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冷风刮过脸颊, 生疼。
叶问夏怎么都未曾想过是这个,低声,“抱歉。”
“又不是你导致的, 抱歉什么。”
言峥云淡风轻,似早已接受这样的现实,但眼底的落寞却没来得及遮掩。他沉默的抽着烟,在黑夜里有着说不尽的寂寥, 像是被世间抛弃, 与长夜为伴。
难怪, 他要将碗筷都带上路。
那是他与父母最后牵连的东西。
叶问夏顿觉难受起来,想说安慰的话又觉苍白。
节哀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失去父母的伤痛, 又岂是轻松一两句宽慰能够抹平。
播放器应景般放着凄凉忧伤的音乐, 如充满质感的电影刻画主角,一场雨将曾对生活充满希冀的火焰浇灭。
她切换到下一首,往言峥身边靠近了点。
言峥将烟拿开, “不怕熏到?”
叶问夏更靠近了些, “不怕, 因为我知道你会拿开。”
言峥眉梢轻抬,“这么确定?”
“嗯。”她坚定的点头,“你每次抽烟都会隔很远, 抽完还会散散味,细心又周到。”
言峥低笑一声, 将剩下一半的烟碾灭。
八宿的夜晚凉而静谧,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夜空, 呈一个三角形。两人站在星辰下,风吹起她发丝, 落在言峥手背,如一片羽毛掠过,有些痒。
言峥问:“还有想问的吗?”
叶问夏摇头。
言峥看她,“为什么不问了?”
叶问夏也看着他,陈述事实:“你心里并不好受,尽管你面上很冷静。”
言峥怔了怔,忽地笑了下,但很快笑容就隐去。
漆黑如墨的眼比夜仿佛还暗了几分,他换了个手拎东西,“我爸是消防员,你看到过的那张照片,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很少见到我爸,但并不妨碍我将他当做英雄和榜样,每次放假,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能去拉萨,看我爸训练,缠着他跟我说消防器材的使用,出警的要求。”
“不过我爸时间有限,一年到头可能回一次曲京,回来的时候带很多特产,照片给我妈看。”他顿了下,“但我妈适应不了高原气候,一直没机会亲眼看看。”
叶问夏喉咙如吞了一把干涸的沙,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因为祁书尧的拒绝而带几分赌气成分的出游显得矫情,她只是在游山玩水,而这些风景可能是一些人一生无法亲眼所见的,也是压在言峥心上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你到了拉萨,有什么打算吗?”她问。
“后面再看。”言峥说。
叶问夏又问:“你不准备回曲京了?”
言峥默了两秒,“不回了。”
叶问夏点头。
他父母都在这里,他留在这里无可厚非。
“我之前看过一本书,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小男孩和小饿魔,小男孩是星星守护者,他每天最幸福的就是坐在河边,任月光落在他脸上,看天空璀璨的星星,后来有一天,天空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叶问夏打破沉默,“后来小男孩跋涉千里去寻找星星,在一处没有尽头的森林行走了很久很久,据说那座森林没有人能坚持走出来,但他太想找到星星了,所以没日没夜的走。”
言峥:“后来呢?”
“后来他真的走到了森林尽头,见到了小刺猬说的星星。”叶问夏伸手,将天上的三颗星星“握住”,放到他手心,“因为小饿魔和星星一直都在小男孩心里,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他的声音会被听到。”
言峥垂眼,看着自己掌心,心底深处的地方被一把又锈又钝的刀剌着,剌过后又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
面前的姑娘仰着脸,冲他笑着,黑暗在她身后不敢靠近半点。
才停的雨又开始下,落在脸上冰凉。
聊天被迫中断。
叶问夏抬手护住头,“快走快走,等会淋成落汤鸡了。”
好在距离民宿不远,小跑两三分钟就到。
言峥坐在床尾,打火机盖帽打开又合上,亮起的手机屏幕是那张一家三口合照。时间太久远的照片,不管怎么修复都无法看清橙色衣服上的字。
【叶问夏:你睡了没?】
言峥单手打字:【没。】
【叶问夏:你伤口药擦了吗?】
【言峥:擦了。】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烟蒂摁灭在烟灰缸,回答她没问出来的问题:【我没事。】
叶问夏看着屏幕上三个字,不知道该回什么。
抱着手机翻了个身,脑海又不由浮现言峥轻描淡写说那些话的画面,心绪怎么都静不下来。
手机又振动两下。
【言峥:睡了。】
叶问夏对着屏幕“哦”了声:【好,晚安。】
进入西藏地界后,他们行程明显比前面轻松,但随着越接近拉萨,气候越来越干。
叶问夏摘下帽子,往脸上喷了几层补水喷雾,空掉的水瓶放在车门下方置物盒,随着拐弯轻轻撞击车门。叶问夏手指按压着脸,加速喷雾吸收,又在手背喷了两下。
他们今天目的地是波密,唯一海拔低于三千的地方。
“今晚终于可以洗头了,再不洗头我感觉我都要成野人了。”她说着,将面前遮阳板拉下来。
途径然乌湖,言峥找位置停车。
湖泊如一面镜子,映出蓝天真容,往下蜿蜒不见终点。
叶问夏这次没再第一时间将相机交给言峥,而是等他拍完,拽着他胳膊试探面前地的松软。
“你帮我拍个踩水的照片。”她弯腰,往小水坑里捧水,“别把这个水坑拍到了。”
言峥笑应:“知道。”
等经过的游客走完,叶问夏快步到水坑位置,双手拎高裤腿,小心踩下去。
“好了吗?”她问。
言峥:“好了。”
她又换位置到湖边,蹲下身,一只手触碰湖面,“这样再拍几张。”
言峥提醒:“水凉。”
叶问夏:“以最快速度拍完就行。”
言峥无奈,按照她说的照做。
拍完照,叶问夏边走边看成果,每一张几乎都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你学过拍照吗?”她随口问。
言峥:“没有。”
叶问夏满意将相机合上:“你这拍得都快赶上专业的了,以后谁要是成为你女朋友,还能额外收获一个摄影师。”
言峥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没说话。
阳光明媚的天,叶问夏将车窗降下一点,下巴垫在手背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
草原有人放风筝,她眼睛一亮。
“我们赶时间吗?”她问。
言峥瞧了眼窗外,“不赶。”
叶问夏:“我想去放个风筝。”
言峥:“好。”
两侧有卖风筝的小摊。
“我要这个蝴蝶的。”她说完,问言峥,“你要哪个?”
言峥:“我不用。”
店家笑着劝道:“来都来了,放一个吧,二十块钱又不贵。”
叶问夏附和,在一堆风筝里面挑选,“你要这个猫头鹰吧?”
言峥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行。”
山底湖边是放风筝绝佳位置,不需要奔跑风筝便被风吹起,很快滚筒的线就要见底。风筝飞得太高不好控制,叶问夏另一只手拽住线,想要往回收一点,紧绷的线将掌心勒得生疼。
“完蛋,我感觉我这个风筝马上就要挣脱了。”她疼得甩手,眺望已经看不见图案的风筝,“小蝴蝶还挺爱自由。”
言峥被她这句话逗笑。
像是要应验她的话,“咔”地一声,滚筒把手断裂。
“我的风筝!”叶问夏惊了,赶紧去追。
得了自由的风筝跑得迅速,眨眼便飘到另外一个方向,叶问夏站在原地望着它远去,转身跟言峥说,“我的风筝跑了。”
言峥:“还有这个。”
“那是你的。”叶问夏看向牢牢被他掌握在手里的风筝,感叹,“力气大就是好啊。”
看他玩得游刃有余,叶问夏又有些心痒。
“我可不可以玩一分钟?”她征求同意,“不过我怕我又掉了,你帮我拿着。”
言峥眉骨轻抬,“我拿着你怎么玩?”
“就这样。”
她站在他面前,握住滚筒把手,“我负责放线收线,你负责握稳这个线筒,别让这个猫头鹰跟那个蝴蝶学。”
她咬着后槽牙,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这个姿势他手臂只要稍微收紧就将她拥在怀里,低头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荔枝香,白皙纤细的后颈,小巧的耳朵。
言峥喉结轻滚,将脑子里窜出的杂念压下去,专心看她放风筝。
“你这个猫头鹰听话多了。”叶问夏时不时让猫头鹰飞高飞低,“跟你一样。”
言峥:“我?”
“对啊,看着凶巴巴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脾气好得不行。”叶问夏仰头看已经飞过树梢的猫头鹰,“哎,好大的风,握紧啊!”
言峥左手用力,任凭风怎么刮都纹丝不动,手背青筋紧绷,顺着腕骨一路往上。
叶问夏转着手把,想将猫头鹰往回拉,整个人也往后退。
身后就是言峥胸膛,无路可退,她又往前。
“叶问夏。”言峥轻唤。
叶问夏应了声,“啊?”
言峥将猫头鹰更往前面收了些,在她身后低低开口:“离开拉萨后,还打算回来看看吗?”
花海
叶问夏松开手里拽着的线, “应该不会来了。”
猫头鹰重新飞远,从他们方向看去,像是要翻越远处的山。
言峥握着的线筒摇摇欲坠, 想要挣脱束缚。
叶问夏又往回转了两圈,将鹰拉回来,“快快快,不然要被缠上了。”
对面不知是谁放的美人鱼, 直冲猫头鹰而去, 叶问夏连连转着线筒, 指挥言峥往旁边走,“朝右边走,多走一点。”
言峥身高腿长, 在草地跑起来有着桀骜终于被释放的自由感, 手里的鹰是他,也不是他,他比鹰还更属于这片高原土地, 雪山森林。
他跑两步又回头看她, 也是这瞬间, 美人鱼的线绞上来。
“缠住了!”叶问夏朝他快跑过去,“往左边拉一下,看能不能解开。”
言峥:“解不开了。”
叶问夏不相信, 拽着他小臂往前,“试试看, 鹰不能被从天上拉下来。”
山间的风凉而温柔,刺目的阳光都仿佛变柔和, 言峥任凭自己被她拽着,往前跑。黑色秀发随风飞舞, 随着她仰望风筝发尾从他鼻尖扫过,阳光混着荔枝香,如初夏时节清晨从绿叶滑落的露珠。
“嘣”
线断裂。
“我的猫头鹰!”叶问夏惊呼。
得了自由的鹰全然不顾她的惋惜,用力在空中拉扯,试图挣脱最后束缚。
“这什么做工,也太差劲了。”叶问夏气死了,撒气的踩滚筒,“我就没玩过这么不争气的风筝。”
踩了几下线筒,她又弯腰拿起来,双手叉腰望着在半空的鹰。
美人鱼的线也在拉扯中断裂,奇迹般地在空中分开,猫头鹰径直朝远处森林飞去。
叶问夏手挡在额头,做眺望状,“我刚刚那个蝴蝶也是往那边飞的吧。”
言峥:“是。”
叶问夏:“原来是追蝴蝶去了,那暂且原谅它了。”
言峥轻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还放吗?”他问。
叶问夏转着线筒,“不放了,走了。”
刚刚跑了一阵,她有些喘,握着氧气瓶吸了好几口氧。
手机自动连接车载蓝牙,中断的歌连上自动播放。
“听说路过的风都有记忆。”
言峥余光瞥过去,方知她是在念正播放的歌名。
“还挺应景的。”叶问夏说。
黄昏有红色的浪,空气潮湿的凉浸透梦中人衣裳。
相遇要多长。
她用相机将窗外风景拍下来,问他,“你知道拉萨哪里有洗照片的地方吗?”
言峥答:“知道。”
叶问夏:“回头我把这些照片都洗出来,做成画册,等我老了的时候,我就把画册打开,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让隔壁的小萝卜头排排坐,听我讲故事。”
言峥脑中浮现那个画面。
圆月下,白发苍苍的她抱着画册,一边吃着薯片一边讲故事,说到风筝断线时还是会生气的跺脚,讲到他时,不知会用什么来形容。
“这个湖还是然乌湖吗?”她问。
言峥:“是,到来古冰川这段路大部分都是然乌湖。”
叶问夏将远处汇聚成的云朵拍下,想到一个事,“你的计划里面有没有纳木措?”
