太空站有自带的接驳轨道, 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
巴里特不知道刚才在修什么，蹭了一手的灰正在用清洗剂擦手, 闻言道：“这都废弃了, 还用什么轨道？直接停不就行了？”
迪恩：“……也是。总之还是从轨道的位置进入，能不能用的, 反正开进去再说。”
飞船不能停在太空站表面, 重力不足是无法降落的, 只能从原先的轨道进入太空站内部，模拟重力系统如果还在运作那是最好, 实在不行至少在封闭空间能够暂时停靠。
迪恩操控着方向，将黎明号驶入了黑洞洞的轨道入口，飞船与轨道接驳时，入口内有微弱的蓝光亮起。
“轨道还在运作！”迪恩惊喜道：“这个太空站里应该还有能源。”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可就在黎明号沿着轨道滑行进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飞船？”
轨道内是飞船的停泊处，就在黎明号的前方，可以看到各种型号的飞船、穿梭机甚至是逃生舱。
只不过这些飞船和穿梭机没有一架完好，全部都有严重的损毁，而且上面缠绕着粗壮的……树藤？
“这……这是植物吗？”
作为植物来说，这藤蔓几个人合抱估计都抱不过来，委实有点过于粗壮了，超过了任何常规植物能够达到的大小。
就算是洛桑帝国的主星，用营养剂强行培育了那么多植物，也绝没有一棵能长到这么巨大。
要不是它超大的绿色叶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树叶无疑，单看藤条本身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是一株植物。
巴里特等人站在主控室里，面对废弃飞船和巨型植物的组合都是瞠目结舌。
只有迪恩还一直在埋头鼓捣系统，“已经成功连接，太空站系统也还在运转！”
陆迟低头看向系统连接数据。
“重力系统稳定，气压稳定，氧气含量在正常值，空气指标满足人体需求！”迪恩脸上浮现喜色：“大概是因为这里建过基站，基础功能都还在运转，一切正常！”
“你先看看外面再说正常……”贝琪忍不住泼他冷水。
迪恩看向舷窗外，顿了两秒才道：“本来就是废弃的空间站，有些旧飞船也不足为奇，起码咱们可以安全地进去，不用担心氧气和重力的问题。”
他看了看数据：“而且这里的空气指数远远超过第五星区的任何地方，简直就是——空气清新！”
所有人：“……”
查德道：“《植物学》里说有很多植物的地方空气指数就会很好，你看外面那么粗壮的树藤，空气不清新才奇怪。”
迪恩：“……可这毕竟是阿尔纳星系的废弃空间站，情况已经比我们预计得要好太多了。”
这话倒是没错。
陆迟让操作组的队员留守飞船，剩下的人纷纷拾掇装备。
本来迪恩也应该留下，可他上次在β23就被单独派出去报信，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脱离队伍了。
他又强调自己要去基站，没准还能分析出来加密信号的内容，陆迟这才答应把他带上。
舱门打开后，所有人鱼贯而出。
“这空气质量果然还不错。”贝琪第一个踩上空间站的地面。
迪恩随后道：“那当然，数据从来不会骗人。”
白染走在队伍最后面，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不稳定的灵气。
她顿住了脚步。
陆迟走在她身边，问：“怎么了？”
白染再次安静感受了一下，的确是灵气，只是有些稀薄而且紊乱。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点是阿尔纳星系里果然还有灵气存在！
她更加确信自己正在逐渐接近真相。
白染抬眼看向缠绕在废旧飞船上的巨型藤蔓，怪不得这里会有植物，只是就算有灵气，正常的植物也不该有这么巨大。
她问陆迟：“太空里的植物，一般会长到这么大吗？”
陆迟道：“不会。”
“这应该是变异后的结果。”
白染往前走去，在一根缠绕在逃生舱上的藤蔓前停下来，藤蔓的叶子很大，每一片都足足可以躺上三四个人。
她沿着藤蔓蜿蜒的方向望去，发现根本看不到尽头。
裹住这些飞船的藤蔓就好像章鱼的触手，最后全部从一面金属墙的方向穿过，不知道通向哪里。
金属墙被数条藤蔓整个洞穿，早已经分不清原本的门在哪里。
白染正要靠近查探这些藤蔓，却听另一边传来喊声。
“——你们快来看！”查德指着一艘破损的飞船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旧飞船，这型号很新，而且不像是阿尔纳星系的。”
贝琪走到他身边，声音有点发沉：“这和基地之前用过的飞船很像，应该是咱们那边近些年的飞船。”
迪恩站在一个破了洞的逃生舱跟前，道：“这个逃生舱也是，型号我见过，只比黎明号上的逃生舱早了两个批次。”
“这里还有天铁采集装备。”贝琪绕到后面，“都已经撞坏了。”
“所以这些都是来外围采集天铁，结果误入这里的飞船？”巴里特问。
“可是这不对啊，采天铁的人就算误入了星系内，也该往外开，怎么会进到这个太空站里来的？”迪恩道。
“不一定是误入。”陆迟扫了那些飞船几眼，“总有些不要命的人，为了禁区里所谓的‘宝藏’铤而走险。”
白染看着眼前的飞船，知道这些大概就是“进入阿尔纳星系结果有去无回”那一批人中的一部分。
贝琪从一艘飞船的破损处出来，道：“我去看了看，里面没人，连尸体都没有。”
众人听说，也纷纷去几艘飞船里搜索，发现里面残留着很多破旧的装备，但是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或是遗骸。
“能把飞船开到这，到的时候人应该是没死，难道是都在太空站里面？”
一行人站在被藤蔓洞穿的金属墙前。
陆迟果断道：“先找基站入口。”
众人点头。
藤蔓和扭曲的金属壁之间有很大的缝隙，一行人从中间穿过，来到太空站内部。
这是白染第一次站在太空站里，之前在资料中看到的，甚至是图像上看到的，都不比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她忍不住感叹人类造物已经达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不愧是大型太空枢纽，内部空间广阔，结构精密，只可惜很多功能都没在运转。
“看样子这里真的只有基础系统还在维持。”迪恩检查了一下附近的机器，惋惜道：“灾变前这里一定是个很热闹的中转站。”
“没人觉得这树藤太长了吗？”贝琪道：“怎么到这里还没看到头？”
查德道：“我在《植物学》里从没读到过这么大型的植物，我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比作者还要有见识了。”
巴里特道：“这玩意究竟是从哪长出来的？这里连土地都没有，怎么会长出植物来？”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迪恩道：“别管什么植物了，还是先找基站要紧。”
基站的高塔高耸，从太空站外能看到，可不代表进来就能很快找到，一行人在太空站内兜了一大圈，这才找到了基站的入口。
这一路上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怎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飞船上的人都去哪了？”查德奇怪道：“就算是把太空站里的备用粮吃光了，死了也该留下尸骨。”
一路上其他人都在观察外面，白染却一直在注意精神波动，结果之前那个微弱的精神波动却再没有出现过。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基站的入口位于太空站的中枢区域，当初勘探队通信组的搭建设备都还留在这里。
粗壮的藤蔓在整个空间站里盘踞蔓延，基站也被它缠绕住了，入口处完全没留下一点空隙。
“得先把这东西清理了才能进去。”迪恩看着被堵死的入口道。
贝琪道：“粗是粗了点，还是能切断的，我来吧。”
白染却道：“别靠太近。”
贝琪顿住脚步，查德道：“还是我用炮轰吧，离得远，保险。”
一行人站在远处，查德抬起机械臂，脉冲炮充能后光芒越来越亮，而后“轰”地一声，脉冲准确轰中入口处的藤蔓。
藤蔓在被轰中的一瞬间就炸裂开来。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白染倏然回头，只见一根一人高的树藤从后方向他们横扫而来！
她召唤出七杀的同时，陆迟已经发动异能，树藤当场被两人震断成了三截。
可那树藤竟是能快速生长的，很快两三条骤然暴长的树藤齐齐向着他们抽了过来。
“这玩意儿是活的？！”巴里特震惊。
“植物当然是活的——”查德边躲避边用炮轰着抽击下来藤蔓，“但是也不该活成这样！”
“进基站里去！”陆迟对几人道。
查德炸碎那段树藤后，基站的入口暴露出来，迪恩率先往那边跑过去。
谁料地上蜿蜒而来无数极细的枝条，直接将他绊倒，迪恩一个趔趄之后再想迈步已是晚了。
那枝条沿着他的小腿攀援而上到了腰腹位置，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迪恩立刻拔出匕首想要割断枝条自救，那枝条却骤然涨大，变得无比粗壮，他整个人都被卷进了藤条里，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呼吸逐渐困难。
“迪恩——！”
贝琪见状立刻要过去救人。
整个空间里的树藤却发疯似的不断向着他们抽击下来，如果不是白染和陆迟在前面挡着，他们大概已经全数被树藤卷进去。
巴里特捡起被两人击断的半截死木头，举起来就朝着卷起迪恩的树藤下方猛砸过去！
轰！轰！轰！
连砸三下，那树藤终于从中断裂，卷着迪恩的上半截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
贝琪过去一刀切开了木头，险些窒息的迪恩大口喘息着，捡回了一条命。
而此时基站的入口也再次被生长的藤蔓堵死了。
另一边白染和陆迟各守一个方向，琴音和震动交织，到处都是碎裂的残枝断叶。
“这样下去不行，它会不断再生。”白染道。
陆迟道：“我看了，它的根部在地下。”
白染道：“震开。”
陆迟：“嗯。”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白染接替他用攻击琴曲斩断所有抽击过来的树藤，陆迟同时改用异能轰击前方的地面。
太空站有三层，他们现在位于中央第二层，层与层之间有电梯，但是他们现在显然没条件去找，要想下去就只有一个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把地面轰出缺口。
地面是厚重的特殊金属隔断，异常坚固。
陆迟赠强异能强度，地面猛烈地震动起来。
贝琪和巴里特救下迪恩，立刻赶过来道：“我们来帮忙！”
他们分担了一部分树藤的压力，白染腾出空为陆迟弹了增益琴曲，陆迟同时发力，只见厚达数米的金属板和内部钢架、包括管线，一瞬间全部被震得粉碎。
看到这一幕的巴里特瞪圆了眼睛：“我……这异能强度简直神了！”
贝琪也震惊道：“队长，你们去百乐星究竟干什么了？你这厉害得有点离谱了。”
陆迟没时间和他们解释，层体被震出缺口后，他来到边缘位置。
查德刚好就在附近，他探头往下，道：“看到了！根部就在下面！我下去轰了它！”
他说着就要跳，却忽听白染道：“等等！”
楼下的空间已经几乎全部被这株变异植物的树藤占满，穿过掩映的大片树叶，能看到最下方所有树藤汇聚的根部。
白染却蹙起眉，道：“不对，都别下去。”
阿尔纳星系（6）
查德不解：“可是不下去轰了它的根部, 它就会一直再生，咱们不是要一直被这东西追着抽？”
说话的功夫，树藤还在肆虐, 几人只能在缺口旁边应对边说话。
白染道：“你们不是想找那些飞船上的人？应该都死在下面。”
查德耸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从上面的角度看不到任何尸体，也闻不到腐败的气味, 但是灵气不会骗人。
比如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和仙山道观的灵气纯净度有很大差别, 现在下层和上层的灵气差别当然没有这么大，何况就算是上层, 灵气也很微弱, 而且极度紊乱。
但是白染对灵气太熟悉了，稍微有变化她就能敏锐地察觉。
缺口刚刚打开她就感知到了，这下面阴气极重，必定曾经尸骨成山。
而且最重要的, 还不止是尸骨成山的问题。
贝琪听了她的话，道：“我懂了，这植物变异之后之所以长这么大，难不成是因为它一直在把尸体当做养料？！”
迪恩紧跟在贝琪身后, 闻言一阵恶寒：“它这是把进来的人全都当做了猎物, 弄死之后再放到根部当肥料吸收？？”
巴里特道：“怪不得一个人也没找到，合着是都被这变异植物给‘吃’完了？！”
这变异树藤的确很难对付, 这个解释听起来也很合理。
但是白染却道：“不是, 这下面死了很多人，但是这株植物并不是食腐植物, 也没有吸收过尸体。”
所有人：“？？？”
吸收尸体或以腐肉为食的植物都会沾染阴气, 如果这株植物是靠食腐为生的, 在进入空间站的时候白染就会立刻感觉到。
可在进入空间站后，她数次查看过树藤的状况, 确信它除了大一点以外，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
查德道：“我已经晕了，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染说出自己猜测的结论：“这里除了这株植物以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变异体。”
查德愣了：“还有其他变异体？”
白染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株植物变异后应该只是获得了再生的能力，之所以主动攻击人，应该也是受到了其他变异体的操控。”
贝琪疑惑道：“可是这里除了树藤，根本看不到第二只变异体啊？”
白染道：“它隐藏的很好。”
树藤不需要死人做养料，那就说明另有东西需要。
敌在暗我在明，现在如果不把这个以树藤做遮掩、躲在背后伺机捕杀的变异体找出来，那他们就算毁了植物的根部也没用。
而且……
白染道：“这下面的根部本身就是它布下的诱饵和陷阱。”
“如果藤蔓不能杀死闯入的人，至少也会逼得来人不得不寻找植物的根部，否则不断再生的树藤迟早会要他们的命。”
迪恩明白了：“而那只躲在暗处的家伙只要在根部附近等着，就能吃到美味大餐！”
白染：“嗯。”
巴里特道：“这变异体的智商也太高了，还能搞守株待兔？！”
先是控制藤蔓出其不意攻击进入太空站的人，如果失败就逼迫猎物往下层根部的位置自投罗网，的确是很完美的捕猎陷阱。
尤其是它很会隐藏，危险系数就更高。
白染道：“你们再撑一会儿，我下去看看。”
陆迟却道：“不用。”
白染看向他，陆迟道：“迪恩，探测器给我。”
迪恩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金属立方体隔空扔给了陆迟。
陆迟接过后，拔出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下。
白染见状不由蹙眉：“你干什么？”
陆迟攥住手，将血淋在探测器上，而后打开开关，抬手将探测器从刚刚震开的缺口扔了下去。
太空站内因为曾经建设基站，波动干扰没有外面剧烈，但是探测器的功能还是受到了影响。
只见金属立方体落下去后就开始无规则运动，就好像一只无头苍绳一样，在密布的藤蔓间撞来撞去。
白染明白了陆迟的目的。
探测器上带着他的血，对于正等着饱餐一顿的变异体来说正是最好的诱饵。
再加上信号干扰之下的无规则运动，探测器很快就把下方藤蔓的叶子撞得来回摇摆。
在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二层的树藤并没有停止攻击。
巴里特举起他刚刚硬拆下来的金属板横在他们面前，勉强挡住抽打下来的树藤，贝琪则配合他切断这些肆虐的藤蔓。
贝琪的刃化可以自由控制刀刃的大小和长短，只不过越大越长的刃化也越难控制，而且极其消耗体力。
“这树藤劲太大了，而且没完没了，这样下去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贝琪苦笑。
迪恩死死盯着缺口下方，道：“再撑一下，如果白染猜对了，那应该很快会有效果。”
他话音刚落，就见带血的探测器已经在不断乱撞中越来越往下，就在它再次撞在一根枝条上的时候，只听“咔”的一声——
那跟枝条忽然抬了起来，而后整根枝条像刀一样“砰”地砸落，这一砸准确地命中了探测器！
金属立方体被砸得裂开，碎块飞溅出去。
下层的整个空间似乎都震动起来，又有一根藤条像刀一样砸落，而后一段更加粗壮的树藤忽然低垂下去，凑近了被砸散的探测器。
“它动了！”
迪恩道：“……可这树藤的动作怎么看着和上面的不一样？”
巴里特手里的金属板已经被砸弯了，他又抄起另一段更长的来，大声道：“怎么不一样？”
迪恩道：“好像……特别硬？”
巴里特看着眼前如鞭子一般的树藤，“硬？不会拐弯？”
查德道：“不但不会拐弯，而且这感觉好奇怪，攻击方式不一样，不像是植物。”
贝琪和巴里特对付着树藤，闻言无语道：“不像植物像什么？这下面究竟有没有第二个变异体？”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段低垂的粗壮树藤已经贴近了碎裂的探测器。
而后就见树藤的前端忽然张开了一个口子——
迪恩震惊到失声：“吞……吞下去了！”
巴里特：“什么吞下去了？？”
迪恩道：“树、树藤把探测器的碎片吞下去了！”
巴里特：“什么玩意？？”
查德从陆迟把探测器扔下去开始就打开了右眼上的微型望远镜，机械圆盘不断伸缩寻找着合适的距离。
“我看清了！”查德道：“吞了探测器那截树藤——那根本不是树藤，它有虫类的口器！”
白染道：“就是它。”
陆迟也看到了刚刚的一幕，他“嗯”了一声：“应该是拟态螳螂。”
贝琪惊愕：“拟态螳螂？这东西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查德道：“咱们那灭绝了，不代表阿尔纳星系也灭绝了。”
贝琪：“……对，我忘了。”
迪恩惊恐道：“所以刚才那两段刀一样的树藤是拟态螳螂的捕捉足？这也太特么像树了吧？！它要是不动，谁能看出来那是活物？！”
陆迟道：“拟态螳螂变异后拟态能力只会更强。”
查德这才感到后怕：“幸亏白染发现得早，不然刚才要是直接跳下去八成凶多吉少。”
拟态螳螂能将自己的外表伪装成和树枝一模一样，甚至连它的触角都长着两片嫩绿的叶子！
人在无察觉的情况下落在它周围，因为毫无防备，很可能被它一击致命，甚至直接吞吃入腹。
查德道：“咱们以前没接触过这种变异体，它除了体型更大，拟态更强了，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变异了吗？”
不待陆迟回答，下面的拟态螳螂就好像是听懂了他的问题似的，忽然整个身体都动了起来！
由于它体型巨大，整个一动，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只见它的捕捉足从其他真正的藤蔓中分离出来，“砰”、“砰”数声，剁在地上。
迪恩瞠目结舌：“好家伙……2、3、4、5、6……6条捕捉足？！！”
