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能淋雨是要付出代价的,第二天清早,苏音难受得差点没起来床,淋雨加上睡眠不足,导致她头痛欲裂。
尽管很痛苦,她还是逼迫自己起床穿衣洗漱,跟着大部队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再清新都没有薄荷清新,不经意间想起许倾尘,苏音立刻忧心忡忡起来,手机的事该怎么办。
她随心所欲惯了,遇事很少瞻前顾后,以前她也犯过错,从未放在心上,她头一次因为犯错心乱如麻。
她承认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要不然就别想了,但逃避是愚蠢懦弱的行为,她需要解决问题,尽量把许倾尘对她的失望值降到最低,这样讲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许倾尘怕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何谈失望。
但万一呢。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放过,她不想让许倾尘失望。
她稳住神色,慢下的步伐逐渐加快,从队伍中走出,深吸一口气,走向政治办公室。
许倾尘会在早自习开始前几分钟走进班级,所以这时候她应该在办公室。
苏音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她想去碰碰运气,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两声门,敲完就耐心等待,等待过程中,她猛然想起昨晚那场慌乱的雨和潮湿的走廊,还有她不安分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手指节,这里还留存许倾尘的温度,让人心底发胀的凉。
眼前是灰色的门,苏音眼神凝固,她似乎透过这扇紧闭的门看见了身披大衣的许倾尘,她涂口红的动作是那样优雅。
要是能真的看见她就好了。
门开了。
苏音眼睛一亮,她真的看见了许倾尘。
许倾尘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她素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凌乱长发披散在肩前,她抬起苍白无神的眼,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她应该是顺手过来开门的,她端着水杯,杯中水冒着热气,办公桌上还有几盒没拆封的药。
苏音双手摩挲裤线,眼中闪过担忧之色,“老师。”
她有点拘谨,还有点紧张,这不是她平日作风。
许倾尘察觉出苏音的扭捏,她用内敛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道:“这么早过来有事吗?”她咳了两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拢紧开衫,“你讲话鼻音这么重,你也感冒了吗?”
也,苏音抓住重点。
她们两人竟然都感冒了。
昨天那场雨是真厉害,不仅弄乱苏音的心,还弄垮她们的身体。
苏音轻轻笑了,“我确实是感冒了。”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活像个温暖的小太阳,笑意最盛时,她身上的阳光气也最为强烈,肆无忌惮挥洒于清晨每处角落。
许倾尘略微愣了神,天地万物也跟着愣了,时间静止在这个瞬间,许倾尘眼底冰冷渐渐融化了。
苏音抓住了什么,很快又放过了,这个瞬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许倾尘低下头,开始拆药盒。
苏音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她赶紧说:“老师,我来找你是因为……”
许倾尘打断她:“不急,等会儿再说,你过来一下。”
苏音的脚像不听使唤一般,连答应一声都忘了就走过去了,片刻后,她又站在昨天站过的位置了,许倾尘的身前。
短短时间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苏音悄悄在心里对比,昨晚之前她们只是普通师生,昨晚之后,她们的关系可能亲近了些。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苏音暗喜,她又笑了。
许倾尘没看见这抹笑,她拍了拍桌子,“你再过来一点。”
苏音站在原地不动,“啊?”
任谁被许倾尘这个冰块盯久了都会受不了,她麻利地上前一步,这一步很到位,校服紧贴桌沿。
许倾尘屈指抵住下颌,双眼冷清,“你吃药了吗?”
苏音看着桌上几片药,随后说:“还没有。”
许倾尘低头看感冒药说明书。
此刻苏音眼中的许倾尘,干净清澈,病弱感之外是脆弱感,太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了,看她越久,这种欲望就越盛。
苏音懂得适可而止,她错开视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一点,“老师,你快吃药吧。”
许倾尘把说明书塞进药盒里,摘下眼镜,略微偏下头,“水太烫了,我等会儿再吃。”
苏音点头。
许倾尘将一盒药推到苏音面前,“这药你拿回去吧,一次吃两粒,一天两次。”
苏音说谢谢,正要伸手拿,手又缩回去,她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倾尘问:“怎么了?”
