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伞给她。
重返教学楼,苏音坚定此念头。
原因只有一个,无非是不想雨水弄花许倾尘的妆,许倾尘那样美的人,就该一直美下去,谁要是破坏了许倾尘的美,那么全世界都无法谅解这个人,虽然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变态。
从前苏音没有什么在意的人,她一无所有,自从她走进那间教室看见那个人,惊鸿一瞥过后,她心底根深蒂固多年的想法慢慢动摇了。
我也不是非要一无所有,我也可以有在意的人。
长长的走廊里,只能听见苏音轻微但错乱的呼吸声,踩在地面的脚印延伸出一条深浅不一的直线,直到这条直线歪歪扭扭地拐了弯,她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自然垂落,雨水顺着伞檐滴向她早就湿透的鞋尖。她本是十分注重形象的人,站在这扇门前,因为门里的人是她惦记的人,她竟然忘记该给自己擦擦脸。她奔着许倾尘就来了,因为她热烈她勇敢,她不顾一切去做她想做的事。这就是苏音,这才是苏音。
苏音抬手敲门,只敲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许倾尘看见苏音这样狼狈地出现,不免感到震惊,她缓口气问道:“你手里不是有伞吗?怎么淋成这样了?”
苏音观察两眼,她发现许倾尘手里只拎着包,没有拿伞,看来这趟没有白来。
“刚才一不小心淋雨了,没事。”苏音目光坦诚,露出温暖的笑,“老师,你把伞给许清词了,是不是自己就没得用了,我来给你送把伞。”说完她将透明伞递过去,眼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真诚,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你把伞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苏音抬了抬拿伞的那只手,示意许倾尘赶紧接,她撒谎道:“我还有一把伞,这把给你。”
许倾尘唇边荡开一丝弧度,她握住苏音的手腕,把她拉进办公室。
苏音心乱成一团,身体猛地一颤,这阵颤动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发生了,滚烫的空气把她的脸都烫红了,她错觉以为全世界只剩下她们。
许倾尘松了手,苏音手腕依然留存属于许倾尘的冰冷温度,心跳声阵阵清晰,突然害怕许倾尘会听见,她迅速捂住心口。
许倾尘连忙关心道:“你不舒服吗?”
“没不舒服。”
许倾尘轻轻点头,她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笔直的身段稍向前倾,用深邃有神的眼盯着苏音看了好久。
许倾尘在炽白光线的暗影中,也在苏音的眼中。
苏音彻底忘神,忘了漆黑的夜晚,忘了窗外的雨,也忘了自己,她把什么都忘了,只深深记住许倾尘的脸。
从此以后的很多年,苏音碰见过很多人,却再没遇见过一个可以与许倾尘的完美气质相媲美的女人。
许倾尘先入了她的眼,她再看别人,怎么看都觉得一般了。
苏音似乎在这个忘我的瞬间提前预知了许久以后的事,每多看许倾尘一眼,那遥远的有许倾尘的远方就离她更近一点。
苏音握紧拳,移开视线,如果现在是白天就好了,她还可以假装看看窗外的天空和太阳,现在她往外看,只能看见窗上倒映着许倾尘的身影,贵气背影充溢成熟的女人味,让人控制不住想凝视。
许倾尘问:“你看够了吗?”
苏音迅速收回眼,“不好意思。”她扭头把伞挂到门把手上,“老师,伞给你放这了,我先走了。”
许倾尘没回应。
苏音说了声再见,迈开急步走了,急促的步子在走出办公室没多久慢了下来,她像是在等待什么,她就是在等。
刚才她出来时,分明听见身后传来关灯声和关门声,她知道许倾尘一定在她身后,此时那阵脚步声越走越近,清脆声音一点又一点地踩进她心里,她很想转头,还是逼着自己直视前方,她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苏音,等等我。”
苏音果然等到了许倾尘的主动,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又压下,她转身与几米之外的许倾尘遥遥相望,她看不清许倾尘。
突然迫切地想再看一遍许倾尘的脸,于是她快步朝许倾尘走过去,越走越近,直到把许倾尘看清,她的神智迷糊了,她提醒自己要冷静,明明以前她不是内心戏如此丰富的人,以前有多洒脱,现在就有多别扭。
只要许倾尘站在那里,苏音就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多和她讲几句话。
于是苏音就讲了,“老师,你找我有事?”
许倾尘表情淡淡,“你不是说你还有一把伞吗?为什么我没看见?”
苏音低眼,摸了摸脖子。
许倾尘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撑开伞,轻抬下巴说:“不早了,走吧。”
说话间,她把苏音拉到身边。
苏音愣了愣,许倾尘这分明是想和她共撑一把伞的意思。
苏音心里挺乐意的,但她后退了一步,婉拒道:“不了老师,这把伞挺小的,宿舍离这很近的,我跑两步就到了。”
许倾尘攥住苏音的衣袖不放,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一起吧。”
苏音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就毫无征兆坠入许倾尘眼里了,她听话地点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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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铺满苍白的颜色,不可及之处皆是猜不到的色彩,望远处望久了,眼睛会疲倦,不如去看身边人,身边人的颜色清晰可见。
雨水噼里啪啦地向下砸,苏音侧过头,任由肩膀被雨水打湿,她看着许倾尘轮廓分明的侧脸,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却舔到雨水的咸涩。
风嚣张狂舞,苏音撑伞的手有点顶不住了,许倾尘眼疾手快拉住苏音的胳膊,让苏音靠她更近,然后她左手攀于苏音手下方,握住了伞柄,一凉一热的肌肤有意无意相触。
苏音瞬间低头,看着溅满泥点的白鞋,神不知鬼不觉将手悄悄向下挪动,直到更近距离地碰触到许倾尘指尖的冰凉,她偷偷笑了。
许倾尘根本不知道她的小动作,“你在笑什么,还不快点走,你是想感冒吗?”