普通的螳螂只有两条刀一样的捕捉足，用来杀死猎物，而这只变异拟态螳螂足足有“六把刀”！
查德由衷道：“这剁起肉来肯定很有效率。”
迪恩：“……”
“说点吉利的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染血的探测器让拟态螳螂感受到了欺骗和侮辱，它也不继续伪装了，直接抬脚就是几刀。
密集的藤蔓被它砍断了一大片，它巨大的身躯向着高处转了过来！
“……它好像在看我们这边！”迪恩叫道。
巴里特还在勉力抵挡后方的藤蔓，“这些树藤真是被它控制的？怎么数量越来越多了？能不能让它先断开控制！”
“再这样下去真的扛不住！”贝琪也道。
不断生长的藤蔓永远也打不完，但人的力气总有耗尽的时候，就算是异能者也是一样。
白染仔细观察着正在移动的拟态螳螂，交错的藤蔓给视线造成了一些障碍，但是她最终还是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我看到了。”她道：“在它的尾部，和真正的树藤是连在一起的。”
她一说，查德和迪恩也先后看见，拟态螳螂的尾部下弯，果然和树藤连在一起，分不出哪里是分隔两者的界限。
“应该是用特殊的信息素在控制树藤进行攻击。”陆迟道。
白染道：“我下去，等树藤失去控制，你们就立刻进基站。”
她说完，脚下一点，纵身从缺口一跃而下。
陆迟看着她白色的衣袂落入藤蔓交织的网，最后帮巴里特等人用异能震碎了几根肆虐的树藤后，道：“你们带迪恩进基站。”
查德应道：“好！”
陆迟说完，也从缺口跳了下去。
下一层的空间因为接近树根，藤蔓的密集程度让人应接不暇，就算刚被拟态螳螂斩断了一大片，也还是密集得像一张网。
树藤粗壮，足够人在上面落脚甚至走动。
白染跳下来之后就在树藤上借力，直接向着巨型螳螂的尾部掠去。
真正落在藤蔓之中，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只螳螂的体型有多巨大，它的一把“刀”，一刀就能斩断数条粗壮的树藤。
在察觉到猎物“落网”后，拟态螳螂立刻转动断枝一样的头部，树皮状的复眼盯住了白染。
“大刀”很快向她斩落下来！
变异螳螂的“刀”和格拉虫的附肢结构不同，螳螂的捕捉足的形态更贴近真正的刀，不但有锋利的刀锋，而且刀身带刺，尖端还有倒钩。
这是真正致命的武器，一刀下去，不是被砍死，就是被刺死，要么被整个钩起来。
白染在刀锋落下的前一瞬腾身而起，躲过了这一击，她凌空抚琴——
琴声响起，琴音化成的利剑向着变异螳螂的捕捉足根部直落而下！
轰——！
这只变异螳螂虽然外表看起来和树藤没有两样，可是外壳的坚硬程度却远远超过树藤，甚至比格拉虫的外壳还要更加坚硬。
《剑鸣》的第一剑没能彻底斩断它的捕捉足！
白染人在空中，琴声不停。
剑影之中，那只捕捉足的根部终于在再次抬起的时候轰然断裂，巨大的“刀”从空中落下，斩断下方交叠的树藤，“砰”的一声插进了地面的金属板。
变异螳螂失去一只捕捉足，不知是疼痛还是愤怒，登时发出强烈的虫鸣！
阿尔纳星系（7）
白染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螳螂是否本身就会鸣叫, 但是这种虫鸣声太熟悉了。
和在β23上听到的虫鸣频率非常相似。
拟态螳螂和格拉虫明显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但是现在它们有着同样的虫鸣声。
白染觉得U型基因到了最后，应该是会把所有感染变异的生命体全部都同化成能够用这种虫鸣相互沟通的物种。
变异螳螂狂躁起来, 剩下几只捕捉足疯狂朝着白染剁下来。
白染的琴曲连续斩断它的两只捕捉足，愤怒的螳螂再次操控密集的藤蔓向着白染挤压过来, 试图将她碾碎在藤蔓中。
灵力在白染的琴曲中爆开, 试图将她围死的树藤被炸成了碎片，在树藤再生的间隙, 她飞速掠向螳螂的尾部。
螳螂的“大刀”再次向她落下来, 就在这时空气里有震动传来。
白染知道是陆迟跟了上来。
她没有回头，也没再理会螳螂向她头顶斩落的“刀”，直接冲向螳螂的尾部。
半途落下的刀和纠缠的藤蔓被陆迟的异能短暂震偏，每一寸距离都刚刚好为她打开了通路。
白染在数秒内来到螳螂尾部上方, 她抬手，七杀铮然作响。
《裂帛》。
螳螂的尾部和四周连接的树藤全部在瞬间撕裂炸散！
树藤和变异螳螂之间失去连接，向着白染和陆迟绞杀而来的藤蔓瞬间停滞，轰然垂落下去。
陆迟从后方来到白染身边。
和白染预料的一样, 所有被砍落的树藤缓慢再生起来, 但是没再出现攻击倾向。
白染道：“果然是被控制了。”
失去了能释放信息素的尾部，变异螳螂就失去了控制树藤的途径, 树藤已经恢复了自由。
陆迟道：“这只拟态螳螂的攻击力比第七星区同样体型的变异体要高。”
白染道：“防御力也很强。”从刚刚切断捕捉足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
她看向巨型螳螂的复眼, 道：“先卸了它的‘刀’。”
陆迟：“嗯。”
两人配合攻击，很快就将变异螳螂剩下的四条刀型捕捉足全部斩断下来。
拟态螳螂被撕毁尾部, 又失去了所有的捕捉足, 一直持续不断的虫鸣忽然拔高了频率, 尖利到了极限——
白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虫鸣已然化作了强力的精神力攻击！
*
太空站中央二层, 巴里特和贝琪在藤蔓的疯狂攻击之下已经有点撑不住，查德护着迪恩往基站的方向退去。
巴里特手中的金属板已经被树藤砸得扭成了麻花，贝琪不停地斩断树藤为几人开辟道路。
“贝琪，小心——！”迪恩惊叫道。
巴里特扔了手中报废的金属板，正在换另外的断裂树藤当做武器，一根藤条正好从后方甩过来。
原本贝琪和巴里特互相照顾后方，就在巴里特换武器的短短一瞬，眼看藤条就要撞在贝琪身上——
砰！
迪恩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最后时刻却见满空间飞舞的藤条忽然停止了攻击，纷纷坠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贝琪身后的藤条砸在距离她不足半米的位置，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
正在用炮轰击藤蔓的查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成功了！”
几人喘息着，花了十几秒才确认这些疯狂的藤蔓确实是落在地上不动了，这才放下心来。
“白染猜对了，这树藤真的是被控制了。”贝琪道：“下面不管是螳螂还是什么肯定不好对付，我下去帮白染和队长！”
巴里特道：“我和你一起去。”
贝琪道：“迪恩你们进基站去，看看能不能破解那个奇怪的信号。”
基站入口的树藤已经被查德的脉冲炮再次轰开，迪恩点头：“好！”说完立刻向基站里跑去。
查德道：“队长让我看着迪恩，我跟他进去，你们小心！”
贝琪点头，几人立刻分头行动。
巴里特和贝琪来到缺口附近，先后跳了下去。
然而刚刚落足在交织的藤蔓网上，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波动。
贝琪心神震荡，当即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巴里特也瞬间头晕目眩，心头生起一股无法控制的烦躁来。
贝琪喘息道：“……精神……攻击……”
巴里特听见了她的话，但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大吼一声，想要压制躁动的气血却丝毫不起作用。
两人都是异能者，精神力本就不稳定，对于变异体的精神力攻击抗性很弱。
贝琪的指甲抓进粗糙的树皮纹理，勉力看向下方，“队长……白染……”
*
变异螳螂的虫鸣发出精神攻击的一瞬，白染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好。
这是一只三级变异拟态螳螂！
而且它的精神力强度比在黑冰角斗场见到的石龙还要更强！
为了斩断它的捕捉足，陆迟正站在非常靠近它头部的树藤上，变异螳螂这一声精神力攻击几乎是正对他扑面而去。
白染：“陆迟！”
她知道陆迟面对精神力攻击时的自控力非常强，但是距离太近了。
陆迟立刻脱离原先的位置，身形却稍显滞涩。
变异螳螂似乎知道每一只猎物的状态，它看准陆迟的弱点，竟直接张开口器向着陆迟咬了下来！
陆迟迅速闪避，却因为精神力波动，在落在另一条藤蔓的时候身形有些不稳。
白染从下方飞掠上来，一把扶住了他。
她抓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体内的气息有些紊乱。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落到她的手指上。
陆迟刚刚因为要用探测器做诱饵割伤了自己的手心，白染看到他的手指正用力攥进伤口里。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陆迟的时候，他紧紧握着一把断裂的刀刃强行维持清醒。
不知为什么，当时的那一幕忽然和眼前的景象重叠。
血不断从陆迟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指。
白染只觉得那片红色十分刺目，让她原本平稳的精神海也有些波动起来。
“我没事。”陆迟的声音落下来。
白染抬眸，见陆迟脸色不太好，但是神情依旧镇定。
“必须立刻杀了它。”他道。
白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从高处下来的贝琪和巴里特。
两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巴里特的情况看起来尤其不好。
幸亏刚才她和陆迟已经把变异螳螂的三对捕捉足全数斩断，此时它只能靠其他纤细的附肢和口器来进行攻击。
变异螳螂的物理攻击已经不足为惧，最具杀伤力的还是它的精神力攻击。
白染能清晰地感受到虫鸣中释放的强力精神波动。
异能者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保持精神稳定更不要说维持战斗能力，可是陆迟却好像具有非人的耐受力，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更加冷静。
“我现在能力受限，我辅助你。”陆迟道。
白染在这一刻却忽然想起了在穿越太空风暴之后看到的景象。
深邃的宇宙好似再次在她眼前展开。
她在这一瞬仿佛听到了某种来自宇宙深处的声音。
那是一种能够净化一切的，最原始的声音。
白染道：“让我先试试。”
她放开了陆迟的手，凝神静气后弹奏起她刚刚在心中接收到的那段声音。
渐渐地声音连成曲调，悠远，空灵。
在这一刻，白染脑海中浮现出这段乐曲的名字——《凝空》。
凝望深空，听见深空。
琴音随着灵力波动送远，逐渐盈满了整个太空站一层的空间。
某种悠远而古老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浇灌而下。
变异螳螂的精神力攻击和这股清泉产生对冲，渐渐被清泉覆盖淹没，而后被同化，再然后竟然趋于平息了。
折断的藤蔓被清泉洗过，再生的速度明显加快，肉眼可见地抽枝发芽。
嫩绿的叶子摇曳生长，而后竟然渐渐开出了花朵！
整个太空站内的藤蔓都在不断生长，成为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变异螳螂因为体型过大，很快被生长的藤蔓缠住，它失去了它的“刀”，无法快速斩断藤蔓，最终被藤蔓攀援这身体，缠绕束缚，无法动弹。
就在变异螳螂的精神力攻击平息的那一刻，贝琪缓过了一口气，她看向旁边的巴里特，见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汗水。
两人坐在树藤上，被生长的树藤带到了更加靠近白染和陆迟的位置。
贝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
变异螳螂已经被它曾经强行控制着用来杀人的藤蔓彻底缠住，在白染的琴音中，它的精神力攻击已然失效。
空有纤细附肢和口器的螳螂无法挣脱茂密的树藤，最后连挣扎的动作都渐渐停止了。
废弃的太空站内部被茂盛的枝叶填满，一眼望去几乎成了一片绿油油的树林。
这种景象无论是在第五星区还是第七星区都从没出现过。
巴里特也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陆迟在看到变异螳螂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后，就移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身边正在抚琴的白染身上。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一个能带来奇迹的人。
可每当奇迹出现的时候，他也越发清楚地知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看到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沾染这一抹刺目的血色。
随着她抚琴，那抹血色也染在了冰透的琴弦上。
只是那琴弦仿佛是会吸收血液似的，血珠落在上面很快就消失无痕。
琴曲渐渐到了尾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白染抬起了手，余音袅袅，在太空站中回荡。
陆迟看到她站起身，向自己看过来。
她没说话，陆迟发现自己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生气了。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道：“抱歉，弄脏了你的琴。”
白染顿了一瞬，不自觉微蹙起眉：“七杀本就是凶琴，它喜欢血，只不过我很少给它。”
“现在它饮了你的血，也算是认识了你。”白染抬眸看着他，“以后你就算碰它，它也不会伤你了。”
陆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沉默了片刻，正想说什么，白染却忽然抓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她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垂眼看着那道被他自己虐待过的狰狞伤口，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弄伤自己。”
陆迟顿住了，他看着她垂落的睫毛和握着他手腕的纤细手指，一时间尽了最大努力才克制住自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阿尔纳星系（8）
白染不知道陆迟在想什么, 她低着头，把他的伤口简单处理过，用一条干净的手帕将他的手包扎起来。
贝琪和巴里特从高处的树藤上赶过来。
“队——”贝琪看到两人, 强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巴里特的嗓门却很大：“你们没事吧？这精神力攻击强度真是爆表了——”
贝琪一巴掌糊在巴里特身上，却已经晚了。
巴里特：“？”
“……”贝琪见白染已经抬头看过来, 只好和巴里特一起过去。
白染仔细包扎好了陆迟的伤口, 道：“愈合之前别再碰它了。”
陆迟：“嗯。”
贝琪看到这一幕，不由露出笑容：“难得看到队长这么听话, 白染, 还是你厉害。”
陆迟：“……”
白染打量着贝琪和巴里特：“你们两个没事？”
贝琪道：“没事，就是头还有点晕。”
她仰头看着巨型变异螳螂的尸体，“还真的是拟态螳螂，我感觉它的变异程度已经不止三级了。”
“刚才差点就控制不住了。”巴里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幸好有白染在，不然我要是失控，你们要杀我还得费点劲。”
贝琪闻言皱眉：“胡说什么。”
她说着，看向白染, “有白染在, 你不会失控，就算失控也死不了的。”
白染道：“嗯, 不过阿尔纳星系的变异体如果都是这种等级, 你们还是小心为好，尽量远离精神攻击范围。”
贝琪点头, 道：“迪恩和查德应该已经进基站里了, 我们也上去吧？”
巴里特道：“我看这螳螂属于稀有种类, 应该也能挖出值钱的心脏来，反正已经死了, 不拿白不拿，说不定回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白染是在黑冰角斗场才知道有些变异体的心脏和普通变异体不同，比如石龙的晶体心脏就价值不菲。
巴里特说的不无道理，现在既然已经没有危险，几人决定先把变异螳螂身上有用的部分取走再上去。
巨型螳螂被树藤卷在其中，就算死亡拟态也没有消失，如果不是知情人，从远处看依旧分辨不出哪里才是它的身躯。
贝琪来到近前，手臂刃化后用极长的刀口刺入了它的腹部，而后移动着缓慢划开。
螳螂的腹部坚硬程度远不如它的捕捉足和背部外壳，但是贝琪切起来还是很费力。
巴里特也拔出备用的刀上前帮忙。
两人好不容易将螳螂的腹部切开一道口子，里面流出白色的液体来。
异化程度越高，体内的腺体和血液就越会偏向白色，就像爱莎，还有在主星医院见过的那只腺体生出的手。
陆迟道：“小心感染。”
巴里特道：“知道。”
贝琪看了看，道：“位置没切对，心脏不在这里，上去一点再切。”
巴里特应声，两人正要去上面一点，那道切开的口子里却忽然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贝琪：“！”
“你们看到没有？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
陆迟道：“看到了，你们先下来。”
贝琪和巴里特也知道这螳螂危险，见状很快撤下来，几人站在稍远的位置，果然看到那道切开的口子里又跳动了一下！
“这是还没死透？”巴里特道：“要不我再给它补上一刀。”
白染却道：“死透了，动的不是它。”
贝琪：“？”
她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脸色有点难看：“该不会是它之前吃下去的东西吧……？”这也太恶心了。
原本为了保证心脏完整，白染和陆迟没有动手，现在为了把那个动的东西剖出来，白染远距离用音刃在那切开的口子上又切了一道。
只见一个东西混合着黏液滚了出来。
那是挺大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一路滚到了树藤交缠的一个凹陷处才停下。
黏液应该是变异螳螂的消化液，这个东西囫囵个掉出来，显然是还没完全被螳螂消化。
“我怎么看着这形状这么眼熟……”贝琪忍不住往前靠近几步。
黏液正从那圆东西上不断滑落，渐渐露出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金属外壳。
贝琪道：“这是……逃生舱？！”
白染还记得在太空站入口见过的逃生舱，这个东西的大小形状的确和那些逃生舱很像。
