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脸红

    雨天,码头人少。地面潮湿,车辙又窄又深,不断往前延伸。渐渐地,她们离码头越来越远。

    许倾尘往四周看,“苏音,是不是走过了?”

    苏音还在蹬车,没有要停的意思,“没过,老师,就在前面,快到了。”

    许倾尘纳闷:“真有海?”

    苏音肯定道:“当然有,答应带你看海,怎么可能是骗你。”

    许倾尘原本以为苏音只是带她来江边散散步,她在市北生活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里有海。

    江边风大,苏音尽量坐直,替许倾尘挡住强风。这会儿,她倒是不体弱了。

    许倾尘:“冷不冷?”

    虽说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但苏音还是判断出,她在关心她。

    冷,很冷。

    不过,苏音逞能说:“不冷。”

    许倾尘很久没出声,片刻后,她将苏音被风吹得鼓涨的上衣固定住,随后双手往前交握,一把搂住她。

    腰腹传来一阵热流,苏音大脑轰鸣。她在看江水,江水也在看她们——

    看交缠在她腰肢之间的她的修长手臂,原本矜持的浪猛地溅高,溅了苏音一脸。

    这点子…

    苏音下意识偏头看许倾尘,许倾尘不仅没被溅到,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种表情,在学校、在课堂上,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苏音没忍住多看两眼。于是,车身摇晃了。

    许倾尘脸色一变,抓紧苏音,“诶。”

    苏音一见她紧张,立刻好好骑车,她转头之际,水珠顺着她的额头向下淌,是浑浊的江水。

    许倾尘抬眼,苏音的发尾扫过她的脸,清冽的洗发水味道令人愉快,许倾尘唇角上扬,伸手擦掉苏音脸上的水珠。

    风声伴雨声。

    当然,还有苏音的心跳声。

    苏音红着一张脸,染红一整个秋天。她更有力气了,把车骑得更快。

    这样…

    许倾尘是不是会抱她更紧。

    果然,腰间被紧紧的力道束缚住。滚烫的温度,把苏音的脸烫得更红。

    这次的脸红,是秘密。

    …

    渐渐骑过江边,苏音往一条偏僻的路段骑,两边是荒废的稻田,往远处看是红砖瓦房,有小孩在你追我赶,相互打闹。

    天色渐暗,快黑天了。

    许倾尘没来过这里,她不放心地询问道:“苏音,没走错吧?”

    苏音:“没有,放心吧老师。”

    许倾尘立刻安心。

    真奇怪,明明苏音年龄不大,还很柔弱,却能给人安全感,让人无条件地想信任她。

    其实不然,除去许倾尘,没人这样想。只有许倾尘这样信任苏音。

    许倾尘喜欢坐在苏音的车后座,喜欢和她一起淋雨,喜欢看稻田看炊烟看没有夕阳的傍晚。她喜欢的一切,全都和苏音有关。

    许倾尘很快乐。

    但快乐没延续下去,在苏音七拐八拐,拐到村路时,许倾尘叫了声:“苏音。”

    苏音:“嗯?”

    许倾尘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那一声,让她猛然想起,苏音是她的学生,她怎么能和自己的学生走的这么近。忘了那件事吗,死一个李尔还不够吗,还想出现第二个吗?

    不,不会。

    苏音是女孩。女孩又不会喜欢女老师。不能把苏音和李尔相提并论。

    许倾尘似乎忽略了什么。

    她没往那方面想,而是又回到“老师不该和学生走的太近”这件事上,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刚才是她太冲动,不该让苏音带她走。

    不过眼下,想后悔已经来不及,苏音不知道把她带到哪个荒郊野岭,猫叫声落,狗叫声起。

    四周阴森森。

    许倾尘怕黑,但她没心思害怕。她还在反省自己刚才做出的错误决定。

    这时,苏音声音有几分激动地说道:“老师,你看前面,看到海了吗?”

    许倾尘放眼望去。

    离太远,她没看见海,倒是听见海浪声,紧接着,闻到海水味道。

    咸的。

    自由的。

    这一刻,许倾尘心想:值得,来这一趟值得。假如再来一遍,她还是要让苏音带她走。

    不反省了,错就错。

    没什么比看海更快乐。

    天彻底黑了,雨也停了。

    苏音把车停稳。许倾尘先下车,她朝海边走,海风先亲她的耳垂,再去吻苏音的脸,心砰砰跳动时,苏音跟着许倾尘走。到底是在看海,还是在看许倾尘。大海很美,苏音却一心看向许倾尘。

    苏音停下脚步,却收不住眼,她问自己:你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没想明白。

    后来,她用了很多日夜,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想不通就不要想,苏音允许自己在可以放纵时放纵。她默默跟在许倾尘身后,不打扰,不越界。不需要并肩,这才是最好的距离。

    看久了,眼会疲惫。

    苏音低头揉眼。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瞬间,许倾尘转过头,正用怎样温柔的眼神看她。

    等苏音抬眼,看到的只是许倾尘的背影了。

    单薄,冷淡。

    苏音心中一片落寞,这算是偷窥吗?月亮升起,月亮也不告诉她答案。

    庆幸的是,许倾尘并不是块木头,她开口打破这片庄严的沉默,“苏音,过来陪我说说话。”

    声落,答案出现:当然不算。

    苏音向前迈两步,站在许倾尘身边,这回,她目光向海,面向宽阔之处心亦宽,她勇敢道:“老师,你的婚姻幸福吗?”

    一艘渔船出海归来,许倾尘看着船上的渔民,声音萧瑟,“不幸福。”

    三个字,戳疼苏音三次。

    苏音在心里骂自己自私,明知她不幸福,却还是要她说出口。

    为什么?

    许倾尘过的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好与不好,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苏音狠狠掐下手心,让自己平静,但很困难,她又开始挑人痛处问:“老师,为什么会不幸福?”

    许倾尘并未因苏音的逾越而生气,她心平气和道:“因为我的婚姻是一个错误。”

    苏音还想问,但她忍住了。逾越一次可以,两次也行,三次就是不懂事了。

    苏音选择沉默。

    许倾尘迎风去笑,她笑得好美好美,在这个笑容里面,她释怀很多。

    “苏音,老师这一生过得很失败。你是我教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你不能像我一样。”

    苏音不知道生活如何打击过许倾尘,也不知道除去她母亲的事,许倾尘还经历过什么。她不停摇头来反驳她的话。

    不,我要像你。

    这样想,苏音便说出口:“可是老师,你是我的老师,我没法不像你,你…”

    你是我的方向。

    苏音讲不出口,只能换种方式说:“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许倾尘:“喜欢?”

    紧接着,她终于把那句话问出来,“你不是和虞枝说,你不喜欢我吗?”

    苏音惊讶。

    她怎么知道!

    苏音没去怀疑虞枝,而是往别的角度想,“老师,你听见了?”

    许倾尘点头。

    苏音赶紧解释,“老师,我那天完全是堵气,说的也不是心里话,我还告诉过虞枝姐姐我后悔这样说了,不信你问她。”

    许倾尘抓住不算重点的重点,她轻抬眉毛,“虞枝姐姐?”

    苏音一根筋道:“对啊,怎么了?”

    许倾尘淡淡道:“没什么。”

    然后,她拢紧大衣,继续放空,再也没讲一句话。

    苏音:“老师,你冷吗?”

    许倾尘:“…”

    苏音:“老师,你饿不饿?”

    许倾尘:“…”

    苏音:“老师,你要不要喝水?”

    许倾尘:“…”

    苏音接连问三句,许倾尘眼都不抬一下。这样被冷落,苏音闹了个脸红。

    缓了会,她又不知好歹地问:“老师,今晚你打算去哪,要回家吗?”

    问完,苏音在心里数到第十秒,许倾尘冷淡地丢出两个字,“不回。”

    苏音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许倾尘怎么突然又冷成冰块了。

    行,冷就冷。

    苏音怄气,也学许倾尘不讲话。

    海浪在两人面前狂舞,冰块旁边站着冰块,气温越来越低,苏音打了个喷嚏。

    闻声,许倾尘轻抬下颌,面无表情道:“冷了吗,快叫你的虞枝姐姐来给你送药。”

    苏音:?

    许倾尘还真不是说说,她直接拿出手机,递给苏音,“给你的虞枝姐姐打电话吧。”

    苏音哪敢。

    她不停摆手,“不打不打。”

    许倾尘又问一遍,“真不打吗,晚点你的虞枝姐姐就睡了。”

    苏音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她抿唇笑,手背在身后,绕着许倾尘走一圈,再走回来时,她笑开了,“老师,我不打给她。”

    许倾尘想笑没笑。

    苏音继续说:“今晚我就陪老师。”

    月亮冲破黑云,将光洒向海面,随后,光线偏移,再偏移,直至落在许倾尘身上,许倾尘露出迷人的笑脸。

    闪闪耀眼。

    苏音蹲下身,趁许倾尘不注意,在海滩上写下一行字——

    老师,你一定要幸福。

    这是真心话。

    苏音希望许倾尘幸福。哪怕她不喜欢贺舟,哪怕她猜到贺舟可能是个混蛋。但如果他真的能让许倾尘幸福,那苏音也会祝福他们。

    因为喜欢许倾尘,所以苏音爱屋及乌,她试图连着贺舟一并喜欢。

    有点难,但也不难。

    苏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是风太大,把人吹傻了。

    想完,她就后悔了。

    如果许倾尘的幸福是贺舟,那她还会希望许倾尘幸福吗?

    不会。

    下秒,苏音挥手将那一行字抹掉,沾了一手泥,她不嫌脏,盯着坑坑洼洼的海滩。

    她不懂自己的心思,一点都不懂了。

    苏音抬头。

    许倾尘低头。

    苏音手上的泥渐渐变干变硬,她不确定许倾尘是什么时候低头的,更不确定她有没有看见那行字。

    苏音有几分忐忑。

    许倾尘轻轻摇头,她也蹲身,将玫瑰花放在她们中间,一字一顿道:“苏音,谢谢你,谢谢你送我花,谢谢你带我看海。”

    “但是,我不会幸福的。”

    此时,苏音无比坚信。

    是的,许倾尘必须要幸福。许倾尘说不幸福时,她的心快被堵死了。

    她幸福了。

    我是不是就不会难受了。

    应该是这样吧。

    苏音:“不,老师,你会幸福的。”

    许倾尘绝望地摇头。

    苏音迫切想知道原因,“老师,究竟是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许倾尘忘了身份,也忘了能不能说。她毫无防备地相信苏音。这次,上次,每一次她都相信她。

    “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的男人,你说我该怎么幸福?”

    苏音哑口无言,她无法换位思考。她没结过婚,她也不懂爱情,她不知道两个互相不爱的人,要怎样过日子。

    可是苏音转念一想。

    许倾尘这样有魅力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看不上她。

    贺舟眼瞎了吗。

    苏音不明白贺舟是怎么想的,她为许倾尘感觉不值,她快要心疼死她了。

    苏音在地上画圈,将玫瑰圈在里面,一个圆画好,她拿起玫瑰,递给许倾尘,“老师,如果你不幸福,那就离婚吧。”

    许倾尘一愣。

    离婚吧,离婚吧…这几个字不停在她脑海里回荡,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离婚。

    其他人会说:

    ——别冲动,凑合过吧。

    ——贺舟挺好的,离婚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而且女人二婚就不值钱了。

    只有苏音。

    只有苏音,是以她幸不幸福为前提,说出让她离婚的话。

    许倾尘怎能不为所动。

    她想离婚,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婚,她受够这种日子了。

    每天都在扮演家庭美满,夫妻和睦,究竟有什么意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贺舟又会带哪个男人回家。

    恶心,真恶心。

    ——离婚。

    许倾尘第一次生出这个念头,哪怕再面对许伟义,这婚也非离不可。

    可是,那天许伟义吊在家里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许倾尘是恨他,是他间接害死她的母亲,可再恨,她也不想他因她而死,这是她的父亲,她只有一个父亲。

    许倾尘又不敢了。

    她眼中隐含泪水,“苏音,我不能离婚,真的不能。”

    许倾尘挣扎多久,苏音就心疼多久。她很聪明。不能离婚,无非就一个原因——

    家庭。

    苏音开门见山道:“老师,是你的家人不想你离婚吗,你是顾及他们吗?”

    许倾尘:“嗯。”

    夜黑透了,月亮跑了。

    苏音握紧手中的玫瑰,郑重承诺,“老师,不要害怕,如果你离婚了,有人找你的麻烦,你来找我,我还带你去看海。”

    许倾尘苦笑,“傻孩子,我有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胡闹。”

    她又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责任。

    这两个字,太沉重。

    苏音的心随之沉落,她拿着玫瑰的手渐渐耷拉下去,“老师,和我看海,是胡闹吗?”

    许倾尘摇头又点头。

    “算是吧。”

    苏音:“是因为和我看海,所以才算胡闹吗?”

    问完,她又加上一句:“如果是和你的丈夫看海,你还会觉得是胡闹吗?”

    苏音生气了。

    许倾尘不知道她在生哪门子气,只是如实说:“和他,确实不算。”

    苏音的表情渐渐冷却,她有分寸地点头,“知道了。”

    许倾尘还有半句没说:不过,我从来没和他看过海,你是第一个陪我看海的人。

    苏音没听见。

    她站起身,根本控制不住表情,也无法不让自己不去生气。

    很不应该。

    但许倾尘那句话,让她越想越恼。最后,她生生折断玫瑰。

    许倾尘眼睁睁地看着,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支玫瑰。断了,等于没收到过。

    许倾尘皱眉,“你干什么?”

