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送你一张船票 > 18.19.20
    第18章 红裙

    晴空万里,阳光肆意。

    客厅没拉窗帘,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一片透亮,夜的神秘不在了。

    许清词站在沙发旁边,困意顿消,她左看右看,看来看去一脸懵——

    茶几和地上尽是酒瓶。许倾尘和苏音对坐,她们不讲话,也不看对方。零交流却无比和谐,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许清词一瞬间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很突兀,但她不得不中断这份‘和谐’,因为这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糟。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倾尘很慢地抬眼,起身时说:“我昨晚来的,你那时候睡着了。”

    她黑眼圈很重,声音很低。

    许清词看向苏音,“音音,你是刚醒吗?”

    苏音:”嗯。”

    她没说谎,的确是刚醒,只不过不是从卧室醒过来的,而是躺在沙发上被许倾尘洗澡的声音吵醒,哗啦哗啦的水声,现在还在苏音脑海中回荡,真是一刻不偷闲。再加上又困又头痛,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许倾尘:“苏音。”

    没反应,等待半分钟后,她去拍苏音的肩,很轻很轻,刚碰上手就拿开了。

    苏音却反应很大,迅速抬起头,“老师。”她用力看,如愿以偿撞见许倾尘眼底的红。

    许倾尘似乎不喜被窥视,微侧身道:“你这两天都在这是吗?”

    苏音也知不妥,连忙收过眼,“嗯,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抬手指了指许清词,“明天是她生日,我不一定在,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去不该去的地方。”

    一听这话,许清词一脸不乐意,苏音坏笑道:“放心吧,老师。”

    许清词:“…”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开始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许倾尘很疲乏,懒得管她,边揉太阳穴边往卧室走。刚才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朱红色睡衣,没昨夜的红裙辣,但也不逊色。她只是走了几步,苏音却感觉像经历一个世纪般漫长。

    等门开门关,苏音双眼间浮现出失落之色,她不禁轻轻说:“老师很适合穿红色。”

    许清词久久盯着那扇门,声音紧绷道:“可她不常穿。”

    苏音:“为什么?”

    许清词牙根快要咬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她说不出口,她不忍心说。

    她记得,那年夏天很热。在热闹的街市上,许伟义指着许倾尘破口大骂,“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他骂声很大,逐渐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凑过来,许倾尘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是给人做小三的,还有人说她是出去搞外遇了…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许倾尘抿住苍白的唇,冷眼走出这片议论声,她背脊挺直,步伐优雅,自始至终,她没有低眼去看任何人,像一朵骄傲的红玫瑰。

    虽然许清词还那时还小,但她知道许倾尘被骂的原因──

    仅仅因为她穿了一条火辣的红裙。

    后来再很多年,她穿衣保守,纽扣经常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她再也没穿过红裙,即使她穿红裙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她就是不穿了。

    那昨天,为什么忽然穿红裙了。

    这无法解释-

    苏音睡了个回笼觉,中午才醒。她做了个诡异的梦,梦里一片红玫瑰,其中有一朵,花瓣刺红,根叶却烂了,不停地流血,将整片泥土都染红…

    缓了很长时间,苏音才清醒,她下床走出卧室,当经过许倾尘房间时,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小声问正在看电视的许清词:“老师还没醒吗?”

    许清词转过头,“没醒。”

    苏音立刻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前走并说:“清词,你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许清词立刻揉肚子,“没吃,但是我饿了。”

    许清词饿了,许倾尘一定也饿了。

    苏音:“有菜吗,我给你做。”

    许清词露出惊讶之色,上下打量苏音一遍,“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做饭。”

    说完她放下遥控器,踩着拖鞋边往厨房走边说:“我看看。”

    苏音倚在厨房门口等她。

    许清词打开冰箱,当看见烂在里面的几根菜叶时,她嫌弃地往后退两步,“我出去买吧,你在家等我。”

    苏音:“我和你一起去吧。”

    许清词飞快地逃离厨房,“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菜市场离这远,我骑车去。”

    苏音便点头。

    许清词火急火燎地穿衣服,没两分钟就出去了,她走后,苏音就去清理烂在冰箱里的菜,好不容易擦干净,她正洗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许清词,于是去开门了。