言峥:“有。”
“那就好。”叶问夏继续拍照片,“我老在软件上看纳木措的照片,实景不知道多漂亮。”
言峥手指虚虚扣了扣方向盘,“那里适合看晚霞。”
叶问夏:“六点就停止开放了,能看到晚霞吗?”
言峥:“冬季能看。”
叶问夏失望的撇嘴,“那就是看不到了。”
私心在此时占据整个心脏,言峥温声开口,“寒假你有空可以过来看,或者,我拍给你看。”
叶问夏:“那还是你拍给我看吧,冬天这么冷,我要冬眠。”
言峥“嗯”了声,专心开车
来古冰川比想象得近,远远便能看见冰山一角。
碧蓝色然乌湖静静躺在雪山下,翠绿青草,星罗棋布的农田,低矮葱郁的灌木丛,山脉相连的雪山在阳光下似重重相叠。如画家呕心沥血的绝世佳作,美轮美奂。
叶问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里是不是也能看见晚霞啊?”
言峥:“能。”
叶问夏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们在这里看晚霞行不行?”
言峥跟着笑了下,“行,听你的。”
他声音本就低缓磁性,几个字落在耳朵仿佛情侣间的亲昵,她是做决定的女朋友,他是全然配合的男朋友。
当他女朋友,大概真的很幸福。!!!!
叶问夏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到,瞪他,“不准笑。”
言峥没太明白她小情绪的转变,“怎么了?”
叶问夏摸了摸自己耳朵,“没事。”
她快步走远。
前面有穿着降红色僧服的僧人,面对雪山一步一叩首,跪到水里也浑然不觉,没有带任何衣服食物,手里佛珠缓慢转动,嘴里念念有词。
“他是徒步走过来的?”叶问夏问。
言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嗯。”
叶问夏:“不会渴不会饿吗?”
“会,但当一个人有充分信仰时,大脑神经会弱化部分感官。”言峥随她往前走,“这个时候身体上的饥饿便不值一提。”
叶问夏点点头,经过朝圣僧人时双手合十,将未开的水递过去。
对方双手合十,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不过言峥听得懂。
言峥与他交谈了两句,对方再次双手合十,喝了两口便将剩下的水还给言峥,继续朝雪山前行。
“他不要吗?”叶问夏好奇。
言峥拧上盖子,“应承善意,但这对他来说是累赘。”
“也对,他也没放的地方,拎在手里还挺麻烦。”叶问夏说,“那这瓶水扔了?”
“放在那边。”
前面草地开着□□色花朵,言峥将水放在草地,“这是出去的必经路,他回程时口渴就能喝。”
“对啊,还是你想得周到。”叶问夏不吝夸奖。
言峥弯了弯唇,“走吧。”
小草淹过脚踝,未干的水珠在牛仔裤落下圆点。有游客架起望远镜和摄像机,准备拍夜景,叶问夏和言峥找了个安静的观赏点,用地图当坐垫。
朝圣的僧人已经快到雪山脚下,沿着山脉转圈。
风吹来有点冷,叶问夏将伸直的腿收回来,把折了一圈的裤脚放下去。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手戳花玩。
五点,云朵渐渐被夕阳染红,不规律的汇成形状。
叶问夏注意力被吸引,“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
言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蜥蜴形状的云朵慢慢往左边靠近,另外一边像裹着厚厚防御的穿山甲。
“像。”他回答。
随着夕阳逐渐下坠,天空通红一片,小学课本里的火烧云搬到眼前,碧蓝色的然乌湖也仿佛被泼上红色染料,四散晕开。
雪山此时也如火山口,耀眼炫目。
旁边传来阵阵感叹惊艳,叶问夏连拍十几张照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晚霞。”
言峥捕捉到里面关键信息,眉眼染上一丝笑,“我也是。”
叶问夏:“你在拉萨没看过?”
“才报道的时候训练很忙,空余时间只想休息,后来忙起来了,也没时间看。”言峥双腿踩实地面,小臂搭着膝盖,“倒是看过不少拉萨的日出。”
“好看吗?我日出都很少看。”
言峥:“好看。”
训练的时候追着日出跑,等阳光塞满大半个操场,训练才会结束。
叶问夏手肘撑膝盖,“那你回拉萨后是继续做消防员吗?”
有绢蝶飞过,停留在他手背。
言峥掌心翻转,绢蝶扑闪两下翅膀,又落下来,右边翅膀末端缺了一块。
“或许。”他说。
叶问夏眉头蹙了蹙,在这瞬间清楚感受到他的迷茫和自我厌弃。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点,手指戳戳绢蝶翅膀,绢蝶翅膀动了两下,并未飞走。
“我曾听过一句话,热心肠的人总是会受到小动物的喜爱,就像这只绢蝶。”说着,她又戳了两下绢蝶翅膀,“看,它就是不从你掌心飞走。”
迟迟没听见身边人说话,她抬头。
言峥黢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褪去淡漠,直白又隐晦。
叶问夏从没觉得自己理解力这么好,他眼底的情绪几乎读懂了个八九分。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收回手,“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言峥将手拿开,绢蝶落空,立刻扑闪翅膀往下一个地方飞去。
“叶问夏。”他声音低沉,似裹着晚霞的灼热,“你别这么好。”
他几乎将话挑明,“我怕我会忍不住。”
叶问夏听懂他的意思,揪着一根小草,砸到他身上,故意曲解意思反驳,“我人好也有错了?”
小草从肩膀滑落,言峥伸手接住,在手里把玩。
“对我来说,有错。”
叶问夏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随手捞起他放下的水瓶,“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言峥无视她的威胁,重复了遍,“你的好,对我来说有错。”
叶问夏咬着后槽牙,“你说说,我哪错了?”
“会放大我贪婪的占有欲。”
他回答得过于直白,倒让叶问夏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你自己不会控制吗?”她反驳。
“控制不了。”言峥说,“也无法控制。”
花海
他目光深深, 叶问夏心跳蓦地加快一拍,但很快想到什么眼里多了审视:“你是在指责我吗?”
“不是。”言峥否认,“不是指责, 更不是把原因归到你身上。”
小草在他指间转来转去,他拇指下压,陈述事实,“是我理智敌不过你的好。”
叶问夏明白过来, 他那句“你的好对我来说有错”, 重点是他, 并非她。
错的是他。
“这还差不多。”她放下手里的水瓶,又将他手里的小草拿回来,“还给我。”
言峥低低一笑, 把草还给她。
小草着最漂亮颜色, 夜色下呈墨绿。
气氛安静下来,叶问夏以为言峥会继续说点什么,但等了半晌都没听见他开口。
她不是心里能太藏问题的人, 想着也就问了, “控制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言峥看着她,“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有一点。”叶问夏实话实说。
“抱歉。”言峥嗓音放低,“那还愿意让我去珠峰看流星吗?”
叶问夏:“我要是说不愿意, 你是不是就把我丢在这儿不管了?”
言峥:“不会,你不愿意的话, 我把车钥匙给你,或者给你找个司机, 送你去拉萨,去珠峰, 在你离开拉萨前不会在出现你眼前。”
叶问夏丝毫不怀疑他话里真假,“你早就想好最坏打算了?”
言峥:“在刚刚跟你说完那句话后想的。”
他将决定权交给她,给予足够尊重。
叶问夏默了默,“我现在还想好,回去再说。”
言峥笑了下,“行。”
“好了,现在开始不准说这个话题,专心看风景。”她按下结束。
言峥应:“好。”
繁星挂满夜空,远处泛着淡色的红。
叶问夏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捧脸,言峥则双臂撑在两侧,整个人往后半躺。
山间的风如在窃窃私语,朝圣的僧人不惧黑夜继续前行,风尘仆仆都被吹散,心也随着静下。
前面草丛有什么东西穿梭,叶问夏立刻往旁边挪了挪,“这里不会有蛇吧。”
言峥起身,跟她换位置,“应该不是蛇。”
看他徒手要去查看草丛,叶问夏拉住他衣服,“你别,当心被咬到。”
她紧张得小脸都皱起,言峥安抚,“不会。”
但避免她太担心,还是在附近找了根树枝。
叶问夏一想到蛇滑溜溜湿黏黏的模样就头皮发麻,也不敢坐着了,躲在言峥身后。
白天清新怡人的草地在晚上就变得危险起来,叶问夏探出头来,“它不会一下蹦上来吧?”
言峥偏头,“怕还看?”
“这不是有你在嘛。”她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言峥怔然一瞬,压下翻涌的情绪,将面前草丛拨开。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叶问夏放下心来,但又并未完全放下,“会不会已经到那边去了?”
言峥顺着她指的方向,一一查看。
没有蛇,也无无脊椎动物爬行的痕迹。
“算它跑得快。”
没有蛇,她胆子又大了。
言峥扔掉手里的树枝,回身。
叶问夏几乎贴着他后背在走,随着他转身脸轻贴他胸膛,冲锋衣做工精细,如包装良好的糖纸。
“怎么了?”她问。
言峥垂眼,想说什么到嘴边还是换掉,往后拉开半步距离,“不早了,回去吧。”
他们过来的时候并未打算在这里看晚霞,自然也没带多余食物和水。
叶问夏正有些饿,“好。”
原路返回的路比来时更通畅。
半开车窗风呼呼地刮,叶问夏从上车开始沉默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字。
【叶问夏:如果一个男人说控制不了对异性的占有欲,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喻冉:百分之八十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叶问夏:那还有百分之二十呢?】
【喻冉:随口说说,不走心,哄女生玩玩。】
【喻冉:言峥跟你这么说啊?】
叶问夏瞥了眼言峥,他目视前方,专心开车没注意副驾驶的她。
【叶问夏:是。】
【喻冉:那他喜欢你。】
【叶问夏:那怎么不是随口说说?】
【喻冉:根据你这段时间的描述,他不像到处撩妹,处处留情的人。】
【喻冉:除了这句,他还说什么了?】
叶问夏盯着那句“他喜欢你”,握手机的手稍稍收紧,熄屏,没回答喻冉最后问题。
到波密的路并不远。
到达酒店,叶问夏拎着行李刷卡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洗头。
从浴室出来就收到言峥消息。
【言峥:我们聊一聊?】
叶问夏边吹头发边回:【聊什么?】
言峥也刚洗完澡出来,单手按着毛巾随意擦拭头发。
头发长出来一截,被打湿后贴着额头,他不喜欢这个长度,往上抓了一把,他坐在床尾,长腿随意敞开。
【言峥:聊你想不想看见我。】
叶问夏看着这行字,犹豫着应该怎么回。
屏幕又跳出来几行字。
【言峥:我是想跟你一起。】
【言峥:不是施压,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言峥:抱歉,让你觉得不自在。】
【言峥:以你意愿为主。】
他坦白直接阐述自己想法与歉意,只为她的一句不太自在。
叶问夏关掉吹风,想了想,慢慢在屏幕上打字。
微信聊天时能看见对方是否在输入,这个功能给了期待也给了失望,言峥看着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一分钟,并没有一条消息过来,薄唇轻扯,自嘲地笑了下。
从烟盒磕出一支烟点燃,点进最新消息。
【峥哥,你十五号什么时候到拉萨?我们去接你。】
言峥回:【不用。】
【峥哥你真的不回队里了吗?还是准备办完事回曲京?】
言峥依旧言简意赅在屏幕敲字:【不回了】
【不回队里还是不回曲京?】
言峥掸了掸烟灰,正要发送出去,顶端弹出消息。
他设置了消息弹出便显示内容,是以一眼便看清叶问夏的回复。
她说:【我们一起走吧。】
【别人我不太信任。】
盛夏的风反吹进屋内,填满胸膛。
他想到上次一起玩的游戏,打好的“都不回”被删除:【到时再说。】
花海
有着藏区制氧机的波密植被茂盛, 湿冷的风带着树木清香跑进屋内,与言峥身上七八分相似。
叶问夏打了个寒颤,起身去关窗, 手刚碰到窗沿,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帮我预约下赛马节的名额。”言峥嗓音低缓磁性,“两个人。”
叶问夏拉窗扣的手顿住。
他言简意赅与对方打完电话,几秒后, 她手机响起微信提示。
【言峥:好。】
在回答她两分钟前消息。
叶问夏直觉他是给自己和他预定的名额, 但有了前车之鉴, 她又不敢那么确定。
不用半夜起来吸氧,这晚叶问夏睡得很安稳,一觉到天亮。
波密到林芝是孑然不同风景, 两侧不再是荒芜平原, 贫瘠危险的高山,路标写着距离波密桃花沟多少公里。
叶问夏拍着照片,“可惜现在看不到桃花了。”
雪山和桃花, 极致颜色碰撞的风景, 想象就觉得漂亮。
言峥:“明年春天我拍给你看。”
叶问夏笑了下, “不用麻烦,估计到时候我都忘了。”
言峥手指虚虚扣了扣方向盘,趁着直线行驶看她一眼。
她今天着小香风风格, 头发在脑后用发圈绑起,鲨鱼夹又将头发扩散压住, 如乘坐马车远道而来的公主。
车载蓝牙随机放着歌,她拍完照片低头玩着手机, 或是有些头晕揉着后颈活动脖子,然后拧开一旁矿泉水喝了两口, 继续看向窗外。
言峥问她:“中午吃什么?”
