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隐忍

    许清词见过这个平安扣,这么多年,苏音一直把它挂在手机上。

    待许倾尘将平安扣收起来后,许清词才开口问:“姐,你来医院干嘛?”

    “来看望洛老爷子。”

    “洛老爷子又住院了?”

    许倾尘点头,“嗯,最近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就算保守治疗,可能也熬不过今年。”

    许清词眼珠一转,精明道:“姐,你该不会是因为洛老爷子时日不多了,才跟洛航…”

    许倾尘立刻严肃起来,“别乱说。”

    许清词也弄不懂了。她摇摇头,应该真是她想多了吧。许倾尘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自己搭上,陪洛航演这场大戏。

    许清词叹口气,继续说:“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跟我这位姐夫见过面呢,姐,今晚吧,带我和他见一面,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做我姐夫。”

    许倾尘淡淡道:“没必要。”

    许清词登时乐了,“为什么没必要?假的是不是!你跟他是做戏给洛老爷子看的吧?”

    许倾尘深深看着许清词,几秒后,她云淡风轻地笑了,“好,今晚八点,ST见。”

    说完,许倾尘就走了。

    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许清词又弄不懂了,她反复回想细节,左思右想后,她呢喃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吗?”

    罢了。

    今晚见面再说吧-

    从医院出来后,苏音身上顿时轻快许多。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将平安扣物归原主后。

    此时已经是傍晚,苏音走在街上,她不想回家,因为透过出租屋的小窗子看着天一点一点黑透,是一件既孤独又难受的事情。

    她宁愿在外面晃荡。

    但走着走着,她突然可悲地笑了。

    因为,她的心又猖獗地躁动起来,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她又想失控地寻找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似乎比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见证天黑还要折磨,还要痛苦。

    她心知肚明:往后,她和许倾尘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可她还是不知好歹地期盼能再与她制造羁绊。

    这是慢性病,治不好。

    苏音心里积着一层厚厚的愁,她说人不会难受死,她说时间是药引子,她说这种伤春悲秋的时刻总会过去。

    她还说:你尽管幸福,我会看着你幸福。

    那个关于船票,关于富士山下,关于你和我的花样年华,我替你守着。

    老师,再见了。

    在捕捉到最后一抹夕阳时,苏音走到公交站牌前,她要回家了。

    六分钟后,公交车正从前方驶过来时,苏音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顾意:【我来长水了,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今晚忙吗?不忙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公交车在苏音面前停稳,但苏音没上车,她回复顾意:【好。】

    【我去哪找你?】

    苏音想了想,把“ST”的位置发了过去。之后,她往前走了一百米,上了前往“ST”的公交车。

    苏音并未放在心上。

    她上的这辆公交车:

    是520路-

    ST.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和洛航对面,一张脸拉好长,她已经问了很多问题了,但他们回答得天衣无缝。

    这会儿,许清词又像审犯人一样地问:“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洛航坐得笔直,双手板板正正地搭在腿上,说:“最近几天。”

    许清词嗓音顿时提起,“才在一起几天,你们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洛航和许倾尘对视一眼后,洛航亲昵地揽住许倾尘的肩,大大方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遇到对的人了,生怕她被别人抢走,当然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许清词身体前倾,紧紧盯着他们,她试图找出他们不自然的证据,但就是找不到,这俩人,自然得不行,完全就是热恋中的情侣该有的状态。

    许清词泄气了。

    她端起咖啡喝,可抬眼间,她定住了,咖啡液顺着嘴角向下淌,她顾不得擦,她的目光不知所措地锁在门口的苏音和顾意身上。

    许清词大脑飞速转动,她在纠结苏音到底有没有听见洛航刚才说的那番话。

    这时。

    许倾尘和洛航一齐回头。

    洛航下意识想要放下揽在许倾尘肩上的手,但许倾尘淡淡看了苏音一眼后,她唇一抿,伸手挽住洛航的胳膊,给了他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洛航会意,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