    苏音不顾手脏不脏,她捂住脸,烦躁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很烦,越想越烦,对不起,老师,我不该把花折断。”

    许倾尘叹气。

    苏音仰起脸,她从未如此迷茫过。

    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失控,那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感觉,让她害怕。

    不愿再经历。

    瞬间,苏音清醒过来,她又恢复往常一般的状态,没心没肺道:“老师,刚才有点困,脑子不太灵敏,你别放在心上哈。”

    许倾尘:“嗯。”

    苏音:“老师,你渴吗?”

    许倾尘:“还好。”

    苏音:“我去给你拿水。”

    说完,她往车子所在的方向走,当与许倾尘拉开距离时,她忽然大声道:“老师,你会离婚吗?”

    她的声音中,裹藏轻松。是非常、非常真挚的一声询问。

    许倾尘转过身,面向苏音。

    身后是自由的大海,身前是自由的苏音。她笑了,她注定无法自由。

    束缚便束缚。

    在这场雨中,收过一支玫瑰,有人陪她看过大海,足够了。

    许倾尘毫不犹豫道:“不会。”

    海浪声更猛烈,将什么声音压下。

    没过多久,苏音的声音响起,“很好啊,老师,这样很好!”

    天上,是黑。

    地上,也是黑。

    讲话的人无所谓。

    只是,地上一支折断的红玫瑰,被用力地踩进泥土深处。

    她不会再看见天亮了。

    第22章 晚安

    她们不可能看一辈子海。

    海边的夜凉透时,她们走了。无处可去,只能来学校。门卫认识许倾尘,所以没阻拦她们。可是,苏音却挺失落。

    校园无声,灰沉的枫树下,站着两个人。树叶在微颤,她们在沉默。

    苏音的视线落在积水的破乒乓球台,再移至旁边的破自行车。她有闻见许倾尘身上的味道,但不曾看向她。

    苏音心中阵阵低语:为什么又变回去了,又变成不熟悉的老师和学生了。

    过会儿,她想通了。

    不是变了,而是就该这样。

    学校是个庄严的地方,老师是学生们的引路人。不得越界,不可越界。

    在校外,她们能彻夜长谈,能淋雨,能看海。但在学校,通通不能。

    苏音仰头,风越吹越凉,吹疼她的眼,她忽然很想离开,逃脱这四方天地。

    走了,就敢走近她了。走近她,是不是就能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苏音悄悄攥拳,掌心虚空,和她的心一样无力。她走不掉,也不想走。

    对苏音而言,学业和前途最重要。其他的,皆是次要,根本没有可比性。

    包括许倾尘。

    苏音身上有许多优秀的品质,但在这些品质之外,藏着现实,自私,无情和冷血。

    她待人百分百真诚的前提有两条:

    第一:对方值得。

    第二:不损害自身利益。

    一旦有半点偏差,她都会迅速收回她的真诚。是的,是非常迅速。快到会让对方误以为:她从未真诚过。

    没有人认识过真正的她。

    所以此时,她烦了,不想无病呻吟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但不管她多佛系,却始终谨记一句话:别人再重要,都没有自己重要。

    此刻,苏音又默念几遍,念到心里平静如水。嗯,可以讲话了。

    “老师,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吗?”

    许倾尘眼皮一撩,不疾不徐道:“是有点冷,我们去教室里面吧。”

    苏音的目光有点散,心也散了,她不再平静,下意识侧头——

    许倾尘的长发被雨水沾湿,几缕发丝要黏不黏地待在雪白的颈项,向胸口以下流泻。

    于是,苏音溺水了。

    理智被打败,再被催折,她眼中隐含光芒,然后难以解释地抬起手…

    几秒后,手僵在半空的同时,也僵在许倾尘的头发上。

    许倾尘微垂眼,看见苏音勾起黏在她脖子上的几缕发。空气流动的节奏变慢,许倾尘移向苏音的视线也缓慢无比。

    苏音心潮涌动,心好似被火焰灼烧,一口气憋在胸腔,无法呼出。面无表情的她发疯一般地质问自己: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苏音的无限惶恐并没有持续很久,最终,结束在许倾尘冰凉的眼里。

    苏音瞬间收回手。

    许倾尘的眼神似刀,让有意或无意冒犯她的人通通后退。

    苏音这才意识到:所有的所有,都像没发生过,她可能从未走近过许倾尘。

    是的,从未。

    苏音往后退,又退,直到感受不到许倾尘的温度,她开口说:“走吧,老师。”

    许倾尘声音温润道:“好啊。”

    她迈开步子,顺手揽下苏音的胳膊,很轻柔很自然。

    不冷了。

    苏音心底阴霾一扫而尽,忘了刚才的‘后退’,她跟着许倾尘走,心中四平八稳。

    走了几步,苏音又说:“老师,我去把自行车推走,这里不能放车。”

    许倾尘停下脚步,斟酌几秒后说:“对了,这车你是从哪骑来的?”

    苏音转身,面向她说:“借的。”

    许倾尘偏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是和陌生人借的吗?”

    苏音点头。

    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借的车。许倾尘好奇地看着她。

    苏音歪头笑,语气中稍带得意,“和一位阿姨借的。”

    许倾尘:“她不认识你,就借你了?”

    苏音:“当然。”

    看着许倾尘震惊的表情,她的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哎呀,我哪有那本事,我把手机押给她了。”

    许倾尘又好奇,“为了这辆车,连手机都肯押给别人?”

    苏音肯定地点头,“嗯。”

    许倾尘:“为什么?”

    回忆里的雨声,风声,浪潮声,又萦绕在耳畔。那些时刻的许倾尘,一并出现。

    苏音眼中有繁星闪过,坚定如铁道:“老师,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看海。”

    真诚乱舞,漫天都是赤诚。

    许倾尘懵了,她有点承受不起,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所以她面无表情。

    不过,在苏音看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她以为她又冒犯许倾尘了,只能故作无所谓道:“老师,你在这等我一下,这车一时半会还不回去,我先把它推到车棚,等下次放假再去还。”

    许倾尘淡淡点头。

    苏音跑过去推着车走,车棚在反方向,她越往前走,离许倾尘越远,也就越清醒。

    一步,两步…

    她越走越快,步伐凌乱,后来,她直接跑起来,脚步更乱了。

    像在逃跑。

    以前苏音很懂自己,特别是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她更能透过黑,看清自己。因为她和这片黑,是同样的颜色。

    黑色。

    所以她冷血,她没有心。

    可现在,苏音不懂了,她的心像被无数根麻绳捆住,越是想解开,捆得越紧。最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

    苏音讨厌失控的感觉,讨厌这样的自己。她的眼镜上全是雾气,看不太清路,她却跑得更快了。或许这样,她能轻松一点。可能是,离许倾尘远了…

    终于,到了。

    苏音停下脚步,扶着车喘气,这里是风口,风往嘴里灌,嗓子很难受。她顾不上,心里有声音告诉她:回头。

    她便回头了。

    她看的是:远处,看不见的远处。

    找不到想找的人,心里空了。苏音手一松,车子倒了,发出一声重响。这一刻,她彻底懂了。她丢了魂,将自己融入混沌的黑夜中,思维完全清晰。

    是因为,许倾尘。

    苏音无奈地笑,她弯腰扶起车,眼神呆滞地往前走,她在回想刚才的每分每秒——

    许倾尘的忽冷忽热,轻而易举地把握住她的情绪。许倾尘笑,她也笑。许倾尘冷,她就不开心。

    情绪不属于自己。

    多可怕。

    苏音心里跟明镜一般,她知道后果,她什么都知道。

    但,没关系。

    苏音把车放好,她呼吸,再呼吸。她往远处望,眼里尽是温柔。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苏音捂住胸口,轻轻地笑了,原来有心的感觉,是这样。

    她不再浑浑噩噩,她开始有所期待。尽管她知道,这种期待也许并不是好事。

    还是那句话,没关系。

    苏音释然了,义无反顾地朝许倾尘走过去。许倾尘忽冷忽热也好,忽远忽近也罢。

    苏音全都接受。

    风吹得更狠了,风知道真相。其实,苏音不是走向许倾尘,而是走向她自己。

    因为她想体会:

    真正活着的感觉-

    教室两天没开窗,粉尘味很重,还混杂着书本的木质味道,苏音一进门便说:“老师,这味道真让人想读书。”

    许倾尘顺手开灯,然后开窗通风,似笑非笑道:“我看这两天你也挺放松,正好,你学习吧。”

    苏音摆手道:“不,不。”

    屋里透亮,有点晃眼,她按下开关,关掉几盏,只留下前排的两盏。

    屋内瞬间暗了。

    许倾尘倚在窗边,鞋根刻意往地面撞两下,她双臂交叠在胸前,一手屈指抵在下巴,冷淡道:“苏音。”

    苏音刚要坐下,猛地站起来,她看向站在昏暗灯光下的许倾尘。

    明明她声音没有温度,姿态却随意慵懒,表情也是要正经不正经的。

    苏音一时分不清,这到底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许倾尘,还是跟她一起看海的许倾尘。

    究竟。

    是老师,还是…朋友。

    朋友?

    一起看海,应该算朋友了吧。

    苏音正纠结,许倾尘恢复一本正经,她走上讲台,捏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落笔有力,字体飘逸。

    苏音管不住自己的眼,她一直在看许倾尘的手,泛白的肤色,惹人心疼。

    苏音依然在看,下秒,眼睛像被什么刺到一般,她快速低下头。

    不是灯光。

    而是,钻戒。

    苏音的头埋得很低,她又想起海边,想起那声“不会”,和被她踩碎的那支红玫瑰。

    苏音忽然感觉特别累。

    想睡觉了。

    这时,许倾尘的声音响起:“你把黑板上这五个问题回答一下。”

    她双手撑在讲桌,最后一个字讲完时,伸手推了推眼镜,和每次课堂提问一样。

    只不过,如今这间教室。

    只有她们。

    只有她们这件事,成功取悦到苏音。她瞬间抛开不悦的情绪,站得很直,认真回答问题,“生产决定分配,生产资料所有制方式决定…”

    许倾尘捏着粉笔,侧身而站,她的视线落在讲桌上,苏音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她就点下头。

    是肯定,是鼓励。

    苏音眼角余光有看到,但她极力忍住让自己不去看,会分心,她要专注。等五个问题全部答完,她终于看过去。

    许倾尘笑了,“很好。”

    这时,灯忽然灭了。

    许倾尘慌了,完全是本能,她朝苏音所在方向伸出手,“苏音。”

    苏音起身,一把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住,“别怕,老师,我在这里。”

    许倾尘渐渐放松。

    苏音摸黑扶住她,安慰道:“没事,就是停电了,老师,你过来和我坐一起吧。”

    许倾尘:“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讲台,“坐哪?”

    苏音松手,把她的桌子往后面的桌子旁边并,笨手笨脚地搬完后,她坐到里面,“老师,你坐我的位置。”

    许倾尘没讲话,坐下了。

    现在,是深夜十二点。

    屋外,又开始下雨。屋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苏音呆坐。

    她没去握许倾尘的手,但她能感受到许倾尘,因为她们的腿,抵在一起。

    苏音知道。

    许倾尘不害怕了。

    这就够了。

    苏音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温声道:“睡会吧,老师。”

    许倾尘还是没讲话,但她趴到了桌子上。

    桌面,放着一张干净的试卷,左上角有两个字:苏音。

    试卷上,还有一个名字。

    出卷人:许倾尘。

    如今,试卷被染上薄荷香。以后,就全是薄荷香了。

    苏音听着耳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心中无比安稳,她悄悄移动右手,直到碰上许倾尘的手,才满足地闭上眼。

    老师,晚安。

    第23章 流泪

    天偷偷亮了。

    暗夜的秘密不再是秘密。阳光率先窥视到她们的亲近,然后是人,许许多多的人。

    早上六点。

    教室门口,站着七八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我的天,苏音和许老师怎么睡在这里啊,什么情况?”

    几人震惊。

    赵月月挤到前面,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她脖子伸好长,一脸八卦地看来看去,并说:“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孙新连忙附和,“对啊,那天在课上苏音还和许老师叫板呢。”

    王乐霞:“我也记得这事儿。”

    她提提书包带,掩嘴道:“我连和许老师多讲两句话都不敢,苏音是真行。”

    孙新竖起拇指,“佩服。”

    这时,许清词来了,“你们挡路了。”

    她摆着一张臭脸,细看她的眉眼,和许倾尘很是相像。

    他们心里不爽,也不敢生气,谁敢惹班主任的妹妹,只好散了,各回各位。

    许清词则是去推许倾尘,“姐,快到早自习时间了,别睡了,快醒醒。”

    许倾尘应该是很困,被连推好几下才醒,她刚睁眼便迷糊道:“苏音,来电了吗?”