叶问夏感受风从面上拂过,“都行,你想吃什么?”
以往这时言峥都会回答“你选”或“你定”,但今天明显不能这么答。
他想了想,“川菜。”
叶问夏嘴巴正没味,闻言眼睛一亮,“可以。”
言峥顺势:“那你看一下去哪家川菜馆。”
叶问夏比了个OK,“没问题。”
她对筛选餐馆这事一向颇为严谨,味道环境缺一不可。
“感觉没太有让我满意的。”她找了圈,装修都没有踩在审美上的。
“要不吃鱼?”她说,“这家看起来还不错。”
言峥眉头拧了下:“可以。”
“搞定。”
选到想吃的餐厅,她眉眼染上笑。
越野驶入索松村,根据导航很容易找到“川渝鲜鱼馆”
系着围裙的老板见他们靠边停车便迎出来,黝黑的脸上热情笑着,“两位,吃鱼吗?”
叶问夏下车,“对。”
“里面坐,想吃草鱼还是白鲢?”
叶问夏不懂这其中区别,“有什么不同吗?”
“草鱼刺少一些。”
叶问夏果断选刺少的,“那就这个,双椒味吧。”
“好,稍微坐着等会儿,这就去准备。”
她选了个靠墙位置,惯例用纸巾在桌上擦拭几遍,跟停好车进来的言峥说自己点了什么,“双椒味你应该能吃吧?我记得你吃辣。”
言峥拉开她身旁凳子,“能吃。”
骨节分明的手接替清洁工作,将碗筷用开水涮了一遍,摆放整齐。
“谢谢。”她说。
言峥应了声,又将自己的那份涮了遍,搁下水壶。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就他们两个人,老板夫妻在后面忙碌,镶嵌在墙上的电视放着抗战片。
“叶问夏。”他打破沉默。
叶问夏还没应,电话先一步进来,言峥清楚看见上面闪烁的名字。
—祁书尧。
叶问夏起身,“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言峥下颌紧绷,“嗯”了声。
走出餐厅,叶问夏才按下接听,但并未主动开口。
“喂,夏夏。”
祁书尧清冷声线从手机那端传来,落进耳蜗,像极她曾在五千海拔见过的雪,好听但无温度。
叶问夏踢着脚边石子,“有什么事吗?”
时隔三月两人第一次通电话,短短两句后双方都沉默着。
“到拉萨了?”祁书尧问。
叶问夏:“没有,不过快了。”
祁书尧:“拉萨气候干燥,注意照顾自己。”
“我知道。”她没什么情绪的应,想到杨瑜柔女士发的消息,连名带姓的喊他,“祁书尧。”
祁书尧噤了声。
她极少喊他全名,高兴的时候喊书尧哥,不高兴喊祁医生,祁主任,只有一次喊过他全名。
那次,是她得知他要去国外留学,违背他们曾定下的曲京大学之约,她不远万里追到美国。
夏日的旧金山奢华肆然,情侣在街头拥吻,亚洲面孔很易辨别,她站在那儿不过几分钟便有不少人上前搭讪,她谁也不理,被问得烦了便呛回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她怒气冲冲,姣好眉眼即使生气也依旧好看。
当时他刚到美国不到一天,她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他以为她会打电话骂自己一通,然后再也不理他,却没想过她会长途跋涉过来。
她在有些事情上十分执拗,想知道什么撞破了头都要问个明白。
她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违反他们的约定?”
他太了解她,知道说什么会让她回去,更知道那是最合适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的机会。
“我忘了。”他简简单单三个字。
叶问夏被气得不轻,发了好一通脾气,末了看着他,“祁书尧,你现在要是转身,我不会再来找你。””
他没回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转身。
那天后,他们失联四年。
而现在—
“我不喜欢你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是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愧疚,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接。”
比当年更决绝。
祁书尧默了两秒,“好。”
话音落下,电话随之挂断。
叶问夏一脚将石子踢到旁边石板,回身,看见正推门出来的言峥。
她面色如常地问,“鱼好了吗?”
言峥点头,“好了。”
面上香菜都被挑了干净,堆放在言峥碗里。
自己只提过一次,他便已记住,祁书尧也是一样,她原来以为这就是他喜欢自己的表现,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
或许是出于性格的本能周全,也或是骨子里的教养所致。
没说出口的喜欢,就不是喜欢。
察觉她的视线,言峥抬眼看来,“不合胃口?”
叶问夏否认:“没有,不过你怎么光吃菜?”
言峥夹了一块鱼肉,“习惯了。”
叶问夏“哦”了声。
双椒鱼煮得很入味,越吃越麻,一顿饭叶问夏喝了大半壶水,还在隔壁便利店买了盒酸奶。
塑料管戳了两下,没戳破,吸管还贬了。
她有些烦:“这什么破吸管。”
言峥接过来,“我来吧。”
他往下握了几分,腕骨用力,成功戳破上面的口。
她此时看什么都有点烦,吸管吸了两下没吸上酸奶,也懒得喝了,随手丢进垃圾桶。
言峥走在身侧,“下午要不要出去走走?”
即使心情不好,她也保持基本礼貌,“你去吧,我想睡会儿。”
民宿背靠大山,处于下午阳光照不到地方。
叶问夏本只想在房间躺着玩会游戏解压,但眼皮越来越重,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整个村子安静下来,外面有小孩在客厅看电视。
叶问夏摸索到手机打开。
【言峥:醒了吗?】
【叶问夏:醒了。】
【言峥:下楼吃饭。】
睡了一觉,整个人仿佛被部分重置,心里堵塞的烦郁消散大半。
桌上摆着丰盛饭菜,每一道皆是川菜中的招牌。
“小姑娘快来坐,还有最后一个菜,马上就能吃了。”老板娘笑眯眯地说。
叶问夏笑回:“谢谢。”
老板娘:“别谢我,这桌菜都是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做的,一个人忙碌了几个小时。”
叶问夏怔愣,扭头看端着青菜出来的言峥。
他边走边解围裙,厨房为他添了烟火气,仿佛从雪山之巅盘旋而下,落在面前。
“刚好。”他嗓子有些干涸,“尝尝味道怎么样。”
老板娘跟自己丈夫对望一眼,两人会心一笑,抱着小孩上楼,将一楼空间留给他们。
桌上的,都是她之前在川菜馆点过的,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放在最近位置。
“怎么做这么多?”她问。
言峥给她倒水:“不知道你最想吃哪个,所以都做了。”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叶问夏看着他,没说话。
言峥手臂搭在桌角,问她:“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叶问夏仍否认:“我心情挺好的。”
言峥拆穿:“从接了电话开始,你心情就不好,也不想跟我说话。”
叶问夏反问:“你想说什么?”
“赛马场的名额我已经预定好了,十六号就能过去看。”言峥说,“赛马和这顿饭,换昨天的事翻篇行么?”
他嗓音低低沉沉,带着商量,像月夜柳树下独奏的大提琴,磁性悦耳。
赛马的猜测落到实处,叶问夏眼睫颤了颤,心底松动。
“昨天的事已经翻篇了。”她说。
“从今天上车开始,你一共跟我说了十句话,”黢黑如墨的眼将她纳入眼底,他缓缓道,“昨天类似的话,到拉萨结束我不会再说,说那句话的原因时机气氛使然,是真心话。”
叶问夏听着,“我知道。”
“从昨晚开始,我就后悔说那句话。”言峥说。
叶问夏双眸微睁大,正要再问,言峥又道—
“因为你明显不想跟我再进行交流,但我想你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
花海
他声音与黑夜契合, 直白的话更添几分心悸。
“我想跟你一起去珠峰,不是想找个异性同行,或是当个任务打卡, 我想我们是享受这段旅程,开心自由,无忧无虑,可能面对一些困难阻碍, 但以后回忆起来, 也是快乐大过感叹。”言峥看向屋外某个方向, “从村子步行二十分钟,就能眺望南迦巴瓦,明天会出太阳, 大概率我们会看到十人九不遇的南迦巴瓦峰。”
叶问夏怔愣一下, 明白过来,“所以这几天你才把行程放慢,就是在等明天?”
言峥:“对。”
叶问夏看着他, “为什么?”
言峥与她对视:“你会高兴。”
没有任何漂亮理由, 只因为她想看。
叶问夏握水杯的手收紧, 掌心温热蔓延全身,汇聚心脏最深处。
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心跳因为他这句话而加速跳动,猜测随之加重加厚。
“再加日照金山, 把昨天的事情翻篇,行么?”他又问了一遍, 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叶问夏眼睫颤了颤,“我今天下午是心情有点不好。”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自己再否认也没意思。
“我可能有点迁怒你了,不好意思。”她是个有错就认的人, “昨天的事翻篇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言峥:“不需要道歉,别跟我有隔阂就行。”
“你性格也太好了。”叶问夏双肩自然耷下,是放松状态,“别人冲你发脾气,都一点不生气的。”
言峥嗓音温润,“我的脾气分人。”
叶问夏:“啊?”
他起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去盛饭。”
米饭是用高压锅压熟的,软软糯糯还带着水汽。
叶问夏迫不及待尝西红柿炒鸡蛋,给予评价,“你的厨艺可以开餐馆了,肯定生意火爆。”
言峥喝了口茶,“我平时不太做饭,开餐馆恐怕不行。”
“也对,你平时都在队里,哪有时间天天自己做饭。”叶问夏想了想,“那你厨艺是跟谁学的?”
“我爸。”言峥说,“他原来吃不惯这边的食物,空闲时候就自己做饭。”
猝不及防戳到他伤疤,叶问夏在心里打了下自己嘴。
吃完饭,言峥主动包揽收拾洗碗的事,叶问夏不好白吃白喝跟着收拾。
厨房宽敞,言峥撸高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手背青筋随着用力时不时绷起。叶问夏负责将洗好的碗叠好,放回柜子。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她问。
言峥:“六点。”
叶问夏:“这么早!”
“清晨山顶会吹风,风吹开云海才能看见南迦巴瓦峰,太阳便随着云海散开洒向山顶。”言峥说,“所以我们要早点过去,不然会错过。”
叶问夏“噢”了声,表示了解,“那明天我们换着开车,你在车上休息会儿。”
言峥想说不用,但见她一脸认真调好闹钟,计算还能睡几个小时,又点开地图查看路况,把话咽了回去。
下午睡了几个小时,叶问夏此时并不困。
在床上看完两集电视剧,精神好得能下楼跑两圈。朋友圈有状态更新,她打发时间点进去看。
她微信基本上都是学校同事,往下滑了几下顿觉无趣,正要退出时,瞥见最底端炽白月光森林的头像。
状态更新于三分钟前。
一个闹钟截图和一片绿叶。
没有配文字。
这是她见到的第一条,言峥朋友圈。
虽看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个赞。
正欲摁灭手机睡觉的言峥看见朋友圈多了个“1”。
叶问夏头像是玲娜贝儿,粉色玩偶举起右手,似在跟他打招呼。
言峥轻笑,拇指指腹摩挲她头像,温声,“明天见。”
六点出发是什么概念,院子里的鸡都还没叫。
“除了考科目二,我从没起这么早过。”叶问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没睡醒脑子混混沌沌,打呵欠时眼角氤氲出水汽,又看身旁神采奕奕的男人,“你不困吗?”