    下秒,苏音就冷脸。

    因为门外不是许清词,而是贺舟,那个非常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苏音想:他是许老师的丈夫,给他点好脸色吧。

    可是越这样想,脸色越差。她多想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可这不是她的家,她只能退至一旁,任由贺舟进来。

    贺舟进门后连鞋都没换,就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他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苏音心中混乱不堪,当贺舟的手覆上门把手,她几乎是下意识跟上前几步。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想他走进去,一点都不想。

    可是,她无法阻止。

    因为,他是许倾尘的丈夫。

    想到这,苏音彻底冷静,她向后退,退到原来的位置,一声不吭地将门关上,然后她走进厨房,拿起抹布去擦已经擦干净的冷藏搁板,她很烦躁,几乎要将搁板擦断。

    苏音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外面的动静,可她还是听见贺舟是什么时候走进去的,从他进去之后,苏音一直在看腕表上的秒针。

    一秒,两秒,三秒…

    头一次,苏音体会到每秒都难熬的滋味,她用力擦,更用力地擦。她不想安静,一安静她就忍不住想要偷听。

    偷听什么。

    偷听甜言蜜语还是卿卿我我。

    苏音不愿深想。

    以前在她心里,他只是许倾尘的丈夫而已,仅仅是有一个身份而已。

    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是存在那种亲密关系的。

    苏音有点接受不了。她脑袋混沌一片,将抹布扔到水池,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用手接住一捧凉水,将脸埋下去,浓重的洗手液味道,难闻。

    瞬间,她想起开门时,闻到的那阵混杂男性气息的烟酒味道,更难闻。

    苏音抬脸,关上水龙头。她鬓边头发都湿了,水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向下淌,她没擦,因为她的手正紧紧抓住水池边缘。

    她在克制。

    指尖泛出青白,她依然在克制。

    苏音看向窗外,看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看捡垃圾的老奶奶,看花看草,看栅栏看石头,哪怕看到眼睛发酸,她依然在看。

    这样就不用去想其他事了。

    这时,一棵火红的枫树出现在苏音眼中,红的刺眼,堪比梦中那片鲜红。但不管怎样,都比不上许倾尘红裙的红。

    红裙…

    红色睡衣…

    她又拧开水龙头,弯腰低头,不停地将凉水往脸上泼,越凉越好,越凉越清醒。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她得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清醒,必须清醒。

    苏音逼了自己一把。

    再抬头,她去找那棵枫树,没那么红了,她眼底的冷静随之涌现出来。她顺手捡起水池里的抹布,认真清洗干净,在窗台上晾好。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眼是静的。心呢,谁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

    从贺舟进门时,许倾尘就醒了,如今,他们已经对峙有五分钟了。

    贺舟斜倚在窗台边,手里转着打火机,他说:“倾尘,和我回家吧。”

    许倾尘已经起身,她背对贺舟坐在床边,声音冷淡,“家?我们没有家,我过我的,你过你的,谁也不要去打扰谁,你走吧。”

    贺舟仰头将领带向下扯了扯,“所以你是不愿意原谅我,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了是吗?”

    许倾尘点头。

    自从那天贺舟想亲她后,她就对他产生生理以及心理上的排斥。

    贺舟追问:“那生孩子的事呢?”

    恶心。

    许倾尘登时感觉一阵恶心,她用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我做不到。”

    贺舟将打火机摔到窗台上,忍住怒气,继续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让你短时间内接受我也不可能,没关系,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排斥我,试着去接受我好不好?”

    他话讲到一半,许倾尘站起身往外走,当他话讲完,许倾尘在门口怔住了。

    她不能离婚,她又无法接受贺舟,这条路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如果非要在前者和后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她宁愿选后者。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想到这,她绝望地低下头。

    她消瘦的背,绝美的身姿,无一不将女人的欲和艳,展现的淋漓尽至。

    许倾尘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贺舟正在如何渴望地看着她,并不可自持地走向她。

    许倾尘听见脚步声,认命地闭上眼。

    几秒过后,脚步声停了。

    贺舟站在许倾尘身后,伸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几乎是瞬间,许倾尘推开他,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她受不了,一秒都受不了,即使她已经做好准备,可她不能违背心底的声音,她无法接受贺舟。