    声音不大不小。

    屋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即使是重点班,也不缺八卦的人。偏偏这几个人,全都是大嘴巴。

    许清词没空管他们,而是低声说:“姐,你先走吧,我叫音音。”

    许倾尘起身,微微倾下身体,虎口绕过苏音的衣领去捏她的脖子,“起来。”

    这么温柔。

    还是许倾尘吗。

    后面几人瞪大眼,纷纷揉眼,不敢相信他们的眼。太不可思议了。

    许清词也是纳闷。

    许倾尘丝毫没意识到有不妥,晨光揉进她覆在苏音脖子上的手,她眼中柔意泛滥,弯唇一笑,“苏音,起来。”

    苏音正在做荒凉的梦,梦里一片枯玫瑰。是许倾尘有温度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睁开眼,后颈处传来的阵阵凉意瞬间烫红耳朵。

    玫瑰活了。

    苏音小心抬眼,她不擅长掩藏什么,渴望对视,便一直对视。

    清晨第一眼,短暂又永恒。

    苏音记起昨天,笑容便在脸上绽开。醒来就是好心情,那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就被许倾尘扯着衣领拽起来,“跟我走。”

    苏音完全没缓过来,跟着她走,嘴上还在碎念,“老师,慢点慢点。”

    许倾尘:“吵死了。”

    苏音登时闭嘴,她从许清词手上接过装校服的袋子,一声也不敢吭。

    苏音像被拎小鸡一样拎着走,有几个女生杵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她们。

    许倾尘在笑什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许倾尘走到门边,眼神掠过女生们时,笑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变脸真快。

    女生们心里一惊,同时也反应过来,许倾尘的笑容给的是苏音,而不是她们。她们羡慕,但也只能羡慕。这是苏音的本事。

    当然,苏音并不知晓身后有多少艳羡目光,她脸涨得通红,“老师。”

    许倾尘淡淡瞥她一眼。

    苏音小心翼翼道:“我自己可以走路,你拽着我走,有点怪。”

    许倾尘忍笑,“不行。”

    苏音也不墨迹,而是说:“老师,那我们要去哪啊?”

    许倾尘松了手,并说:“去宿舍,洗漱,然后你把校服换上。”

    苏音:“好。”

    她摸摸后颈,感觉空落落的,但不是因为后颈,而是,心。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许倾尘。因为这样,心会满。

    许倾尘目视前方,平静如水。她只是走路,却能给人惊艳感。

    苏音收不住眼。

    一眼即万年。

    除了名著,苏音也看过讲情爱的小说,她常在书中看见这样的描写:女人风情万种。

    这世上不缺漂亮女人,苏音也见过许多,即便她们非常漂亮,苏音也只是感觉漂亮而已。

    直到,她遇见许倾尘。

    于是,“风情万种”这四个字,活了,在苏音心里活了。

    此刻,苏音若能吟诵一首诗,必是字字有关许倾尘,和她的风情万种。

    可惜苏音文科不好,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真够扫兴的。

    苏音闷闷不乐一阵,当即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文。她立刻问:“老师,文科怎样能学好啊?”

    许倾尘诧异,“你对文科感兴趣?”

    苏音:“嗯。”

    许倾尘稍加思索后说:“文科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很多,但单凭记忆远远不够,还需拓展思维…”

    苏音不想听这些,打断又不礼貌,于是她边走路边小幅度地举手。

    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许倾尘看见了,忽然笑了。下秒,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干嘛。”

    这一举动,让苏音心中喜悦疯长,足以将活过来的玫瑰全部挽留。

    留住了。

    那就在日后,通通送给她。

    此念,永垂不朽。

    苏音不再流浪了,她高傲且不可一世的灵魂,开始渴望远方。

    或许,她渴望的是别的。

    但现在的苏音,还处于半懵状态,她连讲话都磕巴,“老师,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怎样能提高写作水平?”

    许倾尘:“作文?”

    苏音点头。

    许倾尘秒答:“这不难,多读书,多写多练,时间一长,自然能看见成效。”

    苏音认真在听。

    许倾尘继续说:“我就说吗,你理科学得好,以后也是要学理的,怎么突然对文科感兴趣了。”

    苏音闷闷道:“我随便问问,不过学理也是要学语文的,老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许倾尘:“嗯。”

    苏音没再开启新话题,她在想事。如果学理,是不是许倾尘就不能教她了。

    要,学理吗?

    苏音很郁闷,上次和许清词在超市,讨论高二分文理的事时,她一点都不纠结。学理,当然是学理。理科才是她的优势学科。

    可现在,她犹豫了。

    要不然,试试文科?

    想到这,苏音暗骂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怎么会想学文。

    不可能。

    苏音抿唇往前走,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学文。不能冲动,她也不会冲动。

    她没再看许倾尘。

    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她不想被任何人影响。前程,嗯,前程最重-

    回到宿舍,苏音迅速冲澡洗漱,换上校服后,便下楼了。好巧不巧,刚出宿舍楼,碰见贺舟了。

    那天,苏音从许倾尘的来电显示上,看见这两个字,从而得知他的名字。

    贺舟倚在墙边,手上拿着奢侈品纸袋,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买给许倾尘的礼物。

    苏音认得这个牌子,是许倾尘很喜欢的衣服品牌,她经常穿。

    苏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希望许倾尘从里面走出来。甚至在看见贺舟的第一眼,苏音想的竟然是:他来干什么。

    幸好,这个糊涂想法并没持续多久,苏音很快将其甩掉,她加快步伐,想从贺舟身边走过,这时,贺舟叫住她,“同学,帮我个忙。”

    苏音停下脚步,看着他。

    贺舟叹口气,将袋子递给苏音,“你帮我把这个给许老师。”

    苏音没表现出任何不情不愿,礼貌接过,“好的,老师。”

    贺舟友好地笑,“谢谢。”

    苏音:“客气。”

    贺舟走后,她低下头,无意间看见袋子里的东西时,她脸色瞬间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

    而是,内衣。

    苏音匆忙移开眼,她紧握双拳,拼命调整呼吸,可还是无法压住恶心感。

    内衣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道:你穿它,一定会很美。

    苏音瞬时感觉天旋地转,她反胃她想吐,她甚至有幻想出一些低俗的情境。

    越想,越恶心。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不过,幸好是她看见了。

    万一是其他学生,极有可能一传十,十传百。但苏音不会,她不会做伤害许倾尘的事。

    思及此,苏音顿时想透。

    也许贺舟的目的就是这样,他希望这种事发生,他想让别人说他们恩爱。

    苏音咬紧下唇,她眼里饱含泪水,不恶心了,她就是好心疼许倾尘。

    贺舟是她的丈夫啊,为什么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她的名声。许倾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她的丈夫要这样对她。

    可恶。

    苏音气不打一处来,重新走回宿舍,她想去找许倾尘问清楚。

    走到门口,她敲门。

    几秒后,许倾尘说“进”,她才进去。

    许倾尘正对镜涂口红,苏音进来时,她眼也没抬地问:“有事吗?”

    苏音一见许倾尘,气全消了,她站在门口,不知该怎样开口。

    许倾尘涂完口红,微张唇,用手指将其晕染开,直到她满意时,她起身走向苏音,“怎么不讲话。”

    苏音将袋子递上前,并说:“老师,这是贺舟老师给你的。”

    她说的是“贺舟老师”,而不是“你老公”。没别的原因,只是她不想说。

    许倾尘接过来,将便签揭起,下秒,她脸色铁青道:“你看见了?”

    苏音点头。

    许倾尘忍住怒意,对苏音讲话时,她尽量放缓语气,“你回去吧。”

    苏音不想走,她说:“老师,我留下陪你一会儿,行吗?”

    她忘了。

    这里是学校。

    昨天的事,不会发生二遍。许倾尘也不可能,再对她表现出脆弱。

    许倾尘迟迟不讲话。

    苏音又问:“行吗?”

    她不忍地看着许倾尘,眼光里有同情,心疼,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许倾尘看见了。

    但她是老师,不需要被学生同情,更不需要被学生心疼。

    苏音只是一个学生。

    许倾尘像在提防什么一般,目光森然,“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音瞳孔一沉,眼底悲凉漫上来,“老师,你是怎么了?”

    她不相信。

    许倾尘不是这样的,昨天她们还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关心的不够,还是话讲的不好听,苏音心急如焚,“老师,你别生…”

    “够了!”许倾尘满脸冷意。

    苏音垂下眼睑,她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生气,更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吼她。

    好委屈。

    渐渐地,眼被一层薄雾覆盖住,苏音嘴往下一撇,闷头跑了。

    跑出宿舍楼,苏音不跑了。

    她弓着背,缓缓往教学楼走去。明明是一片好意,想安慰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被吼。好想哭啊。于是,眼泪从眼角滚出来了。

    她迅速擦掉。

    真没出息。

    哭什么哭。

    可眼泪却像决堤一般,只要一想起许倾尘凶她的样子,就特别想哭。

    这泪,根本止不住。

    眼泪不停地流,又不停地被擦去。

    擦到袖口都湿了。

    苏音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但两眼一热,又有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她仰起泪眼,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理许倾尘了。

    说到做到-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已讲完,还没下课,许倾尘便让大家背知识点。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背。说是看大家,其实她是在看苏音。

    苏音头埋得很低,脸和书之间快要失去缝隙,她也不出声,只顾闷着头。

    许倾尘看不过去,推了她一下,苏音没反应。许倾尘又推,这回,苏音直接趴到桌子上。

    像在赌气。

    许倾尘怎能不知缘由,但她并不打算承认自己有错。苏音这样跟她闹脾气,无异于雪上加霜。

    许倾尘敲了两下苏音桌面,冷言道:“起来,这是上课时间。”

    教室里读书声渐渐变小,大家在偷瞄她们。对于早上那件事,班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苏音现在是许倾尘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她是唯一一个。

    当然,苏音不这样想。她正在装聋子,假装听不见许倾尘的话。

    许倾尘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起来…”

    话没讲完,苏音猛地抬起头,她眼圈通红,眼尾一颗泪珠呼之欲出。

    许倾尘愣了。

    苏音强忍泪水,在眼泪要掉落时,她低下头,没几秒,书页湿了。

    苏音平时从来不哭,她也不爱哭,可今天只要一看到许倾尘,就克制不住地想哭。因为她委屈,她快委屈死了。

    这一哭,把许倾尘吓到了。

    许倾尘也知道早上的话说重了,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可她也没想到,竟然把人惹哭了。

    这…

    怎么办啊。

    许倾尘有几分无措,把小孩弄哭了怎么办。她立即给出自己答案:哄啊。

    哄?

    许倾尘不会。

    一直到下课铃响,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们两个人,许倾尘还是认为自己:不会。

    但她没闲着,她在反思早上的事,想来想去都是她的错,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才对苏音发脾气。

    不应该。

    越想,她越是愧疚。在愧疚之意最盛时,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对不…”

    没等她话讲完,苏音迫不及待地抬头,脸上几道干涸的泪痕还在,她笑容满面,“没关系。”

    许倾尘一道歉,苏音就找不着北了,把一切委屈都忘了。

    许倾尘被她逗笑,“你啊你。”

    阳光正盛,苏音仰头去看许倾尘,她的红唇铺着一层光,美极了。

    苏音心说:

    流泪就流泪,流泪也值得。

    如果苏音能早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现在她还会说出“值得”两个字吗?

    这个事。

    以后的日头,会告诉她答案的。

    第24章 死海

    最近贺舟找苏音的次数越来越多,要么让她给许倾尘送东西,要么让她帮忙递话。

    苏音不情愿,但没拒绝。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贺舟写给许倾尘的那些露骨情话。

    如果被别人看见,很可能被乱传,许倾尘不能活在流言蜚语里。

    上上周,他送她一条定制项链,上周,他送她一个名牌包包。而今天,只有一张便签。

    贺舟将便签递给苏音时,没遮也没掩。他似乎并不怕她看见内容。

    苏音不想看,还是看见了。

    ——老婆,假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那天下班后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家。

    只一瞬,苏音心梗住,她眼色暗沉,麻木冷漠地朝政治办公室走。

    走了七十八步,到了。她数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心无杂念。

    站在门口。

    苏音攥着便签的手太沉重,敲不动门了。其实不然,是她不想敲了。

    正如——

    每次苏音来见许倾尘,都是间接帮助她和他相爱。这一次,苏音不想了。

    真是够伟大的。

    为了,别人的爱情?

    可是,即使心中万般嘲讽,苏音还是敲开门,因为只要她想起许倾尘可能会遭受的伤害,她便无法考虑自己的心情了。

    在能力范围之内,苏音想保护许倾尘。于是,她困住心,她又麻木了。

    办公室人少。

    苏音直接将便签递给许倾尘,平和道:“老师,这是贺舟老师给你的。”

    她面无表情,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但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翻江倒海了。

    贺舟会准备什么惊喜?他们会一起回家,然后做什么?

    做…

    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苏音笑了,她想用笑来甩掉肮脏的念头,可她做不到,她被“肮脏”占据了。

    心莫名发堵。

    堵从哪来,有迹可循。

    先从她亲手交给许倾尘的便签,再从…许倾尘异常冰冷的眼神。

    许倾尘眉头紧皱,眼危险地眯起时,她克制住愤怒,起身走出去,经过苏音时,狠狠撞了她的肩,并撂下两个字,“过来。”

    苏音顾不上疼不疼,跟上去。

    走出教室,穿过长廊,上楼,一直上楼。许倾尘走得很快,苏音走不动,开始喘了。

    许倾尘有听见,她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苏音。

    许倾尘站在最高处,苏音站在最低处。楼梯是水泥地,很窄,苏音扶住有裂缝的白墙,抬起头的瞬间,她捕捉到许倾尘的疏离。苏音忽然后悔了,她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许倾尘身后没有“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如果许倾尘衣袖没染上粉笔灰,如果许倾尘未曾展露书卷清气。

    苏音或许会忘了这里是学校。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眼里,她无法忽视。接受现实,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是她的学生,而他是她的丈夫。他怎样都可以,但我不可以。

    该和她看海的人是他,该送她玫瑰的人也是他。我啊,我只是她的学生。

    我要尊重她,爱戴她。我要懂事,要听话,我要做最衬她心的学生。

    我知道,她不想离婚。好,既然这是她希望的。那么…

    我祝他们:

    夫妻恩爱,地久天长。

    苏音满心真挚,全部送给许倾尘。可是,这是许倾尘想要的吗?