    苏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看许倾尘在和洛航亲密耳语,她的红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当真是一支魅力无限的红玫瑰,只可惜,是别人的红玫瑰。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不断蜷缩,胸口闷得完全喘不过气,她一下又一下地喘息,但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掏空了,连站都站不太稳。

    这种痛苦,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如果此刻谁能给她一颗毒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她不是自轻自贱的人,她很爱自己,可当她亲眼看着她深爱的人依偎在别人怀里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俗气到不能再俗气的人,她做不到真的洒脱,她只能死憋眼泪。把眼睛憋到通红时,她勾起一个自认还算洒脱的笑,说:“顾老师,去那边坐吧。”

    苏音自顾自地走过去。

    许倾尘坐在靠窗靠门口的那张桌子,苏音选的是靠墙的位置,她们中间间隔一张桌子。苏音明明可以眼不见为净背对许倾尘而坐,但她偏不,她坐到了许倾尘的侧对面。

    苏音心痛到无法呼吸,但没关系,因为她想看看许倾尘。她总是在害怕,她怕:如果这次真的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呢。

    苏音不想后悔,她要抓住上天给她的任何机会,只要能有机会看着许倾尘,她绝不会错过。即使,是看着她和别人恩爱。

    苏音怕痛,但她更怕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顾意大概看懂这个局面了,她朝许倾尘点头,朝许清词点头,然后她走到苏音对面坐下。

    顾意坐下后,小声问:“你还好吗?”

    苏音微低头,她看上去一切正常,但顾意却发现,苏音的肩膀正在微微抖动,顾意歪头去看,看见苏音眼窝里深藏满满一眶泪,她两只手死死攥着,隐忍着不让眼泪掉落,她在跟自己较劲,较劲到把嘴唇咬得发白。

    顾意贴心地将身体往左偏,将苏音挡住后,她又小声说:“哭吧,她看不见。”

    苏音将瘦弱的身体缩起,把头低得更深,她依然在隐忍,但没过两秒,一滴眼泪掉到桌上,没发出任何声音,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朝苏音那边看过去,幸好顾意把苏音挡得严严实实,许倾尘什么都没看见。

    洛航顺着许倾尘的视线望过去,然后,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她好像哭了。再然后,他将屏幕对准许倾尘。

    许倾尘敛眸几瞬,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洛航看了看许倾尘,之后他关掉手机,笑着对许清词说:“清词,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医院了,我爷爷那还等着我呢。”

    许清词还有许多话没问,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苏音在这,她巴不得洛航早点走,既然他主动提出,那许清词就顺着他意了。

    许清词说:“没事了。”

    洛航起身,许倾尘也跟着他站起来。

    许清词连忙说:“姐,你再待会儿,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许倾尘显然是不想留,她态度坚决道:“别闹,有事回家说。”

    说完,她和洛航一起走了。

    “诶,姐…”

    任许清词怎么喊,许倾尘都没有回头的意思。她急着走,像在躲什么。她不是在躲许清词,而是在躲苏音。

    许清词担忧地走到苏音面前,苏音早已抬起眼,她死盯着那扇门,刚才许倾尘曾从这里走过。

    苏音不再隐忍,眼泪顺着她青灰的脸往下淌,她笑得灿烂。

    许清词不放心道:“音音…”

    苏音指着门口,用轻快的口吻打断她的话,“清词,你看他们,多般配啊,多幸福啊。”

    她又看向顾意,扯着笑说:“顾老师,你也看啊,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幸福?”

    顾意跟许清词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许清词在苏音身边坐下,她轻拍苏音的后背,说:“音音,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约他们,你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苏音快速摇头否认,她擦了一把眼泪,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嗓音沙哑道:“我才没有难过,我很开心,能看见她这么幸福,我开心死了。”

    她是个傻瓜,她是顶级大傻瓜。

    她的喉咙哽到快要无法呼吸,可她还是在说:“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不开心,我特别开心。”

    许清词不忍地摇摇头,随后,她问顾意喝什么,顾意说美式。

    许清词招了下手,说:“阿姨,我们要三杯美式。”

    “好。”

    阿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过来,她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她给不了这些年轻人什么帮助,她只是默默地在做咖啡时,多做了一杯。

    咖啡做好了,阿姨将咖啡端过来,在顾意身边的空位置坐下,她端起两杯美式,一杯给顾意,一杯给许清词,托盘里还剩下两杯咖啡。

    阿姨笑着问苏音:“你想喝哪杯?”