    许倾尘不知该往哪逃,哪里都是死胡同,走哪条路都会撞的头破血流。

    没有路的,注定要死的。

    直到,在一片空荡荡中,她听见厨房传来水流声,死寂的眼中瞬间出现光芒。好像有救了,好像也不是无路可走。

    于是,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许倾尘赤着双脚,缓缓向厨房走去。

    第19章 心疼

    许倾尘衣衫凌乱,纽扣落了两颗没系,她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眼角滑出一行泪,顺着苍白的脸庞缓缓向下流淌。

    她哭了。

    苏音不是没见过别人流泪,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先刺伤眼睛,再去刺心脏。她不是共情力很强的人,可她竟破天荒地共情了许倾尘的难受。

    这一刻,苏音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也不是没有心,她也可以去心疼谁。

    是的,苏音心疼许倾尘。

    上次心疼一个人是哪天,苏音记不起。不是记不起,而是根本没有。许倾尘和别人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

    因此当看见许倾尘双唇发颤时,苏音心中颠簸一瞬,大步走向她。苏音一句话也没讲,直到走到她面前,还是不言不语。

    四目相接,不到半秒,苏音就从许倾尘哀伤的眼中读出千言万语,她什么都懂了。她欲往外走。这时,许倾尘握住她的胳膊。

    许倾尘轻轻摇头。

    她脸上的泪还在,冰冷也在。

    这秒钟开始,许倾尘还是那个许倾尘,苏音却不是那个苏音了。

    苏音眼中流露出疯狂的温柔,她拼命将随时要失控的情绪拉回来,冲许倾尘点头。

    很快,许倾尘松开手。

    在过去的那两三秒以及现在,许倾尘愿意相信苏音。

    相信她,交给她吧。

    许倾尘见过千千万万的人,除了苏音,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感受。因为苏音眼神有温度,因为许倾尘需要这种温度。

    于是接下来,苏音走出去,她将许倾尘完全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地看着贺舟。

    贺舟坐在沙发上,晃了晃脖子后把领带扯下来,他起身走向苏音。

    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很刺耳,许倾尘背脊猛烈地震颤一下,苏音迅速向后退一步,当背贴上许倾尘的背时,许倾尘忽然牢牢抓住苏音的衣角,像抓住一角希望。

    苏音又开始心疼,此时此刻,许倾尘越需要她,她越是心疼,她下意识捂住胸口。

    许倾尘感觉到了,她松开手,想转身,却被苏音猛地攥住手腕,力道很重,许倾尘再也不能动弹。

    贺舟认识苏音,他知道她是许倾尘的学生。他担心苏音看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万一再传扬出去,那他的好名声岂不是要毁。

    所以贺舟没再纠缠许倾尘,也没走近她们,而是说:“倾尘,明晚我来接你。”

    完后,他推开门走了。

    直到门关上,苏音还没缓过来,她盯着门,下秒,后背一重,许倾尘轻轻倚靠着她,声音虚弱道:“谢谢你。”

    苏音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许倾尘能像往常一样冷,苏音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她脆弱了,苏音受不了。

    苏音缓缓松开攥着她的手,转身看着许倾尘的背影,她眼神飘忽,吐露心声:“老师,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你转过来吗?”

    许倾尘:“不知道。”

    话音落,她随之转身,微抬下颚,脸上干涸的一道泪痕在苏音眼中分在清晰。

    一瞬间,苏音想自毁双眼。毁不了,那就忘记那一瞬。

    她不忍心看许倾尘这幅模样。

    在苏音心里,许倾尘是高高在上的,她该得到所有人的仰视,她永远优雅永远高贵。任何人都不配看见她的不堪。

    苏音心说:包括我。

    苏音自甘将许倾尘捧起,从此,这是她支离破碎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苏音坚定一个想法,就没什么能动摇她,山高水远,慢慢来。

    眼下,得让许倾尘知道。

    苏音直言不讳:“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你的眼泪,即使他是你的丈夫,也不行。”

    许倾尘没感觉无理,她懂苏音的无理。这话像一团火苗,烧的她心里一暖,她没点头说“好”,只是轻轻笑了。

    世界亮了。

    她的世界是暗的,她的世界也是暗的,她们互相照亮,于是世界亮了。

    苏音也跟着笑了-

    许清词总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已经刷了十分钟的碗,就没一个人来关心她一下,她气不过,摘下手套走出去。

    客厅空无一人。

    人呢?