    苏音没问。

    许倾尘并不知晓她的用心,只是冷眼看着她,越来越冷。眼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她连冷漠都不愿多给苏音,走了。

    苏音抿唇,继续跟她,累得直喘也跟,她不想被落太远。现在,她不想去许倾尘身边了,能跟在她身后就足够了。跟住她,也许有一天,会有走在她身边的机会吧。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支撑着苏音走每一步。她直喘,却不停下脚步。再远,她都可以走。因为许倾尘在她前面。

    苏音永远追随许倾尘。

    再累,都值得。

    她在眼前,她好美丽。

    倾国倾城,许倾尘。

    别人的妻子,我的老师-

    许倾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苏音来这里,这个死过人的天台。

    这里和别处不一样。

    每当来这里,许倾尘的心情都会很沉重,她会想起那段往事。然后,责备自己一顿。是的,时至今日,她依然不能释怀。

    九月末,天冷了。

    苏音再也不敞着穿校服了,风涌向她,再冷都没许倾尘冷。苏音摇摇头,然后走向她。

    许倾尘穿得薄,白衫白裤。

    不适合这个季节。

    是不是因为她穿的少,她太冷,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冷。没错,就是这样。苏音拼命找理由,随后脱下校服外套,走到许倾尘身后,正要鼓起勇气给她披上。这时,校园广播放歌了。

    欢快的旋律。

    却将苏音的勇气吓走。走了,就没了。

    苏音没心思听歌,她沦落在许倾尘的背影中,眼里铺满圣光。

    许倾尘要是能回头就好了。回头看看苏音,是不是就不能这么冷淡,这么无动于衷了。

    可是,她没有。

    苏音隐忍住失落的情绪,若无其事道:“老师,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许倾尘:“是。”

    苏音抓紧手中校服,瘦削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两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老师,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别生气…”

    你生气,我害怕。

    苏音失落地低下头。

    讲不出的话不会有人听见,许倾尘只是尘世里的普通人,猜不出,不怨她。

    许倾尘看远处,声音不起波澜道:“贺舟给你什么好处了?”

    苏音摇头,再摇头,“没有,老师,你误会了,他没给我好处,我只是…”

    话没讲完,许倾尘突然转过身,她眼中蕴含冷意,每个字都咬着怒气,“既然没给你好处,你为什么三天两头帮他给我送东西,你是太闲了是吗?”

    见她生气,苏音连忙说:“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帮他。”

    许倾尘:“那是为什么?”

    苏音想说“我是为了你,我怕会有流言伤害你”,但她深知,她没资格说这些。其实,这只是借口,她根本不敢说。

    说了,许倾尘会问她:为什么是为了我?

    苏音害怕这个问题。

    她不敢想。

    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也能避免去想。

    她只能故作轻松,说违心话,“老师,你不是不想离婚吗,我这样做,是希望你们…夫妻感情和睦。”

    话音落,一片沉默。

    苏音只敢看别处,她看操场,找到那棵枫树,看见破旧乒乓球台。

    一双眼坚定。

    她不悔。

    不是自我感动,而是为许倾尘做些什么,同样也能取悦自己,所以,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以后——

    除了玫瑰,苏音什么都可以给许倾尘。除了看海,苏音什么都可以为许倾尘做。

    因为她是她最崇敬的老师。

    苏音心甘情愿。

    苏音只字不说,所以从许倾尘的角度看,怎样都不会理解她。

    许倾尘很失望,她以为:她的学生,和她不爱的丈夫站在一边。

    她嗤笑。

    原来苏音和别人没两样。都是一样的,‘夫妻感情和睦’,呵,这些人都一样。

    许倾尘心灰意冷。

    都希望我和他好,都想看见我和他恩爱是吧。行,我就如你们所愿。

    歌停了。

    结束了。

    许倾尘平静道:“好。”

    见过死海吗?

    她们互相在对方眼里见过。

    不过,许倾尘擅长伪装。苏音像她,苏音也伪装。所以见没见过,都不重要了。

    她们都不会改变主意。

    苏音说:“老师,你会幸福的是吗?”

    太阳落西山,许倾尘的心死了,她认命了,“我会。”

    苏音张嘴,难以发声。

    她站在这里好久,久到星光点亮天空,她与月亮并肩。“老师,为什么你说你会幸福,我会这么难过。”

    她终于讲真话了。

    可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九月最后一天,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苏音毫无悬念地是第一。

    她很开心。

    没什么事比通过努力获得理想结果更开心了。

    可这份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许倾尘进来了,苏音只看一眼,便低下头。

    心脏揪紧,心里在泛酸水。

    刚刚那眼,苏音扫见许倾尘的颈窝,上面垂着一根项链,很精致很好看。

    是贺舟送的。

    是苏音亲手送到许倾尘手里的。

    苏音苦笑。

    为什么又难过了。

    许倾尘走上讲台,她手拿成绩单,针对这次考试简单做下总结,然后表扬了很多学生。但这些人里,没有苏音。

    苏音不是需要别人的鼓励才会前进的人,但在此时,她非常需要许倾尘的肯定,哪怕是一个点头也好。

    苏音一直在等。

    但她没等到。

    许倾尘的声音萦绕耳畔,苏音不能保持沉静,因此在许倾尘结束讲话离开教室时,苏音追了出去。

    走廊里。

    苏音叫住她,“老师。”

    许倾尘站住,没回头。

    苏音心中很乱,她不知如何表达,却还是笨拙不堪道:“老师,我考的不好吗?”

    许倾尘:“很好。”

    苏音:“那你为什么不夸我。”

    许倾尘说:“这是你的正常水平,你就应该是第一,这次是,下次也得是。”

    苏音笑了起来。

    “知道了,老师。”

    许倾尘刚往前走,苏音立刻说:“老师,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这样,你就能回头看看我了。

    她痴痴地等,等来一句——

    “不了,贺舟在等我。”

    许倾尘走了,苏音踉跄着跟一步,心像被刺穿,她勉强地笑了。

    我在等你,他也在等你。

    你走向他,是应该的。

    因为你是他的。

    我啊,我去学习了。我下次还考第一。老师,我希望你开心。

    第25章 认命

    国庆放七天假。放学时,别人开心地走了,只有苏音留在座位。她紧握笔杆,拼命刷题。

    窗外枫树久久凝视她,她心里阴沉沉的,没有多余想法,她只想考第一。以前,在苏音眼里,成绩不过是一串数字,而现在,不一样了。

    她想让许倾尘每次拿到成绩单,看见的第一个名字是她。苏音开始有野心了。因为成绩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是她唯一的优势。

    苏音说:我必须努力,在学习上,我永远也不能让她失望。

    她专心致志,还是被打断了。

    许倾尘站在门口,长卷发拢在肩一侧,裸.露在外的每寸肌肤都十分暧昧,她腰肢款摆,向前一小步,双唇微动,声音低哑道:“还不走?”

    许倾尘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苏音完全被她淹没。她的模样,神情,声音,会蛊惑人心,一直在苏音周围缠缠绕绕,不知不觉中,种下让苏音跳下万丈深渊的种子。

    不过很快,这种感觉戛然而止。

    苏音脸色逐渐阴沉,眼睛像被刺到似的眯起来,她撂下笔,双手向前撑,攥住桌沿,紧接着,深深低了头。

    全因贺舟出现了。

    他肩宽体阔,伸手箍住许倾尘的腰,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她靠在他精壮的胸膛,他低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许倾尘的耳朵上,“回家吧,倾尘。”

    许倾尘不自在地皱眉,即使她能感受到贺舟隐藏在热切撩拨之外的迫不及待,却没多大反应,只是双指搭上他的肩,缓缓将他推开了。

    男人都有征服欲,许倾尘的推拒堪比欲擒故纵,他喘了两声粗气,声音很重,里面夹杂着浑浊的欲望。然后,他忍不住又去靠近许倾尘…

    苏音适时抬头,当看见贺舟的鼻尖要碰上许倾尘的脸时,顿感头晕目眩,怒气翻腾。她死命抑制,这阵怒火还是冲上来,直至头顶,她猛地起身,板脸道:“老师,你们夫妻想亲热,也不必在这里。”

    许倾尘镇定自若,丝毫没恼,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头说:“好。”

    贺舟一听,知道有机会了。

    他怕许倾尘不开心,也不动手动脚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边。

    人夫感十足。

    苏音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十指蜷缩在掌心,她脑海里愤恨地闪过几个字:真是一对般配的夫妻。

    越看,心口闷得越厉害。

    苏音不安,烦躁。

    她装作不在乎,别开眼。从前她有多欣赏许倾尘这张美丽的脸,如今就有多讨厌。

    可心里说了千遍万遍讨厌,苏音还是做不到不看许倾尘,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脑袋要炸开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

    苏音又看过去了。

    顷刻间,双眼空茫,心脏因刺激猛烈地跳动两下,随后,带动着全身血液和细胞乱颤。

    贺舟只是牵了许倾尘的手,苏音就毫无理由地失控了,她不停地呼吸,想稳住情绪。可许倾尘被男人宽大手掌包裹的手,像针,又像刀。先刺,再扎向苏音。最终,将她的滔天怒火激出。

    可是,她的怒意无处发泄。

    他们走了。

    苏音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她呆愣地跌坐到椅子上,膝盖撞到桌角,她闷哼一声,低头看着卷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她苦笑,紧接着,额头直直地撞向桌面。

    这样,能清醒了吧。

    苏音紧闭眼,捂住耳朵,刚才的一幕不停在脑海浮现,她的心仿佛被撕咬住般发痛,脸色发白,渐渐地,因呼吸困难她开始咳嗽不止。

    苏音手忙脚乱地去翻药,她剧烈地咳,又找不到药,无力感扑面而来。可在这种关头,她想的还是他们亲密的背影。

    一分钟后,苏音才找到药。她胡乱地倒出两粒,就水吞下,唇角有水渍向下淌,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早已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最可悲的是。

    她连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都不知道。

    她满眼苍凉空洞,提起包走出去,她心想:回家就能好了。

    于是,她来到车棚,打算先把自行车还回去,再去码头买船票回市南。

    可是,当苏音把车推到校门口,眼睛又直了。越不想看什么,越是看见什么。

    一辆车正缓慢从校园驶出,苏音看着坐在副驾的女人,她的手搭在半开的车窗,修长指尖夹着燃至半截的烟,烟雾四处缭绕。

    好不恣意。

    终于,红唇碰上香烟,许倾尘正要吸,手顿住了,她偏了头,透过层层迷雾,看向苏音。

    苏音推着车,一脸苍白地欲言又止。

    可许倾尘匆匆看她一眼,就不看了。之后,许倾尘抽烟,毫不避讳地抽烟。

    明明老师该注重形象,该在学生面前做出表率,许倾尘却没有。她不怕苏音模仿她吗,不怕苏音将她抽烟的事四处乱讲吗?

    她不怕。

    这一刻,许倾尘究竟有没有把苏音当作她的学生。谁都不知道。

    贺舟转动方向盘,提醒说:“倾尘,把烟掐了吧,被学生看见不好。”

    许倾尘:“没事。”

    汽车驶上道,许倾尘却不抽烟了,她看着后视镜,淡漠不在了,被伤感取代。然后,鼻尖无声无息地酸了。

    许倾尘低头,不敢看了。

    宽敞马路上,太阳向西边降落,今晚,黄昏泛着湿淋淋的黑色。

    一片凄冷。

    苏音用尽全身力气在蹬车,因为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她不敢停,她怕那种可怕的感觉又会袭来,她真的驾驭不住。

    风迎面吹来,吹出眼泪。为什么眼泪是咸的,是因为又遇见大海了吗。

    不。

    苏音很确定,这里没有海,只有驶来驶去的车,她睁大眼,怎么都找不到想找的那辆了。

    跟丢了。

    她把许倾尘跟丢了。

    苏音忽然没劲了,她按下车闸,看着不知名的树木,她心酸地笑了。

    自行车永远追不上凯迪拉克,我也不该去追别人的妻子-

    贺舟能看出,许倾尘心情不好,一开始他还说几句话,但现在气氛太压抑,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喝酒。

    片刻后,许倾尘沉脸道:“你今晚走吗?”

    贺舟喉结微动,讨好说:“倾尘,我不走了,以后我再也不夜不归宿了,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说罢,他走到许倾尘面前,将手机递过去,“你可以随便检查,我现在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许倾尘不爱他也不在意他,所以她对贺舟的手机并不感兴趣,她凉凉抬眼,“不用查。”

    贺舟:“你相信我?”

    许倾尘:“嗯。”

    贺舟没少谈恋爱,但都是和男人,头一回面对女人,他确实有点手足无措。以前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眼下,还是要慢慢来。

    于是,贺舟认真斟酌后说:“倾尘,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许倾尘:“什么意思?”

    贺舟:“我知道现在让你接受我,根本不可能,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我保证,在这期间我不会有逾矩的行为,如果这段时间,你爱上我了,那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如果没有,那我也尊重你,我们离婚。”

    许倾尘神色平静,她在考虑。

    贺舟继续说:“但是倾尘,这一年中,你可以不要去爱别人吗?”

    许倾尘向后靠,她甚至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直接答应,“可以。”

    贺舟欣喜。

    他连忙履行承诺,绅士道:“倾尘,以后你睡楼上,我睡楼下,行吗?”

    贺舟极其诚恳,许倾尘也就放下戒备心,她说:“行。”

    “对了。”

    贺舟:“嗯?”