    苏音久久盯着这两杯咖啡,忽然,她嘴角向下一撇,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她不逞强了,她指着那杯焦糖玛奇朵,边哭边说:“我要喝甜的。”

    阿姨欣慰地把咖啡端给苏音,“给,是全糖。”

    苏音喝了一口咖啡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为什么全糖的咖啡,还是那么苦。”

    阿姨惆怅道:“孩子,因为你心里太苦了,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那晚,苏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没有半点忍耐,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后来,哭够了,她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哭了,我好了。”

    她们信了。

    苏音平静地离开咖啡馆,平静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平静地洗完澡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

    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可以接受现实,可以接受许倾尘不爱她,可以接受许倾尘和别人在一起,可以接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她可以接受任何事情。

    因为,她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需求了。

    她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首《富士山下》,紧接着,她打开评论区,往下滑,却发现四年前她留下的那条评论,已经被顶上来,变成热评了。

    苏音默读那句话,顷刻间,过往关于许倾尘的种种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好的,坏的,把她冲击到她心慌难耐,渐渐地,她心跳异常起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该吃药了,把药吞下去就能好了。

    可她盯着枕边那瓶药,一动也不动。

    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她抓过药瓶,把药狠狠砸到了地上。

    她不想自救了。

    这一刻,她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我。

    她还在想:以后变成风,可以陪着她;变成树,可以陪着她:变成雨,可以陪着她。

    死了可以陪着她,但活着不可以。

    苏音一点自救的念头都没有了,她在等死时,手机急促地连响了两声。

    苏音登时清醒过来,她瞪大眼,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爬到床边,从床头柜翻出备用药,直接仰头往嘴里倒了不知几颗,干吞下去。

    苏音缓了很久,待心跳平稳后,她拿起手机,看见两条Q.Q消息。

    发信人:

    徐呈。

    第92章 棉花

    【照顾好自己。】

    【好好努力,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这两句话让苏音空洞的眼渐渐变得有精气神,她沉思一阵后,下床把那瓶被她扔到地上的药捡起来,将其放回枕边。

    下次再犯病,她不会不吃药了。

    然后,她坐到床上,她看上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平静。但其实,她还是特别难过,可她又能怎样呢?

    她拿出手机,回复:【姐,我会的。】

    淡淡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苏音伸手接住那点微弱的光,她把光握在手心,握住了最后一点希望。

    她仔细想想后发现,她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点念想的。

    十六岁的梦想,她还没有实现。

    苏音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好好努力,我要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那个在她小时候救过她的人,在刚才,救了她一次,在此刻,又救了她一次。

    那晚过后,苏音没有颓废,她打起精神,疯狂地埋头于工作,她不喊累,她看上去很乐观,很快乐。

    别人都说:“苏工是个战士。”

    但没有人知道,每分每秒,苏音的身体里都在下着一停不下来的大雪。

    这场雪的名字叫做:

    错时空相爱。

    主角是:

    三十三岁的许倾尘,和十六岁的苏音-

    半年后。

    苏音去庄安镇下现场,对接完施工后,在回程路上,她收到了组长的微信消息:【苏工,院长让你跟他去参加一场宴会,他说免不了要喝酒,让你去给他挡酒。】

    苏音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Eden了,他又要干嘛。

    苏音这几天连轴转,已经累得晕头转向,但她时刻谨记虞枝的话,不要得罪这位全世界最小心眼的人。

    苏音回复:【好。】

    组长立刻把宴会位置,以及开始时间发了过来,苏音瞄了一眼,靠在车椅背上继续睡觉了。

    她太累了,累到只想睡觉,以至于她忘了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2019年11月20日