言峥拎了外套和雨伞,“还好。”
村子里安安静静,偶尔有早起出门工作的居民,骑着摩托赶往城里。
叶问夏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前面是分叉路,她问,“我们走哪边?”
言峥用手电照明,“左边。”
好在看日照金山那段路并不难走,从村子里出去,借着快要完整的月亮看见远处高耸入云的南迦巴瓦。云海将山峰三分之一都遮掩,左右绵延尽是高低不一的雪山,如忠诚的守卫。
言峥试了试外套衣兜的温度,“这个拿着,暖手。”
两个兜里都贴了暖宝宝,被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得到温暖,她将另一个兜递过去,“我们一人一个。”
“我不冷。”
“才怪。”叶问夏木着脸,“或者我还给你。”
言峥只得将左手揣进去,“别不高兴,我听你的。”
他语气无奈又几分低哄,在宁静的清晨多了一丝亲昵,衣服是两人纽带,传递彼此心脏温热。
夹克质量上乘,男士衣服的兜足以放下她两只手。
出门时她本想带暖手宝,又觉得懒得拿,没暖宝宝方便,但临走时匆匆忙忙忘记带了。
“幸好你想得周到,不然我手要冻成冰棍了。”叶问夏说着,往他身边挪了点。
她身高到他下巴,两人肩膀时不时轻贴,布料摩挲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言峥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了下。
“等会到了把外套穿上。”
叶问夏应了声,“知道。”
目的地就在眼前,来等着看日照金山的游客很多,也有的在附近找了地方露营,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吃自嗨锅,研究食物到底熟没熟。
自嗨锅香味跑进鼻子,叶问夏有些馋,打开随身带的薯片充饥。
“好困。”她又打了个呵欠。
言峥在她身边坐下,“可以睡会儿,日出了我叫你。”
“来都来了,我能坚持。”她手肘撑膝盖,双手食指和拇指撑眼皮,避免睡着,“区区一个小时,我能杠。”
言峥被她逗笑,视线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手背被吹得泛紫。
想握着放进自己衣兜,给她温暖。
“这个自嗨锅怎么这么香。”她吸吸鼻子,薯片嚼得“咔滋咔滋”响,“等回去我也吃一个。”
“拉萨有火锅吗?”她问。
言峥:“有。”
“那我们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去吃个火锅?”她提议。
根据计划,他们今晚就能抵达拉萨。
言峥:“今晚吧,明晚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他的私事叶问夏也没过问,“行。”
不说火锅还好,一说她更饿了,眼前仿佛都看见红油汤底“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泡。
“你吃麻辣牛肉吗?”她又问。
言峥:“不怎么吃。”
叶问夏:“我之前试了一下,辣得喉咙痛,但确实好吃。”
言峥捡起身侧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把玩,笑问:“很喜欢川渝的味道?”
“啊,合我口味。”叶问夏把薯片递向他,“以前念书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在学校对面那家火锅店吃饭,陈子昂每次开啤酒的时候都不用开瓶器,搁那儿炫技。”
新的陌生异性名字,言峥眉头蹙了蹙,“也是你同学?”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同学,现在跑去加拿大追女朋友了。”
言峥无声弯了弯唇,“挺好。”
一盒薯片见底,叶问夏裹紧身上的外套,时间才过十分钟。
她从未觉得早上时间这么难熬。
脚边有各种形状的石头,她选了一颗白色的,在手里掂量几下又放下,寻找下一颗。
天边出现一缕亮光,穿过云层落在大地,宛如劈开黑夜一把金色利刃,宣告黎明到来。
“要天亮了。”
叶问夏放下打发时间的找石子游戏,手机随时准备拍下日照金山。
第一缕光出现后,紧接着慢慢往周围扩大,悬挂一晚的月亮慢慢落下山,黑夜完全褪去,远处云海缭绕,像电视里神仙腾起云雾,来回涌动。
一阵风拂过,原地涌动的云海忽地被吹开,露出南迦巴瓦真容。朝阳倾泻而下,自右往前,金色的光如颜色填充,覆盖山峰。
早起的疲惫,困顿的倦意,枯坐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得到加倍反馈,所有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叹,阳光照过来,落在叶问夏脸上,她伸开双手。
“我要许愿了。”她说。
言峥笑着看她,这个愿望许得比之前都快,她睁开眼,手机摄像头对准他。
叶问夏喊他:“看我这边。”
言峥照做。
相机定格此时的他,叶问夏对这张照片很满意,又连拍几张日照金山。
找到他微信。
发送。
言峥解锁,眉梢轻抬,“你不拍?”
叶问夏笑脸盈盈,“要拍啊,我们拍个合照。”
除第一天,他们没再拍过一张合照。
叶问夏靠过来,把手机递给他,“你手长,你来按快门。”
照片收录画面有限,两人靠得近了些,为确保出现在框里,叶问夏往前探了探,视觉差如靠在他怀里。
叶问夏往上调了下角度,“好了,拍吧。”
手机前置像素不比相机,叶问夏觉得不太满意,又重新拍。
“你别绷着脸,笑一个。”她指导。
言峥薄唇勾了勾,“这样?”
叶问夏点头,“对,我们是幸运的十分之一,当然要开心的笑一笑。”
言峥垂眼,与手机里的她对视,“叶问夏。”
“嗯?”
他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叶问夏没看明白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她问。
言峥眸色温柔,“是亿万分之一。”
花海
云海早已散去, 朝阳唤醒村庄。
其他游客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每个都呵欠连连,但因得见日照金山又觉满足。
言峥起身, 冲她伸手,“走吧。”
他手掌很大,掌心有明显的茧,是长期训练留下的。
叶问夏将自己手搭在他掌心, 他五指收拢轻松握住, 稍稍用力便将她拉起。
没吃早饭, 又没睡醒,叶问夏起身时眼前忽然一黑,脚下踉跄踩到碎石, 就要摔倒。
言峥眼疾手快揽住她腰, 眉头蹙了下。
比上次瘦了点。
“还好吗?”他问。
叶问夏缓了缓,视线恢复,“没事。”
言峥没动, 从衣服外兜里摸出两颗压片糖, “吃一颗, 我背你回去。”
她有低血糖,强制开机后手软脚软,但还是摇头, “不用,回去的路不远。”
言峥薄唇抿直, 没说话。
回去比来时快,薄荷味充斥口腔, 头晕症状稍微好一点。
他们原本计划是中午出发,现在也不着急, 回到民宿发现桌上放着早餐。
“你们回来啦。”老板娘笑说,“早餐刚到,正好。”
言峥接过,“麻烦了。”
说着将其中一份给她,“吃了再睡。”
豆浆还热气腾腾,捧在掌心暖手刚好。
叶问夏就着吸管喝了几口,胃终于好受了,“你什么时候点的?”
言峥随她上楼,“昨天下午出去时定的。”
他周到得总是恰到好处,在当下给予最需要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照顾人。”叶问夏说。
言峥:“没有,也没照顾过别人。”
叶问夏扭头,“意思我是第一个?”
言峥颔首:“对。”
这个回答让人心情愉悦,因为自己是那个例外,但又回过味来。
“为什么?”她又问。
言峥眉骨轻抬,没明白她意思,“什么?”
叶问夏又吸了口豆浆,“为什么我是第一个?”
言峥垂眼看她,“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问夏:“当然是真话。”
言峥:“因为你特别。”
叶问夏:“那假话呢?”
言峥:“没有。”
叶问夏眼眸微微睁大,“你不是说有假话?”
言峥与她对视,“因为知道你会问,多跟你说两句话。”
他这话自带多层意思,叶问夏摸了摸耳朵,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就这么喜欢跟我说话?”她脚尖踢了下空气,“我说话很有趣?”
言峥:“嗯。”
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哪个问题,但肯定的答案都让人心情大好。
光线从走廊窗户透进,隔壁游客出门,好奇往他们这边看了看。
言峥单手揣兜,“去休息吧,醒了给我发消息。”
叶问夏:“好。”
索松村到拉萨需半天时间。
越野驶入林芝市区,与县城村庄不同的繁华宽敞,不似康定受地势所限城市只能往两端发展,推开门,仿佛就住雪山下。
大自然和都市完美结合,拼成独一无二的圆。
叶问夏是今天的驾驶员,将车速放慢,欣赏这座如江南名称的城市。
“纳木错不是在林芝吗?”她问。
言峥:“在林芝,但不在这边,要经过拉萨。”
叶问夏“噢”了声,“那我们看完赛马再去纳木错,然后去珠峰?”
“对。”言峥应,“明天上午去布达拉宫,下午去打印照片?”
“可以,你安排就行。”叶问夏说。
地图显示的时间越来越短,叶问夏忽地有些感叹,“终于要看见拉萨了。”
言峥眼眸微动,将正抒情悲伤的音乐切掉,换上他们第一天听的平凡之路。
“你喜欢听这个了?”
言峥将车窗降下,风直往里灌,“嗯。”
叶问夏很满意这个答案,“我歌单还有很多好听的歌,回头我分享给你。”她说,“这首歌很适合我们这一路。”
言峥第一次持反对意见,“不是这首……”
叶问夏:“那是哪首?”
空气干燥无比,像要在行人脸上落下印记。
言峥看着窗外青山绿水,森林雪山,“花海。”
那是她最喜欢听的一首歌,一路上播放次数最多。
叶问夏笑,“我也觉得,前奏一出来就有旅行浪漫的感觉了。”
言峥轻笑。
搁在中控的电话响起,以为是自己的,叶问夏瞧了眼。
屏幕闪烁“徐佑。”
言峥的。
言峥关上窗,接听。
他没刻意关低音量,歌曲播放结束的间隙,叶问夏听见徐佑问他是不是已经到拉萨了。
“还没有。”言峥嗓音淡淡,问,“老于没练你们?”
“刚练完。”徐佑说,“峥哥你什么时候归队,于站长一人担两职,都苍老了。”
言峥依旧没什么情绪,“不回了。”
叶问夏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
那边徐佑还在说,想劝说他回去,言峥不愿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我已经跟徐支说了。”他从烟盒磕出烟想点,顿了顿又掐断扔进烟灰桶。
言峥:“先这样,回头到了再说。”
挂断电话,他抬眼,与借着看右边后视镜实则撇自己的叶问夏视线撞个正着。
“想问什么?”
知他不太想谈关于消防队的事,叶问夏换了个话题,“等会到拉萨先送我去酒店吧。”
言峥抓到她话里重点:“先送你?”
“对啊,我先去酒店收拾东西,你回家把东西放了,我们再汇合。”叶问夏说,“一会儿我把火锅店位置发你。”
言峥折着浅绿色糖纸,“我这几天住酒店。”
叶问夏:“你不回家?”
言峥:“不急。”
回去也是空空荡荡。
“那我没订你的房间,我以为你回家住来着。”她将自己手机递过去,“你看看我订的那家还有房间没。”
手机密码言峥知道。
桌面壁纸已经更换,是今早刚拍的照片。
她订的是家星级酒店,风格与前面截然不同。言峥稍想一想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拇指往下滑,用自己手机订了个差不多风格的。
“叶问夏。”他摁灭手机。
叶问夏,“干嘛?”
“我其实没那么穷。”他声音低低沉沉,“你别委屈自己。”
一路走来,酒店餐厅都是她在挑选,她选什么他就吃什么,选哪里住哪里。
他对吃住没什么要求,一切根据她的喜好来,未曾想她都摒弃自己喜欢的房间,选择经济实惠,维护他的自尊。
不到两分钟,他就猜到自己真实用意,叶问夏给他贴上聪明标签。
“我没觉得委屈,选的住宿环境都很不错,我才不会委屈自己吃苦。”叶问夏说,“还是你觉得我订的房间差了?”