    许倾尘淡淡道:“你是自由的,这一年你可以去爱任何人。”

    贺舟微笑,“好。”

    许倾尘往楼上走,这时,他叫住她,“倾尘。”

    许倾尘停下脚步。

    贺舟恳求说:“我是认真的,你不要那么排斥我,试着去接受我的好。”

    话落,他又补充,“求你。”

    许倾尘站在灯光下,柔软的棕发披在身后,却挡不住她背脊的脆弱,她迟迟没出声,也没向前走。

    贺舟一瞬间恍惚,痴痴走向许倾尘,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转过来。

    许倾尘宛若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有抗拒,没有任何表情。

    贺舟褪下许倾尘无名指的戒指,从裤袋掏出一枚更精致、更昂贵的,缓缓往她指上套。闪着光的钻戒,很衬许倾尘。

    许倾尘却没笑。

    贺舟看着冷漠的许倾尘,不解地想:女人不都喜欢钻戒,喜欢奢侈品吗?她怎么毫无反应。

    其实,许倾尘已经心乱如麻。

    ——现在提离婚还来得及,我不会爱他的,不要互相耽误了。

    ——可是,离了怎么办。

    许倾尘目光灰暗,她分辨不出对错,也不知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才是对。

    如果有人能出现,扫去她眼前这层灰就好了。可惜,没有人。

    不。

    有过。

    但这一念头,被她迅速否决。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老师…希望你们夫妻感情和睦。

    随着这句话闪过,许倾尘的心也彻底沉下。这回,没人站在她这边了。

    别反抗了。这枚戒指,也已戴好。以后,她就被牢牢套住了。

    贺舟:“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惊喜。”

    他又说:“结婚时,没用心准备戒指,这回补上,不晚吧?”

    无望了。

    许倾尘累了。

    她微仰头,把心情完全平复好,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她摇摇头,走了。

    谁也不知。

    在这个秋天,许倾尘的心非常短暂地活了几次。现在,彻底死了。

    挺好的,离冬天不远了,我和树一起干枯,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认命了-

    认命的人不止许倾尘。

    市南。

    郊区废弃工厂旁边,有一老旧小区,没有门卫,铁门坏掉了,常年半开,往里走,一脚踩到垃圾是常事。这里住的大多是穷人,谋生已经很困难,至于居住环境,能将就便将就。

    要是搁往常,苏音定会弯腰将垃圾捡起,但今天,她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

    走到二号楼,门口趴着一只狗,浑身脏兮兮,它在乖乖睡觉,苏音不想吵它,把铁门轻轻推开,从缝隙中钻进去,上楼。她住七楼,没有电梯,要爬好久的楼梯。

    只走两层。

    苏音就喘了。

    那天,许倾尘在她前面,也是走楼梯,她却没感觉怎么累。

    现在,没那种劲了。

    苏音看着暴露在外的电线,生锈且铺满灰尘的下水管,以及贴了满墙的小广告,越看越烦,她骂了句脏话,随后将包甩在背上,踩着脱落在地的墙皮,快速走。

    等走到门口,看见贴在门上的小广告,乱七八糟。开锁的,黄色的,什么都有。

    苏音将它们全扯下,把钥匙捅进锁芯,使劲转了好几下才打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灰尘蒙住她的脸。

    苏音也没换鞋,换不换鞋无所谓,水泥地怎么踩都那样。可是苏音往常都会换,现在却没有。莫名其妙地,她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聒噪地在屋子走了两圈后,还是换了鞋,然后,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真活得连狗都不如。”她自嘲道。

    苏音总是很沉稳,不焦虑不抱怨,更不会翻来覆去地把一件事想到反胃。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所以她闭上眼,努力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再睁开眼,她确实不暴躁了。

    可她这种人,越是清醒,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揉捏眉心,在后悔一件事。

    如果当时,能把车骑快点就好了。说不定能追上她。

    能吗?

    不能,肯定不能。

    苏音用力叹气,起身从电视柜里随意找了部影碟,连上插头,打开DVD机,放入影碟,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再次躺回沙发。

    苏音原本只想打发时间,不成想,从第一帧画面开始,她便投入到剧情中了。整整九十八分钟,那种迷人的氛围让她直至影片结束,都无法走出。她陷在沙发里,盯着片尾字幕上的一段话: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苏音不明白其中深意,就像她不明白,最后苏丽珍为什么不肯接受周慕云。

    她年纪小,阅历不够,她不会明白的。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真可惜。

    要是她能明白就好了。

    第26章 朋友

    夜深了。

    苏音在沙发上躺久了,腰痛腿痛,懒了几秒,她才起来,活动了一会儿。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

    苏音坐下,她拿起手机,打开那则Q.Q消息,发信人:徐呈。

    【聊聊天?】

    苏音回复:【好】

    那边没秒回,应该是在忙。苏音盯着“徐呈”这个名字,困意全无。

    苏音这个账号是五年前苏曼眉帮她注册的,账号注册没几天,这个网名叫“徐呈”的人便发来加好友申请。来源:手机号搜索。

    苏音以为是熟人,就同意了。可聊了几句,她才发现,这只是陌生人。

    徐呈当时说:【乱输了几个数字,没想到就加到你了,我们也算是有缘。】

    听徐呈这么说,苏音也感觉是很有缘,就没删好友。她记忆力好,现在还能记起她们刚加好友时聊了什么。

    徐呈:【你是哪里人?】

    苏音:【青阳省的。】

    徐呈:【我离你还蛮近,对了,我看你资料上写的十一岁,是真实年龄吗?】

    苏音:【是。】

    苏音记得很清楚,她说完这句之后,徐呈很久都没回她,她还以为是嫌她年纪小,不愿搭理她,所以不想和她聊了。谁知当天深夜,徐呈突然回她了。

    徐呈:【我和你年纪相仿,比你大几岁,也都是女孩,既然这么有缘,那我们交个朋友吧。】

    那阵子苏曼眉夜里频繁不回家,苏音常常一个人待,她很害怕,她确实需要一个朋友。徐呈的出现,或许是一份礼物。

    于是,她们成为朋友了。

    这五年,她们虽不常聊天,但只要一说话,就会说很长时间。

    苏音对人戒心重,心事几乎不和现生的朋友讲。但隔着网络,谁也见不着谁,所以苏音有时会和徐呈吐露心声。

    她说过:

    ——我妈跑了。

    ——今年生日又是一个人过。

    ——我一点都不喜欢开家长会,每次我的座位都是空的。

    …

    那时她小,总说。从这两年开始,再有心事,她不和现生朋友说,也不和徐呈说。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稍微成熟了。

    长大了,更不快乐了。

    苏音望天花板,眼里揣着泪,好在是仰头,很容易收住。她不能哭,因为现在日子还不苦,不苦的时候把眼泪流完了,那苦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时,手机又响了。

    徐呈:【你最近是在上学吗,好长时间没看见你在线了。】

    苏音:【嗯,学校不让用手机。】

    徐呈:【你今年应该刚升高中吧,那很正常,我们这里的学校也不准学生带手机。】

    苏音:【好烦,长水市几所高中就我们学校不让带,我听说普高就不管这个。】

    她讲完,徐呈没回。苏音洗完澡回来后,徐呈还是没回。于是,苏音便睡下了。第二天,徐呈依然没回。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假期结束,苏音都没再收到过徐呈的消息。

    谁也不会在一个网友身上浪费过多时间,苏音没在意,将手机扔在家里,收拾好东西,便去码头坐船回学校了-

    苏音又迟到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教室门口,承受四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但并没感觉有压力。直至许倾尘也看她,她才慌了,连忙低头掩饰。

    许倾尘:“进。”

    闻声,苏音走进去,面色平静。谁都不知,她手里私藏一把汗。

    等苏音坐下后,许倾尘说:“大家把手上事情停一下。”

    苏音下意识看她,几天不见,她更美了。棉质白衬衫配黑色包臀裙,衣摆扎进裙身,玲珑的腰肢线条美好。披在肩上的短款西装外套,衬得她性感却不失华贵。

    绝美。

    苏音偷偷在心里夸赞。

    许倾尘继续讲话:“月考刚刚结束,学校通知下周四开家长会,大家课间时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长,这是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希望家长们务必不要缺席。”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

    苏音趴在桌上,有点不开心。果然,只要还上学,就躲不掉开家长会。

    家长,去哪找家长。

    苏音轻轻叹气,应该不会被人听见,但她分明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待她抬眼,找不到了。

    罢了。

    不主动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或许知道过,但早就忘了。

    苏音起身,去追刚离开教室不久的许倾尘。等推开办公室的门,苏音猛地问自己:这趟不请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搞不清楚了。不过,无所谓。错乱的脚步,隐晦的眼神,眉前的喜悦,这些是清楚的,就够了。

    在苏音走向许倾尘的几步中,一共看了她四万眼。不是夸张,而是,一眼胜万眼。

    对苏音来说,看着许倾尘,从来不是一件虚度时间的事,哪怕是,苏音也心甘情愿。

    可许倾尘不知她在想什么七七八八的,直接问道:“有事吗?”

    苏音:“老师,是关于家长会的事…”

    她没往下说。

    许倾尘眼中快速闪过怜悯之光,没给苏音及时捕捉的机会,她很快收回。

    “我知道了。”

    苏音:“可以吗?”

    许倾尘:“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苏音道声谢,就走了,谁知刚出门,点子也是够背的,撞上贺舟了。苏音以为贺舟又会找她做什么,可没有,贺舟看都没看她,便进办公室了。

    苏音纳闷,刻意走得特别慢。过会儿,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一回头,她看见许倾尘和贺舟并肩走出来,有说有笑的。

    苏音一眼都不想看,她立刻转头,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她皱眉,她冷笑。

    真有意思。

    我是他们感情的调和剂吗?

    不是说不爱吗,不是说不幸福吗。那怎么和他走的那么近,为什么对他笑。

    骗子,许倾尘就是骗子。

    苏音面色铁青,心口堵得慌,连带着呼吸也异常沉闷,嘴唇下巴气得直颤,她强忍,却把自己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没忍住又回头,找不到他们了,瞬间,心像被揪住一般疼了几下。

    苏音呼吸,不断呼吸。花费好长时间才调整过来,她不再去想她,想他们。

    明明,苏音有看透自身的能力,但这次,她避开对自己的审判,她选择糊涂。她无意,又有意,放任一切发生…-

    贺舟已经抽完两根烟,他们的话还没讲完,不过还是围绕“孙子”这个事。

    刚才出办公室时,贺舟说:不然抱养一个回来得了,这孙子我是生不出来。

    所以许倾尘才笑了。

    近几日,贺母催得紧,三天两头地问。孩子他们是不可能生的,所以才商量对策。

    贺舟无奈道:“倾尘,我妈是学校的老教师,虽然退休了,但是眼线不少,前段时间她还问我,我们是不是感情不好了。以后在学校,我们还是装一装吧。”

    许倾尘拧眉,“有什么好装的。”

    贺舟立刻解释原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那些老家伙又去我妈那告状,她再天天来唠叨我们,你说烦不烦?”

    许倾尘一想有道理,便松口了,“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

    贺舟:“不要那么生疏就好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每晚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许倾尘:“就这样?”

    贺舟微笑道:“嗯。”

    他又说:“那…孩子的事,你想好暂时应该怎么办了吗?”

    许倾尘心中一阵烦躁,她不可能生孩子,但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她还陷在这段婚姻里,这件事就将永远折磨她。

    太让人头疼了。

    许倾尘摇摇头,疲惫道:“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贺舟:“好。”

    几秒后,他又贴心说:“倾尘,外面冷,你别着凉了,回去吧。”

    他不靠近,不越界,看上去十分有分寸感,的确有改过自新的态度。

    贺舟好像又回到他们结婚之前的样子了,斯文有礼,温柔体贴。

    许倾尘看在眼里,她在强迫自己考虑一件事:试着接受贺舟。

    她只想要一个安稳-

    家长会当天,家长们进入班级后,学生们在校园内自由活动。两小时过去,苏音和许清词绕着操场走路,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聊得正尽兴,校广播响了——

    “请全体同学抓紧时间回各自班级,领导商量后安排给学生和家长合影留念,算是为此次家长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许清词没看苏音眼色,拉着她往教学楼走,苏音就跟着她走。

    合影…

    我又没有家长,我要进去吗?

    算了,别人都有家长,就我没有,还是别进去了,在外面等吧。

    于是,苏音便倚在教室门口的墙上,一直没进去,直到摄影师进去,她听见许倾尘说:“请等一下。”

    然后,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响起。

    再然后,她的手腕被攥住,轻轻一带,把她带进这间满是人的屋子。

    学生和家长挤着一把椅子,他们在笑,场面一度温馨和谐。

    苏音走回座位坐下,她完全是懵的。

    ——我来做什么?