    …

    晚上八点。

    苏音按照导航来到宴会地点,宴会不在酒店里,而是在一栋私密性很强的独栋别墅内,但令苏音感到奇怪的是,别墅内安静得可怕,根本没有举办宴会的迹象。

    苏音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她往四处看,最终在别墅二楼阳台看见了Eden。

    Eden朝她招手,示意她进来。

    苏音点头。

    别墅大门敞开,苏音穿过花园往里走,在快走到泳池时,她呼吸一顿,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了。

    枯树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拎着半瓶洋酒,专注地看着夜空,天特别冷,她的手冻得通红,指节却白得瘆人。

    苏音盯着她的手,盯着她手背上一条性感的青筋一路延伸到指节的钻戒处。

    这枚钻戒,真好看啊。

    苏音又想起那天,洛航单膝下跪,给许倾尘戴上了这枚戒指。

    真痛。

    但苏音的心早就麻木了,这点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笑了笑,朝许倾尘走过去。

    许倾尘看见苏音了,她平淡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但看着看着,她皱了眉。

    在许倾尘皱眉那个瞬间,苏音的身体一晃,她把已经迈出一半的左脚缩回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老师,你别皱眉,你不想我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许倾尘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应该是醉了,不然,她不会一直这么盯着苏音看的。

    她的眼神里,有三分委屈,三分幽怨,三分恨。

    还有一分,是爱。

    可惜夜太黑了,可惜苏音往后退了两步,不然,苏音就能把许倾尘的眼神看清楚了。

    但苏音不敢越界,所以她错过了,她没看见,她只是一小步,再一小步地往后退。

    小步,是因为不舍。

    退,是因为尊重,爱惜。

    苏音一直往后退,退到许倾尘的眉头好像舒展开来了,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这才敢用力去看许倾尘,用力记住她的脸。

    许倾尘一定是真的醉了,她竟就任由苏音这么看着她。

    不喝酒时的许倾尘不是这样的。

    究竟。

    清醒时的许倾尘是真实的,还是醉酒时的许倾尘是真实的呢。

    这太难判断。

    别墅二楼,Eden关上窗子,他转过身,抿了口酒,说:“感情这东西,外人谁都使不上劲儿。”

    洛航摸了摸下巴,笑道:“这俩人,有意思。”

    Eden饶有兴趣地问:“哦?怎么说?”

    洛航拿起沙发上的抱枕,使劲打了一拳,然后,他冲Eden挑了挑眉。

    Eden:“我不懂。”

    洛航走到Eden身边,说:“她们两个人,一个心里有气,憋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发泄出来了,但是…”

    他看了Eden一眼。

    Eden秒懂,接着洛航的话说:“但是另一个,比王八还能忍。”

    他们相视一笑后。

    Eden说:“一拳打在棉花上。”

    洛航接着说:“这气永远消不了。”

    他顿了顿,侧头去问Eden:“做你们这行的,定力都这么强吗?”

    Eden笑道:“她可比我强多了,我忍不了,我是一点都忍不了。”

    他笑着摇头,继续说:“或许,我们和倾尘约定的事,用不了几年就能实现了。”

    “是吗?”

    Eden肯定道:“有定力,有耐力,有实力,她一定行。”

    洛航想了想,说:“尘尘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也应该还她点什么吧。”

    “哦?你有什么想法?”

    洛航邪笑两下,“小火苗没意思,没一会儿就熄灭了,咱得把这火往旺了烧,最好烧到浇都浇不灭才好,过一段时间,我打算…”

    他贴在Eden耳边,把他的主意说了出来。

    Eden:“这也太损了吧?”

    洛航:“损点儿怎么了?总比俩人变成老太太了,还这样拉扯强吧。”

    Eden赞同洛航的说法,但他想了想,还是纠结道:“但是倾尘能同意吗?”

    洛航笃定道:“放心吧,她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

    洛航走到窗边,盯着楼下的两个人,说:“因为她比我们更想知道,这棉花,究竟是真棉花,还是假棉花。”

    说完,洛航打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外面太冷了!快进来吧!”