眼看着黏液掉落后显露出舱门结构来，巴里特吃惊道：“真是逃生舱！”
贝琪道：“刚才它自己动了，应该是逃生舱的自动求救功能，这里面的人没准还活着！”
这个可能性很大，所有人都很意外。
谁能想到在阿尔纳星系的废弃太空站，杀死这么危险的拟态螳螂，竟然还能从它体内挖出一个有活人的逃生舱来？
巴里特道：“刚才入口那么多飞船，这螳螂刚吞过人也不稀奇。”
贝琪道：“能把逃生舱囫囵吞下去，它也真是不怕噎死……”
几人围在逃生舱周围，陆迟用异能震开了本来就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的舱门。
舱门变形后砸落在树藤上。
几人往逃生舱内一看，登时更惊讶了。
巴里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我是脸盲了吗？这不是……之前那个刚走没多久的……”
贝琪也睁大了眼睛：“你没盲，就是他……斯托克！”
白染对于这么快又和斯托克再见面也十分意外，尤其是这位酒鬼到了这种时候怀里还抱着那坛忘忧酒……
他整个人倒在逃生舱的座位上不知死活，舱门一打开，就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巴里特上前将他弄了出来，平放在树藤上。
贝琪按在他的颈动脉处，过了几秒才松了口气道：“还活着。”
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可真是命大，要不是咱们正好来这，又正好杀了螳螂，巴里特又正好想挖点值钱货，那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三个正好才换来他活命，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巴里特道：“可他明明是往星系外走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个好问题，恐怕只有斯托克本人才能回答了。
白染查看了斯托克的脉象，他的体征已经很弱，要是再晚一步怕是凶多吉少。
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而后用灵气助他恢复。
片刻后，斯托克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而后只见他一把抓住白染的手臂，睁开眼就是一声大喊：“把酒还给我！”
所有人：“……”
斯托克在一片死寂中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感觉自己被一道极冷的视线注视着，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环顾一周，这才认出在他面前的几张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陆迟落在他身上的冰冷目光。
斯托克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白染的手臂，他求生欲顿时拉满，立刻举起双手道：“我……我那个刚才没醒，不是故意的……”
贝琪简直佩服他，“你怎么会在这？”
斯托克看了看周围，迷茫道：“呃……你先告诉我这是哪，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在这？”
贝琪无语：“……你不知道这是哪？”
巴里特也问：“你不是离开阿尔纳星系回去了吗？”
斯托克的脑回路好似这才接上信号，他“啊”了一声，道：“对，我是带着人回去了，还想着路上再捞点好东西……”
巴里特皱眉：“然后呢？”
斯托克就像个大难不死后恢复记忆的人，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然后我就发现，好东西没有，但是这鬼地方是真的有来无回啊！”
贝琪：“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从另外的跃迁点回去吗？”
斯托克苦笑：“还跃迁点，我们根本连出去的方向都没找到！”
贝琪奇怪道：“反方向一直走，出不去？”
斯托克灵魂发问：“没有坐标信号，你说要怎么确定飞船是在笔直走？”
白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以为自己是在往星系外开，但是实际上飞船把你们带到了这？”
斯托克道：“当时开了一段时间没出去我就知道不对劲，后来看见这个空间站，就觉得没准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这才过来的……”
巴里特觉得这人简直离谱，“你们都进太空站了，那你又怎么会在逃生舱里？”
“呃……”斯托克道：“你们不知道，这里的树藤会动，太他妈吓人了，他们几个全被卷走了，我——卧槽！”
他似乎这才看到自己屁股底下的树藤和周围茂密得像森林一样的树海，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这些树藤会动，攻击性超强！快跑！！”
他惊恐地说完起来就要跑，就见所有人都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傻子。
斯托克：“？”
“已经解决了，现在不会动了。”贝琪道：“你继续说。”
斯托克又看了看周围，确认的确没有任何树藤在作祟，这才瘫回去继续道：“一进来他们几个就被树藤卷走了，我跑回飞船里，结果飞船也被树藤击穿了，我就只好弹射逃生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斯托克道：“我觉得自己死定了，就边喝酒边等死。”
所有人：“……”
贝琪服了：“你这心态真是绝了。”
斯托克一脸诚恳：“要不是有你们这次我就死定了，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贝琪挑眉：“我们不需要你报答。”
斯托克丝毫没有骨气：“姐姐救命。”
贝琪：“……”
巴里特还在纠结方向的问题：“可是这不合理啊，你往反方向走，我们一直往前，你怎么会比我们还早到这里？而且我们途中也没有遇见。”
斯托克：“我也想知道啊。”
陆迟道：“应该和波动干扰有关。”
白染道：“时空状态因为波动改变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很可能已经紊乱了。”
斯托克哭丧着脸：“早说啊，早知道我就跟着你们混，也不用生死边缘走这一趟了。”
贝琪：“我看你走得挺高兴的？”
斯托克：“……”
巴里特道：“就你一个逃生舱被吞的？”
斯托克道：“……这还能吞第二个？”
巴里特没再理他，自己上去又切起变异螳螂来，斯托克问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之后，立刻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去帮忙，身残志坚地非要表明自己的价值。
贝琪在下面看着指挥两人切割，很快果然从变异螳螂的腹部靠上的位置挖出了整颗晶体心脏。
这是一整块幽绿色的晶体，在大片树藤的映衬下显得非常梦幻。
“我的天……这够喝一辈子了……”斯托克眼睛都绿了。
巴里特托着晶体从上面跳下来，“这回去卖了估计够基地好一阵子的花销。”
贝琪站在下面，也点头道：“没白来一趟。”
白染看着那颗晶体，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丝精神波动。
这一次的波动直入脑海，让她有一瞬头疼。
其他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陆迟：“白染？”
直到陆迟喊她，白染才回过神来。
陆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不舒服？”
白染道：“没事，还是之前那股精神波动。”
贝琪惊讶道：“又来了？难道不是这变异螳螂搞的鬼？这都死了怎么还有精神波动？”
白染仔细分辨了一下，波动的来源不是巴里特手中的晶体，她摇头道：“不是它。”
陆迟问：“能分辨方向吗？”
白染抬头看向上方的缺口，“应该在上面。”
阿尔纳星系（9）
贝琪闻言担忧道：“查德和迪恩还在上面的基站里。”
众人立刻顺着树藤往上, 从缺口的位置回到了太空站中央二层。
这一层也已经被茂密的树藤占满，几乎已经看不出之前的结构和布局。
好在基站的位置很好辨认，几人来到基站的入口。
整个基站在太空站上呈现高耸的塔状, 事实上内部并不狭窄，是一座空间很大的塔。
基站内的电梯被树藤卡住无法运转, 几人走楼梯, 直到太空站三层的高度，向外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深邃的太空。
“我看到他们了, 那边有灯。”巴里特指着唯一一间亮着光的房间。
基站内部有很多复杂的设备, 只不过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只有中央的尖塔形设备还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亮着光的房间和尖塔型设备相连。
房间里查德听到声音立刻出来，“你们都没事吧？刚才的精神力攻击太厉害了，我和迪恩在这里都差点没撑住。”
贝琪和查德简单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查德看到斯托克，惊讶过后道：“我就说你应该和我们一起走，你看，就连老天都这么觉得, 拐弯也要把你送回来。”
斯托克：“兄弟……咱们能别提这事了吗。”
房间里, 迪恩正趴在圆弧形的操作台前和复杂的设备做斗争。
“怎么样？破解那个奇怪的信号了吗？”贝琪问。
迪恩皱眉道：“信号没破解，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事。”
贝琪道：“什么情况？”
迪恩从操作台前直起身, 道：“这个太空站应该是在移动。”
巴里特：“移动？往哪移动？”
迪恩道：“不知道, 就算是在基站，也看不出坐标方向, 但我感觉好像没什么规律。”
斯托克道：“好家伙, 怪不得我比你们先进来, 这太空站根本就在到处乱飞？”
迪恩道：“也不是乱飞，移动的速度很慢, 应该就是太空漂流的状态。”
陆迟道：“信号有破解的可能吗？”
迪恩道：“我正在尝试破解，可这个信号的加密方式很另类，不在正常的加密文本范围内，再给我点时间，我找找这里有没有遗留的相关文件。”
白染问：“勘探队来过这里，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迪恩道：“我还在尝试恢复基站设备的功能，目前的情况还调取不出当初留下的资料库。”
白染正想说什么，精神波动再次出现，这一次比之前两次都要更加清晰。
她倏然回过头，看向门外。
陆迟道：“又出现了？”
白染道：“嗯，我去看看。”
她从房间出来，陆迟跟在她身后，贝琪等人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之前因为离得远，波动很微弱，而这两次波动一次比一次清晰，白染总觉得那是有人想和她说话。
她依照直觉穿过基站的核心，又走过一条很长的回廊，最后一路走到了太空站的边缘。
精神波动再次出现，这一次非常强烈。
白染顿住了脚步。
太空站有着圆弧形的穹顶，沿着最外围环绕整个枢纽一周，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在穹顶跟前。
这条架空的栈桥已经到了尽头，前方贴着穹顶有左右两条路可以走。
“接下来往哪边走？”贝琪问。
巴里特观望了一下，道：“这植物一下长得太茂盛了，到处都是树藤，我看好像右边那藤条后面有楼梯？”
贝琪问白染：“是右边吗？”
白染却摇头道：“应该是直走。”
所有人：“？？？”
斯托克也跟在他们后面，闻言惊讶道：“直走？前面已经到头了啊！”
众人站在栈桥上，面前正对着半弧形金属穹顶，除了左右两边有路，穹顶壁上完全没有门。
何况这里的确已经是太空站的尽头，就算有门，外面也是无底深渊。
陆迟也有点意外：“在外面？”
白染道：“嗯，如果直走是外面，那就在外面。”
贝琪道：“之前还没到太空站的时候，在飞船上白染就有感应，会不会这一次也一样，那东西还在一段距离之外？”
白染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那道精神波动告诉她，它就在这道金属壁的对面。
巴里特道：“那干脆直接砸开。”
斯托克闻言立刻道：“不不不，别冲动！这可是太空站，戳漏一个洞，氧气系统会出问题的！”
贝琪道：“算你说了句有用的话。”她转向陆迟，“队长，要不还是开黎明号过去。”
不待陆迟说话，斯托克又道：“也不用着急出去，可以先看看外面有什么。”
贝琪指着前面密不透风的金属壁：“又没有透视眼，这要怎么看？”
斯托克道：“你们等等啊。”
他说着，越过几人到了最前面，众人只见他像个壁虎似的，趴在金属壁上左摸摸，右摸摸。
贝琪：“……你在干嘛？”
斯托克道：“再等等，应该有的。”
他的手沿着金属壁的缝隙摸了半天，最后只听“咔”的一声。
“有了！”斯托克振奋道。
他两只手用力一推，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壁上被他推开了一扇很小的隐藏机械门。
巴里特在飞船上稿过维修，见了那机械门道：“这是维修用的备用机械门？”
斯托克道：“对。”
他把那扇大约一个半条手臂高的机械门彻底推开，在里面的开关上摸索了一下，最后抓住一个把手往上一提。
只听“轰”的一声，长久没有动过的金属壁颤动了一下，大量尘土扑簌簌掉落，呛得离得最近的巴里特和他一起咳嗽起来。
随着颤动，一部分金属壁向前凸起，而后横向移动起来。
金属摩擦的噪音中，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扇数米高的舷窗。
舷窗上布满灰尘，看不大清外面的情况。
等金属的摩擦声停止，众人这才看出来，这太空站的穹顶侧面，实际上安装了透明的舷窗，只要打开金属壁的这一层，就能露出舷窗来。
贝琪问斯托克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舷窗的？”
斯托克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这不是太空站嘛，风暴层外面也有啊，你们那个什么蔷薇号停的地方也是阿尔纳帝国原来的太空站。”
“阿尔纳帝国的人估计是喜欢看风景，太空站外层一般都有舷窗。”斯托克道：“不过本来应该是用系统控制，这个手动机械开关是为了维修准备的。”
他仰头看了看灰扑扑的窗户，“只是灰太大了，得先擦擦。”
贝琪道：“那倒不用。”
斯托克：“啊？”
他正张嘴，上面的舷窗忽然震动起来，大量灰尘掉落下来。
“咳咳咳……”斯托克再次被尘土给扑了一头一脸。
陆迟控制着异能的强度，见尘土掉的差不多就停了手。
所有人看着舷窗外面，都愣住了。
斯托克好容易抹干净脸上的灰，睁开眼正想说话，看见舷窗外的景象登时魂飞天外。
“卧槽这是什么鬼啊啊——？！”
只见紧贴着舷窗外是一张巨型的人脸。
或者不能说是人脸，而是一张扭曲且怒目圆瞪的，不好判断是人是鬼的脸。
斯托克当场躲到了贝琪身后。
贝琪：“……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斯托克不要脸道：“那都是硬撑出来的。”
贝琪：“……”
太空站内只有基础系统在运转，灯带也只有部分还亮着，照亮太空站内部已经很勉强，并不能照亮外面的空间。
舷窗外一片漆黑，微弱的光芒透过舷窗照射在那张巨脸上，感觉诡异至极。
巴里特道：“看不清，开灯试试。”
他说着，打开了光脑上的照明灯。
几人都打开了光脑的照明灯，照向舷窗外的巨脸。
巴里特看了一会儿，奇怪道：“它怎么不动？”
斯托克要疯了：“……你还想让它动？！”
贝琪道：“死人脸？”
斯托克：“姐姐，更吓人了好吗……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吓人吗？”
贝琪道：“吓人啊。”
斯托克：“……”
白染道：“它不会动，这张脸是雕刻出来的。”
她这么一说，几人把光脑的灯光聚集在一处，果然发现那张脸反光的角度不对，的确有人工雕刻的痕迹。
斯托克这才松了半口气，“就算是雕刻的，这么大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窗户外面也很惊悚好吗……”
陆迟道：“这是星神萨洛斯。”
白染：“星神？”
陆迟：“嗯，古老传说里的星空之神，据说能护佑所有远航的星舰和飞船。”
巴里特道：“这是神？为什么这么扭曲还瞪着眼？”
陆迟道：“这是星神的其中一种形态，应该是驱邪相。”
白染：“所以这其实是一艘星舰？”
几人看着舷窗外的巨型雕刻，都觉得匪夷所思。
陆迟道：“是星舰。”
他顿了顿，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当年失踪的探索者号。”
贝琪等人没反应过来：“……探索者号？”
白染却有些惊讶，她见过这个名字，就在资料馆的档案里。
探索者号——这是当年失踪勘探队主舰的名字！
阿尔纳星系（10）
“所以这是当年勘探队的主舰？”巴里特听了陆迟的解释震惊道。
陆迟道：“雕刻星神的星舰本就不常见, 这是很古老的传统了，据说当初探索者号是专门为勘探建造的星舰，雕刻星神的建议也是因为阿尔纳星系过于危险才被提出来的。”
贝琪道：“星神萨洛斯……要是真管用, 这艘星舰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斯托克道：“等等啊，你们来的时候有看到太空站外有这么大一艘星舰吗？”
按照这个萨洛斯雕像的比例来看, 这艘星舰的确十分庞大, 如果来的时候就在，没理由会被忽视。
“没有。”陆迟道。
斯托克脸色不太好：“……那它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贝琪道：“迪恩不是说了么, 这个太空站在移动, 说不定只是刚好碰上了。”
斯托克道：“我还是觉得有点邪门。”
巴里特道：“不管怎么来的，白染不是觉得有东西在里面？距离这么近，用穿梭机过去看看？”
所有人都看向白染，白染却眉心微蹙：“你们有没有觉得, 有道视线在盯着这里？”
斯托克：“别说这种让人背后发凉的话啊……难道不就是这个什么星神的雕像在看我们？”
白染却道：“不是。”
这种被凝视的感觉很古怪，并不是因为雕像而臆想出来的错觉，而是真的被某种东西注视着。
然而就在她要仔细分辨的时候，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又消失了。
她顿了顿, 道：“如果真是勘探队的飞船, 你们都别上去。”
巴里特道：“为什么？”
白染道：“里面精神侵蚀的强度只会比刚才变异螳螂的精神力攻击更强。”
事实上，就连现在这艘星舰靠太空站这么近, 她都有些担心太空站会不会受到影响。
她想起了姬玛死前痛苦的状态, 还有封禁资料中传回的影像。