“没有。”言峥赶紧否认,“很舒适,物美价廉。”
“这还差不多。”叶问夏满意了,“前面我靠边停,你来开。”
言峥:“好。”
过道比高速耗时多两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沿路除了车灯什么都看不见。
一下车,叶问夏就感受到氧气稀薄的干燥,鼻腔又有血腥味,还好备了两罐氧气。
转过一道又一道的蜿蜒山路,远处天空被灯光点亮,如座落在半空的灯海,为前来游客指引方向。
“那就是拉萨?”叶问夏问。
言峥:“对。”
当无数次只在社交软件和书上看到的地方出现在眼前,叶问夏有种终于到达的轻松和即将要结束的怅然若失。
拉萨如318这条路的尽头,沿途千里艰难,都为了能抵达这里,但真的到达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自由随意,放松惬意都随着拉萨出现画上句点。
接近满月的月亮挂在夜空,与灯海如咫尺距离,黑夜里,甚至能依稀瞧见布达拉宫建筑轮廓。
言峥注意到她情绪,“不高兴?”
“没有,只是觉得出发前以为很远的地方,原来其实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到达。”叶问夏说。
言峥弯了弯唇,看她用手机拍远处的拉萨,“每一条路都不远,只是看愿不愿走。”
他也曾以为曲京到拉萨太远,自驾太远耽误时间,其实又能有多远。
不过想和不想的区别。
叶问夏认同他的话,问:“你认识去酒店的路吗?”
言峥:“认得。”
叶问夏:“那我关导航了。”
言峥:“好。”
灯海越来越近,越野很快便融入其中。
城市依旧热闹,大多是外地游客,路牌写着八廊街方向。
“这个时候八廊街海热闹吗?”叶问夏好奇地往那个方向看。
“比白天差了些。”言峥打着右转弯,“要逛一逛?”
叶问夏:“算了吧,我们还得去吃饭。”
言峥:“吃饭地方穿过八廊街就是,可以逛过去,吃了饭再回酒店。”
他这个提议被采纳。
叶问夏眉眼弯弯,“那找个位置停车。”
言峥对这片十分熟悉,很快便找到位置,下车前叶问夏往脸上喷了补水喷雾,又带上氧气瓶。
月色下,灯影绰绰人影参差,领略古街一千多年历史沉淀。
叶问夏很新奇,东看看西望望,目光落在其中一家小店。
“这个手串跟你车上的有点像。”
她拿起一串檀木佛珠,又拿起旁边用黑色手绳串起的一颗佛珠,
“这个适合你。”她在他手腕处比了比,“刚好。”
言峥眼尾轻扬,“要送我?”
叶问夏“啊”了声,“你喜欢这个不?”
他喉结轻滚,笑意溢出:“喜欢。”
花海
摊面手串各式各样, 言峥挑中一串羊角满纹念珠手链。
“这个喜欢吗?”他问。
不同于檀木佛珠的统一颜色,念珠有深有浅,随着盘的时间而变化。
叶问夏仰头看他, “你要送我吗?”
言峥:“嗯,试试?”
叶问夏五指合拢,念珠很轻易穿过到达手腕,还有剩余空间。她抬起手腕, 念珠在灯光下反射点点光芒, 颜色被光晕开, 如透着大海眺望的海螺。
“好看。”她说。
言峥轻笑,“喜欢就行。”
“喜欢。”叶问夏笑得眉眼弯弯,“你这个也戴上看看。”
不同于念珠的弹力收缩, 佛文手串是系扣, 单手很难操作。
叶问夏:“我帮你戴吧。”
言峥已经拧开系扣的动作一顿,松开,“好。”
叶问夏靠近了些, 一手捏一端。
如浸过牛乳的肌肤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旁边店铺开着暖色调的灯, 和谐将她各自笼罩一半。
“我就不信了。”
好看的眉皱起,带着不服输的生气,像没吃到小鱼干而紧皱眉头的猫。
言峥弯唇。
叶问夏倏地抬头, 木着脸,“你在取笑我吗?”
言峥敛住笑, “没有。”
叶问夏:“那你笑什么?”
言峥:“听实话?”
叶问夏:“实话。”
他拇指按住系扣一端,方便她拧开, “你有点可爱。”
叶问夏手一抖,再次与系扣擦肩而过。
他每次直白的话总让她有些心颤, 但细品又发现这便是他真实所想,不掺杂半点杂质。
也正因为如此,叶问夏开心又捉摸不定。
她垂着眼,佯装随口问,“你夸女孩子都这么夸?”
他将问题抛回来:“怎么夸?可爱?”
叶问夏:“啊。”
“只跟你说过。”他嗓音低缓磁性,“不是夸,是实话。”
终于扣上,叶问夏舒了口气,“好了。”
她是一直知道言峥高,此时面对面,这个差距更明显。也正因为身高差,她轻松瞧见他皮肤下的喉结如何上下轻滚,与额头不过半厘米的下巴若有似无相贴,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灼热和野。
言峥喉结再次滚了滚,“可爱是你本质之一。”
气息落在额头,木质香仿佛有引人坠落的本事,叶问夏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耳朵,嘴巴很诚实的回:“这么久才发现啊?”
尾调上扬,落在耳里像撒娇。
言峥手指蜷了蜷,正要开口听她又问—
“你有多高?”
言峥:“净身高一米八,九。”
“难怪。”叶问夏垫脚比了比,“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高的。”
经她口中说出,这似也成了特质。
言峥戴佛串的手垂下,笑问:“我是不是该高兴?”
叶问夏:“可以高兴,因为我这算是夸奖。”
她笑起来,可爱得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头。
言峥眉心猛地一跳,压下冒出来的念头
两人在八廊街简单逛了会儿,便直接前往火锅店。
红油火锅的香味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叶问夏此时饿得感觉能吞下一头牛,眼巴巴等着锅底开。
她偏头看向旁边桌,对方正在烫毛肚。
她单手撑脸,“好想让她给我尝一口。”
言峥被逗笑,“那我去问问?”
叶问夏转过头,“等会我可说不认识你。”
言峥上身懒散靠椅背,笑回:“我就说给你问的。”
叶问夏否认:“我可没有,我多老实,不是眼馋别人毛肚的人。”
锅里开始冒泡,叶问夏赶紧握筷子,“开动!”
清澈的双眼亮晶晶,她咬了口毛肚,好吃得眯了眯眼。
小猫吃到了小鱼干。
言峥笑了下,觉得自己也是有点无聊,看人吃饭都看得津津有味。
接连两块毛肚下去,叶问夏感觉自己的味觉又重新鲜活。
“你尝尝这个牛肉,特别好吃。”
她夹了一块嫩牛肉,下意识递给他,手肘忽地被经过的人撞了下,牛肉落进锅里,溅起油渍到手上。
“不好意思。”对方赶紧道歉。
叶问夏被烫得下意识要收回手,言峥更快一步,扯了纸巾将油渍擦掉。
“烫红了。”他握着她手腕,指腹轻轻按了按,“痛不痛?”
叶问夏点头:“有一点。”
言峥头低了一些,想到什么都停住,将未开的饮料递过去,“用这个冷敷一下。”
叶问夏:“噢。”
手背贴上冰冷的瓶身,她看向言峥。
刚刚他好像是要给自己吹一吹。
叶问夏这才看向撞到她的人,对方是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脸上因为长期受紫外线照射被晒伤,他看着言峥,面色从抱歉转变到惊喜。
“言队长。”男人满脸笑,“言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拉萨的?”
言峥轻轻颔首,“今天刚到。”
“我在这边连着转了几圈都没发现你。”男人说着看向叶问夏,“这位是言队长女朋友?”
“不是。”言峥否认,“朋友。”
男人连着“哦哦”两声,“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我请。”
言峥:“不用,你忙你的就行。”
男人:“言队长你别跟我客气,要没有你们,我这店早就不在了,我这就让厨房再给两位加菜。”
男人说着就去通知厨房,半点不给言峥拒绝的机会。
言峥捏了捏眉心,看向她,“手好点没?”
“嗯。”叶问夏应,“你在拉萨还挺有名的。”
“之前这家店发生过一场火灾,出过一次警。”言峥嗓音淡淡。
“你们出警救人,消除危险,让他们损失最小化,这就是对他们的帮助。”叶问夏说,“你看,英雄是会被看见,被记住的。”
她对他笑着,眼底是从不变的肯定.
言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碾了下。
服务员端着满满当当的一菜盘菜过来,“这是我们老板送的。”
菜单上最贵的菜基本都备齐,服务员端耗儿鱼的时候拐了弯。
叶问夏看了看两盘都放在自己面前的鱼,又看向言峥面前,眉头轻拧了拧。
从火锅店出来已经十点过。
虽老板要请这顿饭,但两人还是付了钱。
言峥提前扫了二维码,走出门口将钱转了过去。
街上已经没几个人,拉萨夜晚比叶问夏预想得还冷和干燥,鼻腔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又要流鼻血了。
“等我两分钟。”言峥说。
叶问夏应:“好。”
街对面有一家还开着的药店,她站在路牙边,瞧着言峥走近药店,没一会儿又出来。
塑料袋东西很多,红景天,擦烫伤的药膏,还有阿加酚散和藿香正气水,水果糖以及两罐氧气瓶。
“如果出现中度头痛,就吃阿加酚散,水果糖喉咙干燥时吃一颗。”言峥一一给她说明,“如果除了这些基本反应,还有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他顿了顿,“这些基本反应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叶问夏接过袋子,“放心吧,我已经很有经验了。”
言峥笑了下,“行。”
星级酒店设备齐全,房间配备有洗衣机和阳台。
叶问夏将脏衣服全都丢进去洗完晾好,又把加湿器的水加满,边往脸上喷补水喷雾,边看手机。
【喻冉:布达拉宫的票你们抢到了?】
【叶问夏:并没有。】
【叶问夏:根本抢不到,一进去就是系统繁忙,再刷新就没票了。】
一连抢了半个月,她放弃了,就在门口看看吧。
【喻冉:话说,你跟言峥最近发展得怎么样?】
【叶问夏:我们能有什么发展,还是那样。】
【喻冉:这都到拉萨了,再不发展你们就要分开了。】
【叶问夏:注定要分开,那有什么好发展的。】
【叶问夏:我不谈异地恋。】
【喻冉:不谈?所以你现在对他是有点好感了。】
喻冉每次抓重点的能力都让她服气。
【叶问夏:他长得帅,人沉稳可靠,有点好感不是很正常的表现?】
【喻冉:哦?】
叶问夏直接反击:【难道你对陈是不是?】
【喻冉:再见。】
聊天直接被杀死,叶问夏对着屏幕好心情的哼了两句,退出时瞧见位于最近聊天第三的头像。
耳边响起喻冉刚刚的话,心口莫名有些慌。
赶紧将手机摁灭。
睡觉!
次日,拉萨艳阳高照。
叶问夏收拾完毕下楼,言峥坐在楼下大厅等着,两条长腿踩实地面,随手翻着面前的游玩介绍。
他今天换了浅灰色外套,里面是同色系短袖,袖子往上面撸了几分,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以及檀木手串。他垂着眼,翻页时手背青筋明显可见,鼻梁高挺,薄唇自然抿合。
硬朗的五官,欲收还放的野劲吸引不少经过人的目光。
叶问夏正要过去,瞧见穿着藏服的女生快步到他面前,喊了声,“峥哥。”
言峥抬眼,在看见女生时眉梢染上一丝意外,“怎么在这儿?”
女生在他面前站定,“我陪奶奶过来的,你什么回拉萨的?”
这几乎是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问的问题。
他在这座城市的付出,可见多深。
“昨天刚到。”
言峥余光瞧见叶问夏,“我有事,先走了。”
叶问夏距离他们不远,是以清楚看见女生看向自己时眼底的错愕,这样的目光她很熟悉。
曾经她看见祁书尧身边出现异性时,也是这样。
没什么悬念的,女生喜欢言峥,从称呼便能得知两人关系还不错。
言峥已经到面前,“走吧。”
叶问夏点头:“好。”
布达拉宫距离不远,两人散步似的走着去。
紫外线强盛,叶问夏撑伞踩着路牙的砖块,想到刚刚在酒店的情况。
“你在这边好受欢迎,是不是有很多人要你微信,喜欢你?”
言峥双手揣兜,“没有。”
叶问夏奇怪,“不应该啊。”
“我不怎么出来。”言峥说,“除了出任务基本都待在队里。”
叶问夏“啊”了声,“所以你也没去过布拉达宫?”