苏音笑容立刻敛住,手心虚地往上挪,她很担心许倾尘会发现她的小心思,如果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
偷偷摸摸做这些当然要解释啊。
她快被自己跳跃的脑回路烦死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她立马不想了,开口说:“我身体很好的,很少生病。”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信,更别提许倾尘了。
她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宿舍门口了。
苏音松开握伞的手,侧头说道:“老师,我先进去了,伞你拿去用吧。”
苏音只需要再走几步台阶就能进宿舍了,她正要往雨里冲,许倾尘拉住她,“几步而已,我送你进去。”
“好。”
苏音任由许倾尘拉着她,与她肩并肩共上四级台阶,把她送进宿舍。
苏音从伞下离开,雨水顺着额发向下淌,她冲许倾尘笑,像太阳一般热烈,此时此刻应该是狼狈的太阳。
许倾尘见过太阳,唯独没见过这样独特的太阳,她喜欢身上有点小阳光的人。
苏音挥手说:“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许倾尘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塞到苏音手里,“擦擦脸。”
苏音长久地看着手里的纸巾,抬眼望外边,雨尚未停,雨夜黑得比枯海还要深寂了,她还在固执地看,因为某个不起眼的方向,一定有许倾尘,那个几分钟前和她共撑一把伞的许倾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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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音回到宿舍,距熄灯还剩十五分钟,她快速冲了热水澡,擦着头发出来时才发现许清词还没回来,她没心思管,坐到椅子上继续擦头发,学校不允许用电器,没有吹风机只能这样自然晾干了。
熄灯预备铃响起,她正打算关灯上床睡觉,门从外被推开了,许清词回来了。
苏音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
许清词带了一个女孩回来了,女孩长发大眼睛,很是漂亮。
苏音脑袋一时短路,“你是新室友吗?”
许清词将门关上,手揽在女孩腰上,“不是室友,她是我朋友。”
苏音点点头,看着许清词和女孩上了一张床,她没多想,关灯后也上床了,她想早点睡,可没能如愿,从闭眼起,今天经历的那些事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
平躺想的是许倾尘,侧身想的还是许倾尘,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许倾尘。
她实在受不了了,起身下床把锁进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上床后,她把被子蒙到头上,打开手机找到她存在文件夹里的《金刚经》。
苏音需要平心静气,她下定决心如果一晚上都无法入睡的话,那她就读一晚上的金刚经,人之所以想太多,归根到底就是闲的,找点事做就好了。
这招果然好用,没过多久,苏音眼皮一沉,困意袭来,她将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掀,关掉手机,正要入睡,有手电光从门外照进来,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响,宿管老师严肃道:“你们三个,给我下来!”
苏音被吓了一大跳,一瞬间清醒,她连忙坐起来。
宿管老师把灯打开了。
苏音下意识往对床望去,看见许清词和女孩头发凌乱不堪,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对劲。
苏音自顾不暇,没再深想,下了床。
宿管老师又朝着许清词和女孩喊道:“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动弹!需要我亲自去请你们吗!”
许清词面不改色,碰了下女孩的胳膊,等女孩先下床,她也跟在后面下来了。
她们三人并排站好。
宿管老师把她们挨个看一遍,数落道:“你们三个,一个串宿舍,一个带别人串宿舍,一个玩手机,才开学几天就这么不老实,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音,一班。”
“许清词,二班。”
“秦君,二班。”
宿管老师记录完毕后,继续说:“串宿舍的现在马上回自己宿舍。”
秦君走后,宿舍老师又对苏音说:“你把手机交出来。”
苏音痛快地把手机给她了。
宿管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只担心一件事,如果这件事闹到许倾尘面前怎么办,几个小时前她刚答应许倾尘不再玩手机,还没隔夜就被宿管老师抓个正着,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宿舍老师又唠叨了几句才走,苏音一张脸拉得好长。
许清词笑了笑,关灯后摸了把椅子坐下,“反正也睡不着,要不要聊聊天?”
苏音坐下,摸黑将搭在栏杆上的校服取下来披到身上,“行,宿管老师今晚是不会再来了。”
许清词吐槽道:“点子真够背的。”
苏音将湿头发拨到脑后,头往后靠,“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玩手机,要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们。”
许清词无所谓道:“我还觉得是我把秦君带到宿舍被宿管老师发现,连累你了呢。”
苏音叹口气,“她不会告诉许老师吧?”
“告诉是肯定会告诉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姐顶多批评教育你一顿,不能把你怎么样。”
一想到许倾尘很快会知道这件事,苏音就心烦不已,她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非要看手机,消停点不行吗?
奈何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明天该怎么和许倾尘解释。
许清词又问:“对了,你玩手机干嘛?”
苏音无奈道:“看书。”
许清词感慨道:“怪不得你是第一,学霸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为了让苏音宽心,她又补充一句,“放心吧,我姐不是会为难别人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苏音突然想知道更多关于许倾尘的事,酝酿片刻,她开口问:“许老师是你的亲姐姐吗?”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我们关系很好,和亲生姐妹没差。”
“原来是这样。”
许清词再讲话声音都低落了不少,“我姐哪里都好,就是……”
“就是什么?”
想起许倾尘那些烂摊子事,许清词忽然没有情绪再闲聊了,她爬上床,满含怨念地把那句话说完,“就是看人的眼光不行。”
这句话折磨了苏音一整夜,她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也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偏偏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得有多幸运,才会被许倾尘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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