    许倾尘顺手把讲台上的椅子搬下来,紧接着,她坐到苏音身边,对摄影师点头,“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可以拍了。”

    摄影师:“okok。”

    之后发生的所有,苏音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她只能感受到,当摄影师说完“3,2,1”后,许倾尘的头歪向她这边,几乎是本能,苏音把头靠向她。

    依偎。

    定格。

    我也有家长了,许倾尘就是我的家长。

    苏音忘记之前所有的不悦,她满眼都是笑,“老师,以前我一点都不喜欢开家长会,但今天,我有点喜欢了。”

    一瞬,许倾尘愣了。

    第27章 温柔

    月夜,落地窗前。女人手捏一张纸,嘴角散漫挑起,勾出诡异的笑容。她背过身,城市的漆黑甘愿作陪衬,将她眼中的狠戾完全遮掩。

    她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看向那张学生基本信息表,目光冰冷似刀刃。

    身份证中间八位数字:

    19950329。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女人双手震颤,眼尾飘红,暗芒四起。紧接着,她声线阴冷道:“小朋友,游戏开始了。”-

    近日降温,苏音感冒了,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早饭经常不去吃。此刻,她手拄头,在神游。想来想去,又想到许倾尘了。

    她微笑,闭眼。

    打算做个早梦。

    谁知,好梦未开始,便断了。许倾尘走进来了,恰好那一秒,苏音睁开眼,呼吸由缓慢转为急促,是喜悦的证据。

    许倾尘的穿着一向很有女人味。她喜欢穿细肩带,凸显腰身的长裙。入秋后天冷了,她就在外加一件长款大衣,不系纽扣。美艳不可方物。

    这样穿很美,但她很少在学校这么穿。今天,破例了。

    许倾尘内穿一条香槟色长裙,外穿酒红色长款大衣,踩了一双高跟鞋。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一根银簪斜斜插上。

    她一笑,简直蛊惑人心。

    苏音有种错觉,许倾尘不一样了。是哪里,眼神吗,不,确切来说,是看着她的眼神——

    温柔。

    盛着满满当当的温柔。

    苏音受宠若惊,还有些不可置信,这还是许倾尘吗,她是怎么了。

    苏音一头雾水时,许倾尘朝她走来,动作说不出的柔媚。这一身装束,像极了旧上海时期最艳的舞女。

    苏音顿时脸颊发烫,眼神飘来飘去,最终,视线落在许倾尘左耳的耳坠上,普通简单的款式,戴在她耳上,却令人眼前一醉。

    苏音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像水又像火,是冷的又是热的。能冰死人,也能烫死人。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每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都无法不对她上瘾。

    苏音的手。

    再次被汗浸湿了。

    此时,许倾尘已经走到她身边,女人香不俗。苏音细闻,不是薄荷味道了。

    是,玫瑰香…

    她换香水了吗?

    苏音仰头,她没藏住心情,眉眼之间闪过惊喜,“老师。”

    许倾尘没说话,含笑看她。苏音感到局促,立刻低头,怂到不敢抬头。

    这时,许倾尘漾出一声笑。媚得不真实,在空中飘了一秒,就散了。

    但这声音,在苏音心里久久散不去,然后,自她心深处,找处缝隙,钻了进去,再也不出来。慢慢地,引发一场海啸,她再也不能平静了。可她越这样,惹她不平静的人越是捣乱。

    许倾尘的手虚抚胸口,弯腰,再弯腰,她试图去看苏音的脸。

    她是故意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

    苏音心乱成一锅粥,一抬眼,正对上许倾尘妖冶的红唇,本就红润的脸更红了。谁知接下来,许倾尘伸手碰上苏音的额头,将她的头轻轻抬起。

    短短五秒,苏音心绪汹涌。她的视线拉得很近很近,近到眼中只有许倾尘。

    时间止。

    苏音屏住呼吸,眼光热烈。

    ——请原谅我这一刻的逾矩,因为,我真的管不住我滚烫的心。

    许倾尘并未阻拦,她倒像在纵容,始终宠溺地笑看苏音。

    不过,人不可一直糊涂,别人能,苏音不能,不管陷多深,她都能把自己唤醒。于是,她猛地起身,故作淡定道:“老师,你有事找我吗?”

    许倾尘勾唇,直起身子,一手曲臂置于腰间,另一手则是搭上苏音的肩,轻点两下,她吐气如兰道:“没事。”

    没事找我干嘛。

    苏音泛懵。

    谁知下秒,许倾尘的手离开她的肩后,若有若无地摸了她的下巴。

    苏音身体颤了。

    许倾尘手颤了。

    她们对视,说不出是尴尬还是不自在。不过,许倾尘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收回手,随口说道:“去吃饭,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不吃饭,我就罚你上课站着。”

    苏音窃喜。

    明明就是关心我,还不直接说。

    于是,她连连点头,“知道了,老师,我这就去食堂。”

    许倾尘:“嗯。”

    苏音朝她笑,然后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轻声说:“老师,谢谢你。”

    讲完,可能是害羞。

    她跑了。

    空荡荡的教室,许倾尘倚在苏音的课桌前,眼神掠过手指间,瞬间变冷。她从讲桌上抽出一张湿纸巾,一下又一下地擦净手。

    刚才,不小心弄脏了。

    她用力地擦,双眸划过阵阵寒光,“真脏。”-

    自习课。

    苏音可能是受凉了,一直在咳嗽,她咳得很厉害,像随时要把肺子咳出来一样。在她又一次咳起来时,坐在前面的许倾尘站起来,走出去的同时敲了下苏音的桌面,“你跟我出来。”

    苏音又咳两声,待稍微平稳后,她跟出去。走廊光不够亮,苏音抬眼即是许倾尘的背影,她是黑夜中燃烧的焰火,模糊又清楚。

    好美好美。

    苏音跟着沸腾了。

    要和她并肩,就这一秒,必须要。她快走两步,追上许倾尘。直到,肩并肩。中间不留任何缝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们之间没有界限了。

    于是,苏音大胆讲话,“老师,我感觉你今天不一样了。”

    许倾尘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扭头看苏音,“嗯?哪里不一样?”

    苏音走进去,将门关好,小声说:“感觉你今天对我特别好。”

    许倾尘迟疑两秒。

    她背对苏音,苏音没看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是吗?”

    像自言自语。

    不像是问苏音,倒像问自己。

    苏音并未察觉,还在表达喜悦,“是啊,你平时都不爱理我。”

    许倾尘低低地笑了声。

    苏音迅速说道:“你看你看,你平时都不爱笑的,今天特别不一样。”

    许倾尘坐下,抬眼说:“瞧你那点出息,我笑一下你就那么开心?”

    苏音不停地点头,“嗯。”

    许倾尘不解道:“为什么?”

    苏音摸了摸后脑勺,将视线移向别处,把话说出来,“因为老师你笑起来很好看。”

    真诚的人说真诚的话。

    让人舒坦。

    许倾尘本想沉默不语,无奈夜太温柔,她没忍住,含蓄地笑了笑,却因少女欢喜的脸庞,笑容又转为张扬。

    在这个笑容里,许倾尘只是许倾尘。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

    笑容总会结束。

    那其他的呢,没人知道。

    苏音:“真好看。”

    许倾尘:“嘴贫。”

    之后,她拿起一个梨,递给苏音,“洗过了,你吃吧。”

    苏音眼睛一亮,双手接过。

    “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梨啊?”

    许倾尘扯出一抹笑,愉悦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看你总咳嗽。”

    这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苏音:“哦。”

    许倾尘将身体向后靠,右腿慵懒地叠在左腿之上,看着苏音说:“吃吧。”

    苏音捧着梨,踌躇半天后说:“在这吃啊,老师,这…不太好吧。”

    许倾尘:“有什么不好的,你快吃,不吃完不许回去。”

    苏音:“你看着我吃?”

    许倾尘:“当然。”

    不是苏音扭捏,而是在许倾尘如此“温柔”的注视下,吃这个梨,有点…怪怪的。好在苏音脸皮厚,犹豫片刻后,还真吃了。

    苏音在啃梨,许倾尘在笑。

    苏音感慨:梨真甜啊。

    嗯,不止梨甜。

    人更甜-

    苏音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因为一整天许倾尘对她都很好。

    早上,让她去吃饭。

    自习课,带她去办公室吃了一个又大又脆的梨。

    刚才,还让她晚自习结束后在教室等她。

    别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苏音想:

    在许倾尘眼中,我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吧。

    此时,教室人走光了,苏音开开心心地等许倾尘,她满心欢喜,谁知竟等来两个人。

    许倾尘来了,贺舟也来了。

    苏音立刻不高兴了,他来干什么。还有,他们感情什么时候变好的,怎么整天形影不离。越想苏音越郁闷,但转念一想,人俩是夫妻,走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苏音逼自己露出笑脸。

    “老师,你来了。”

    许倾尘不知跟贺舟说了什么,贺舟便先走了,瞬时,苏音心情畅快了。

    许倾尘倚在门口,没进来,她朝苏音招手,温声道:“过来。”

    苏音双眼闪烁流光,起身快步走到许倾尘身边,“老师。”

    许倾尘伸手,绕过苏音后颈,身子向前倾,将灯关上了。

    这片黑了。

    走廊灯也关了,都是黑的。

    苏音脊背绷紧,当许倾尘的手臂蹭到她的脖子,她头皮一阵发麻,尽管很荒谬,但她依然无可自拔地紧张了。

    “老师。”

    许倾尘以为她害怕,手向下滑,轻拍她的背,“没事,走吧。”

    这回,苏音绷得更紧了。

    许倾尘却很快与她拉开距离,走了。

    苏音立刻恢复正常,并狠狠在心里骂自己:真没出息。

    这次。

    她老老实实地跟在许倾尘身后,不敢上前了。她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直到她们摸黑走进政治办公室,许倾尘从办公桌上拿起一袋东西递给苏音。一片漆黑中,她的声音格外悦耳,“不是爱吃梨吗,这些都给你,拿回去吃吧。”

    太黑了,总会让人感觉不真实。苏音想要是能看见她的脸就好了,就能记住她温柔的模样了。

    苏音不吭声。

    许倾尘:“傻了?”

    苏音心中掀了阵最狂的风,起了,就不停了。她好感动,非常非常地感动。

    “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问出这话时,苏音忘了以前苏曼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苏音仿佛等了一个世纪,许倾尘终于回答她了。

    唇,轻启。

    许倾尘的语气是柔的,暖的,“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啊。”

    “小朋友。”

    第28章 仰望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人类群星闪耀时》

    她拿起笔,将这段话抄录下来。于是,在深夜,她想到了她。

    我该对你心软吗…

    她彻夜不肯眠,手指颤抖,她不想继续了。可当她看见纸上冰冷的文字时,双目渐渐空洞,那点心软随之化成灰烬。

    小朋友,既然她偿还不了,那么,你来还。这是你欠我的。

    她眼尾的泪,变成一块碎玻璃,将整片光明隔绝在外。

    太阳出来了。

    她视而不见-

    这些天,苏音满脑子都是那个称呼,“小朋友”,不单单是那晚,最近在私底下,许倾尘总这么叫她,每次都把苏音叫得满脸通红。

    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苏音这样想。

    直到今天下午自习课,许倾尘说:“下周学校将举办运动会,请同学们积极参与。”

    体委边发表格边说:“大家想参加哪项,可以在项目后面填上自己名字哈。”

    …

    待体委把表格发完,教室响起议论声,要么是我不想跑,太累了,多么是我跑不动,不想参加。

    实在是太吵了。

    许倾尘拍了两下桌子,然后一字一顿道:“除了苏音,所有同学必须要参加,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来我这里请假。”

    立刻有人抱怨:

    “为什么苏音就能不参加啊。”

    “许老师好偏心!”

    “就是就是。”

    苏音心中窃喜,她尽量不表现出来,唇抿得很紧,假装在做题。她不喜欢被人关注,可有人非让她成为焦点。

    许倾尘笑了笑,弯身看着苏音,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小朋友身体不好,当然不能参加了。”

    闻声,所有人都愣了,他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小朋友!”

    “许老师怎么能这样!我的女神怎么能叫别人小朋友!”

    …

    苏音有听见这些话,也知道许倾尘在看她。那种眼神,一定很温柔,但她就是不抬头。她不是胆小鬼,只是一面对许倾尘,便会瞻前顾后。

    因为太在意,所以不敢仰望。

    倘若这次抬头能看见她,那下次呢,还能看见吗,如果下次看不见,会失望吗。

    苏音不确定。

    即使她已经享受过许倾尘对她的好,即使她可能已经是那个独一无二了。

    苏音依然不确定。

    但是,心无法控制。

    这天,空气淡淡的,呼吸重重的。苏音忽然有成百上千句话想对许倾尘说,是这种强烈的念头催使她抬头的。

    望着她。

    紧紧望着她。

    在这转瞬即逝的几秒钟,苏音什么都没想,她心里紧张得厉害,除了靠近许倾尘,别无他想。

    苏音不清醒了。

    她想哪怕会有失望的可能,但在能看向许倾尘的时间里,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看向她。

    不必追求原因。

    不明了亦是一种明了。

    苏音轻松地笑了,她小声讲悄悄话,“老师,好闷,我可以出去吹吹风吗?”

    许倾尘身体往苏音那边偏,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走,我带你去。”

    话音落,苏音差点溺死在她的温柔里。而且,这是只给她一人的温柔。她连忙跟她走,没有丝毫犹豫。

    这种感觉就像——

    一个人待在无人码头,独自走路,独自听歌,独自过江,你早就习惯这片荒凉了。忽然,另一个人出现了,带着温暖,带着希望。她一句话都不说,你却只想跟她走。无怨无悔。

    “是啊,无怨无悔。”苏音碎念。

    她们停下脚步,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许倾尘的肩若有似无地撞了下苏音,“你说什么?”

    苏音心一抖,那种无法把握的情绪又卷土重来,这回,她没有拦,而是放任其往更加无法把握的方向发展。

    许倾尘困惑地看着她。

    苏音笑了。

    “老师,你会一直这样吗?”

    许倾尘:“嗯?”

    苏音往远处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三分清明,七分糊涂。当她慢慢移开视线,自眼神落在许倾尘脸上的那秒起,清明全部不见了。她慌了,反复找寻理性,却找不到。可待许倾尘一笑,她什么都不想找了,眼中只剩她倾城绝色。

    苏音双眼直勾勾的,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大胆,想说什么就说了,“老师,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许倾尘双眼铺满笑容,像是随时要漫溢出一般,她信誓旦旦道:“我会的,小朋友。”

    苏音热烈地笑了。她荒芜的心,也因为许倾尘的这句话,有了希望。

    她说:“谢谢你,老师。”

    “为什么要谢我?”