勘探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说出不要靠近费罗之心这种警告。
既然星舰已经送上门来, 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迟对巴里特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 我和白染去看看。”
贝琪有点不放心：“就你们两个人？”
陆迟道：“嗯。”
白染想说最好她一个人去, 但看到陆迟的目光就知道说服不了他，于是没有开口。
贝琪三人觉得回去迪恩那边也帮不上忙, 不如留下来，在这看着动静，万一这鬼星舰有什么不对，他们还能出去搭把手。
陆迟也就随他们去。
白染和陆迟一起穿过栈桥，坐电梯下楼，回到了飞船停泊的位置。
黎明号上搭载的穿梭机和白染在β23上见过的那种样子很像，看起来都像个梭子。
陆迟往穿梭机上放了一些设备，穿梭机绕着太空站开了半圈，两人终于看到了外面那艘星舰的全貌。
那的确是一艘非常庞大的星舰，几乎和军用的荆棘号不相上下。
星神萨洛斯的雕像位于星舰圆柱形舰身的“头部”上。
舰身上也雕刻着相应的繁复花纹，使得这庞然大物看起来竟然像个艺术品。
加上它表面累累的伤痕以及各种断裂破损，颓败的气息让它看起来鬼气森森，也更加重了某种极特别的阴沉之美。
离近了之后，能看到舰尾的位置印有探索者号的缩写字母。
陆迟猜测得果然没错。
这就是当年勘探队的主舰。
穿梭机围着星舰转了一圈，除了陈旧的伤痕没有发现其他异常，陆迟最终把穿梭机开到了星舰的底部。
这里有飞梭和逃生舱的进出口，陆迟用特地装载的外接工具将那个封闭的出入口暴力开启。
从星舰的破损情况来看，当初舰上最后生还的人应该弹射逃生舱求生才对，但是这个出口如今却是封闭的。
穿梭机进入了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探索者号不像太空站，这么多年能源早已耗尽，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白染一进来就感觉到了那阵熟悉的精神波动，这次离得更近了，她忍住头疼，没有说话。
穿梭机停稳后，陆迟打开了光脑的灯，照亮了前方一片区域。
白染也打开灯，两人从穿梭机上下来。
空气里充斥着生锈和灰尘的味道，不过好在还能呼吸，白染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毒素，最多只是空气质量不好。
陆迟道：“这里应该使用的是循环能源的制氧器，就算其他能源耗尽也不会缺氧。”
原本准备了辅助呼吸器，现在看来不用也问题不大。
两人手上的灯光照射出去，能看到空气里浮动的灰尘。
周围很安静，不像是有活物的样子。
白染却感受到了就算在太空站都没有的阴森感。
“你跟着我，不要离我太远。”她对陆迟道。
正要往前走的陆迟顿住脚步，“嗯”了一声。
白染忽然想起贝琪之前说的“难得看到队长这么听话”，不由看了陆迟一眼。
陆迟：“怎么？”
白染默了默，道：“没什么，走吧。”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手中的两道灯光照亮前路，整个空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还能感觉到波动吗？”走了一段，陆迟问。
白染道：“嗯，但是不太好判断方向。”
陆迟问：“为什么？”
白染道：“不知道，感觉不到方向，但是肯定就在这，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陆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道视线还在吗？”
白染道：“不在了。”
那视线只在太空站看到星舰上的星神雕像的时候出现过一瞬，自从进入星舰，反而没再出现了。
陆迟将灯光打高了一点。
白染也抬起灯光，前方映照出一道半开的舱门。
陆迟上前试着用力，将舱门又拉开了一些，待灰尘落得差不多，他抬起灯向外照了一下，外面似乎是一条走廊。
两人穿过舱门，来到走廊里。
这种长走廊在星舰里很常见，两侧都是整整齐齐的金属舱门，如果系统正常运转，用相应的ID就能打开对应权限的门。
白染抬起手上的灯，看到黑暗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的舱门大多关着，也有一些开着一道缝，里面漆黑一片。
她往前走去，陆迟跟在她身后。
灯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总也看不到幽暗走廊的全貌。
走出一段距离，白染忽然觉得脚下一绊，她及时稳住身形。
灯光向下一照，只见一副骷髅骨架斜靠在走廊一侧，森森白骨上黑洞洞的眼窝正对上她的视线！
陆迟手里的灯也照在骷髅上。
白骨上还挂着腐烂的布料，陆迟戴上了一幅黑色手套，挑起那布料看了看，道：“应该不是当初的勘探队成员。”
白染有点意外：“不是？”
“当初的勘探队成员全员都是军人。”陆迟简洁道。
白染道：“不是还有考古科研人员？”
陆迟道：“军区的科研人员，就算不是，在上星舰前，全员也已经加入军籍。”
“所以这个人身上的不是军服？”白染问。
陆迟：“嗯。”
“那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也许和我们情况一样。”陆迟顿了一会儿才道。
白染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他们能在太空站遇见探索者号，其他飞船也很可能在其他位置偶遇探索者号。
不管是之前探索者号失踪后派来的救援队也好，还是来这里捞一笔的亡命徒也好，见到探索者号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要上来看看。
可惜这个人的尸骨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一副骨架，一时看不出死因。
白染抬起灯，道：“走吧。”
她把灯往前方照去，而后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精神波动席卷而来。
等头痛过去，白染看向前方，直觉有些不对。
满是尘土的地面，冰冷的舱门，一切好像都没变……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盯着前方的走廊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有没有觉得有几道舱门变了？”她问。
“嗯，开关顺序变了。”陆迟在她身后道。
白染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左边第三道门是开了一道缝的，现在已经关上了，而右边第四道门原本关着，现在却开了一道缝！
她把灯对准打开的第四道门，那漆黑的门缝里似乎有什么在窥探。
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白染抬步走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染心里的异常感越来越重。
第四道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她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却丝毫没有接近的迹象！
她意识到不对，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你有——”
声音戛然而止，她身后走廊幽深，却没有半个人影，陆迟已经不在她身后！
白染往回走了几步，道：“陆迟？”
一片死寂，只有黑黢黢的走廊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白染正要再喊一声，却听斜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脚步声，而后是金属门的摩擦声。
“吱嘎”声响起，刚刚关死的左边第三道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高挑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战术长靴落在地上，发出熟悉而有力的声音。
一身黑色的作战服，黑发黑眸，手上带着一幅黑手套，英俊的面孔。
是陆迟。
白染却没出声。
“我去看过了，这里面什么人也没有。”陆迟说着，向这边走过来，“你那边怎么样？”
白染依旧看着他没回应。
陆迟站在她面前，掸了掸衣服上灰，问：“怎么不说话？”
白染道：“把你的手套给我。”
陆迟不解：“做什么？”
白染：“给我。”
陆迟也没再问，把两只手的手套都摘下来递给她。
白染却没接，只是垂眼看着他的手。
左手上包着白色的手帕，右手完好，修长的手指垂落在身侧。
白染的视线落在那方白色的手帕上，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看向眼前的人。
见她不说话，陆迟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她，他抬起手，似乎是要抚上她的侧脸。
“别怕，不管这里有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
啪！
白染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下一秒灵气爆出，准确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陆迟“砰”地一下被她按在了走廊的墙上。
这一下撞得非常狠，有什么零件从上面掉落下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陆迟却没有反抗，英俊的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来。
白染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冰冷：“你不是陆迟，你是谁？”
阿尔纳星系（11）
被撞在墙上的人抬起眼, 那是一双极黑的眼睛，但是看着白染的目光却和陆迟截然不同。
他叹了口气：“不像吗？我觉得一模一样啊，到底哪里不像他？”
白染冷冷道：“哪里都不像。”
她抬起光脑上的灯, 打在对方脸上，看到除了惨白到不正常的肤色以外, 五官的每一处的确都和陆迟分毫不差, 这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是怎么变成他的样子的？”
对方又露出那个不太正常的笑容来，陆迟从来不会这样笑, 这让白染感到不适, 她不喜欢有别的东西用陆迟的脸和身体在她面前说笑。
“不告诉你。”
对方用着陆迟的声音，语调却显得有些轻浮。
“陆迟在哪？你是什么东西？”白染手上灵力加重。
对方偏过头，一字一顿道：“秘、密。”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被白染的灵力锁在墙上无法动弹, 于是他用陆迟的脸露出一种求饶的神色来：“很疼，你先放开好不好？”
白染忍无可忍，她下意识挪开视线，手上灵力倏然爆出。
被她按在墙上的人瞬间被灵力炸散, 同一时间她已经退到了数米外。
那道高挑的人影已经不见, 整个人炸散在墙壁和地面上，能看到大片白色丝状物, 好像某种失色的血液。
白染站在原地, 没有急着动弹。
这艘星舰很危险，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她从没想过, 事情竟然会往这种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
那道精神波动是她自愿接收的, 头疼只是因为接收到了外来精神力，她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精神侵蚀的影响。
也就是说, 无论是这条奇怪的走廊，还是门缝后的窥视，包括虚假的陆迟，统统都不可能是精神侵蚀引发的幻觉。
她一直处于真实的空间。
这里，就在探索者号内部。
她精神稳定，视觉、听觉、触觉都没有任何异常。
白染忽然就明白刚刚看到的那具骷髅是怎么死的。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大概率都要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越是这么怀疑，就越是正中背后之人的下怀。
陆迟身上的护身符没有动静，说明他暂时没事。
白染快速理顺思绪，这才抬步越过地上炸散的“尸体”，再次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刚刚一直无法到达的第四扇门又已经关上了，左手边又有其他门缝开启。
这一次白染没再理会这些乱动的舱门，而是径直走向走廊的尽头。
她抬高手里的灯，周围漆黑的门缝里总是有目光在窥视她，她一概视而不见，然而这条走廊就仿佛没有穷尽。
看不到尽头，也走不到尽头。
没有尽头的黑暗走廊，无规律开合的舱门，加上门缝里的视线。
这些叠加在一起，的确能够轻易摧毁一个正常人的心智。
白染在一道舱门处留下了标记，再次往前走，很快就发现自己再次经过了这处标记。
不是这条走廊没有尽头，而是她在不断重复走过同一段走廊！
这条走廊已经陷入了无限循环！
她依然能够肯定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精神侵蚀。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里的空间本身出现了问题！
她不但永远走不到走廊的尽头，也永远无法靠近打开的舱门。
白染停下脚步。
究竟是黑洞波动本身造成了空间扭曲，还是说这个无限空间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如果是后者，那对方的能力恐怕已经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不管怎么样，得先尽快找到陆迟。
白染召唤出七杀。
她能感觉到，饮了陆迟的血之后，它有点兴奋。
指尖抚过琴弦，白染调动起周围稀薄的灵气，弹出了平时极少使用的一支曲子。
有些曲子因为凶性和违背自然规律，被师父列为禁曲。
偶尔使用也是以杀止杀，也算是消磨凶琴的杀性。
现在白染弹奏的则是另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琴曲，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能够打破空间限制，碎裂虚空。
天琴宗信奉道法自然，无论杀性琴曲还是干涉自然运转的琴曲都被视为禁曲。
而眼下的情况，破坏自然法则的另有其人，就算师父在这里，也一定不会阻止她。
饮血加上琴曲的威力，七杀在白染指下嗡鸣起来——
铮然声动，整个走廊都在琴曲声中震颤起来。
空间产生了裂缝，前方深邃的黑暗如同镜面碎裂般轰然破碎，而后缓缓消散。
白染收指。
余音震颤中，灵力余波扩散。
整条走廊似乎没变，但是那种诡异的幽深感已经消失了。
原本一直看不到穷尽的走廊此时不仅能看到尽头，而且那里还显露出一道半开的金属门。
白染走上前去，伸手将门拉开了一些，抬起光脑将灯光对准里面，发现这是一间控制室一样的房间。
灯光扫过，能看到房间里有很多设备，只不过和星舰其他地方一样都落满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白染走进房间里，再次感觉到被某种东西凝视。
她环顾四周，这一次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半开的门缝。
白染举着灯在这间控制室里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点极其细微的声音。
滴答。
好像是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
她循声往旁边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地面上有一点潮湿的痕迹。
正当她要举灯贴近些细看的时候，忽然心中警铃大作，清晰地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白染猛地抬头，同时手上灯光向上照去。
只见控制室的天花板本来是金属方格状，现在其中两个方格被推出一道缝隙，而那漆黑的缝隙里赫然露出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
那只眼睛被灯光晃到，被刺痛了似的立刻缩了回去。
白染哪里会给对方时间逃走，她在抬头看见那只眼睛的同时，一掌向上击出！
轰！
天花板在她的灵力攻击下被炸出一个大洞，上面有东西随着金属隔板的碎片掉落下来。
那东西“砰”地一声摔落在地，而后破碎的金属板砸落在它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等所有东西掉得差不多，控制室里渐渐恢复安静，白染用灯光照射着那堆被金属残渣埋起来的“鼓包”。
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是死是活，一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染往前靠近了两步，正要抬手，忽听“哗啦”一声，金属板的碎片和残渣遽然被顶了起来！
被掀起的金属碎片中间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孔。
白染愣住了。
那勉强能称为一张人脸——一张三十岁左右男性的脸。
之所以勉强，是因为他的表情没有一点人类特质。
……乔治？！
白染很惊讶自己竟然认识这张脸，她曾经在加密资料里见过乔治和姬玛的照片，也在影像见过动起来的乔治。
她本来很肯定这一点，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心里渐渐涌上一股寒意。
曾经在视频中的看到的景象，正真真切切地在她面前呈现！
乔治的脸——或者说从金属板中钻出来的这个怪物的脸正在不断融合又分解。
在一瞬间，白染觉得自己连续看到了四五张重叠的面孔。
这种感觉十分让人反胃，精神侵蚀力极强。
现在白染已经可以肯定，自己当初看到的并不仅仅是一段精神侵蚀的影像而已……
探索者号上的所有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了，没有看到尸体，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眼前令人头皮发麻的“怪物”。