    许清词每间屋子找,最终,在敞开门的书房找到她们——

    她们挨着坐,苏音低头做卷子,许倾尘手撑在桌面看着她。

    桌面有一本政治书,以及几本资料书,在书最上面,摆着两幅款式相同的眼镜。

    许倾尘累了,换了姿势。她稍向后靠,手臂微屈,搭在苏音的椅背上,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卷子上,直到苏音将卷子翻面,她看向苏音。

    在一片阳光里,许倾尘唇角扬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当苏音抬头看她时,这抹笑逐渐加深,惊艳一切。

    苏音看看身上,又摸摸脸,“老师,我哪里不对劲吗?”

    许倾尘:“没有。”

    苏音歇口气,放下笔继续问:“那你笑什么啊老师。”

    许倾尘抬眼,示意她看门口,“我笑有人在门口偷看。”

    苏音转头去看,“清词?”

    许清词眼见被发现,也不藏了,本来就没什么好藏的,她直接走进来,一脸幸灾乐祸道:“音音,来我这里好吧,放假还有班主任亲自监督学习,别人可没这待遇。”

    苏音:“…”

    她没讲话,许倾尘倒是讲了,“你羡慕吗,不用羡慕,我也可以监督你学习。”

    一听这话,许清词连忙摆手,“不了,姐,碗还没洗完,我还是洗碗去吧。”

    她溜的很快,再次回到厨房,想起刚才那一幕,总感觉漏掉了什么。不过她敢肯定,刚才许倾尘的笑容,一定不是因为她。

    那是为了…

    另一边,书房里。

    苏音拿笔半天,都没落笔。她没走神,就是心绪不宁。

    许倾尘:“怎么不写?”

    苏音知道暂时写不出,索性把笔放下,她轻趴在桌上,眼皮上下打架,“老师我困了,我能睡会吗?”

    她的语气,和要糖吃的小孩差不多,没人能拒绝,只能答应。

    许倾尘:“好。”

    她很少纵容学生。

    意识到这点,她快速给出自己解释:现在是在校外,不碍事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苏音是特别的。

    不是作为学生和其他学生不同,而是作为人和其他人不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昨晚,也许是今天,又可能是其他不起眼的时间。如果非要许倾尘说出一二,她能说出,但她不想说。

    许倾尘只是静坐,试图放空,可对她来讲,放空太奢侈。她没一刻得闲,她整天快被那些糟心事折磨死。她以为她会一辈子这样,直到,她听见身侧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很轻很柔和,足以让疲惫的人安定。

    许倾尘安静地听,身体随之放松,她学苏音的姿势,伏在桌面,轻轻闭上眼,困意袭来,她很快入睡了。

    睡着前,许倾尘还在担心又会做什么噩梦,不过她的担心很多余,她没做梦,她很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她这样。

    她也这样。

    不过,苏音做梦了。

    她梦见一场雨,雨不大,是让人舒服的小雨,她站在雨里,她在笑,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许倾尘在她身边。

    这不是梦。

    许倾尘真的在她身边。

    已经傍晚,阳光被乌云偷走,天色渐暗,天空开始飘雨,和苏音梦里的一模一样。

    屋里昏暗一片。

    书桌上,两个人胳膊抵胳膊,睡的及其安稳,雨声都无法将她们吵醒。

    她们在世界之外,她们构成一个世界。此刻,她们是彼此的世界。

    就让她们留在世界之外吧。别打扰她们,别叫醒她们。

    雨啊,别停-

    长水市春秋两季多雨,特别是秋天,一场接一场地下,气温也一天比一天低。小雨一直从12号下到13号中午,空气很凉,不能再穿短袖了。

    许倾尘坐在沙发上叠红裙,正要往手提袋里装,苏音走到她面前,“老师,你要走了吗?”