    苏音笑而不语,捡起不知何时从窗外飘进来的树木枯枝,塞到许倾尘手里,“给你了,以后不要再还给我了。”

    许倾尘低眼,她紧握住枯枝,她什么都懂,但她装作不懂。

    “什么意思?”

    苏音:“我知道你懂。”

    许倾尘:“我真的不懂。”

    苏音仍然固执说:“不,老师,你懂。”她有几分局促地搓手,眼中闪过些许泪光,她有点哽咽了,“你是懂的,对不对?”

    “我懂。”许倾尘秒应。

    下秒,苏音又认真地说一遍:“谢谢你。”

    这次,许倾尘没问为什么。她懂,她还是懂。只要是和苏音有关,她都懂。

    ——枯枝给你,糟糕的一部分也给你。因为,我完全相信你。你好好替我保管,不许再还给我。我不想再一个人走在荒凉的码头了。我要,你陪我。

    风吹,风不落。

    苏音忘了一路走来的狼狈,还沉浸在这份喜悦中。但这场风,注定要落的。而她,在不久后的将来,也许会尝到,什么叫反噬的滋味。

    一切都是未知数。

    …

    两人又闲聊几句,苏音回到教室后,许倾尘把那枯枝随意扔到窗台上,然后拿出手机给虞枝打电话,“虞枝,最近忙吗?”

    虞枝:“刚开完一个会,还有文件要处理,不过宝贝,你要是想我的话,我可以抽出时间去陪陪你,你想我了吗?”

    许倾尘无语凝噎。

    虞枝连连笑出声,并说:“哎呦,瞧你这脸皮薄的,叫一声宝贝怎么了,我又不能吃了你,再说了,我们这关系,我要是想吃你不早就吃了。”

    许倾尘扶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听她这样讲,虞枝也就不闹了,“行了行了,别板着一张脸了,快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许倾尘:“我还真有一件事。”

    虞枝:“你说。”

    许倾尘认真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虞枝:“我们这关系,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你说吧,随便什么忙我都帮。”

    许倾尘边往教学楼外走边说:“见个面吧,这件事需要当面说。”

    虞枝:“行。”-

    一周后,运动会如期而至。苏音有假条,所以不必参加,许倾尘有过批准,说她可以在教室待着,如果无聊,也可以出去。

    苏音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回来了,还是在教室老实待着吧。可是,该写的作业都写完了,该复习的功课也复习完了,她实在是无事可做。于是,她趴在桌子上,盯着黑板发呆。

    这时,一阵极其风骚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仿佛含了春.水,媚得人骨头都酥了。

    “小朋友,这些天有没有想我,姐姐来看你了。”

    苏音看过去,是虞枝。天冷了,她的衣领依然开得特别低,白花花的浑圆半露在外,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果然是个狐狸精。这样极品的女人,男人女人都爱,偏偏苏音不感兴趣。她抬了下头,很快又低下去了。

    虞枝何时被这样明目张胆地冷落,有点不服气,她走到苏音面前,弯腰对她说:“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不看我?”

    苏音有点不自在,她拉开与虞枝的距离,轻轻咳了两声。

    虞枝抬眉,“不喜欢别人靠你这么近?”

    苏音:“有点。”

    虞枝站直身体,轻松道:“好吧,对了,别人都在外面,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苏音眨眨眼,闷声道:“因为我身体不好呗,参加不了项目,就请假了。”

    虞枝点头,“这样啊。”

    苏音又说:“许老师在外面,你是来找她的吧,我们班在…”

    虞枝打断她:“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来找你的。”

    苏音诧异,“找我?”

    “找我干嘛?”

    虞枝嘴角牵起一个笑,调侃道:“当然是你这个小朋友太可爱了,我想你了。”

    苏音淡淡道:“哦。”

    虞枝抬手,随意勾住苏音额角的碎发,在指尖不停缠绕,眼神暧昧得一刻都不从她脸上移开。

    “你看起来并不想我,那你为什么做梦都要喊我名字?”

    苏音被惊到,“什么跟什么啊?”

    虞枝满脸都是摄人心魄的笑,嗓音也是撩人心骨,“倾尘告诉我的,你有次生病,喊了枝枝,不是吗?”

    苏音恍然大悟。

    许老师怎么什么都说!

    苏音连忙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虞枝松开那缕发丝,她的手下移,缓慢抬起苏音的下巴,略带戏谑地问:“哦?不是我,那是谁?”

    苏音想说是狗,又不太好,她的脑袋飞速运转,打算想一个完美的答案。

    虞枝却懒散地眯起眼,“不用不好意思,小朋友,别编了,我知道你也喜欢姐姐。”然后,她掏出手机,“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以后我要是想找你,也不用开车跑这么远了。”

    苏音也懒得解释,她现在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于是便念出手机号,“137XXXX6672。”

    虞枝边输入边说:“玩社交软件吗?”

    苏音:“有Q.Q。”

    虞枝没抬头,将Q.Q打开,继续说:“号码说一下,我加你。”

    苏音:“可是我没带手机。”

    虞枝:“那就等放假再同意。”

    苏音点头。

    “你搜手机号就能搜到。”

    虞枝:“行。”

    几秒过后,她眼中闪过光芒,随后一脸吃惊地看着苏音。

    苏音:“怎么了?”

    这时,虞枝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不可置信道:“我们早就认识了!”

    苏音看着聊天页面,以及那个备注:小朋友。瞳孔猛地放大了。

    这个头像,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年,每当她疲惫或是难过时,几乎都是这个人陪着她。而现在,她就站在她眼前。

    徐呈。

    她就是徐呈。

    苏音缓缓起身,当她知道虞枝是徐呈后,几乎是瞬间,眼神变了,由冷淡变得亲近。

    她激动道:“你就是徐呈!那你还说比我大一点,原来大这么多啊。”

    虞枝摸摸她的头,“我也不大,才三十。”紧接着,她亲密地揽住苏音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叫我姐姐刚刚好。”

    如果是从前,苏音一定不会叫。但虞枝是徐呈,是那个在她难熬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虽然苏音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徐呈好几天不回她消息,她挺难过的。这下好了,可以当面问清楚了。

    苏音:“姐姐。”

    “你…那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了?”

    虞枝扭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再看向苏音时,她又恢复那副妖媚样子,“那天太忙了,忘记回你了。”

    苏音点点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刚要问,又被虞枝打断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小朋友,这里太闷了。”

    苏音:“好啊。”

    她依然在为这种巧合而兴奋。刚好,她还有好多事情想问虞枝。

    她们往外走。

    虞枝挽着苏音手臂,扭着的胯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顶,隐隐诱.惑。

    苏音不是没感觉出来,却没有去推她,因为她是徐呈,所以苏音对她可以有无限耐心。

    苏音:“你的网名为什么叫徐呈啊?”

    虞枝想了想说:“因为名字好听。”

    苏音到底是个孩子,藏不住欣喜,特别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更是这样。

    “姐姐,我们聊了那么多次天,我以为你是那种特别高冷的人,没想到现实里的你反差好大啊。”

    虞枝的手轻轻撩过苏音的腰,曲线玲珑的身体紧贴她,不留一点缝隙。

    “生意人总有两幅面孔,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只对你不正经罢了。”

    苏音:“不正经?”

    虞枝倒没纠正这句话,而是顺着这句话往下说:“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感觉你不一样,所以才对你特别,但我没想到,我们以前就认识。”

    苏音也是这样想,她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之间实在是太有缘了。”

    虞枝低垂着脸,长发跟着垂下去,她的脸被挡住,苏音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就在这一瞬,苏音隐隐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出的怪。

    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让她不舒服了;还是因为,虽然你就在我身边,我却感受不到曾经彻夜长谈时的默契了。

    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苏音不清楚,但她不想继续想了。

    当下她十分确信的是,虞枝就是徐呈,无论她们是否能找回曾经的默契,当时徐呈带给她的温暖都是真的,是无法磨灭的。

    从现在开始,苏音会永远偏向虞枝这一边。就算…就算是许倾尘,也不行。

    苏音正在心里悄悄做对比,下秒,她就心虚了。她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碰上许倾尘了。

    许倾尘对虞枝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虞枝还贴在苏音身上,目光懒洋洋的,“我是来找小朋友的。”

    许倾尘面无表情道:“嗯。”

    默然半晌,她唇边勾出一丝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虞枝:“倾尘,我想带小朋友去校外走走,你看行吗?”

    许倾尘:“行。”

    那抹笑,自始至终挂在她脸上。

    可苏音却把刚才“通过对比产生的结果”抛诸脑后了,她快速想到:

    假如现在许倾尘亲密地揽着一个学生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不开心。

    但虞枝揽着她。

    许倾尘为什么无动于衷。

    苏音不信,于是她说:“老师,如果请假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出去了。”

    虞枝松开手。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倾尘含笑看苏音,她上前半步,轻声道:“去吧,出去走走吧。”

    苏音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许倾尘越是这样,她身体里越是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在折磨她,她迫切希望能从许倾尘眼中找到什么,可惜没有。她一忍再忍,直到忍不住,终于将那句话讲出,“老师,我真的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

    许倾尘:“嗯。”

    苏音:“那别的学生呢,你也喜欢吗?”

    阳光透过枯树的缝隙洒在许倾尘绝美的脸上,她的笑容清冷出尘,像柔弱的美玉。

    “我都喜欢。”

    第29章 相信

    ——都喜欢。

    苏音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看着许倾尘。片刻后,她隐忍着侧过脸。

    许倾尘依然在笑,笑意游离在唇间,她美得不像话。

    苏音朝前看,却早已回眸亿万次。她的余光零零碎碎,里面装的全是许倾尘。

    可是。

    许倾尘不会来捡她的眼神。

    她不懂她。

    苏音是明白的。

    她苦笑,以后不会再问这种傻问题了。

    明明初心只是成为她喜欢的学生之一,为什么现在想要的越来越多。

    人不可太贪心。

    苏音调整呼吸,后露出好看笑容,尽量不暴露内心真实想法。

    “我知道的,老师。”

    话落时,她心中的那根弦松了松。原本这根弦上,拴着的全是她对许倾尘的在意,可一旦感知到冷漠,她便会悄悄向后退一小步。直到有一天,这跟弦真正断了为止。

    苏音什么都想到了。

    偏偏漏掉了一点,真正掌握这根弦的人,其实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许倾尘只是轻轻一笑,苏音就输了。

    “老师,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许倾尘回答。

    一听这话,苏音闹了个脸红,她支支吾吾半天,看看天又看看地,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倾尘唇畔间依然勾着笑,她抬手,随意搭在苏音后颈上,轻轻捏了两下。

    “都喜欢,但我最喜欢你。”

    缓淡的音色刚落,苏音的眼瞬间亮了,她像是被喂了一块糖,先苦后甜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

    她承认。

    这一刻,世界都变美好了。

    苏音欢喜难耐,殊不知她脸上的每个表情都落在了许倾尘眼里。少女藏不住的心事,理应埋在这个不温暖的秋天。

    不会有人知道的,许倾尘也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

    虞枝双眸微眯,调侃说:“你们聊完没有,如果没聊够的话,我可以走的。”

    许倾尘眼眸一压,掩住眼底的冷漠和旁人都看不透的情绪。

    “聊完了,你们走…”

    这时,苏音打断她的话,“不,老师,还没聊完,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许倾尘诧异道:“嗯?”

    虞枝追问:“怎么了,小朋友,不想和姐姐出去吗,机会难得。”

    苏音摇头,满怀歉意地对虞枝说:“我也没生病,也没事情要办,就不出去了,没有任何理由就出校,这样不好。”

    虞枝:“我可是学校的大股东,我想带谁出去就带谁出去,哪怕是校长也管不了我。”

    苏音再次摇头,她灵动的双眼间满是倔强,“不了,我不想搞特殊化,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不想,真的不想。

    我只想和别人一样…

    虞枝以为苏音只是不想跟她走,并没想太多。可是,许倾尘却听出了其中的一语双关,她的手无意识拂过发尾,霎那间,她木讷住了。

    在许倾尘陷入沉思之际,虞枝说:“小朋友,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说完,她朝苏音挥挥手,高调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虞枝头都没回一次。

    苏音盯着她的背影,总感觉奇怪。

    虞枝为什么会来,她来这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说一声,她是徐呈…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苏音脑袋很乱,怎么都理不清,她全身僵直,那些记忆几乎要将她吞噬。

    坏的,更坏的。

    每一幕,都轻而易举地折磨她的神经。

    苏音压抑着,忍耐着。到最后,除了无能为力,她没有了任何感觉。渐渐地,眼尾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许倾尘看见了。

    她的手轻轻抬起,定格在半空,很久很久。可当阳光穿透指缝时,手却像失了力气一般,重重垂下。

    ——我无法给她擦眼泪。

    可是,苏音并没有流泪,许倾尘为什么会想要给她擦眼泪?

    这是件无法去深究的事,比如风吹了就是吹了,雨下了就是下了,没必要浪费时间会思考风为什么会吹,雨为什么会下。

    许倾尘不愿往深了想,于是她说:“怎么眼泪汪汪的,眼睛进沙子了?”

    苏音正准备说‘不是’,但转瞬间,她改变主意,选择将错就错,“嗯。”

    尾音还没甩出,她已经把脸凑到许倾尘面前,“老师,眼里进沙子了,该怎么办啊?”