除了脸，“乔治”的身体也在反人类地爬行，他的四肢反向弯曲，爬动的时候指甲在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噪音。
嗡——
白染感受到了最强烈的一次精神波动。
她头痛欲裂，但还是没有抗拒，她直觉这并不是精神攻击，而是对方想要向她表达什么！
白染忍住头疼，尝试和他说话：“乔治？”
对方爬动着，似乎因为不适应躲避着她手上的灯光，但不断翻涌的面孔始终正对着她。
白染不想刺激他，干脆把手里的光源调弱了。
控制室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白染周围的方寸之地。
“你想说什么？”白染问。
黑暗中传来四肢爬行的声音，乔治似乎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能感到一股森寒之气扑在她身上。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垂下眼，能看到一张扭曲涌动的面孔，还有一双不会眨的僵硬凸起的眼睛。
白染强迫自己和他那双失去瞳仁的眼睛对视，不挪开目光，以防他突然暴起伤人。
精神力压制住了对方的精神侵蚀。
几秒死寂之后，一阵剧烈的精神波动向白染席卷而来！
白染登时头痛欲裂，但她还是强忍着从中分辨出了对方想要传达的话，不由心中惊愕。
“——！”
*
同一时间，太空站中央基站。
迪恩面前的操作台已经亮起了很多道提示正在运转的微光。
查德道：“怎么样？我看功能已经恢复了不少，还是找不到破解方法吗？”
“快了。”迪恩盯着眼前的信号流，双手在弹出的手动面板上快速敲击着。
查德在旁边不知等了多久，早就已经闲得拿出自己做的金属传讯器来，用小刻刀在上面雕刻着。
这个传讯器还是圆形为基础，但是他在努力雕刻出形状来，看起来更像是一张有特点的人脸。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查德抬起头，见是斯托克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查德朝他身后张望一下，“他们呢？有发现什么吗？”
斯托克道：“发现了当年勘探队的飞船，就在外面。”
这下查德和迪恩都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你们队长说是那是探勘队的主舰，叫‘探索者号’，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和太空站贴在一起了。”斯托克想想还在后怕。
查德本来靠坐在地上，闻言站起身道：“他们几个人呢？”
斯托克如实道：“你们队长和白染一起上去了，另外两个等在那边，怕出事。目前外面还没动静，他们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等急了。”
查德问：“白染说的那个什么精神波动，就是从外面那艘‘探索者号’上来的？”
斯托克点头：“她说是。”
“——有了！”迪恩忽然道。
查德和斯托克闻言立刻凑到他身边。
“破解了？”查德问。
迪恩打开一份加密文件，从上到下扫视着，“等等……马上就好。”
他把信号源的波动数值和加密文件做了比对，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斯托克好奇道：“到底说了什么？”
迪恩不信邪似的，又重新对比了一遍，而后难以置信道：“这不合理……但是确实没错……信号波动不断重复的，只有三个字——”
查德：“是什么？”
迪恩露出费解又恐惧的表情：“——杀、了、我。”
查德和斯托克：“？！！”
阿尔纳星系（12）
探索者号内部。
白染在近距离的精神波动之下听清了“乔治”想要说的话。
或者说, 并不是“听”，而是直接通过精神感觉到了他的强烈愿望。
那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人在说话，而是很多人同时发出的欲求集合体, 所以波动才会如此剧烈，以至于黎明号还在远处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到了精神余波。
白染看着“乔治”那双无瞳仁的眼睛, 那分明是一双让人心底发寒的诡异眼球, 但她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极度的痛苦和悲怆。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感觉到终于有人接收到了精神波动，“乔治”忽然猛地向她扑了上来！
白染知道眼前的怪物早就已经不是乔治, 也不是任何一张翻涌而出的面孔。
精神波动只是长久以来的意念集合。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分辨不出是生还是死的诡异生命体。
就仿佛□□已经变成异形, 但是精神还以某种方式存在并被囚困，无法脱离。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控制室里一片漆黑，白染手上的光也很暗淡，“乔治”扑上的来的时候她躲开了。
精神波动在持续咆哮, 白染在躲避乔治的同时，用琴曲送了他最后一程。
乐声中，怪物倒下，从非人的四肢开始暴散, 最后那张承载了无数面孔的脸也炸散开来。
直到一曲尾音平息后, 黑暗中，只剩下粘腻的液体滴落声。
然而让白染意外的是, 精神波动竟然还在持续！只是力量比刚才减弱了许多。
白染蹙了蹙眉, 她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这里的情况，眼下比起波动, 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陆迟。
她看向控制室对面的金属门, 觉得这样找下去还是太慢了。
白染从乾坤袋里拿出之前陆迟交给她的传讯器, 她按下传讯器的开关，金属球展开翅膀, 没有任何停顿，就往一面墙的方向飞去。
白染跟着它，只见它飞到控制室右侧的墙上，因为无法通过，开始不断撞墙，发出“咄、咄”的声响。
那边明明有敞开的门，它却并不飞过去，就好像这堵墙在它眼里并不存在，这里本该是能飞过去的一样。
白染用七杀再次奏响能够打碎空间的琴曲，那堵墙果然在空间破碎的瞬间消失。
这原来是一间非常大的控制室，刚刚只是被错位的空间分割成了一小部分。
没有了阻碍，传讯器往前飞去，白染跟在它后面，用同样的方法穿过了两间机械维修间，进入了另外一条走廊。
白染已经将调弱的灯光再次打亮，结果刚拐进走廊就看到了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
一只和刚刚的“乔治”类似的怪物趴在天花板上，只不过它的面孔正常，但是倒垂着的身体长出了无数只手臂！
它似乎感觉到有东西入侵，无数只惨白扭曲的手向着传讯器和白染抓了过来！
白染第一反应是绝不能让它破坏传讯器，她用灵力直接轰断了好几只手，黏液混合着腺体组织从天花板上散落下来。
精神波动再次增强。
纯机械的传讯器果然没有受到影响，很快就穿过这里往前飞去。
白染再次感受到如潮水一般的“杀了我”的集体意念。
她发现这才是真正的精神侵蚀，就算是她，被无数求死的强烈渴望淹没的时候，也还是会被迫共感。
痛苦、悲伤、绝望如同黑色的漩涡，将她拖往深渊。
这就像是有一群溺水的人，你成为他们最后的一根浮木，所有人都会向你伸出手。
无数双手就这样将你拖下去，直到你也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和他们一样堕至黑暗漩涡的最深处。
白染杀了这只怪物。
满地黏液被她抛在身后，她提气追上了飞速前进传讯器。
这一路上，她破开了无数个空间，杀了不知多少只怪物。
直到最后，怪物竟然越来越接近正常人。
一间休息室里，一名年轻姑娘正坐在桌前，她在用某种硬度很低的金属材质雕刻人像。
她的雕刻技巧很娴熟，人像也栩栩如生。
那是乔治的人像，雕刻中的他年轻开朗，笑起来非常阳光。
白染看到桌上还摆放着两人的合照，照片中他们相互依偎，是一对很甜蜜的恋人。
然而，姑娘回过头来，却露出一张青灰的死人面孔。
她的表情在哭，但是死人是不会流泪的。
一路上的精神波动已经让白染有些麻木，谁知这一次乔治的恋人所传递出来的却不止是“杀了我”的意念。
白染听到了她精神最深处的渴望——
求你。
救救我的孩子。
白染一时间顿住了。
她透过残留的意念，知道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姑娘的心事。
她是乔治的未婚妻，也是勘探队考古组的一员，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决定回去再给乔治一个惊喜。
可是一切都晚了。
这艘星舰上有那么多人，所有残留的意念都像这位姑娘一样，向白染汹涌而来。
白染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
她有一瞬间完全无法动弹。
因为骤然袭来的晕眩，她抬手撑住墙壁，领口里却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那是陆迟送给她的项链。
在手腕上光脑灯光的映照下，金属项链泛着微弱的光泽，白染垂下眼，想要把它放回衣襟里，却在这一瞬间看到反光中向她扑来的怪物！
她反手挥出一道灵力，同时闪身离开了刚刚站立的位置。
那姑娘原本看上去是年轻女性的体态，此刻早已经失去了人形，它的身体里有各种婴儿的样子在不断变化。
在看清怪物真实样子的同时，白染勉强从刚才沉重的压力中暂时脱离出来，她用琴声绞杀了眼前的怪物。
房间内安静下来。
这一次，精神波动似乎也平息了，至少暂时没有再出现。
白染在原地平复了片刻，自从她的修为到达现在的境界，已经很少会陷入这种让她感到压力的状况了。
她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幸好在刚刚她耽搁的功夫，传讯器并没能飞走，它正在房间角落里反复撞击墙面。
白染缓了一会儿，起身抬手抚琴，将那道虚假的空间破开。
墙体消失了，传讯器立刻飞进去，对面的景象却让白染怔了一瞬。
这看起来是探索者号最大的主控室，她见过黎明号的主控室，所以能大致通过中央操作台的布局作出判断。
一道人影正背对着她站在操作台前。
传讯器展开翅膀，飞到操作台上就降落，之后停在那里不动了。
陆迟说这个传讯器会找到离得最近的另一个携带传讯器的人。
整个探索者号内，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陆迟一个人。
白染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道高挑的背影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陈旧的笔记，原本低着头正在阅读，精品来企 鹅裙巴叭伞令绮七午三流似乎是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看见她之后，他点了点头，道：“你来了，来看看这个。”
他说着，向白染递来那本笔记。
白染没有接，只是看着他冷冷道：“同样把戏，还想再来一次？”
和陆迟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男人顿住了，他将笔记放回操控台上，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一次白染没有立刻出手杀了他。
经过之前的经验，她知道就算杀死眼前的“人”，也不会伤及他本身。
既然如此，与其立刻动手，不如趁此机会，多问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怎么，这次不掐死我了？”男人挑了挑眉。
白染依旧不习惯看他用陆迟的脸说话，她蹙起眉，道：“都被我看穿了，你能不能先换回自己的样子？”
男人饶有兴趣道：“不能。”
白染：“……”
她很想骂一句什么，可惜平时冷惯了，一时竟然连骂人的词都没想起来。
男人半靠在操作台上，看着她道：“不如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公平交易，怎么样？”
白染：“你想问什么？”
男人道：“就是刚刚的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他的？”
白染审视地看着他，“如果我回答了你，又怎么能知道你会如实回答我？”
男人微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会如实回答我，在这一点上，我们之间也是公平的，不是吗？”
这的确是事实，白染没再过多犹豫，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第一，他答应我会跟着我，就不会一言不发离开去别的房间。”
“第二，我给他包扎伤口用的不只是一块普通的手帕，那上面有某种灵药，只有我能分辨出气味。”
“第三，”她顿了顿，道：“他的言行举止和你完全不一样。”
白染淡淡道：“满意了吗？”
男人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静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嗯，前两个是我的疏漏，但是我还是不懂最后一条，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白染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男人耸耸肩，笑道：“好吧，那轮到你问。”
白染道：“我也还是那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男人摸着下巴“嗯”了一声，道：“你这个问题我不是很好回答，我是谁……这个取决于你问的是哪一个我？”
白染微微一顿，眼神不由微沉：“什么意思？”
男人歪着头道：“这也是第二个问题了。”
白染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分毫不肯让人占便宜，于是道：“那我们再交换第二个问题。”
男人摸着下巴，盯了她一会儿，道：“不。”
白染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反复无常，她冷冷道：“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会自己找出答案，也会找到你。”
男人却笑道：“不用找，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他说完就向白染张开手臂，“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白染蹙起眉。
男人依然看着她，那种目光就好像是在观察什么稀奇的事物，同时又有点逗人的意思，“怎么，不忍心对着这张脸下手吗？”
白染抬手，当场让他闭了嘴。
这一次炸散在地的白色黏液还没有死透。
游走的黏性物质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我看到了，你避开了视线，我猜对——”
声音在白染再次出手的时候戛然而止。
确认这可恶的家伙死透了之后，白染来到操作台前，拿起他刚刚在看的那本笔记。
第一页上写着“航行日志”。
白染大致翻了几页，发现这竟然是一本手写的航行日志，在系统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已经很少有人会用手写来做记录了。
她直觉这里面一定有重要信息，可现在不是花时间看这些的时候。
她暂时把日志放下，看向操作台。
传讯器飞到这里就停下了，难道是坏了吗？
还是说……陆迟就在这里？
阿尔纳星系（13）
白染看着传讯器停留的位置。
如果说传讯器没坏, 那就说明它已经距离另一枚传讯器非常近，甚至没有必要再继续前进了。
这个操作台……难道是能打开的？
她正这么想，忽然脚下传来震动。
震动越发强烈, 地面连带着半边操作台都在震动中纷纷开裂。
金属崩坏声持续不断，很快有四分之一的操作台塌陷下去, 发出轰然声响。
地面上出现一个坑洼不平的大洞, 一道身影从洞里利落地跃上来。
一只金色的飞行物随着那道身影钻出来，带翅膀的小笑脸很快和另一只笑脸贴在了一起。
白染的视线从贴在一起的两只笑脸上扫过, 落在来人身上。
陆迟依旧带着那幅黑色手套, 只是手套上已经沾染了灰尘，他眉宇间有些阴霾，在看到她的时候顿了一瞬，而后立刻向她这边走过来。
白染看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轻微的血痕, 不由轻轻蹙眉道：“你受伤了。”
陆迟走到她跟前，打量她片刻，才道：“你没事就好。”
白染抬手轻轻抹过他脖子一侧的血痕，陆迟没有躲。
血色染上她的手指, 白染确认那的确只是一道轻微的擦伤, 这才放下心。
“你刚刚去哪了？”她问。
陆迟道：“本来一直跟在你后面，就看了对面的那道门一眼, 再回头你就不见了。”
“后来呢？”白染看着他上来的那个大洞, “你怎么会从下面上来？”
“我发现这里空间异常，就震碎了地面直接去了下一层。”陆迟道：“本来想从下面通过传讯器找你。”
他说到这, 忽然停住。
白染猜到了什么, 道：“你见到我了, 但那并不是我？”
陆迟顿了一瞬，道：“嗯。”
白染看着他脖颈上的擦伤, “这是被‘她’伤的？”
陆迟默认了。
白染问：“‘她’很像我？”
陆迟道：“不像。”
白染：“那怎么会受伤？”
陆迟顿了一秒才道：“手慢。”
白染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给那清浅的伤痕做了消毒，“下次快点动手，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静默片刻，陆迟道：“好。”
周围平静下来，白染心中那种沉重感又漫延上来，一时间她并不太想提起刚刚遇到的怪物和那个奇怪的男人。
她拿起旁边的那本破旧笔记，道：“我刚刚正要看这个，好像是这艘星舰的航行日志。”
陆迟扫了那本笔记一眼，目光落回她身上，但也只停留了片刻就挪开，道：“嗯，打开看看。”
白染翻开那本航行日志。
陆迟举着灯，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上。
【进入阿尔纳星系的第七天】
【○○死了，已经是第五个人了，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这太恐怖了，可我们已经无法返航。】
【进入阿尔纳星系的第十天】
【究竟是谁疯了？】
【本来以为最可怕的不过是更高等级的变异体，谁也没有想到，最可怕的人竟然潜伏在我们周围。】
笔记里的很多部分都已经因为破损和污渍看不清，这里往后几页都看不出写的是什么，白染又往后面翻了翻。
【第○○天】
【基站已经建好了，很多人都不想走，可总有人得继续向前。】