她还以为他去过呢。
言峥:“没有。”
“你以后可以多出来走走,找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放放松。”叶问夏将伞在手里转了转。她今天穿的白色长袖配牛仔裤,喇叭花的袖口随着小臂摆动摇晃,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不能将自己逼得太紧。”
言峥忽地停住。
叶问夏跟着停下,“怎么了?”
言峥定定看她,“到了。”
顺着他目光看去,布拉达宫已近在眼前。
外形跟课本和人民币后面看到的一样,广场前有许多游客在拍照打卡,面前用水当做一面镜子,在地上映出布拉达宫,僧人左手佛珠右手转转经轮,口中诵着经。
叶问夏看向在拍照的游客,“原来这个拍照是要往地上倒水,我还以为这广场就是这样。”
言峥找了个空余位置,倒上水,“这边。”
叶问夏快步过去,把相机和伞都交给他。
言峥往后退了几步,蹲身。
他拍照技术向来好,叶问夏连着拍了十几张,与他交换。
言峥把相机还给她,“我们拍个合照?”
叶问夏:“好啊。”
他们找了一位小姐姐帮忙,两人并排站在一起,与太阳面对面。
“要不拍个poss?”小姐姐提议。
耳边有僧人转着转经筒念诵经文的声音,也有游客喊着“青春没有售价”的口号,叶问夏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感觉身侧人靠近了些。
偏头,撞进言峥眼底。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不用,就拍我们。”
最后两个字音稍稍加重。
一粒石子落进湖面,“咚”地一声,溅起水花。
叶问夏眼睫轻颤,别过脸去。
“你别看我,看镜头。”她说。
阳光刺眼,叶问夏眼睛被晃了一下,听耳边言峥很低很低笑了声,气息落在耳侧比太阳还灼人
不能进布达拉宫观看,原计划的时间缩短。
两人去了打印照片地方。
约莫二十平的门市,二十出头的男人趴在柜子上无聊看电视,见他们进来立刻打起精神。
“打照片吗,我们这里出片快,二十张以上还送相册和小礼品。”男人积极热情的介绍,“店里所有相册随便选择,各种样式的都有。”
叶问夏一眼相中浅绿色的相册,“我要那个。”
她问言峥:“你呢?”
言峥:“我不用。”
叶问夏:“那你等会怎么装?”
言峥:“放包里。”
叶问夏“噢”了声,“好吧。”
打印照片的速度很快,老板还很周到的镀上一层胶。叶问夏一一将照片放进相册,有一张照片不知是比例不对还是怎么,死活弄不进去。
“我来。”言峥接过相册。
出门带的水已经喝完,叶问夏瞅了瞅对面便利店,“那我去买水。”
言峥:“好。”
照片成功放进去,是她在格桑花海里翩然起舞时,她眉眼都是喜色,每个动作都透着强劲鲜活生命力,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烦心。
美丽自由的蝶不会在某处花丛停留等待。
言峥捏相册一角的手松开,合上。
叶问夏回来时照片已经全部打印完毕,全部放进相册。
她记得言峥说的晚上有事要出去,从打印馆出来两人便回了酒店。
叶问夏盘腿坐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从第一页开始翻看相册,皮肤干得脸有些紧绷,她又下床去拿给皮肤补水的。
走廊外传来说话声,是言峥。
他声音很好辨认,他似在跟老板说话,隔着一扇门叶问夏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火”这个字。
有了上次的事,叶问夏对这个字特别敏感,以为是酒店哪里又着火了,捞起手机和包就往外跑。
言峥已经下楼,她快步追上去,看见面前情形又猛地停住。
言峥坐在一张矮凳上,两条长腿随意敞着,面前是火盆。
蓝橙色的火焰爬上照片一角,迅速往上蔓延。
才洗出来的照片全都在盆里。
他拍的照片很多,雪山,高原,牛马,荒草,山涧河流,夜空星辰,日照金山,还有他们在网吧玩的双人成行,如一本连环画,记载着这一路的风景见闻。
听见声音,言峥抬头。
“怎么了?”他问。
叶问夏摇头,到他身旁坐着,“为什么烧照片?”
他声音很低,“给我妈看看。”
照片一张接一张化为灰烬,火光映衬他的脸,那双黑眸没什么情绪,但细看能发现他在看着照片失神。
叶问夏低声:“阿姨会看到的。”
言峥不咸不淡应了声。
火由大变小,最后熄灭,等所有照片都烧尽,言峥将灰烬装进一个盒子里,盖上,放入背包。
他起身,对叶问夏说:“我出去一趟,明天上午回来,有事联系老板,我跟他打过招呼。”
叶问夏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言峥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去爬山。”
“爬啊,我还没爬过拉萨的山。”
言峥:“可能会有蛇,不怕?”
“怕。”叶问夏与他对视着,“我大概猜得到你要去做什么,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你不会是孤单一个人,至少在今天,不会是。”
她声音不大,字字落在言峥耳朵却如有千金之重。
做出的决定在这一刻再次出现裂缝。
他低声:“好。”
要爬的山在拉萨市区之外,越野沿着凹凸不平的山路前行,停在山脚。
言峥打开手电,“走前面还是后面?”
叶问夏望着黑黢黢的路,正前方两侧全是杂草荆棘,随时要窜出一条蛇的样子。
“这里真有蛇啊?”她问。
言峥:“少,有也基本无毒。”
叶问夏:“谢谢,已经很害怕了。”
言峥轻笑,走前面,“我走前面,你跟着我走就行。”
叶问夏:“好。”
趋进满月的月亮挂在夜空,森林立于满月之下,透着孤寂。
“你微信头像就是在这里拍的?”她问。
言峥折断前面挡路的树枝,“是。”
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继续道:“我爸就死在这座山里。”
叶问夏被杂草绊了一下,“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言峥:“嗯。”
叶问夏:“叔叔是牺牲的?”
言峥踩过面前有小腿高的杂草,“一次森林大火,他没来得及等到救援,连人带树一起落了下去。”他用手电照着远处某个地方,“就在那里,如果当时我再快一点,他就不会掉下去。”
黑夜里,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又深又重的自我厌弃。
叶问夏心脏仿佛被狠揪了一把,“这不是你的错。”
言峥扯了扯唇,到她面前蹲身,“上来。”
“你干什么?”叶问夏问。
言峥将包放在一边,“前面不好走,我背你过去。”
叶问夏用手机电筒看了眼,“多不好走?”
言峥:“看不见路,全是凹坑,可能还有蛇。”
有蛇两个字成功让叶问夏汗毛耸立,“远不远?”
言峥答:“不远。”
“那行。”
她也没扭捏,背好自己的包,再把他的包也背上,趴在他背上。
言峥勾着她腿弯,起身。
与地面骤然拉开距离,叶问夏下意识搂紧言峥脖子。
言峥的背很宽阔,也很有力量和安全感,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鞋子踩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如言峥所说,前面这段路很难走,全是是土坑和杂草,即使有手电也很难辨认出路来,但言峥走得轻车熟路,仿佛来过无数遍。
“前面路况好了,你把我放下来吧。”她说。
言峥微喘,“这座山海拔近四千,要高反。”
叶问夏皱眉,“你背着我不是更严重?”
言峥哼笑,不以为然,“两个你一样的我都背过。”
“那你厉害。”叶问夏脑袋枕在他肩头,“不过保护别人的同时,也要保护自己。”
言峥步伐顿了顿。
大山像潜藏在黑夜里的困兽,危险而又想让人一探究竟。几乎没有上山的路,言峥踩着无数杂草,树枝,往上攀登。
凌晨四点,他们到达山顶。
强烈的风险些让人吹倒,叶问夏揪着言峥衣服,背靠一块大石坐下,言峥坐在她身侧,背包放在脚边。
叶问夏裹紧外套,因为困神色恹恹,“你在等什么?”
言峥看着远方:“等日出。”
叶问夏抱住双腿,笑说:“这是我们看的第二个日出,以前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爬山去等一场日出,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她将自己捂着严实,避免被风吹到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日出,寓意新生。”她声音闷闷地,“不要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明天。”
发丝扫过他脸,有些痒,言峥看身旁强撑着眼睛的姑娘,贴着皮肤的佛珠冰凉,却又因身体温度而慢慢变暖。
言峥伸手,风从指间穿过,掀起惊涛骇浪。
“叶问夏。”他轻唤。
叶问夏:“嗯。”
言峥刚要开口,一道光从对面山头升起。
旭日缓缓从山后探出头来,言峥起身,将照片的灰烬洒向风里,然后是那个一直被封好保存的盒子。
盒子是黑色的,不过几寸的空间将比之大几十倍的人收纳。
叶问夏看见言峥揭开盖子,一向淡漠的眼此时哀痛,不舍,却又有几分淡然。
他早已接受这个现实,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也曾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
毕竟,他早已失去。
握着罐子的手翻转,将罐子底座往下。
山顶的风吹散骨灰,从山顶到山脚,或是到另一座山上,也或许是追逐太阳而去。言峥的视线追随着最后一缕青灰,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迎着风:“妈,再见。”
花海
背了一路的包在此刻减负, 又一阵风吹来,卷带着青灰自他肩头拂过。
有着骨血关系的人在那个小盒子里委屈待了一路,化作一缕风, 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论多想多痛,都无法再见一面。
她离开了。
升起的太阳提醒言峥这个现实,告诉他时间在往前走, 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失去。
叶问夏看见言峥眼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骨灰而消失, 空掉的盒子被盖上, 放进背包。言峥站在原地,面色依旧平静,只眺望着拉萨方向。
就这样站着, 望着, 如被世间遗弃,不知要去哪里。整个人如一张被拉满弦的弓,随时都会崩断。
叶问夏走到他身边, 扯着他袖子, “别憋在心里了, 可以发泄出来的。”
言峥依旧望着远方,直到太阳完全笼罩他们。
“风停了。”
他声音很低很沉,说完忽地笑了下。
叶问夏难受极了, 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们只是从我们视线消失了, 但是他们还在你心里,只要你念着想着他们, 他们就没有离开。”
她将他紧握的手打开,“他们化作了晨间的阳, 山间的风,陪着这座城市,陪着你。”
她声音温柔但有力,像伸向大海孤帆的一双手,将盘旋在海面不知多久的扁舟拉向海岸。
叶问夏示意他看还在随风摆动的树枝,“风或许会停,但一定会再来,再等等吧,等风再次来临,与他们相见。”
纤细温软的手指紧贴他的,好似羽毛轻掠过掌心,手心与他掌心相贴,四指弯曲,大拇指按下手背。
她笑着,好似天上月,山间最漂亮的花。
言峥被她握住的手不觉用力,抓住唯一能挽救孤帆的救命稻草。
“叶问夏。”他唤她。
叶问夏仰头:“嗯?干嘛?”
他黑眸深深,里面聚着千丝万缕情绪,提出这一路第一个要求,“能抱抱你么?”
“当然可以啊。”她笑脸盈盈。
话落,已经张开双臂环抱他腰身。
专属于她的温软和清香让言峥短暂愣神,似察觉他的僵硬,抱着她的双臂更用力了些。
“你胸膛好有安全感。”她说。
紧绷的情绪终于跌入堤口,言峥抬手,小心的,慢慢的回抱。
叶问夏明显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肩膀一重,他将头的重量放了上来。他微弓着腰,木质清香将她包围,抱着她的手臂轻微颤抖。
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叶问夏听见他深呼吸了两下,极力压下快要让他无法承受的痛。知道他现在比起安慰更需要无声的陪伴,叶问夏没再说话,就这样抱着他,被他抱着。
叶问夏侧脸贴着他胸膛,数着他心跳。
他心脏快跳好几秒,又慢下来。
“言峥。”她喊他。
言峥:“嗯。”
叶问夏:“不用忍着,你可以说出来,发泄出来的。”
“我会听。”
拉满的弓远没有那么坚不可摧,轻轻一句话就足让其发出铮鸣。
言峥慢慢放手,将她松开,“吃点东西。”
叶问夏接过他递来的面包,牛奶,水果糖以及一瓶兑了葡萄糖的水。
他们重新坐下,叶问夏咬着紫薯面包,“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吗?故事里的小男孩一直走走到了没有人到达的森林尽头。”
言峥神色已经如常,“嗯。”
叶问夏:“其实森林尽头没有小刺猬说的星星,那只是一个精灵,小男孩很失望,因为这不是他要找的星星。”
言峥:“后来呢?”