    许倾尘无动于衷。

    苏音仰头,当看到洛航时,她眼神痛了一下,但她掩饰地很好,她礼貌地朝洛航点了下头,之后轻声对许倾尘说:“老师,你回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看你进去,我再走。”

    许倾尘靠在树上,用掌心揉头,她一个眼神都不给苏音,提着酒瓶就往前走,但这几步走得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要跌倒。

    苏音不放心地往前跟了两步,紧张地嘱咐说:“慢…慢点。”

    许倾尘还是不理她。

    苏音紧抿唇,不跟了。

    许倾尘继续往前走,但没走两步,她眼睛一湿,突然转过身,大声朝苏音吼道:“滚!你给我滚啊!”

    苏音也不恼,她好声好气地说:“好好好,我滚,我滚,老师,太冷了,别感冒了,你快回去吧。”

    苏音越是这样,许倾尘脸上表情越是愤怒。

    苏音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才让许倾尘这么愤怒,她不想许倾尘生气,于是,她说了声“抱歉,打扰了”,转头就走了。

    见苏音走得坚决,许倾尘仰头喝了一大口洋酒,烈酒入喉,她脸上的愤怒以及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消失,她又恢复冷漠了。

    她眼神清明。

    她好像,并没有喝醉,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又一拳,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冰山短暂爆发一次后,又往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冰。

    许倾尘笑了,她在笑自己。

    三十八岁的她,在三十八岁的第一天,闹了场笑话。

    是受过的伤还不够深吗?

    为什么,为什么脑袋还是会偶尔不清醒,竟然会愚蠢地想要走回头路。

    往前走吧,干脆利落地往前走吧。

    许倾尘站在冷风里,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顿后,她坚定地走回别墅里。

    二十分钟后。

    Eden见许倾尘一直冷着一张脸,问:“需要我把她喊回来吗?”

    许倾尘脸上表情又冷了一个度,她严肃道:“Eden,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自作主张地把她叫来,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Eden:“真心话?”

    “嗯。”

    Eden连连点头,“好好好。”

    许倾尘久久站在窗边。

    Eden和洛航对视一眼后,默契地笑了。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见与不见,其实也无所谓了。

    或许。

    这把火,得快点烧了-

    别墅外。

    苏音本来都走了,但她又折了回来,因为,她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蹲在墙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之后,她专注地在爱心里面,写了祝福语:

    老师:

    三十八岁生日快乐,愿你幸福!欢喜无忧!

    苏音没有忘记许倾尘的生日,在这天快要结束时,她终于想起来了。

    不算晚。

    既然没机会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那便写给天,写给地,写给你。

    写完后,苏音笑着说:“老师,生日快乐。”

    她想许倾尘一定能看见她的心意。

    2019年11月20日23:00左右

    长水市忽降暴雪,这场雪,比下在苏音心里的那场雪还要大,苏音对许倾尘的祝福,被无情地淹没在雪里。这真挚的祝福,只有天知道,只有地知道,只有苏音知道。

    苏音安慰自己说:“没事。”

    虽然二十四岁的苏音和三十八岁的许倾尘错过了,但十六岁的苏音没有。

    因为。

    在错位时空,十六岁的苏音正和三十三岁的许倾尘至死不渝地相爱,她们会一直相爱,直到永远。

    第93章 诚意

    2019年12月1日

    周日,午后。

    苏音不想一个人闷在家里,她去了“ST”,她到的时候,店里只有零散几个客人。

    见苏音来,阿姨看了她两眼,笑着问:“还是要美式?”

    苏音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边说:“阿姨,不要美式,我要焦糖玛奇朵。”

    “好。”

    一个喜欢喝苦咖啡的人,突然改变口味,一定是因为心里太苦,才想喝甜的吧。

    几分钟后,阿姨把咖啡端来,然后在苏音对面坐下,她有话想跟苏音说。

    阿姨盯着苏音面前的书,问:“这是什么书?”

    苏音目光闪动一瞬,“一本百合小说。”

    阿姨被勾起好奇心,“哦?讲的什么?”

    “老师和学生。”

    “不是普通的师生吧,跟你和倾尘一样?”

