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叶问夏鼻子发酸, 绕到驾驶位抱着他。
言峥脸埋在她心口,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决堤爆发,抱着她的手收紧再收紧,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想念美好却也残忍,不管他多痛多念,这一生都无法再与他们见一面。
她也在无数个深夜睡不着时想过,父母有一天老了, 离开她了怎么办, 光想她就无法接受, 何谈言峥眼睁睁看着父母从眼前离开。
阳光刺得眼睛疼。
叶问夏也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她飞快抹去, 怕言峥看到又觉是自己让她难过。
她轻拍了拍他肩膀, 什么话都没说只这样抱着他,陪着他。
情绪压抑得太久总要发泄出来。
好一阵。
等言峥情绪明显有所好转,叶问夏才开口:“我也跟你提个条件。”
言峥声音有些哑:“什么?”
“以后的不高兴, 难过别一个人忍着, 说出来, 我们一起分担。”叶问夏摸了摸他头发,“我也可以哄你的。”
言峥笑了声,又将她搂得更紧。
叶问夏认真道:“我说真的, 就像你说的,我是你最亲近的人, 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你不能光接住我的脆弱, 你的脆弱也需要被接住,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 不想让身边人担心,但是言峥—”她捧着他的脸,“你不是刀枪不入的英雄,我也不想你成为那样的英雄,我只想你快乐。”
言峥看着她,眼里的隐忍克制在她话里分崩离析,他握着她的手,脸颊贴在她掌心。
“那你多抱抱我。”
叶问夏第一次见这样的言峥,像被这个世界抛弃,孤独站在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张开手,重新抱住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言峥没说话,只贴着她。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一下如敲击耳膜,躺在中控的玫瑰花瓣被空调吹动,从座椅间的缝隙掉落。
从公墓离开,两人回酒店休息了会儿,出发去大昭寺。
叶问夏穿着绿色长裙,在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喷上防晒,给自己喷完又给言峥喷,边给他搓散边道:“虽然你皮肤黑,但是也要注意防晒,晒伤很难修复的。”
言峥弯腰,任她在脸上揉揉搓搓。
确认都抹散之后叶问夏扣上防晒盖子,放回他背的双肩包,“OK了,走吧。”
言峥笑了下,取房卡关门。
大昭寺游客众多,现存最辉煌的吐蕃建筑,藏式平川的结构布局,阳光将寺庙笼罩,身穿降红色僧袍的僧人手里拿着佛珠和转经轮,信徒虔诚的磕头,晨钟大小的转经轮顺时针滚动。
叶问夏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我听说还有逆时针转山的。”
言峥:“孜珠寺就是逆时针转。”
叶问夏:“什么寺?”
“甘孜的孜,珠宝的珠。”言峥说,“雍仲苯教古老重要的寺庙之一,也是西藏本教,藏传佛教都是顺时针转山,臃仲苯教是逆时针转山。”
叶问夏了然的点头,“孜珠寺在哪儿?”
言峥:“我们去317会经过。”
大昭寺里比外面更加壮观,大大小小的佛殿,侍奉的也不一样,有的是菩萨,有的是罗汉,护法。
“大昭寺里面有苯教和藏传佛教的几个教派,每个教派信仰的各有不同,所以神像也不一样。”言峥给她解惑。
“这样,我以前以为都是同一个教派,按照职位大小在不同殿里供奉来着。”叶问夏扭头,笑盈盈夸他,“言队长,你懂的好多。”
有人迎面过来,言峥揽着她肩将人带到身前,捏了捏她后颈软肉。
在《发现西藏》的书上,介绍大昭寺最佳拍摄地方就是寺顶。阳光笼罩金色屋顶,往下将游客信徒尽收眼底,她仍记得那张配图——
摄影师本是要拍寺顶的金光闪耀,一名降红色僧袍的僧人无异闯进镜头,光影投射间,这张照片仿佛有了生气。
叶问夏凭记忆找到摄影师镜头的位置,请旁边一位女生帮忙拍下照,与言峥手牵手看向镜头。
两人戴同款墨镜,她大半张脸几乎都被遮挡,言峥低头看她,薄削的唇微弯,骨节分明的手卷起她散落一缕发丝,弯腰,下巴抵在她太阳穴。
叶问夏扭头:“你干嘛?看镜头啊。”
“忽然想起上次我们在布达拉宫拍照的时候。”他嗓音带笑,“这次真的是我们。”
叶问夏也被牵起回忆,与他十指相扣,“以后,都会是我们。”
再不是你我
从大昭寺出来时已经四点,叶问夏放弃还想去八廊街逛一逛的打算,回酒店休息。
他们计划在拉萨待一天半,明天一早就正式启程。
“你不休息吗?”她问。
言峥:“我看下明天的计划,你先睡,等会吃饭叫你。”
叶问夏“噢”了声,凑过去亲了亲他,“六点就叫我。”
言峥扣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好。”
她是真的困了,昨晚身体还在适应海拔,睡得半梦半醒,今天逐渐适应,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但到底换了环境,迷迷糊糊间她醒了一次,看见言峥坐在桌前正在写什么,但实在太困只低低问了句“几点了。”