    许倾尘:“嗯,该回去了。”

    苏音犹豫不决,昨天贺舟的话她听见了,她想问“是他来接你吗”,话到嘴边,话也只能到嘴边,她讲不出来。

    许倾尘说:“我自己回去。”

    明明苏音没问,明明她都没看苏音,可她却回答了苏音问不出口的话。

    这种瞬间挺让人惊喜的。

    苏音无法掩饰喜悦,她直接说:“老师,那你注意安全,如果…”

    如果他欺负你,你可以再回来。

    回来,找我。

    许倾尘抬眼,“嗯?”

    苏音匆匆摇了两下头,“没什么,老师。”

    真的没什么,吗。

    苏音弄不清楚了,她只能在心里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再多说,就逾矩了。

    苏音不想失去分寸,她讨厌没有分寸的人,所以她一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她不再问。

    她伸手帮许倾尘撑袋子,许倾尘就由着她帮忙。的确,这样更快。

    片刻后,许倾尘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她随手拿起来看。

    贺舟: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

    许倾尘表情变了变,她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她又在发抖了。

    苏音担忧道:“老师?”

    许倾尘没反应。

    又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贺舟直接打来电话,许倾尘不接,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打。

    许倾尘表情难看极了。

    她不想见贺舟,不想再面对他,她想躲,可她又能躲到哪里呢。

    苏音读懂她的心,正要帮她挂断,手忽然被紧紧攥住,凉气顺着手心直达心底。最终,变得滚烫。

    苏音诧然。

    许倾尘抬头看她,开口的声音碎掉了,她说:“苏音,带我走吧。”

    第20章 玫瑰

    破碎的声音将苏音包围,她蹲下身,另一只手覆在她们交握的手背上,眼中水光一片,“老师,你想去哪?”

    许倾尘像坐在死海里,断了希望,她满身是悲,再次重复说:“带我走。”

    每个字都失去气力。

    她没有方向,她不知道要去哪。在这个绝望的瞬间,她把自己完全交给苏音。无论苏音准备带她去哪,她都愿意跟。

    许倾尘有点失控了。

    苏音也是。

    许倾尘的失控来源生活的压力。但苏音的失控,完全来自许倾尘。

    苏音看见她冰冷之外的脆弱,又看见她阴郁到快要撕裂的灵魂。

    这是内。

    往外看。

    她无助的眼神,湿润的唇,颤抖的肩。无一不激发出苏音的保护欲。

    苏音无可避免地心乱了。

    她从未惧怕过什么,可当看见这样的许倾尘,她怕了。

    该怎样看她,该怎样和她讲话,又该怎样带她走。

    苏音还记得那个朴淡的日子,她心说:许倾尘像是上帝创造的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不,不是。

    根本就没什么上帝。

    许倾尘其实是苏音的艺术品。因为珍贵,所以要用心对待。想碰,不敢碰,怕碎了。越是重要,越是手足无措。

    苏音很矛盾,她大可牵起许倾尘走掉,往南往北不管不顾地走。可她不能。她怕许倾尘是一时冲动,怕事后她后悔,怕他们夫妻因为这件事吵架。

    苏音怕来怕去,说到底,不过是怕许倾尘又陷入万劫不复的自责与难过的漩涡之中。到时候,她会碎得更惨烈吗?

    这正是苏音纠结的。

    只要许倾尘一声“不会”,苏音会立刻带她走,但苏音不是许倾尘,她不知道她怎样想。她只能换位思考,可当她站在许倾尘的角度,她只感受到四个字:痛彻心扉。

    瞬间,苏音握紧许倾尘的手。如果带她走,能暂时缓解她的痛楚,那苏音愿意不计后果。

    不纠结了。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苏音也会义无反顾地陪许倾尘一起跳。

    非要对此给出解释的话。

    那是因为,心告知苏音:你得保护她。

    苏音相信宿命,这一刻,她更加确信,她注定要与她有所牵绊的。

    这是一种极致的,由心深处产生的巨大的使命感,让苏音想去保护许倾尘。

    苏音看向窗外,见过风追随雨,见过雨追随人。对,就是这样。

    至死追随。

    苏音释然了。

    凡事都想问一个为什么的她不问了,她有预感,这将是她疯狂的开始。

    无所谓了。

    倘若疯狂是为了许倾尘,即使一开始就预知结果,苏音也欣然接受。

    疯吧,陪着她吧。

    于是,当许倾尘眼底将要涌出失落之色,苏音手部发力,边起身边用力拉起许倾尘。因为力气太大,两人纷纷向前一步,胯骨相撞,两眼相接时,苏音坚定地看着她,“老师,跟我走。”

    许倾尘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了。

    苏音快速回到卧室,换上一套许清词给她的便装。许清词站在门口,她猜出一二,问道:“怎么了,音音,是我姐夫要来吗?”