“后来小精灵给小男孩打开了一扇门,小男孩看见行色匆匆的都市白领,携手到老的夫妻,坐在岸边哭泣的企鹅,在沙滩画画的小孩。”叶问夏说,“小男孩这才明白,星星从未消失,只是回到了所爱之人的心里,而小男孩终于在夜晚降临时看见了朝他走来的小饿魔和满天繁星。”
她将垂到脸上的头发勾至耳后,笑得很甜,“再黑的夜,思念也会将路点亮的。”
“所以,大胆往前走吧,他们一直都在。”
言峥定定看她几秒,拧瓶盖的手稍稍用力,她怎么都打不开的瓶盖被轻松拧开。
他往旁边坐了些,在一个背风位置,磕出一支烟点燃。
言峥沉默抽了好几口,青色烟灰窸窸窣窣落下,指间猩红忽明忽暗。
“我大学毕业来到拉萨,那时我爸是森林消防的一员,森林消防与城市消防面对的情况不同,他们每天要进山巡视,熟悉每座山林,那场森林大火,牺牲了五个,伤了十三个。”他薄唇轻扯,“就差那么一秒,我只要快一秒,就能把我爸拉回来,但我就是慢了,眼睁睁看着他落下去。”
“我爸牺牲后,我妈受了打击身体情况很不好,考虑到我的情况,对我进行了调任,当时跟我一起去曲京的,还有我从新生开始带的队员,冯家聪,是队里鬼点子最多的,高高兴兴等着下一次假期,回家看看新盖的房子,邀请队里的人去家里吃饭。”言峥喉咙干涸得有些痛,“灭火的时候煤气罐爆炸,当场牺牲,那天他正过二十五岁生日。”
“同一天,队里出任务,地点是我家。”他碾灭手里的烟,仿佛这烟是那天的自己,“我妈做饭时摔倒,引起心脏骤停,火烧了起来邻居看到报了警,我背着她的尸体从火里出来,她手里紧紧拽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就是我钱夹里那张。”
“也是唯一一张全家福。”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他的话,叶问夏眼睛难受得流眼泪。
接连失去父母,跟随自己远赴千里之外的队员牺牲,任何一件事都足以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痛,她不敢想言峥到底是怎么从那段时间坚持过来,又是带着怎样自我厌弃和满心创伤出发。
所以他从不许愿,因为他的愿望,早已去了触不可及的地方。
言峥递给她一张纸巾,食指接住她掉落的泪珠,“这就是我全部故事,我和故事里的小男孩,不同。”
叶问夏用纸巾擦眼泪,“你当然跟故事里的小男孩不一样,因为你比他更勇敢。”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他是星星的守护者,而你是生命的守护者。”
花海
朝阳光晕落在两人脚下, 像圈出小小结界。
叶问夏双眼有些红,不知是困还是被风吹的,她朝他身边挪了挪, 觉得不够又挪了挪。
“知道我为什么自驾318吗?”她说,“作为我们的故事交换。”
言峥顺着问:“为什么?”
“记得我说过,我跟同一个人表白了三次,都被拒绝了。”叶问夏双手抱膝, 回想应该从哪里开始说她和祁书尧的事, “小时候我们是一个院里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就跟同龄人不一样,不喜欢说话,也不爱笑, 每天就是埋头在一堆医术里研读, 他很优秀,我们约好要一起上同一所大学,那时我就想着, 上大学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满心欢喜等着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得知他去旧金山留学, 我追过去问,你知道他怎么说吗?”叶问夏想起当时的事,“他轻描淡写说忘了。”
言峥薄唇抿直, 沉声问:“后来呢?”
“我特别生气,让他跟我回去, 不然我就不理他,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忆起年少虚张声势的威胁, 此时觉得有些好笑,“后来他留学回来, 四年的时间抹平了我对他的怒火,谁也没再提那件事,我们跟以前一样,一次我在书房找到一本叫《发现西藏》的书,我跟他约好等我毕业就一起自驾318,到拉萨,站在珠穆朗玛峰看流星。”
后面的事已经料想得到。
“他又忘了。”言峥说。
叶问夏摇头:“这次他没忘,但是已经没时间,也没必要了,同行的人不是他,我也能走完。”
“他总说我还小,说不喜欢幼稚的,因为这个我曾经做出改变,朝他喜欢的成熟方向走,但发现都是无用功。”叶问夏顿了顿,笑了下,“哪有什么不合适,他只是不喜欢我。”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低下去几分,眼帘微垂,掩藏开心内里的委屈和失落。
言峥生出一股恼怒和心疼,“不需要为任何人做自己不适应的改变,如果人人都一样,就失去独特的意义。”
风吹起她头顶发丝,言峥抬手,将发丝轻压回去,“真实的叶问夏才最特别,无可替代。”
叶问夏心下一动,偏头看他。
言峥眸色温柔,认真而肯定,不是安慰她的话,而是他内心所想。
叶问夏眼睫颤了颤,“怪不得你这么讨女孩喜欢。”
言峥没太明白她说的“那么多”指什么,“讨谁喜欢?”
叶问夏扯着脚边杂草,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在酒店遇到的那个女生,还有梅娅,要跟我们一起同行去稻城的两个女生。”
“酒店遇到的叫旦增喜绕,父母去了外地上班,奶奶在市区开了一家小餐馆,站里的人经常过去吃饭,逢年过节旦增奶奶会送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到站里。”言峥一一解释,“梅娅对我就是一些滤镜,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那并不是喜欢,至于要跟我们同行的两个女生,只是一面之缘。”
“我没看出来谁喜欢我,也没喜欢过谁。”言峥说,“我注意力不在她们那里。”
叶问夏把杂草在手里弯成一个圈,佯装随意地问,“那你注意力在哪儿?”
言峥弯唇笑了下,没说话。
叶问夏偏头,见他看着自己,“你看着我干什么?”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山顶并不是个适合久待的地方。
言峥起身,“回去了,再吹一会儿头痛。”
“噢。”
下山并不起上山简单,视觉下叶问夏双腿都在发抖,就怕一个没踩稳摔下去。
言峥走在前面,下两步回身对她伸手,“别怕,我接着你。”
叶问夏颤颤巍巍如八旬老人,“你接着我我也怕啊,上来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高啊。”说完她又自问自答,“哦,晚上看不见两边。”
旁边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抓的东西,叶问夏看着滑坡似的一段路,左瞅瞅右看看,无从下脚,“我准备冲下来,你可得把我接住了啊。”
言峥应:“接得住。”
“你站稳,我冲了。”
言峥:“站稳了。”
叶问夏深呼吸一口气,脚下上去的瞬间开始往下滑,为免摔倒整个人快步往前冲,直直撞进言峥胸膛。
言峥被撞得往后仰了仰,但很快稳住,双臂收拢,牢牢将她接在怀里。
“还好还好。”叶问夏拍拍心口,舒了口气。
叶问夏净身高有171,但在言峥怀里仍略显娇小,荔枝香比平常淡了些,但依旧乱人心神。
言峥揽着她的手僵硬一瞬,松开,“我背你走。”
“不要,你背我我在你背上看着更害怕。”叶问夏拒绝,“而且下山你背我也不好走,像刚刚这样,你接着我就好了。”
她坚持,言峥也没再多说。
好在后面的路还算好走,成功到达山脚,叶问夏回望那段陡峭的路,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走下来了。
她打开手机拍照,“纪念我第一次爬山。”
停了一夜的越野起了厚厚一层雾,她过去,言峥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
“谢谢。”她笑着道谢,上车。
言峥轻笑,“不客气。”
回去的路上,有穿着橙色训练服的消防员往这边跑来,带着巡山需要用的工具。
“你以前也巡山吗?”叶问夏问。
经过他们时,言峥将车速放慢,“巡,需要熟悉每一座山,排查会起火的可能性。”
叶问夏:“冬天也是吗?”
言峥:“不分季节。”
叶问夏心里升起敬佩和感叹,“辛苦了。”
言峥看向已经跑远的消防员,“是他们辛苦。”
叶问夏纠正:“你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言峥眼里闪过什么东西,没回答这句话。
叶问夏将两只手放在暖气出风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赛马?”
越野驶上凹凸不平的路,言峥开启内循环,“下午四点,回去先睡会儿。”
叶问夏点头,“那你记得叫我,我要没醒给我打电话。”
言峥:“不急,等你睡好。”
“我这睡好可能就直接到晚上了。”叶问夏说,“还是别打扰计划了。”
言峥握方向盘的手微顿了下,“好。”
回到拉萨刚过九点,寂静一夜的城市恢复热闹。
叶问夏揉揉又开始困的眼,走进大厅便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几个男人,个个皮肤被晒得黝黑,本正聊着天,其中一个个头块稍大的瞧见他们。
“峥哥。”
大块头话一出,其他人视线“唰唰”看过来,不约而同站起来,立正站成一排。
“言站好!”
“嫂子好!”
叶问夏左右看看,偏头跟言峥说话,“他们是在叫我吗?”
“他们自动代入误会了。”言峥回答她,又跟站成一条直线的人说,“别瞎喊,我们不是情侣。”
他补充:“我现在也不是站长。”
大块头说,“只是现在不是。”
言峥嗓音淡淡:“以后也不是。”
叶问夏怔然,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一股脑围上来。
“为什么啊?不是说调任申请已经下来了吗?峥哥你回来直接就能上任。”
“难真如徐佑说的,峥哥你不打算回来了?”
“”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叶问夏被从言峥身边挤开半步,下一秒手腕忽地被攥住。
言峥掌心温热,攥住她的手松了松力,似怕捏疼她,但又保持着不会被其他人挤开的力道。
“停。”言峥制止几人的话头,将房卡递给大块头,“段飞带他们上去,别影响其他人。”
段飞:“好的,峥哥。”
言峥捏了捏眉心,等人都走后,温声问她:“撞到没?”
叶问夏摇头:“没有。”
想到他刚刚说的,“你不打算回消防队了?”
言峥:“不回了。”
叶问夏:“为什么?”
言峥喉结滚了滚,声音很低很沉,“我现在无法继续带他们,也没资格。”
“没资格什么意思?”叶问夏不明白。
言峥松开握着她的手,终止这个话题,“回房间吧,好好睡一觉。”
他不愿多说,叶问夏没再追问。
酒店房间与房间隔音做得很好,叶问夏只隐隐听见隔壁房间放电视声。捂嘴打了个呵欠,刚刚倒头就睡的困意此时跑了大半,躺在床上尝试入睡,眼前浮现言峥孤寂站在山顶,和在大厅说的那句“没资格。”
又翻了个身,还是没睡意,喉咙干燥得快要冒烟。
也懒得烧水了,拎起水杯出门,去右边的茶水间接水。
这是酒店配套的设备,每一层都备有茶水间,提供热水和咖啡,医药箱里有红景天胶囊和应对感冒的药。
叶问夏接了杯温水,往回走时瞧见从言峥房间出来的男生。
“嫂子好。”男生认得她。
叶问夏确认刚刚楼下那几个人里没他,“你是?”
“我是徐佑。”男生说。
就是给言峥打电话那个。
叶问夏了然,掌心摩挲着水杯,想着要不要问关于言峥的事。
“嫂子,你得好好劝劝峥哥。”徐佑说。
叶问夏:“怎么了?”
徐佑:“调任申请都快到期了,但是峥哥不愿意再回队里,我们怎么劝都不行,嫂子你劝劝,你说话比我们管用。”
叶问夏抓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他为什么不愿再回队里?”
徐佑看了看身后的门,确认没人出来,“言叔叔和阿姨去世,冯家聪牺牲,峥哥觉得这都是他的责任,他觉得自己不配再当个消防员,但我们都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但峥哥迈不过这个坎。”
“徐佑。”
身后传来声音,徐佑溜之大吉,“我马上去倒水。”
不愧是长期跑步的人,一溜烟儿没影了。
叶问夏抬头,言峥站在门口,那双眼静而深,似幽潭。
潭面有轻微波动,但随即恢复平静。
“言峥。”她唤他。
言峥眉骨轻抬,还没说话,她端着水杯快步过来,扑进怀里。
言峥怔愣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弯了弯,想抬起又放下。
“水别烫到自己。”说着,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徐佑跟你说什么了?”