“不到五点。”
得到答案,她又闭上眼继续睡。
定好的闹钟响个不停,叶问夏裹着被子不高兴的说了声吵,平时言峥在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摁掉,但今天过了一分钟还在响。
叶问夏睁眼,房间不见言峥,身侧位置也没躺过痕迹。
她捂着脑袋坐起来,伸手去拿手机,瞧见压在手机下的一张绿色信纸。
很精致的绿色插画,勾勒出细丝金边,转到反面,苍劲有力的字填满整张纸。
叶问夏:
今天是7月22日,大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是夏天最炽热时。
其实我还撒了一个谎,在去年成都的太古里我就见过你,那天你穿着浅绿色吊带裙,边走边跟朋友打电话,从我身侧经过时荔枝香闯进我鼻间,后来在天全服务器,我也看见你了,我那时猜过你这趟路的终点在哪儿,稻城或者色达,但发现都不是。
你提出和我同行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拒绝,不是不愿意跟你一起,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随时意外逝在路上的准备,但我又很贪婪,想要多看看你,想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想看你开心的笑。
你被围困火场那天,我很怕,怕救不了你,怕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无法再睁眼看看我,怕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也无数次梦见过父母,战友从我眼前消失的画面,一次一次我都救不了他们,我终究不是你讲述故事你的小男孩,我没那么伟大,如果救不了你,那我会和你一起葬在火海。
我不愿你分担我那些焚烧后化为焦土的回忆,我的夏夏,当拥有世上最好的幸福。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永远爱你,直到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化作你喜欢的花,驱散炎热的风,在来世的路上等待和你相遇。
——言峥。
写于7月22日,17:35分。
叶问夏用手背抹去不断滑落的眼泪,找到他的电话拨通。
“喂。”
叶问夏:“你在哪里?”
“布达拉宫广场。”他声音温柔,“多穿件衣服,不着急,慢慢走。”
布达拉宫广场和酒店只有十分钟路程,叶问夏到的时候看见言峥站在上次他们拍照位置,山风猎猎,路灯将黑夜电量,布拉达宫轮廓被灯光照亮,远处,是他们第一次行驶到达的国道。
言峥看着她,脚边是不知从哪儿借来的音响。
几乎可以猜到他要做什么。
“你之前说想听我唱歌,但我过去三十年除了消防没有别的爱好,会唱的就那么几首。”他笑说,“我练了一首歌,想唱给你听。”
他嗓音本就低缓磁性,如月夜下的大提琴轻触琴弦。
“让我亲手捕梦送你,今夜不会再失眠或哭泣”
“像星河轨迹短暂分离,还会相遇,纯白色的心意,咫尺间的距离,代替我守护你。”
不少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很快就围成一个圈,在言峥唱完最后一句,地上的灯如走马灯亮起,言峥手里多了一枝花,不是白荔枝也不是雪山玫瑰,是她不认识的花种,白色花瓣,只有一片。
他朝她走来,原本亮着的灯在他经过时闪烁两下,逐渐熄灭,当他到她面前又齐齐亮起,由橙色变为蓝色,波光粼粼像湖水倒映星空。
叶问夏又开始流泪,哽咽着问他,“你干嘛?”
言峥轻笑:“求婚。”
话落,他单膝跪地,从裤兜摸出红色戒指盒,璀璨漂亮的戒指静静躺在黑丝绒布上。
“你曾问我有没有写过情书,现在我的回答是写过,写给我此生唯一爱的姑娘,写给世上最好的叶问夏,写给愿意爱我,包容我的叶问夏。”他声音很缓很暖,“写给我的夏天。”
他望着她,深情温柔,“叶问夏,嫁给我。”
并非是愿意嫁给我吗,而是嫁给我。
她的答案,他一直知道。
在这座最圣洁的城市,在他们重新将离别线续上的地方,在雪山下,圣洁庄严的布拉达宫前,他一字一句,一如既往的直白坦诚。
“我会用我所有来爱你,直到大脑再无法发出指令。”
叶问夏泪眼朦胧,在踏上这条路时,她从未想过路上会认识到诗人口中的命中注定。
他主动的,将本该是句号的故事变成未完待续。
叶问夏笑起来,伸手,一如平常跟他撒娇,“戴上我看看尺寸,尺寸不对你就完蛋了。”
言峥摘下戒指,郑重的戴进她无名指,经过骨节时稍微卡了下,然后一推到底。
大小刚好,是他量过无数次的尺寸。
言峥低头,亲吻她戴着戒指的手,起身,低头吻她。
周围围观的群众在鼓掌叫好,为这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人。
风吹散空气中的燥热,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
去年盛夏,他们隔着人群匆匆一眼。
而今年—
7月22日,大暑。
高原的鹰等到了他的夏天。
——正文完——
文/青炽
202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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