    听到姐夫两个字,苏音眉头不受控地皱了两下,但很快敛住,她说:“嗯。”

    许清词对贺舟印象不好,眼下,见苏音应该是要带许倾尘走,自然是十分乐意。

    苏音则是愧疚道:“清词,不好意思,下午的生日宴不能陪你了。”

    许清词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将苏音往外推,“快走快走,别唠叨了,生日可以再过,我姐要紧,你们快走。”

    苏音:“好,以后我给你补过。”

    许清词无所谓摆手,“快走快走。”

    苏音也不耽搁了,将沙发上装红裙的袋子递给许清词,让她收好。之后对许倾尘说:“老师,我们走吧。”

    许倾尘:“嗯。”

    换上鞋,她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苏音走在前,许倾尘紧跟在她身后。

    除了脚步声,呼吸声,没别的声音了,如果再有,那一定是苏音的心跳声。

    苏音步伐干脆,直视前方,她推开楼梯间的门,然后侧身,让许倾尘先过。苏音看着楼梯,没看许倾尘,但许倾尘看着她。

    苏音很瘦,身材比例很好。肩很直,站或坐,都很直。许倾尘的目光正落在这里,匆匆一眼过后,她搭上苏音的肩,迈过门槛。

    纤细的手指在肩头转个弧度,比抚轻一点,比按又重一点,摸的人心直痒。苏音还想多感受一会儿,肩上空了。

    苏音傻傻愣着,她眼前一片虚幻。

    许倾尘是假的,肩上的温度是假的,心跳…心跳是不是也是假的。

    此时,许倾尘一手撑在扶梯上,另一只手拢了拢头发,指关节微屈,攀爬在她手上的青筋脉络刺激着苏音敏感的神经。

    苏音捏紧右手指骨,最终,发出“咔嚓”一声响。瞬间,许倾尘抬眼看向苏音,她的眼神下沉,再下沉,她又碎了,“走不走了。”

    苏音眼底流露出坚毅,是会给人无限安全感的坚毅,她秒答:“走。”

    随着声起声落,她们并肩往下走,苏音的手虚搭上许倾尘的胳膊,不过半秒,就放下了。

    肩不碰肩,手不碰手。

    她们之间始终有距离,不是意外,而是苏音刻意保持的距离。

    苏音刻意比许倾尘走得慢一步,因为慢一步,可以看见她迈下台阶的动作,看见她因喘气而性感微张的唇,看见停留在她白皙脖颈处的汗珠…

    这便是成熟女人的魅力,是年轻女孩所向往的。假如苏音此时二十六岁,她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她才十六岁,她身上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她向往这份神秘和美丽。

    苏音一直看着许倾尘。

    不知不觉,下了三层楼梯,在楼梯拐角,苏音忽然开口说:“老师,我能知道你今年多大吗?”

    许倾尘嘴唇翕动。

    苏音迅速补充道:“老师,我只是好奇,如果你不方便说的话,可以不说。”

    许倾尘:“二十九。”

    苏音惊诧一秒钟才说:“根本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呢。”

    这话让许倾尘眼中阴霾扫去一半,她的唇小幅度向上勾,很快收回来,“就快三十了,不年轻了。”

    苏音拼命去读许倾尘的语气,却很难读懂。三十岁,三十岁意味着什么,苏音不知道。她才十几岁,该怎样跨过中间这十几年,去读一个将要三十岁的女人的心,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音沉默了。