这声音冷淡到极致,虽然这是她正常说话的语气,苏音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许倾尘能稍微温柔一点,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了。
那种许倾尘可能会对她失望的焦虑感又出现了,苏音很难开口,她的扭捏似乎让许倾尘不耐烦了,许倾尘眉头紧蹙之际,苏音一鼓作气把话说完,“老师,对不起,昨晚我在宿舍用手机,被宿管老师发现了。”
许倾尘眼神逐渐冷却,面庞像萃了冰,她抛出寒意逼人的几个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许倾尘的冷漠让苏音不知所措,她宁愿许倾尘训斥她一通,或者像上次那样罚她写检讨让她道歉都没问题,怎样都可以,唯独面对这种冷漠,她真的无计可施。
原来许清词说得没错,没有人能让许倾尘生气,即使苏音做了错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也许她是想生气的,但她忍住了,又也许是苏音根本不值得她生气。
苏音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她解释说:“老师,昨晚我有点睡不着,才用手机看了会金刚经,我没有玩别的,我知道我错了,一是学校不准用手机,二是我答应过你不在校用手机却没有做到,对不起。”
苏音的态度极其诚恳,许倾尘心里的确有所动容,表情稍有缓和,她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感性让她想原谅,但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阴暗的想法,万一苏音在撒谎呢。
许倾尘很难相信别人,一旦猜忌产生,便会被她无限放大,最后她会独断地认为所有所谓的猜忌都是事实。
旁人怎么看许倾尘都觉得她很完美,其实没有人的灵魂是完美的,这便是许倾尘灵魂残缺的一角,谁人都不知的一角。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懂过她,她也不需要谁来懂她,以前可能需要过,现在她早就不需要了。
所以眼下不管苏音怎么解释,许倾尘都无法再完全相信她了,不是针对她,而是骨子里的习惯改变不了。
许倾尘直言不讳道:“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如果做不到,一开始就不要答应。”
这沉稳平静的语气让苏音心里难受了一下,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再赖在这里就不应该了,不过她还是再次道歉,“老师,对不起。”
许倾尘眼都没抬地回应了她,“以后不再犯就好,你回去上自习吧。”然后她将雨伞递过去,“谢谢。”
苏音接过伞,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份窃喜不见了,取而代之全是酸涩。
她知道和解只是表面,许倾尘再也不会和她共撑一把伞了,是直觉,无比肯定的直觉。
恍惚之际,她看向窗,看见诺大的操场空荡荡,她心里跟着空荡荡,她从窗子里看不见许倾尘了。
算了,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该做的都做了,苏音也没办法了。
她甚至换位思考了一遍,假如她是许倾尘,昨天刚口口声声答应完,今天又犯错,她也不可能对这个认识没几天的学生有好印象。
所以就不要再待在这里碍人眼了,苏音最注重分寸,她微微欠身,转身走了。
门开门关,许倾尘的眼神锁在紧闭的门上,随后锁在桌面的药上,她给的药,苏音没带走。
天空阴沉沉,窗外的风压低许倾尘的背,她虚脱地趴在桌上,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碎,一阵叹息声响起,她将脸完全埋在臂弯里,后背一直在发颤,她又想起那件事了。
许倾尘和贺舟是相亲认识的,贺舟长相帅气,涵养不错,现在带高三毕业班,他是教语文的,算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吧,和许倾尘还算谈得来。
尽管同在一所学校教学,但在相亲之前,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去年十月,当时他们家里都在催婚,两人都处于赶鸭子上架的关头,急需寻找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人生大事给家里一个交代。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去年十一月,他们结婚了,从相亲到结婚,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
结婚之前,贺舟说:“倾尘,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也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这都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感情,你放心嫁给我就是了,以后我一定会履行好身为丈夫的责任。”
许倾尘信了,她过得太苦了,那一刻她真的对未来的生活开始抱有期望,尽管她并不爱贺舟,但她下定决心相信贺舟一次,会努力做好他的妻子。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信错了人,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进这场暗无天日的骗局里。
这段婚姻带给她的除了恶心没有别的了,她逃不掉,也不能逃,一旦她选择离婚,她的父亲又会疯狂地逼迫她走入下一段婚姻。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贺舟不回家,她也不期待贺舟回家,贺舟不爱她,她也不爱贺舟。
许倾尘时常想,我还是自由的,但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自由,她已经失去自由了,自由是什么感觉啊,她想不起来了。
她努力去想,想到一张铺着红床单的床,床头贴着大大的喜字,床上躺着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新婚之夜,贺舟带着他的男朋友,睡在他们的婚房里。
许倾尘还记得当时她推开门那一刹那,那种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毕生难忘。
当时她一声不吭地关了门,没有离开家,也没有大吵大闹,她知道贺舟是故意让她看见的,所以她偏不让他如愿。
当夜,许倾尘睡在隔壁房间,这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家,她不会走,要滚也是他们滚。
从那之后,贺舟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各睡各的,许倾尘什么都不问,贺舟做什么她都不管。
终于有一次,贺舟憋不住了,“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碰你吗?你就这么耐得住性子吗?你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了?”
许倾尘说:“我很正常。”
许倾尘越平淡,贺舟越恼怒,“都诚实一点吧,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外面有人了?”
许倾尘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婚内出轨这种恶心事,我做不出来。”
“我和你之间本来就没有爱。”
“那你为什么不在结婚之前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为什么要对我说什么所谓的承诺,你不知道这是在骗婚吗?”
贺舟一脸无所谓道:“这样不是很好嘛,我们只需要在外面做做样子就可以了,我又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如果你感觉心里不平衡的话,你也可以出去玩花啊,我找男人,那你就找女人呗。”
那天,夜色包围城市,世界陷入无声无息的黑暗,千万盏路灯全都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道:“贺舟,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和你一样恶心的人。”
许倾尘永远不可能喜欢女人,死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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