【我们决定抽签决定去留。】
【第○○天】
【前面说的都不对，潜伏在我们周围的根本不是人！】
【第○○天】
【我不确定自己的精神是不是还正常，但我看到它了。】
【第○○天】
【今天，‘它’又出现了。】
【它是从费罗星来的，它邀请我们去费罗之心，这听起来棒极了。】
后面有几页空白，然后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非常潦草的几行字，白染看了几遍才分辨出大致的意思——
【去了费罗之心的人没有回来，我知道不能去，它说的是地狱，绝非天堂。】
【如果有人读到这里，请一定不要去费罗之心，但也不要试图违抗它，‘它’不是普通人能抗衡的，我就是最好的下场。】
【很担心姬玛，我能感到她的日渐失常】
最后一句字体几乎乱得无法辨别，而且直接断在这里，后面就没有了。
“这最后的几句话是乔治留下的。”白染道：“他提到了姬玛的名字。”
陆迟道：“嗯。”
白染又往后翻了翻，确定没有其他内容后才合上笔记本。
“按照这本笔记里的内容，从一进入阿尔纳星系开始星舰上就有人死去，后来基站建好，他们分成两批人，一批留在基站，一批登上星舰继续航行。”
“最后留在基站的人没能活下来，可能是因为那只突变的拟态螳螂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危险，而登上星舰的人则见到了‘它’。”
“这里写得是‘它’，很显然留下这些日志的人不认为它是人类，但又没有说它究竟是什么。”
“‘它’邀请了星舰上的人去费罗之心，有一部分人去了，而拒绝没去的人里面就有乔治，他和其他留在星舰上的人，最后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怪物。”
“去了费罗之心的人再没有回来，具体情况只有去了费罗之心才能知道了。”
白染梳理了一下目前掌握的线索。
陆迟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吧。”白染道。
陆迟点头，两人分头在主控室里翻找，这里能源耗尽，操作台除了被陆迟砸出的坑以外，到处也都是裂痕，像是早就被人为破坏过。
检查一番，陆迟确定这里的任何设备都没有再启动的可能，而除了机器以外，就只有这本航行日志有用，其他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走吧，没有别的了。”陆迟道。
白染点头。
两人离开主控室，再次进入漆黑的走廊。两道灯光交错落在前方，陆迟没再开口说话，白染因为之前的事，对这里的走廊抱着极高的警惕，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道走了多远，白染发现这里的空间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也没有怪物再出现了。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陆迟的脚步渐渐落在了自己身后。
“白染。”
她听到陆迟的脚步放缓，最后停下了。
“嗯？”白染转过身。
她手上的灯光照在陆迟身上，看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
旁边刚好是一面舷窗，虽然有很多灰尘和伤痕，但还是透过一丝微弱的光线来。
那应该是紧邻的太空站的微光。
“刚刚出了什么事？”
他一直没问，白染本以为之后他也不会再问，没想到走到半路，他却忽然开口了。
静默片刻，白染道：“没什么，就是遇到一些怪物。”她顿了顿，道：“它们就是之前精神波动的来源。”
光线太过暗淡，白染看不清陆迟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良久，陆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白染：“怎么了？”
陆迟道：“我很担心你。”
白染心下一跳，明明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可她知道，他早就看出她状态不对，大概是在等她主动提起刚才发生的事，可她却没有。
“看到你这样，我会后悔带你来这里。”陆迟道。
他过于坦诚，让白染失去了遮掩的余地。
她缓缓放下手上的灯，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
“……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白染垂下眼，好一会儿才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除了那些怪物，这里的空间明显被人刻意操纵过，而且它还能模仿我们的形态，虽然有漏洞，但外表的确很像。”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样，我没事，也没受伤。”
陆迟向她这边走了几步，直到距离很近，近到在黑暗中两人也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责任，白染。”陆迟低声道：“面对精神侵蚀，你也是受害者。”
陆迟没有回应她后几句的分析，而是安抚她道：“你只是让他们获得解脱，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看着她，眼中有某种深切的东西无法抑制，“我答应跟在你身边，但是却食言了，错的人是我。你可以怪我，不要责怪你自己。”
白染觉得自己现在才是进入了某种迷蒙的幻境。
陆迟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她几乎有些维持不住平时的冷静。
白染听到自己的一片寂静中问：“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你会愤怒，恨我，或是……向我求饶吗？”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些不稳……而且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明明知道那个“人”不是陆迟，明明知道不会有这一天。
陆迟却没有觉得她的问题奇怪，只是道：“你可以试试。”
白染看着他脖颈一侧的轻微伤痕，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却又在半途顿住。
陆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引导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脖子，而后松开了。
白染伸出手指捏住了他的脖颈，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炽热的温度传递过来，让她有些战栗。
她看向陆迟的眼睛，却只看到他微微加深的眸色和近乎纵容的眼神。
那一瞬间，白染有一种感觉，好像就算她真的捏断他的脖子，他也会一直用这种眼神望着她，直到生命尽头。
白染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烫了，从指尖到心海，直至整个灵魂。
在这一瞬，她感到有些东西已经渐渐失控。
这种感觉很陌生，在黑暗中却尤为清晰，让她根本无法忽视，也无法自欺欺人。
陆迟离她很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那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很熟悉，熟悉到就算离得再近，她也不会觉得不适，反而会觉得安心。
白染松开了手，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有些不太正常。
她感觉陆迟又往前靠近了一步，在寂静的走廊里，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时间仿佛停驻了。
白染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尔纳星系（14）
陆迟身上一直有某种炽热的温度, 靠得越近，就像是靠近一团明亮的火焰。
越是在这种黑暗阴森的地方，这种感觉越是清晰。
一时间白染不想离开这种温度, 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迟垂落的目光笼罩着她，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也能感觉到他抬起后停顿又收回的手。
“陆迟。”
良久, 她才开口。
“嗯。”陆迟应道。
白染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走廊后方传来一阵声响,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她下意识转过身将陆迟挡在了身后, 抬起手里的灯，照向走廊深处。
只见一枚金色的小球从拐角处飞了出来，随后是两道乱晃的灯光和急促的脚步声。
金色的小球直奔两人的方向飞了过来，白染抬起手, 那小东西直接飞进了她手里。
跟着这枚传讯器赶来的人也从拐角转过来，灯光直射过来，晃得白染微微眯起眼。
“队长！白染！”
是贝琪和巴里特。
“你们没事，太好了。”贝琪跑过来打量他们, 大大松了口气。
陆迟道：“你们进来干什么？”
巴里特道：“你们两个进来太久了, 担心你们出事。”
贝琪道：“迪恩已经破解那个奇怪的信号了，说是内容是‘杀了我’, 大家都觉得诡异,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迪恩还在基站里调查看有没有其他资料。”
白染默然片刻, 道：“应该没错, 信号内容就是这三个字。”
贝琪：“？”
陆迟道：“先出去再说。”
都知道这里危险, 几人也不再停留，很快顺着来路返回了探索者号的底部, 穿梭机还好好地停在那里。
四人驾驶穿梭机回到了太空站里。
一回到基站，两人就被围住问探索者号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迟代替白染向几人大致说明了状况。
迪恩光是听都觉得浑身发冷，“所以勘探队里的人都变成怪物了，因为太过痛苦才会发出‘杀了我’的信息？”
空旷无人的星系里，只有这三个字在无限重复向外扩散，但是几十年来无人听见，直到白染出现，才有人听到了他们痛苦的悲鸣。
又或者，就算之前有人听到了，甚至破解了信息，进入探索者号也只是送命，没有人能完成他们求死的愿望，只会被迫加入成为他们的“同伴”。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迪恩忍不住问：“所以那些怪物究竟——”
陆迟的目光略略扫过白染，打断了迪恩：“怪物不是重点。”
他把从里面带出来的航行日志拿出来给几人看。
查德等人翻了一遍这本破旧的日志，分析后得出的结论和白染之前想的差不多。
“的确，比起探索者号上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怪物，最重要的应该是这里出现的这个‘它’。”
贝琪皱眉道：“如果说真是‘它’邀请了留在星舰上的人去费罗之心，那这个‘它’究竟是怎么发出邀请的？写成‘它’，不就是不是人类的意思？难道‘它’会人类的语言？”
白染看向陆迟，陆迟示意她坐下休息。
他把之前遇见模仿两人的不明生物的事简单说了，查德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但会人类的语言，它还能模仿人类的样子？”
白染道：“你们还记得爱莎吗？”
查德愣了愣，道：“当然，可她不是被虫卵寄生的吗？”
白染道：“那会模仿人的东西死后和爱莎死后的状态差不多。”
贝琪皱着眉道：“可这说不通啊，你和队长都好好的，又没有被寄生。”
白染道：“问题就在这里，爱莎是以人类的状态被虫卵寄生后成为变异体，而刚刚见到的——如果也叫它变异体的话，它就好像是某种傀儡。”
巴里特不解：“傀儡？”
白染道：“就是说它死后，那个控制它，借由它动作、说话的‘人’不会死。”
这很像白染过去知道的傀儡术，只不过这个傀儡的身体是用虫类体内的某种物质制造出来的。
她猜想这种傀儡捏出来只是外表像模仿的对象，但是其实并没有智慧和生命，是那个背后的‘人’在借由它行动。
这让她想起了之前在主星医院里见过的那只诡异的手。
“你还记得医院里的那只手吗？”白染问陆迟：“还有在黑冰角斗场里，卢修斯说给他药剂的那个诡异的人。”
陆迟道：“嗯。”
“医院里的手是通过腺体在复制某个人，所以它的手指上才会有那枚戒指。”陆迟道：“你当时的猜测是对的，腺体并没有生长，只是在‘复制’，它想要复制的那个人，手上戴着真正的阿尔纳帝国皇族戒指。”
白染顺着这个思路道：“那只手当时看起来‘瞬移’了，很可能是利用了操纵空间的能力。”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点都拼凑在了一起，隐约可以窥见事情真相的冰山一角。
“但是还有些奇怪的地方。”白染回忆道：“如果说它能把傀儡复制到和你我很像的程度，那在主星为什么只复制一只手？在百乐星，卢修斯又为什么会说那个人看起来不对？”
明明在模仿她和陆迟的时候，不仅外表，行动、说话都很自如。
如果不是它偏要模仿陆迟，而是随便模仿一个陌生人，白染自认未必能一眼就分辨出它有异常。
陆迟道：“也许是有限制，所以做不到。”
他顿了顿，道：“比如说，只有在阿尔纳星系，它的力量才能完整发挥出来，而离开阿尔纳星系它的力量就会受到削弱。”
这和白染想得一样。
当时在医院，她就觉得对方没有“进化”完全，现在看来，也许不是进化的问题，而是能力受限。
白染道：“按照这个推论，那影响它能力的，应该就是黑洞的异常波动。这是阿尔纳星系和洛桑星系的最大区别。”
阿尔纳星系里波动强于其他地方，而洛桑星系有防护网，基本防住了波动干扰。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当初发明防护网的埃默森博士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救世英雄。
恐怕就是因为波动被隔绝，变异体也被拦在防护网外，所以这个神秘强大的背后存在才会冒险进入能力受限的防护网内。
两人分析到现在，查德已经要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他满腹疑惑：“那这个‘它’究竟有什么目的呢？照它的能力，在这里杀死普通人应该很容易，又为什么要邀请勘探队的人去费罗之心？”
这也是白染心中的疑问。
费罗之心究竟有什么？它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想起模仿成陆迟样子的男人回答她的那句话。
“我问过傀儡背后的人是谁，它回答说不知道我问的是哪一个它。”白染道：“如果它没说谎，那它应该不止有一个身份。”
巴里特已经彻底听晕了，他抓了抓自己的脏辫，“我都已经要搞不清楚状况了，总而言之，就是有个家伙当初把人绑了去那个什么费罗之心，然后现在又跑到洛桑帝国去不知道搞什么飞机？”
迪恩：“……”
“……总结得很到位。”
陆迟道：“现在分析再多也得不到答案，这里不安全，先回黎明号离开这里。”
小队众人听从指挥，斯托克早已经在旁边听傻了，这会儿也跟着大家一起，快速离开基站，回到了太空站的飞船停泊处。
斯托克之前开来的飞船已经被藤蔓撞烂了，无法回收使用，好在黎明号完好无损。
一行人上了飞船，在这里留守的队员见他们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去的时间太久，几个留下的人差点就待不住，要下去找他们。
人到齐后，黎明号立刻起航，离开了太空站和那艘诡异的探索者号星舰。
留守的队员说，太空站里能源还有剩，他们给黎明号补充了能源，应该足够后续的航程。
陆迟让黎明号暂时悬停，所有人都聚集在主控室里，准备商量下一步计划。
“探索者号上的航行日志你们也都看了，费罗之心危险程度只会更高。”陆迟道：“我看了迪恩刚收集到的资料，当初留在基站的人花了大量时间研究离开阿尔纳星系的方法。”
“现在需要有人带着太空站和探索者号上的笔记资料，尝试离开这里，回去报信。”
陆迟说得言简意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的意义。
如果所有人都去费罗之心，最后不幸发生意外，那在这里的发现就没有人能带回去，探索者号上发生的事也将永远石沉大海，无法告知勘探队成员的亲人。
逝者的亲人并不都像费迪南德一样无情无义，他们有权知道亲人的遭遇，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另外，关于勘探队的事，也牵扯到这个已经渗入洛桑帝国的背后之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帝国。
“席拉在外面的空间站接应，你们只要坚持到风暴带，她就会想办法接你们回去。”陆迟道。
众人安静片刻，贝琪道：“这个任务适合交给迪恩和斯托克，他们一个对风暴带熟悉，一个刚看过基站的资料，而且驾驶水平也足够应对突发状况。”
查德附和道：“对。”
巴里特道：“我没意见。”
迪恩抓狂：“我不同意！你们为什么总是想让我报信？我是驾驶员，不是送信员！”
斯托克摸了摸鼻子，道：“我倒是没意见。”说完就遭到迪恩一记白眼。
“迪恩小哥，你也不用这么排斥送信这回事。”斯托克见状拍上他的肩膀，道：“说不准和我之前一样，咱俩往外走着走着就走到他们前面去了，比他们还要早到那个什么费罗之心。”
“……你闭嘴！”迪恩和贝琪异口同声。见过乌鸦嘴的，没见过这么乌鸦嘴的。
斯托克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迪恩沉默了一会儿，道：“要我去也行，你们得答应我，一定得平安回来。”
查德道：“哪一次我们没有平安回来的？你就是想太多。”
迪恩却不买账，直到得到陆迟亲口承诺，他这才勉强答应了。
“如果遇到危险，实在出不去，就找相对安全的星球，在那里等我们回来。”陆迟叮嘱道。
迪恩点头，和斯托克带着几名队员去做准备。
巴里特问：“那等他们离开，我们就出发去费罗——”
“白染？”
巴里特话没说完，主控室里剩下的人就见坐在椅子里的白染忽然起身。
她低声和身边的陆迟说了什么，陆迟点头，留在原地没动，白染却跟在迪恩等人身后离开了主控室。
巴里特等人都愣了，“队长，这是怎么了？”
陆迟没说话，视线从主控室内的队员脸上一一扫过。
*
白染跟着迪恩等人离开的方向，一路尾随。
她脚步很轻，刻意隐藏自己气息的时候没有人能发现。
迪恩和斯托克走在前面，边说话边往停泊仓走去，那里搭载着黎明号上剩下的唯一一艘小型飞船。
几名队员跟在他们身后，都在讨论着刚刚主控室里陆迟说的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们队长刚刚那么说，是不是你已经从那批资料里得出了什么有用的结论？”斯托克问迪恩。