    两人距离极近,一双眼追着另一双眼,细细密密的呼吸声交织在热烈的风中。苏音的目光慢慢开始失去焦距,脸颊也迅速升温。

    下秒,许倾尘捏住苏音的下巴,指尖轻微的摩挲两下后,她低声道:“我帮你吹一吹?”

    苏音这才缓过神,意识到不妥,她连忙往后退。这一刻,催使她做出这一举动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觉得,只要离得远,就不会被许倾尘发现她的心跳声了。

    不过,显然苏音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她刚躲开,许倾尘便用傲娇的口吻说:“小骗子。”

    苏音:“啊?”

    愣了一阵,她才反应过来,“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许倾尘:“怎么?”

    苏音故作失落之态,“没事。”

    许倾尘撩下头发,柔声道:“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苏音向四周张望,她将校服拉链拉上又拉下,应该是在等什么。终于,在最吵闹的那秒,她大声说:“老师,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她把时间计算的很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已经没那么吵了。

    许倾尘上下打量她半天,竟答应了,“好。”

    苏音就差把小心思写在脸上,许倾尘当然看得见,她张扬地笑了。

    这一笑,又让苏音心乱了。

    苏音:“我…”

    许倾尘轻推眼镜,而后干脆利落道:“你什么你,跟我过来。”

    苏音点头。

    紧接着,手腕被握住,当冰凉的温度触及到她的肌肤时,她狠狠心悸了一番。

    一瞬间,心都快蹦出来了。

    苏音在心中默念一万遍‘要理智’,最终都会败给许倾尘。

    哪怕是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苏音击垮。

    此时此刻,苏音便垮掉了。

    她跟着许倾尘走,紧紧追随着她的脚步。明明她近在咫尺,苏音却很害怕,她怕把她跟丢了。

    她未曾发现。

    不知不觉中,依赖的种子偷偷种下了。

    苏音不想矫情,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走在那条铺满粉尘味道的走廊,她问:“那以后呢,老师,以后你还会教许多学生,你还会喜欢我吗?”

    许倾尘瞳孔一缩,眼底浮漫精光,“当下最喜欢你。”

    苏音追问:“以后呢?”

    许倾尘有一瞬恍惚,声音低哑道:“我不知道,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

    苏音固执道:“如果我非要一个答案呢?”

    许倾尘眼中闪过诧色,“有那么重要吗?”

    苏音妙答:“重要。”

    许倾尘笑了笑,“一个答案而已,不重要,没必要那么较真。”

    这次,苏音态度比上次还坚定,“重要。”

    “不是答案重要,而是因为是你给的答案,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

    等她说完,许倾尘沉默好久才说:“我说的话其实…也不必完全当真。”

    “不!”

    苏音没有任何犹豫地反驳道:“老师,我相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许倾尘:“每一个字?”

    苏音:“嗯。”

    许倾尘目视前方,不再讲话。苏音侧头,却不能将她被长发遮住的侧脸看完整。

    幸而,她看不完整。

    …

    二楼最西边,有一间专门储存杂物的教室,教室非常大,里面东西不多,只有几张桌椅,一些陈旧的书籍。朝南的窗户边,还有一架落灰的钢琴。

    如果不是许倾尘带她来这里,苏音根本不知道学校还有这样的空教室。

    一进门,苏音就发出感慨,“光线真好啊老师,这里好适合睡觉。”

    许倾尘顺着她说:“那你就睡吧。”

    苏音:“真的可以吗?”

    许倾尘:“当然。”

    苏音好不容易能和许倾尘一起待在如此安逸的环境中,她才不要睡觉,她想讲话,想不停地和许倾尘讲话,讲到她厌烦为止,但又该讲些什么,从哪开始讲。苏音又不知道了。

    许倾尘没注意到她的踌躇,而是边开窗户边说:“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不讲了?”

    苏音一瞬错愕。

    她根本没什么可讲的,刚才说有事要讲,也只不过是私心想和许倾尘多待一会儿。

    现在怎么办。

    该讲什么。

    许倾尘挑眉:“没话说?那我走了?”

    她说完,作势要走。

    苏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别走。”

    大概是本能反应,她的手也扯住了许倾尘袖口的一块布料,她又说:“老师,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许倾尘神情疏淡,阳光穿过不会摆动的树枝照向她,她伸手,摸了摸苏音的头,“好。”

    苏音不禁鼻酸,心中颤动。

    以前她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她没有人可以信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许倾尘了。

    是老师,是长辈,也是朋友,是姐姐。不管许倾尘怎么想,至少在苏音心里,是这样的。

    所以,苏音愿意用一万个真心去相信许倾尘。她愿意说出所有过往,包括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是,尝试开口太难。

    许倾尘并没有催,她看上去非常冷静,精致的脸廓并未展露任何表情。

    谁都无法读懂她。

    她们就站在那里,一个看风景,一个看“看风景的人”。

    苏音到底没说。

    许倾尘到底没问。

    苏音想讲,怕许倾尘不想听。

    许倾尘想听苏音讲,怕自己不敢听。

    于是,她们就僵持着。

    直到把这个白天熬完。

    …

    后来的很多年,苏音想起今天,只能隐约记起,许倾尘给她弹了很多曲子,其中一首,应该是叫——

    《爱情转移》

    第30章 借我

    晨光高照,酒店窗帘拉紧,一丝光都照不进来,屋内弥漫着皂角味道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息。

    雪白且凌乱的大床上,女孩掀开被子,坐起时用被角遮了下胸口,楚楚可怜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又一次失落,女孩却又一次忍住,她尽可能展现出最完美的笑脸,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很忙,但你能在百忙之中分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

    总是这样,连说几句违心的花言巧语骗她都不肯。女孩努力地强颜欢笑,但她笑不出来,她只是悄悄裹紧被子,裹住那早就灰飞烟灭的自尊心。

    毕竟。

    她只是一只不被重视的金丝雀。

    但她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她想要的仅仅是钱,可她却愈发贪心,现在想要的竟然越来越多。

    尽管知道不应该,女孩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感情用事一次,她问:“你选择我的原因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因为。”

    “因为你最像她。”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曾幻想过自己被选择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年轻漂亮,也可能是自身某个闪光点让对方所心动。她想过一万种可能,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荒唐。

    像。

    像谁?

    她究竟是谁?

    既然已经越界,那便放纵这一回,女孩索性问个明白,“我像她,那就是说你和她没在一起,是吗?”

    阳光在窗外飘游,找了个缝隙钻进来,女孩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眼前人,她在期许着什么。可是,最后一点生机还是被击垮,不留一丝情面地垮掉。

    “是。”

    “不过,等她长大,我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运动会结束后,大家很快调整状态,毕竟放松只是暂时,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最近有传言说:从这届高一开始,将从高一下学期进行文理科分班。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没有证实过,所以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音也听说了,按理说什么时候分文理对她都没有影响,反正她要学理,但很奇怪,只要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班级,胸口就堵得厉害。

    是在舍不得什么吗?

    苏音盯着黑板,视线转移,又望向厚厚的墙,她在寻找,寻找真相。

    如果那阵玫瑰香没有飘来,苏音或许会停止这番自我审问,但她来了,真相也来了。

    是—

    舍不得她。

    苏音任由心底轰鸣一片,她相信,只要不管不顾,这种感受总会消亡。

    一分一秒过去,消亡的却只是时间。

    苏音不懂,她抬起疑惑的眼,试图通过注视来抚平这片波动,奈何又是徒劳。

    许倾尘就像一片海,一眼,便让苏音掉入无边海底。苏音失了魂,只听见海水砰砰作响。

    然后,一阵快意将她侵蚀。

    苏音浑身绷紧,她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眉眼间燃烧着雀跃的喜悦。

    苏音想和许倾尘讲话。

    可是,自那天过后,也不知在别扭什么,她们没再那么亲近地讲过话了。

    此刻,苏音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念头:她需要和许倾尘说话,她必须和许倾尘说话。

    苏音是行动派,想做什么便做了。

    于是,她缓缓站起身,即使动作幅度不大,还是发出了轻微声响。

    听见声音,许倾尘下意识皱眉,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便看向苏音。

    奇了怪。

    一望向苏音,许倾尘那点不悦登时消失不见,她走下讲台,在苏音身边站稳,轻声说:“怎么了?”

    三个字,很轻很轻,尾音很短且有点哑,温柔得像要化了一般,将苏音一贯坚硬的心戳得细碎。

    苏音又听见海浪砰砰作响的声音了,这回,她分清了。不是海浪声,而是心跳声。紧接着,心骤然缩紧,她既迷惑又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

    慢慢地,兴奋战胜迷惑。苏音太兴奋了,她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做个肆意妄为的傻瓜,她偏头,与许倾尘对视,“老师,下午有体育课。”

    许倾尘唇角轻挑,伸手搭上苏音的肩,凑在她耳边说:“体育课前来办公室找我。”说完,她指尖发力,将苏音按回座位。

    苏音一脸茫然,只顾点头。

    直到上课铃响,班长喊了起立,苏音依然有几分恍惚,她看着站在讲台上这个从容不迫,指腹捏着半根粉笔的女人。这一刻,风月都暗淡了。

    苏音仰头,她看许倾尘侃侃而谈,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蓦地,神色空了一瞬。

    她庆幸,她能坐在这里;

    又不幸,她能坐在这里。

    苏音并没失神多久,她很快调整过来,但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古怪。明知该抬头听课,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她情不自禁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不到半秒,又飞快地划掉,涂黑。

    许倾尘。

    这个名字,这辈子,只能在心里默念,不能写出来,更不能,念出来。

    多庆幸,你是我的老师啊。

    多不幸,你是我的老师-

    一上午,苏音心情都很沉闷,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下午,以至于她找到许倾尘时,依然是那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见她来,许倾尘便开始写假条,她边写边说:“这次给你开一个长假条,以后你一个月来找我开一次就行。”

    苏音:“谢谢老师。”

    正是下课,办公室里的人很多,也很嘈杂,苏音的话也被淹没在这些声音里,许倾尘并没有听见,她在专注地写字。

    苏音便专注地看着她。

    今天许倾尘穿了一身黑色,黑衬衣黑裤子,肩上披了一件黑色风衣。这样的搭配,再配上那张冷脸,十里之内没人敢走近她。

    许倾尘越是冷,苏音越想靠近她。可苏音不敢看她的脸,她只是盯着那只握着钢笔的手,细长,泛着病态的白。她用眼睛去感受她手心的温度,仅仅是这样看两眼,就将她持续很久的阴霾全部扫尽。

    苏音笑了。

    正巧,被许倾尘看见。许倾尘神色飘忽一瞬,继而将假条在空气里晃了两下,“想要假条吗?”

    苏音点头,“想要。”

    许倾尘将假条拍回桌面,侧过身,自然地将手搭在椅背上,仰头说:“我给你假条,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音微怔,“什么啊?”

    许倾尘目光闪烁,笑了笑,“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苏音想问:我怎么看着你了,但又觉得不妥,便生生憋了回去。

    许倾尘看出苏音的踌躇,她微垂眉眼,伸手扯了下苏音的衣角,很轻很轻,几乎没用上什么力气,却扯得苏音浑身猛得一颤。

    苏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讲出一句话。明明她是个讲话很厉害的人,但一面对许倾尘,怎么就变成了半个哑巴。

    许倾尘打量她很久,虚攥下拳,对于苏音刚才的反应,虽然很疑惑,不过她还是打趣说:“怎么,你怕我?”

    苏音悄悄吸气,呼气。在确保不会再出错的情况下,连连摇头,“不怕,我不怕。”

    许倾尘:“那就行。”

    随后,她把假条从桌往苏音那边推,并说:“月末放假,假期你有约吗?”

    苏音:“没有。”

    许倾尘:“那我想约你,放假当天你能借我半天时间吗?”

    苏音求之不得,她开心死了,但她善于隐藏情绪,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没问题。”

    几秒过后她才反应过来,补充说:“老师,就这么简单?再没别的了?”

    许倾尘:“嗯。”

    音调微扬。

    苏音在心中窃喜,既能拿到假条,又能和许倾尘在一起待半天。

    赚死了。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苏音在打什么小九九,随口问道:“想什么呢,小朋友?”

    上课铃声适时响了。

    苏音抿嘴微笑,拿起桌上的假条,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

    千言万语,你知我知。

    不必说。

    苏音这样想,殊不知,这全是她的自以为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了解谁。

    许倾尘不知。

    不用知,不想知,不会知-

    苏音走出教学楼后,立刻去班级队伍里集合,还好体育老师还没来,不然免不了一顿说。

    苏音站在排尾,和前排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实际上,她心思并不在此,早就飘到许倾尘那里了。在她想七想八时,体育老师来了,苏音把假条给他之后,便去清净处呆着了。

    天气一般。

    风很大,也很冷。

    苏音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象征性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坐下了。这个位置还不错,视野开阔,适合看风景,更适合发呆。

    她需要这种安静的时刻。看看天,吹吹风,让浮躁的心安定下来。以往她也这么做,每次都颇有成效。

    唯有这次,败了。

    苏音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连冷静都做不到,何谈其他。

    她一直在想许倾尘,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忆刚才那番对话,仔细品味许倾尘的每个表情。许倾尘对她说了几句话,许倾尘对她笑了几次。

    苏音欲罢不能地想。

    以至于,她脑子里全是许倾尘。

    她见风吹,想分享给她;她见万里无云,想分享给她;就连见每日都能见到的太阳,还是想分享给她。

    可是,这会儿的太阳不够漂亮,等等吧,等最漂亮的时候再分享给她。

    苏音仰面,片片金光散下,在她脸上拐了弯,她想:还是市南的太阳最漂亮。

    许倾尘。

    和我去市南看看太阳吧。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