叶问夏摇头,从他怀里退开,“我今天那句话是认真的。”
言峥:“哪句?”
叶问夏双眼亮晶晶看着他,“你怀里很有安全感。”
花海
随着她退开, 荔枝香淡了几分。
生理的困倦来袭,叶问夏捂嘴打了个呵欠,又补充, “其他话也是认真的。”
言峥定定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又沉又深的暗色,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知道。”他声音低沉,将水杯还给她, “去睡吧。”
叶问夏接过来, 点点头:“下午见。”
言峥:“下午见。”
一夜没睡, 又爬了山,叶问夏此时困得不行,躺到床上几乎就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 脑子浮现刚刚言峥的目光。
他好像有话要说。
眼皮已有千斤重, 叶问夏没精力再琢磨这个事,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蒸汽眼罩早没了温度。将眼罩取下, 半眯着眼摸索手机看时间。
下午两点半。
肚子再次发出饥饿声, 胃酸也往外涌, 她捂着昏昏沉沉的头坐起来,将床头还剩十分之一的水喝完,喉咙终于好受了些, 这才去看微信消息。
【言峥:醒了说一下。】
发送时间是十二点。
正要打字胃里一阵痉挛的痛,拆开早晨没吃的巧克力, 往胃里填充。
刚咬一口,言峥电话进来。
“喂。”
言峥声音低缓好听, “开下门,拿午饭。”
叶问夏“噢”了声, 趿拉拖鞋开门。
走廊灯光恰好熄灭,言峥逆光而站,深眉骨,黢黑的眸无初见时淡漠,多了几分温和,明明是偏攻略的轮廓,薄削的唇又添冷感,野与冷的强烈冲突在他身上意外和谐,让人想靠近又几分生畏。
注意到她手捂着的地方,言峥拧了下眉,“胃疼?”
叶问夏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嗯,没吃饭。”
将塑料袋递给她,“趁热吃,把水杯给我,我去给你接水。”
叶问夏此时又渴又饿,也没拒绝,回身进屋放水杯给他,“谢谢。”
言峥:“先去吃饭。”
“噢。”
打包的川菜,她喜欢吃的西红柿炒蛋和鱼香肉丝,还有一份小菜汤。
叶问夏先喝了口喝汤,恰到好处的味道和温度,缓解饥肠辘辘的胃。
“咚咚”
房门被敲了两下。
叶问夏偏头看,“进来就好了。”
得了许可,言峥这才踏进房间,将门虚掩着,欢迎 加入 叭八三令起齐无三溜吃肉停不下来搁下水杯的同时打开加湿器,往里面加满水,试了下确定没问题。
“你随便坐。”叶问夏说。
言峥应了声,拎了凳子坐在桌边,低头看手机。
叶问夏问:“其他人走了吗?”
言峥抬眼:“嗯,回站里了。”
叶问夏点点头,想到他十二点给自己发的消息:“你没补觉?”
“补了几个小时。”言峥摁灭手机,“他们待了会儿就走了,我两点起的。”
叶问夏:“那你怎么十二点给我发的消息?”
言峥:“定了个闹钟。”
叶问夏奇怪:“你定十二点闹钟干嘛?”
言峥:“怕你饿了。”
有两粒米饭落到袋子上,叶问夏用纸巾包起扔到垃圾桶,“你该不会早就定好饭了?”
“差不多。”言峥说,“提前跟老板打了招呼,你醒了随时能吃。”
叶问夏戳着碗里的鸡蛋,“你这也太周到了。”
言峥笑了下,坐直,“味道怎么样?”
叶问夏:“好吃,跟在成都吃到的一样。”
“那就行。”
出发时已经三点过,赛马场不在市区,两人到时周围已经停满车辆。
“好热闹。”叶问夏垫脚往里瞧,“那边人少一点,我们去那边。”
言峥锁车,“我们去里面。”
叶问夏:“VIP位置?”
言峥:“差不多。”
马场叶问夏见过不少,交好的名门世家玩什么的都有,马场屡见不鲜,但大多以休闲玩乐为主,与草原的洒脱奔放截然不同。
她与言峥走进用来遮阳的棚,最前面两个位置空着,其中一个贴着她名字。
“哎,怎么没有你的?”叶问夏在旁边找着言峥的,都没有,“你不是预定了两张票吗?”
言峥:“我的位置在里面。”
叶问夏顺着他目光看去,是选手出场方向,双眼瞪大了些,“你要上场?”
言峥颔首:“对。”
言峥站在最下面一层台阶,叶问夏站在上一层,得以与他平视。
“怎么忽然想到要上场?”她问。
“我前几年是赛马冠军。”他看着她,嗓音低低缓缓,“想让你看看以前的我。”
叶问夏眨眼:“为什么要让我看以前的你?”
言峥笑了下,说得直白,“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
这句话自带含义,叶问夏心下一阵晃荡,“感觉我在你心里很重要似的。”
言峥:“听实话?”
叶问夏猜到他的套路,“又想让我问有没有假话?”
言峥喉间溢出笑:“对。”
叶问夏哼了声,“我才不上当,我听实话。”
言峥低笑出声,正要说话不远处有人在喊。
将手机,车钥匙,和外套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叶问夏抱着他衣服,“好,我会在这里为你加油,喝彩。”
言峥眉眼柔和:“好。”
马场里好些人都认识他,一路过去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刚刚叫他的是与言峥身高差不多的藏族汉子,两人似好久不见,对方笑着跟言峥说话,末了视线朝她这边看来。
“你和峥哥在交往吗?”
身侧传来声音,是旦增喜绕。
叶问夏否认,“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旦增喜绕看着她:“你真漂亮。”
猝不及防被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夸,叶问夏倒有些错愕,“谢谢,你也很漂亮。”
旦增喜绕友好伸出手,“你好,我叫旦增喜绕,你叫我旦增就可以。”
叶问夏笑着回握,“你好,我叫叶问夏,叫我夏夏就行。”
“那我叫你夏夏姐吧。”旦增单手撑脸,望着已经换好衣服进场的言峥,“你喜欢峥哥吗?”
叶问夏把问题推回去,“你喜欢他?”
旦增承认,“喜欢啊,他还没调去曲京的时候就喜欢了,不过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
叶问夏抱着言峥衣服的手紧了紧,佯装不知情,“是吗?”
“他很紧张你,你一出现他视线都在你身上,所有人里他只看向你,包括现在。”
叶问夏抬眼望去,果然看见言峥朝这边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言峥弯唇笑了下,翻身上马。
他出门时显然做了准备,不需换衣服,换上马靴戴上头盔就行,没了外套的阻挡,肌肉线条越发明显,他单手勒紧缰绳,阳光落在他头顶,好似征战沙场的将军。
短暂试跑结束后,所有参赛人员都回到起点,随哨声吹响,如奥运会赛跑,数百匹马齐齐往前冲,人潮涌动,马匹速度又快,叶问夏在眼花缭乱中寻找言峥。
几个障碍后,逐渐出现距离差距,言峥勒着缰绳的手收紧,忽地停住在原地转了两圈,就在所有人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时,双腿内收夹紧马腹,棕红色的马长“嘶”一声,加速往前跑。
马蹄溅起尘土,所有人目光纷纷齐聚在他身上。
后方有人追上他,忽然一拳朝言峥打去,言峥上身后仰躲过,蹬着马镫的腿脱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落下马时,只见他踹了一脚对方马肚,双手撑着马鞍,整个人重心都放在双臂。
叶问夏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目不转睛看着言峥。
受痛的马长啸一声,言峥双腿夹住对方上半身,左手抓住大汉衣服,一个用力大汉便从马背上甩下。
大汉在地上滚了两圈,并无大碍,但已然没有机会再上马。
言峥重新回到马背,自然又淡然地一笑,“承让。”
周围发出热烈掌声。
叶问夏好似看见那个一腔热血勇敢,不远千里来到这片高原的言峥,如桀骜自由的鹰,在这片土地翱翔,他热爱、守护着这座城市,每座雪山,森林。
这只鹰不该被自己困住。
铮铮铁蹄点燃情绪,叶问夏站起身,双手做喇叭状:“言峥!加油!”
言峥策马飞驰,忽地转头朝她这边看来。
尽管隔着距离,但叶问夏很直觉的知道他在看自己方向。
“言峥,加油!”她又喊了声。
马背上的言峥单手握缰绳,薄唇微掀,双腿夹马腹,“驾!”
赛马是户外场地,选手需要围绕着护栏驰骋前进,再回到起点。
最后一个是跨越N字形障碍,近两米高的N字形下方镂空只容纳马匹经过,人须从上方翻越再回到马背,力道时间缺一不可,犹豫半点就失败。
叶问夏揪着一颗心,眼睛眨也不敢眨。
只见棕红色骏马直奔N字镂空,距离还有半臂时,言峥松开缰绳,双臂腰腹同时用力,翻越过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稳稳落回马背。
“言峥!!!!”
棕红色的马踏过终点线。
第一名!!
没有什么比胜利能让人兴奋,心潮澎湃,叶问夏高举双手,比年级篮球赛得了第一还高兴。
“啊啊啊啊啊!!第一名!!!”她高兴得又蹦又跳,跟身边的旦增拥抱,“他是第一名!!”
旦增被她晃得头晕眼花,余光瞥见从马场过来的身影,“峥哥过来了。”
叶问夏转头看去,言峥果然策马朝这边而来。
“肯定是来找你的,快去吧。”旦增将她推出去。
遮阳棚与马场只隔了一个简陋的围栏,刚到她膝盖高度,言峥逆着光奔驰而来,光影,人群,声音都在他身后远去,他朝她伸手。
“上来。”
叶问夏迈过那道围栏,下一秒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放坐在马背,后背紧贴言峥胸膛。
言峥双手勒缰绳,将她环在怀里,“抓着马鞍,坐稳。”
叶问夏照做,骏马慢悠悠往前走,穿过围栏大门,朝远处无际草原走去,夕阳余晖沿途洒下,仿佛在追着落日前行。
“你刚刚好厉害!”她还沉浸在他的表演中。
言峥笑:“这么高兴?”
叶问夏:“当然。”
“这草地能跑吗?”她问。
“可以。”言峥低声,“不怕?”
“不怕。”叶问夏往后侧头,看他,“因为你在,你会保护好我。”
言峥把外套给她穿上,裹得严严实实,“准备。”
叶问夏目视前方,整个人都紧绷。
“驾!”
骏马飞驰起来,上下颠簸马鞍硌得大腿皮肤生疼,叶问夏心脏都好似被颠到嗓子眼,头皮有些发麻,感觉随时要坠下马去。
言峥发现她的不适,策马停下,因为惯性叶问夏身体往前扑,腰间横了一双手,将她揽回怀里。
叶问夏心跳还“砰砰”乱跳,抓着马鞍的手松开,揪着他衣服。
“抱歉。”他先道歉,“吓到你了。”
叶问夏摇头,“是有一点惊吓,但是很刺激。”
她将整个上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揪着衣服的手指发白,脸上失去几分血色,涂着口红的唇微抿,淡橙色往外晕开,像一颗饱满的橘子,惹人心动。
言峥眸色暗了几分,抱着她的手手指细微动了动。
“坐好。”他声音低沉。
叶问夏不明所以,“我坐好了啊。”
言峥重重捏了捏眉心,将那股念头压下去,“继续往前走?”
叶问夏:“可以。”
翻过一个小山丘,得见晚霞。
夕阳与草原如一掌之隔,叶问夏抬手去触摸晚霞,“你说我们还能不能看见哥斯拉的晚霞?”
言峥:“不知道。”
“看不见了。”叶问夏说。
言峥眉骨轻抬:“这么肯定?”
“因为每天的日出晚霞都不一样。”
风又起了,晚霞慢慢朝同一方向汇聚,静谧舒适如天地间只剩他们。
在又翻过一个山丘,言峥温声开口:“重要。”
在回答她赛马场的问题。
叶问夏刚恢复平缓的心跳又快几拍,“为什么?”
话落,她感觉身后人靠近了些,声音落在耳朵,如亲昵低喃。
他说:“叶问夏,你对我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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