他之前回基站报了个信，看迪恩操作了一会儿，就知道迪恩不止熟悉驾驶，对于系统技术也相当有一套，看起来就像个头脑灵活的黑客。
虽然迪恩本人否认了这种说法，但是斯托克心里清楚，要让他这么短时间破解信号外加汇总加密资料，他是做不到的。
迪恩道：“是有些有用的结论，比如他们之前观测基站附近的气流运动，发现气流运动有一定的循环规律，基站附近呈现向内流的趋势。”
斯托克皱眉：“向内流？那咱们岂不是得逆着气流走才能出去？”
迪恩道：“也不一定，是循环的，不是一直向内，按理说跟随循环到最边缘的点就能出去。”他顿了顿，“但也说不好，毕竟他们当初要是验证成功了，不早就从这逃出去了？”
斯托克点头：“也对。”
“到了。”迪恩打开舱门，走进飞船停泊仓，回头道：“都进来，咱们先商量——”
斯托克见他说了一半忽然卡壳，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迪恩的表情渐渐有些失控，他用颤抖的声音道：“别……别动……你你你……后面……”
斯托克被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别吓我……”他也压低声音，还不等他问清楚怎么回事，迪恩忽然一把抓住他猛地往前跑去。
斯托克被迪恩拽得差点飞起来，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眼险些把他的魂也吓得飞出去——
星舰上的队员都穿着雇佣兵的作战服，操作员带着帽子，这时候那些队员的帽檐抬起来，露出几张惨白的脸，血红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从背后瞪着他们！
阿尔纳星系（15）
“！！！”斯托克惊吓之中体能爆发, 一下子冲到迪恩前面，反过来拽着他躲进了一旁的设备缝隙里。
迪恩要说话被斯托克一把捂住嘴，“别出声！最好也别呼吸！”
迪恩：“……”
两人缩在设备的缝隙的阴影里, 听着外面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迪恩屏住呼吸,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就在这时, 耳边忽然凭空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待在那别动。”
迪恩认出是白染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斯托克, 发现他也一样表情震惊, 并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迪恩知道他也听到了白染的声音，点头示意他别动。
两人蹲在原地，两眼一抹黑，只能继续靠听力判断外面发生的事。
琴声响起, 甚至非常悦耳，那些吓人的脚步声很快就停止了，在琴曲的音符之间传来诡异的“咯啦”声，然后是某种粘腻的声音……
过了片刻, 除了琴声以外, 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琴音缓缓停歇，只听外面传来白染淡淡的声音：“出来吧。”
迪恩松了口气, 和斯托克一前一后从设备的缝隙里爬了出去——他也想好好走路, 可是脚已经麻了，完全不听使唤。
停泊仓里倒着几团白花花分不清哪是哪的尸体, 迪恩只瞥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斯托克没比他好多少, 两人绕路往白染那边走过去, 直到把尸体都甩在身后看不见才好过一点。
到了白染跟前，斯托克才舒了口气道：“幸好你跟过来, 不然我们别说活着离开这个见鬼的星系了，就是离开这艘飞船都没可能。”
迪恩和斯托克不同，他和佣兵团的队员们熟识，骤然遭遇这种事，这会儿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
“以前在第七星区杀变异体，就算人兽化了也不会变成这样……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勉强维持了理智。
“他们已经是变异体了。”白染看着尸体呈现出的状态，道：“应该和爱莎的情况一样。”
迪恩的脸色更差了：“被虫卵寄生了？”
白染：“嗯。”
她扫视一圈，道：“先别走了，回主控室去。”
三人回到主控室，看到主控室里也倒着两团不成人形的尸体。
陆迟和巴里特正要往外走，见他们回来，这才停下脚步，巴里特问：“你们没事吧？”
迪恩道：“多亏了白染，不然我俩小命难保，但是飞船上怎么会有虫——”
他一个“卵”字还没说出来，整个黎明号忽然颤动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瞬，让人很难分辨是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晃了一下？”巴里特警惕地看向周围。
主控室门口只有他们几个人，主控室里除了倒在地上的尸体，查德和贝琪原本正在询问另外两名幸存的队员刚才的情况，现在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也感觉到了。”贝琪道：“是晃了一下。”
一名队员离操作台很近，他忽然惊恐道：“不对……你们快来看！没……没有了……”
他刚刚受了惊吓，现在有点语无伦次。离他最近的查德凑过去道：“什么没有了？”
门外几人也回到主控室里，只见凑在操控台边的查德也有点说不出话：“不会吧……这不科学……”
围拢过去的人也纷纷愣住了。
只见操作台原本显示着紊乱数据流的屏幕上，现在竟然一片空白！
这的确不科学。
自从星舰和飞船被制造出来，这种情况就没有发生过，除非这艘飞船停在地面根本没有启动！
可黎明号明明刚刚离开太空站，现在正悬停在距离太空站不远的位置上。
进入阿尔纳星系后虽然受到波动干扰，信号坐标紊乱，但绝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状态，至少基站就在旁边，那么大一个扩散的信号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但是当他们往舷窗外看去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生起了一阵寒意。
太空站、包括太空站外紧贴着的探索者号统统都不见了踪影，舷窗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连一点光都看不到。
这种无边的黑暗天然有种压迫感，让人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不、不见了……？”
“我们不是悬停着吗？位置移动了？”
“推进器根本就没在运转，就算略微飘移了也绝不可能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啊！”
“是不是方向变了，转个方向看看？”
飞船的系统能够显示多角度环绕视角，但是现在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
迪恩回到操作台边，控制着黎明号在这片黑暗中转了整整360度，却还是连太空站的影子都没看到，上下左右，每个方向上都一片漆黑。
屏幕上的数据也一直是一片空白，就好像飞船进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没有参照物也看不出距离，甚至连坐标都无法显示。
所有人都围在操作台边，只有白染站在稍远的位置，没有靠过去。
刚刚那一晃，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迪恩还在操作台前尝试恢复数据，然而一切都显示出系统并没有损坏，黎明号也没有受创。
没有数据，只是因为没有数据需要显示。
时间一点点过去，迪恩整个人陷入了莫名的恐惧：“这难道是个完全脱离真实的空间……不，不仅是脱离真实……”
他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情绪有些崩溃，“这不可能……这不符合物理定律，我们该不会都在做梦吧？”
巴里特没听懂他在紧张什么，问道：“难道不能往前飞行试试？说不定飞快点就能出去了。”
“不可能的。”迪恩揪着头发，焦躁道：“你没明白，这里没有真实距离，就算你一直飞下去，飞到你死，也不可能出去……”
巴里特皱眉道：“什么意思？”
迪恩很难在短时间内把这其中原理口头讲清楚。
查德尝试理解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被困住了？就像被关在黑乎乎的笼子里一样？没有办法能逃出去？”
斯托克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是明白了迪恩的意思，苦笑道：“恐怕比被困住还要遭，这里根本没有距离，也就没有所谓被困住的概念。”
迪恩道：“对……是这样……可这根本不可能啊……！”
对于一个整日和数据打交道的人来说，没有人能理解他直面这种不符合基本定律的事物的恐惧。
“按照这种状态……”迪恩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们别说‘出去’，理论上说……就是想死都做不到！”
贝琪本来一直在努力保持冷静，这会儿听了迪恩的话也脊背发凉，“你是说，我们会永远被困在这，而且想死都不能？”
“这一定是噩梦，”迪恩念念叨叨：“刚刚都还好好的，只有噩梦里才会有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状态……”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惧，所有人都看出在短时间内他的精神状态几乎已经到了临界点。
“冷静点。”一直没说话的白染忽然道。
她的话语声依旧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巴里特道：“一定是迪恩搞错了吧？他这说得也太玄乎了。”
“不，他说得是对的。”一旁的陆迟道：“这里的空间有问题，否则黎明号的系统不会是现在的状态。”
时空是一体的，空间有问题也意味着时间的异常。
人类的生死只会在一段时间线上发生，如果时间异常，死亡也就成了奢望。
黎明号现在处于一个极其诡异且危险的环境。
他们如果出不去，就会永远被囚困在这无尽的黑暗深渊里。
巴里特皱眉：“就刚才震动那一下，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和沉浸于数据的迪恩相比，巴里特显然是更加行动派的性格，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对于数据流并不敏感，也就不会陷入和迪恩同样的恐惧中。
就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那边两名队员已经尝试往前加速飞行，发现果然如迪恩所说，根本一点都没有移动过的迹象。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系统也全无反应，就好像刚刚飞过的距离根本就不存在。
陆迟顿了片刻，正要开口回答，却忽听白染道：“不要移动飞船，都待着别动，我试试看。”
查德下意识问：“试试什么？”
白染望着舷窗外面无尽的黑暗，道：“试试撕开空间缺口。”
查德等人其实并没能理解她说的意思，只有迪恩猛地抬起头看她，“撕开空间？这是能办到的吗？”
白染静默片刻，道：“能。但是后果可能会很危险。”
贝琪道：“既然无论如何都出不去，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危险了，否则留在这也是等死……哦，是求死不能。”
斯托克：“……姐姐，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贝琪：“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斯托克：“……”
白染也发现了，除了常和数据打交道的迪恩，陆迟小队里的人都相当务实，就算在最危险的时候，也很少会看到他们在精神上动摇。
就好像眼前出了事，那就就事论事，想办法解决问题，从不会牵扯多余的感情——只除了第一次见面，陆迟险些兽化发狂的时候。
这一点，和陆迟本身的行事风格很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队长，所以长期和他一起的队员也都受到他的影响。
“你说的危险，是针对你自己？”陆迟问道。他的状态很稳定，甚至能及时发现她话语中模棱两可的地方。
白染看他：“我不会有事，只不过我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借机发难……或是狗急跳墙。”
陆迟顿了一瞬，忽而失笑，道：“那就让它跳。”
白染：“……”明明就是很危险的，有什么好笑吗？
有他们两个在，迪恩的情绪缓过来一些，几人按照白染的要求往后退了退，来到主控室边缘。
白染在舷窗前盘膝坐下，抬手召唤出七杀，准备弹奏刚刚在探索者号内弹过的禁曲。
这首曲子名叫《烬夜》，据说是上古时求道之人所做，一曲碎尽虚空，直指天道。
之所以是禁曲，就是因为逆天而行，非得到天道感召不能随意弹奏，否则破坏世间法则，遭受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在白染看来，敌人破坏自然法则在先，这种情况自然属于例外。
刚才在探索者号内空间切割很小，而现在整个黎明号都已经陷入扭曲的空间中，白染心知必须发挥这首曲子的全部威力才能撕开这片空间，甚至能尝试揪出躲在背后的人。
她静心片刻，抬手抚琴。
所有人都退开了，只有陆迟留在了白染身边。
他听出这首曲子的音调极为特殊。
舷窗外的黑暗空间似乎在琴音的作用下开始发生波动和扭曲。
白染的衣袖被灵气盈满，飘动起来。
陆迟几乎能看到外面深空中的波动在随着琴曲层层扩散，就好像某种能量巨大的浪潮。
在浪潮的冲击下，深空中渐渐出现了一条裂缝，就像撕开了一只巨型的眼睛。
那只眼睛在黑暗中逐渐睁开。
暗红色的光芒从其中透出来，晕染开一抹刺目的血色。
黎明号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间在震颤，那道血红色的裂缝越来越大，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涌动。
琴声更为强烈，那团东西终于无法抵抗，渐渐被空间裂隙裹挟。
只听一道诡异的笑声从虚空中传来——
“……呵，你果然很厉害，是我赌输了。”
阿尔纳星系（16）
黎明号飞船是全封闭的, 然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气流。
以白染为中心，灵流如扩散的涟漪般将整个主控室盈满。
舷窗外的巨型“眼睛”里有什么流了出来。
随着那道声音，整面舷窗都震颤起来, 飞船内外的能量在僵持，眼看着特殊工艺的舷窗就要承受不住压力崩裂。
那道声音道：“确定还要继续吗？这样下去你没事, 你后面的人也要遭殃。”
白染知道它说的是事实, 却没有立刻回应。
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停手吧, 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保证不会动他们的。”
白染这才渐渐收回了灵力，发现对方果然也同时收回了力量。
舷窗的震动渐渐止息，堪堪在能量的冲撞中幸存下来。
只见那只“巨眼”中流出的东西忽然一闪，而后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 主控室地上的两团尸体的其中一团忽然动了动。
巴里特等人虽然震惊，警惕性却依然很高，见状贝琪的手臂立刻刃化，查德和巴里特也举起了枪, 对准了地上的尸体。
那尸体旋转着拉伸生长, 发出令人难受的“咯吱”声。
首先重塑的是骨骼，而后是旋转包裹骨骼的肌肉, 最后是头发和眼睛。
白染看着这一幕, 眸色微寒。
等到重塑完成，原本摊在地上的一团尸体已经蜕变成一名个子比她略高一些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头白发, 皮肤泛出非人类的惨白, 眼睛的颜色却如同红宝石一般。
他□□的身体上再次卷起粘稠的物质, 最后编织成一身军装，只不过这军装的制式和洛桑帝国的军队不同, 白染是第一次见。
少年完成“造人”过程，站在原地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白染身上，歪过头笑道：“我说过会很快再见面，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白染和陆迟都明白这少年就是之前出现在探索者号里伪装他们的人，主控室里其他人却没反应过来，骤然看到这一幕，又听到少年开口说话，不由惊得集体失声。
迪恩站立不稳，整个人靠在墙上才勉强撑住。
斯托克瞪圆了眼睛：“变、变异体……真……真、真的会说话……”
少年扫了他们一眼，对白染道：“你的朋友好像很怕我。”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才是正常反应。”他看着白染，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陆迟，“我很好奇，你们两个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怕我？”
白染没回应他的疑问，道：“是你把黎明号拉进这个异空间？”
少年点头：“是，正常人被关进这种空间里，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疯。自杀的，互相残杀的，我都见过……但是没想到你连这样的空间都能破开，害我赌输了。”
他叹了口气，感叹道：“还是殿下厉害。”
白染挑眉：“殿下？”
少年道：“嗯，我和殿下打赌，要是你们逃不出我的空间，那你们所有人就归我了。”
白染问：“谁是殿下？”
少年笑道：“殿下就是殿下。”
白染静默片刻，道：“你们打赌，也就是说这位殿下认为你困不住我们？”
少年撇了撇嘴：“是啊。”
白染眸色微闪：“这位殿下认识我们？”
少年似乎意识到什么，挑眉道：“你在套我的话？”
白染打量着他，换了一个问题：“这是你本来的样子？”
少年狡黠道：“你猜。”
白染发现对方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时候他模仿陆迟让她心生反感，可现在他似乎并没有在装成谁，说话听起来反倒像个小孩子。
嗯……反复无常的，难搞的小孩子。
她终于明白之前他为什么会以那种方式来模仿，那种语气神态大概并不是故意，而是真的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就像一个小孩非要扮成劫匪吓人，以为自己学得很像，事实上漏洞百出。