    苏音点头,“差不多。”

    阿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书等会再看,跟阿姨聊聊天吧。”

    “好。”

    阿姨往窗外看,“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苏音摇头。

    “我叫杨月华。”她转移视线,看着苏音的眼,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苏音,你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九日。”

    苏音:“阿姨,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月华苦笑道:“因为我爱的人的生日和你是同一天,因为你爱的人是我爱的人的女儿。”

    苏音一脸震惊地看着杨月华。

    杨月华说:“倾尘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原来,许伟义竟然是被你母亲算计了。”

    她凄然一笑:“我恨了许伟义半辈子,也恨了你母亲半辈子。”

    苏音道歉:“对不起,阿姨,我替我妈向你们道歉,因为她的私心,害了那么多人。”

    杨月华笑着摇头,把没讲完的话讲完,“但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阿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明明我比许伟义先认识她好多年,可是因为我的懦弱,我没有勇气跟她表白,后来,我看着她结婚,看着她生孩子,再后来,我连看都看不到她了,她死了。”

    苏音眼中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杨月华接着说:“她活着的时候,我总以为还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哪怕她结婚了,哪怕她非常爱她的丈夫,我依然天真地认为,来得及。”

    猛然间,苏音浑身一震。

    万一,就来不及了呢,谁也不会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万一…她没想过万一,她不敢想万一。

    杨月华顶着泪眼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辈子,她都不知道,我爱她,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此刻,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没用,但苏音还是说:“爱是有温度的,你爱她,她一定能感受到,阿姨,不要太难过了,至于她有没有爱过你…”

    杨月华打断苏音的话,“不重要。”

    苏音笑了笑。

    阿姨是个体面的人。

    苏音问:“阿姨,你后悔吗?”

    “后悔,我很后悔。”

    “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杨月华盯着苏音的眼,接下来的这句话,是对她自己说的,也是对苏音说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将我全部的爱说给她听。”

    苏音若有所思道:“可是万一这种爱,对她来说,是种打扰呢?”

    杨月华认真道:“孩子,只要未来不后悔,不留遗憾,那你就不去打扰她。”

    苏音说:“好。”

    她犹豫几秒,又问:“阿姨,你了解许叔叔吗?”

    杨月华直接点破她,“这话,你是为了倾尘问的吧?”

    “嗯。”

    杨月华叹声道:“其实…如果没有那场误会,他会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以后,如果倾尘主动问我,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她。”

    苏音说“好”。

    这时,有客人进来了,杨月华便过去招待客人了。

    苏音静坐很久后,在她最喜欢的一家店,看起了那本小说:《十一》。

    杨月华的话,苏音有听进去,道理她都懂,但现在的苏音,就是年轻时的杨月华,她在走杨月华走过的老路。即使,杨月华已经后悔了。

    但现在的苏音,对于现在的选择,不后悔。

    就像《十一》里所写:

    “我摘过月亮了,但我没有摘到月亮。后来,我想着,去摘别的月亮吧。可当我抬起头,我才发现,原来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啊。

    我开始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异想天开地去摘月亮就好了。

    那我还可以摘花,但我并不喜欢花。所以,就算我当时没有鼓起勇气去摘月亮,而是摘了花,我还是会怀念月亮,还是会后悔。

    这条路。

    不管怎么走,我都有可能会后悔。

    既然这样,就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摘月亮,因为在我想摘月亮的那个瞬间,我是真的很想拥有月亮。”

    苏音从包里翻出一支笔,在这段话下面写了一句话:

    在我给她船票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带她走。

    苏音放下笔,眼里一片死灰。

    那时候,给她船票,不后悔。现在,放她走,也不后悔。

    既然怎样选择都会后悔,那就在做选择时,跟着心走吧。

    苏音把书收好,起身默默离开了“ST”。

    ST.

    Steamerticket.