    她想:我要是能一下老十岁,是不是就能多懂她一点了。

    我要是能一下老十岁该多好。

    …

    许倾尘也在走神。她走在苏音身边,在回忆十几岁的时候,可是记忆早已模糊,想不起来了。

    原来,十几年那样长。

    她们之间,不是间隔一厘米两厘米的距离,而是十三年零四个月。

    非要细说也可以说。

    苏音出生,许倾尘在上初中;苏音上小学,许倾尘上大学;苏音上初中,许倾尘参加工作;苏音上高中,许倾尘已经结婚了。

    距离太遥远,无法丈量。

    十三年零四个月的距离有多远,答案在苏音心里——

    很远很远。

    远到我刚认识她,她就是人.妻了。

    在密闭的只有她们的空间里,苏音心乱如麻,她恨自己生得晚。

    恨,真恨。

    苏音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师,我要是能早生十年就好了。”

    许倾尘:“嗯?”

    此刻,她们正走到一楼。

    雨声淅沥,红叶如新生。

    苏音的心不堵了,她忽然握住许倾尘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她声音干净如水:“因为这样,我就能早点认识你了。”

    许倾尘下意识想到:你早生十年,可能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可是当走到外面,当细雨浇在脸上,心情不知不觉地变了。

    会认识的。

    一定会。

    许倾尘不想讲哀愁,不想诉苦痛。她在雨里,她只想在雨里。她的眼上,脸上和身上,全被雨水沾染。在又一滴雨落在唇上时,她笑了。

    苏音在她面前,所以,这个笑容是给苏音的,谁都不许抢。当作回馈,苏音说:“老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许倾尘笑容犹在,“去哪?”

    苏音:“等我一下。”

    然后,她跑出去了,许倾尘站着没动,视线定格在一处——

    苏音的肩上。

    等苏音拐到楼后面时,许倾尘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没追到,也看不到了。

    许倾尘将自己裹在大衣里,目光依然在搜寻,眉眼间的伤感变少。

    眼睛是凉的,心是热的。

    许倾尘是凉的,许倾尘是热的。凉与热分半。凉的一半是许倾尘,热的一半是等待苏音的许倾尘。

    一半理性,一半感性。

    这就是许倾尘,她一贯这样,永远给自己留有余地。

    不像苏音,疯了就是疯了,半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她真诚,热烈,张扬。在初秋的风刮得稍猛时,她声音肆意飞扬,“老师!”

    许倾尘循声望去。

    没有人。

    五秒后,苏音从视野盲区的大楼拐过来,她单手骑车,左手拿着一支花,在骑到许倾尘面前时,她左脚蹬地,车稳稳停下。然后,她将花递给许倾尘,满脸笑意道:“老师,送给你。”

    许倾尘低眼,忍不住笑了。她接下花,没说“谢谢”,而是说了声“干嘛”。

    苏音目光坦诚,温柔满满当当盛在眼里,笑道:“我看见有老奶奶在卖花,下雨天她也不容易,想着照顾她生意,就买了一支。”

    许倾尘挑眉。

    沉默几秒。

    这时,苏音手往后伸,拍拍后座,“老师,上车。”

    许倾尘先看窄小的车座,再一脸怀疑地看向苏音,“你…行吗?”

    苏音直拍胸脯,“放心吧,老师。”

    许倾尘:“…”

    犹豫片刻,她深呼吸,随后点头,“行吧。”

    苏音连忙调转车头,双手扶稳车子,半扭头道:“可以上来了,老师。”

    几秒过后,腰间衣襟被攥住,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她又扭头,看见许倾尘侧坐在她身后,她轻笑道:“抓紧了吗?”

    许倾尘:“嗯。”

    苏音不放心地叮嘱说:“再抓紧一点。”

    许倾尘照做,双手都攥住苏音。那支花,枝干在许倾尘手中,花瓣落在苏音胸口处。

    苏音欲罢不能地笑了。

    “走咯。”

    …

    2011年9月13日阴天小雨

    苏音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载着许倾尘,自森阳小区往市北码头去。

    经过雨林,走过村庄。

    雨一直不停。

    许倾尘:“我们要去哪?”

    苏音:“带你去看海。”

    许倾尘闭上眼,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雨水打湿她的眼,再打湿她的心。

    死去的心活了。

    苏音像一阵自由的风,慢慢往她心里吹,吹走一片狼藉,留下一支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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