白染不擅长应对小孩子，也包括小孩子性格的人，但她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师姐过去是怎么应付那些跑上山来的小孩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没什么营养的切入点。
出乎她意料的，少年竟然回答了：“我叫诺亚。”
白染挑眉：“那之前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说谎。”
那时候他明明说“要看问的是哪一个我”，原来只是故弄玄虚吗？
诺亚却道：“我没有说谎，我的名字和我是谁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一边越听越迷茫的众人：“？？？”
白染却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她沉吟着没说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迟开口道：“你刚才说如果你赌赢了，我们所有人就归你，你想做什么？”
他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对面的少年。
诺亚歪头笑道：“活的人类，当然是做研究最划算了。”
陆迟眸色暗沉：“什么研究？”
诺亚道：“那可多了，最近我比较喜欢关于大脑的部分，尤其是某些肉眼看不见的神经传导，说实话，我觉得你们某些行为方式真的很难理解。”
他越说还越认真了，“就比如你们两个都能识破我的伪装，我就不是很理解其中的原理。”
陆迟没理会他的话，沉声道：“探索者号上的人，都是被你所害？”
诺亚想了想，道：“你说那个有雕像的星舰？嗯……那已经是挺久以前了吧，我没有害他们，我是在帮他们。”
陆迟皱起眉。
诺亚笑道：“他们进来这里反正也出不去，出不去的话迟早会死在这里，殿下愿意给他们获得永生的机会，难道不是在帮他们？”
听他说出后半句话，主控室里所有人都耸然一惊。
获得永生？？
斯托克喃喃道：“好家伙……我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迪恩：“……可能是都疯了……”
白染想到了从探索者号里拿到的那本航行日志，其中提到的“它”很可能就是少年口中的这位“殿下。”
“那位殿下邀请星舰上的人去费罗之心，是为了帮他们获得永生？”
诺亚倒也不遮掩：“是啊，那时候还有不少人拒绝了，我也不太能理解这些人。”
陆迟道：“那些拒绝的人，最后都成了你的实验品。”
这是一个肯定句，不是提问。
诺亚看着他：“你很聪明，是这样的，只可惜结果不太理想。”
听到诺亚亲口承认，白染心中微沉。
勘探队选择留在探索者号上的人之所以会变成怪物，是因为那本就是一片实验场，在那艘星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沦为试验品的结果。
她想起加密影像中被复制出来的，不断重复异化过程的乔治，不由微微攥起手指。
“你究竟想通过实验得到什么结果？”她冷冷问。
诺亚道：“这个说了你们也不懂，但是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看看。”
白染问：“去哪里看？”
诺亚微微一笑：“当然是——费罗之心。”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少年竟主动提出要带路去费罗之心，如果这其中没有诈，那当然是好事，否则他们还要自己在没有坐标的星系里摸索方向。
可相信他无疑有很大风险，而且这打乱了他们之前的计划。
白染看向陆迟，从他眼里确认了想法。
“我们可以跟你去，”白染回答，她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迪恩等人，“但是他们要离开这里。”
诺亚随意扫了眼迪恩等人，道：“很遗憾，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你。”
白染：“为什么？”
诺亚道：“你们见过了我，又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当然不能放你们任何一个人回去，否则我无法向殿下交代。”
不待白染再开口，他又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费罗之心不是什么吃人的地狱，不会因为去一去就让他们一命呜呼的。”
迪恩等人：“……”
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行，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任何可信度。
就连那本航行日志里都写着“那是地狱，绝非天堂”！
白染冷冷道：“如果我一定要送他们走呢？”
诺亚和她对峙片刻，剑拔弩张的气氛维持了一会儿，他却忽然收回目光，耸了耸肩道：“有个人想见你，你先见她一面，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他的态度变化得有些突兀，白染莫名：“谁？”
诺亚看了眼旁边地上剩下的那团尸体，只见他动了动手指，那堆尸体就像刚刚一样从骨骼、肌肉和头发、眼睛，逐渐塑成了一具少女的身体。
他停顿了一瞬，又动了动手指，少女的身上编织成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华丽得像是某个帝国的公主。
那少女也有着和诺亚一样的白头发和红宝石色的眼睛。
白染认出了少女的脸。
她很惊讶，她身后的查德等人则更加惊愕。
少女对白染羞涩地笑了笑，开口道：“姐姐。”
费罗之心（1）
白染没有回答, 身后的查德惊道：“……爱莎？！”
眼前的少女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和他们之前认识的爱莎一模一样，只除了这具身体是刚刚用一团尸体塑成的。
巴里特皱眉道：“这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我们当时不是都亲眼看到她已经死了吗。”
爱莎看了看他们, 最后还是向白染道：“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白染冷淡道：“我认识爱莎, 但不认识你。”
爱莎听了也不生气或是难过, 依旧害羞地笑着：“可在我心里，你就是姐姐。”
天道自有循环, 人死不能复生, 白染知道爱莎已经死了，眼前的人就算看上去听上去再相像，也已经不是爱莎本人了。
不管诺亚或者那位殿下是用了什么手段让爱莎继续存在，这样做都是有伤天理, 是对死者的亵渎。
也许眼前的“尸块”的确残存着爱莎的记忆，但那也仅仅只是没有生命的“记忆团”而已。
白染还有很多疑问，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顺势问道：“我记得你被送去了研究星。”
爱莎看向陆迟, 点头道：“嗯, 爱莎是去了研究星，还在那里见过哥哥。”
陆迟漠然地回视她：“当时你是故意自爆的？”
爱莎道：“爱莎本来也不想那样做的, 但是哥哥很厉害, 爱莎怕躲不过被你抓住，只好先‘死’一次。”
白染道：“爱莎在β23已经死了, 你在研究星是怎么复活的？”
爱莎看了看身边的诺亚, 而后又转回视线, 道：“是殿下救了爱莎，爱莎接受了殿下的洗礼, 这才重获新生。”
白染眉心微跳：“洗礼？”
爱莎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继续道：“殿下和诺亚都对爱莎很好，爱莎很喜欢他们。”
白染不为所动：“是那位殿下故意让你在研究星醒来的？”她看了眼陆迟，“然后你遇见他，怕他妨碍你行动，所以故意自爆？”
爱莎似乎有点骄傲和开心：“嗯，殿下交给爱莎一项很重要的任务，爱莎当然要好好完成。”
白染：“什么任务？”
爱莎道：“这个爱莎不能说，不过如果姐姐到费罗之心来，和我们在一起的话，不用爱莎说姐姐也会知道的。”
她看起来一脸期盼，似乎对于白染“和他们在一起”这件事非常期待。
白染挑眉：“和你们在一起？”
爱莎点头：“只要接受殿下的洗礼，姐姐就能和我们在一起了。姐姐这么厉害，一定能通过考验的，不会像爷爷一样……”
爷爷？
白染心下一沉：“你说什么？”
爱莎面露遗憾：“爱莎也想和爷爷在一起，就和殿下提出来了，但是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怎么都不肯相信爱莎说的话，洗礼最终失败了。”
白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紧紧攥住手指。
就爱莎的状态来说，洗礼是什么她大概可以想象，洗礼失败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爱莎有些胆怯道：“姐姐为什么这么看爱莎？爱莎只是想让爷爷也获得新生，这样就能永远和爱莎在一起，可他没能通过考验，爱莎也觉得很遗憾很寂寞……”
白染冰寒的目光转而落在诺亚身上。
爱莎如果还活着，绝不可能害死自己的爷爷。白染甚至能想象到老人看到孙女归来高兴的样子，也能想到老人最后异化而死的惨状。
她抬起手，尸骨凝聚而成的“爱莎”瞬间被她的灵气轰中，黏液飞溅落下。
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外壳，白染不知道诺亚是用了什么方法来让重生的“爱莎”通过这个外壳说话。
诺亚回视着她，似乎有些意外。
白染冷冷道：“不管你口中的殿下是什么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诺亚审视着她，很感兴趣道：“你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让爱莎和你说话，应该能让你心软才对。”
他笑了笑：“我是真的很想让你当我的实验体，可惜了。”
话音方落，诺亚这具临时搭起来的身体忽然在强烈的震动中扭曲起来。
白染及时阻止了陆迟，“等等，先别杀他。”
这具临时搭建的外壳就算毁灭也不能杀死诺亚，况且留着他也还有用。
白染握住了陆迟的手腕，抬眼时却在陆迟眼里看到强行敛去的怒意。
查德不由感叹道：“这人……哦不，这变异体可真敢说啊……同时惹怒两个人。”
贝琪怜悯道：“我赌三顿烤肉，他惨了。”
斯托克：“……”
在陆迟停手之后，诺亚将扭曲的身体旋转着完成了自我修复，片刻后又恢复了白发红眸少年的样子。
他歪着头道：“看来你们都不太喜欢我，不过没关系，你们只要跟我去费罗之心就好了。”
诺亚扫了一眼白染身后的迪恩等人，对白染道：“你应该知道，就算你强行送他们走，也不能保证他们能活着离开，我完全可以在他们离开以后再把他们重新抓回空间里，或者直接抓去做实验品。”
白染当然想过这个问题，这也是她没有轻举妄动，在这里和对方虚与委蛇的原因。
斯托克听得毛骨悚然，立刻道：“……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们还是带上我吧，我不回去了。”
一旁的迪恩：“……”
贝琪道：“白染，队长，我也觉得眼下的情况还是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好，分开恐怕更危险。”
白染看向陆迟，陆迟对她点了点头。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最大限度保证所有人安全的方式只剩下一起前往最危险的费罗之心这一个选择。
查德和巴里特也都向她点头。
“你要怎么带我们去？”白染问诺亚。
诺亚微微一笑，指着舷窗外被白染撕开的空间裂隙，道：“你撕开了这么大一道缝，总不能浪费了，就从这里走吧。”
白染微微蹙眉。
不待她说话，诺亚又道：“我最喜欢这种走法，每次都有惊喜，那我们一会儿再见。”
说完只听他打了个响指。
舷窗外被撕开空间不由分说向他们裹挟而来，巨大的空间压力如同没顶的海水将所有人淹没。
时空扭曲带来的压迫让白染心中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被吸入裂隙的前一秒她一把抓住了身边的陆迟。
在失重感传来的同时，她感到陆迟只顿了一下就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
穿越时空裂隙的感觉和飞船跃迁不同，可以说要比跃迁糟糕得多。
撕扯感和压迫感越来越严重，白染靠灵力维持清醒，然而强烈扭曲的时空还是让她心底生寒。
这样的穿梭方式根本就是疯狂的，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选择其他方式接近费罗之心，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安全。
到了最后，她干脆闭上了眼，任由身体因为自保机制陷入暂时的沉眠状态。
……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白染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垫子上，她睁开眼，看到了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和垂落在四周的金色帷幔。？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黎明号上绝对没有这样的天花板和帷幔。
手心温热的触感还在，这让白染稍稍放下心。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陆迟就躺在她身边。
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平稳，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白染坐起身，尝试叫醒他：“陆迟。”
陆迟依旧安静地躺着，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白染知道穿过时空裂隙对身体带来的压力很大，强行叫醒他反而可能出问题，不如等他自己醒来。
她想要放开手下床去，却发现陆迟就算在睡梦中也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他的手指温热有力，将她的手整个握住，白染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顿了片刻，才移开视线。
她放弃了下床，干脆就坐在床上观察起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且精致的卧房，几乎快要能和伊赛宫里安德鲁斯睡的那间卧房媲美。
房间里没有遮挡物，帷幔也是半透明的，就算是坐在床上，她也能看出这屋里除了自己和陆迟再没有其他人了，贝琪和查德他们显然不在这里。
从空间裂隙穿过后不但连黎明号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竟然还直接将他们送到了这样一间奇怪的房间里，贝琪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染仔细观察这个房间的细节，从雕花的床头到两侧的帷幔，再到精致的茶几和座椅。
这些花纹和家具的形态似乎和她在洛桑帝国见过的略有不同。
房间里飘着淡淡的花香，应该是来自床上散落的花瓣。
那是一种鲜红色的花瓣，香气怡人。
观察片刻后，她得出了初步结论，这里是幻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天琴宗的时候，以琴曲编织幻境是师姐的爱好，所以白染从小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不管是逗她玩还是哄她自己留在山上别害怕的幻境。
之后她修炼有成，编织幻境对她来说也很容易，就像在冰宫的时候，杀死埃利奥特等人用的琴曲。
这世上很少有幻境能骗过她的眼睛，她内观自己的状态，确认没有问题，于是也确定这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一间真实的房间。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内唯一的一扇门上。
就在这时，她感觉陆迟握着她的手轻轻动了动，她回过身。
陆迟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染道：“你醒了？”
陆迟看她片刻，应道：“嗯。”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没见到其他人，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白染说到一半，发现陆迟躺着没动，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穿过了她垂落在他身上的墨色长发。
白染一时间安静了。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看到自己的头发缠绕在陆迟的手指上，又缓缓滑落，而后就见那只手从她柔软的发丝里摘出了一片红色的花瓣。
只是拂落一枚花瓣而已，白染看着他的动作却有些失神，也许是手指、发丝和花瓣的颜色对比太过强烈，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温柔。
白染曾经多次见过陆迟持枪，也见过他把玩匕首，那些时候他的动作无疑是冷厉的，或是漫不经心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温柔地摘一片花瓣。
白染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怔住了，直到陆迟坐起身才反应过来。
她本就坐在陆迟身边，陆迟一坐起来，两人一下子靠得非常近。
白染感到陆迟垂落的目光，片刻后听到他沉哑的声音落在耳畔：“不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从另一侧下床，陆迟松开了手。
两人起身后安静又默契地各自在房间里查看了一遍。
最后白染对他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哪里。
陆迟道：“出去吧。”
白染点头，两人来到门前，陆迟伸手按下了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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