    苏音不知道店名“ST”的真正含义,但她第一次看见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时,便联想到了“船票”,所以她才走进这家店,就像走入一场为自己编制的梦里一样。

    但她很清楚,这个“ST”,不是船票。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以后,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船票在旧时光里,许倾尘,也永远停留在苏音无法继续拥有的旧时光里。

    苏音做出选择了。

    她决定放下关于船票的执念,也彻底放下对许倾尘的执念。

    一切后果,她自己承担。

    她不后悔-

    十二月中旬。

    Eden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要苏音月末陪他去一场宴会,给他挡酒。

    苏音已经很累了,真的没精力再被Eden这么耍了。

    苏音直接拒绝Eden,“我不去。”

    Eden非但没恼,反而笑了笑,他说:“好。”

    他走之前,莫名其妙地丢下一句:“你不跟我去,也会跟别人去的,你总会想去的。”

    苏音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潜意识里感觉,这场宴会,一定是和许倾尘有关。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音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放手让许倾尘去幸福,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去打扰她,苏音会做一个体面的人,会从许倾尘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即使每当深夜,她都会心痛如刀绞。

    没关系,她可以忍着,忍着对她的爱,忍着对她的思念。

    这是二十四的苏音,唯一能为三十八岁的许倾尘做的事-

    灯红酒绿的酒吧里,Eden和洛航从贴身摇晃的舞池里并肩走出来,走到滴酒未沾的许倾尘对面坐下。

    这俩人,喝得脸红脖子粗。

    许倾尘无奈道:“你俩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等会儿给你们当免费司机,送你们回家吗?”

    洛航摆摆手,半醉道:“不不不,我们是有正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说。”

    洛航:“最近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也知道,他就那么点心愿,尘尘,要不然你再…”

    许倾尘一字一顿道:“当时咱们约定的事,我该做的可都做的,至于其它的,不可能。”

    “别拒绝的那么快啊,又不是来真的,再说了,除了老爷子,谁都知道咱们的事是假的。”

    Eden补充说:“这话说的不准,倾尘的朋友也不知道呢。”

    洛航立刻一唱一和,“你这话说的也不准,不止朋友,还有她那老相好也不知道呢。”

    许倾尘皱眉,“你俩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洛航:“别别别。”

    他坐直,正经道:“尘尘,我和Eden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你如果愿意,那我们就试一试,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吧。”

    许倾尘:“说。”

    洛航小声道:“…”

    洛航说完后,Eden补充说:“她很久没来找你了吧,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能一个月不来就能一年不来,能一年不来,就能一辈子不来。”

    洛航接着说:“尘尘,我知道这几年你根本就没放下她,你只是对她失望了,你不肯接受她,是因为你害怕她的诚意不够,怕重蹈覆辙,怕再受伤。”

    Eden:“试试呗,试试我们这个法子呗。”

    许倾尘冷声道:“幼稚死了。”

    她起身就走。

    洛航:“你不管我俩了啊。”

    许倾尘丢下一句:“不管,你俩自己回去。”

    她拿起卡座上的包,将要走时,她眼神闪烁一瞬,说:“听你们的,试试。”

    第94章 请柬

    洛航和Eden愣了,他们以为怎么都得软磨硬泡许倾尘几天,没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许倾尘走时,洛航在她身后喊道:“尘尘,这个月最后一天吧,你看行吗?”

    许倾尘没回头,她伸手比了“ok”的手势。

    在这之前,他们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许倾尘究竟还爱不爱苏音。

    但现在看来,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许倾尘从未放弃过对苏音的爱。

    他们以为他们足够了解许倾尘,其实不然。

    在许倾尘想要放下过去,想要往前走的每个瞬间,她都是真心的,而此刻她愿意一试,也是真心的。

    人的想法是瞬间万变的。

    在这个瞬间,许倾尘对苏音的一分爱,打败了三分委屈,三分幽怨,和三分恨。

    因为这一分爱,足够强大。

    它不再是从前那份卑微的爱,而是在强者思维下顺其自然发生的。

    既然当下想试一试,那就试试吧,无论结果怎样,她都会自信,洒脱。

    翻篇了,也可以翻回去,如果翻不回去,那就不翻。

    对许倾尘来说:

    爱不是必需品了-

    苏音感觉很奇怪,那天她用那种语气跟Eden讲话,按理说他肯定得报复回来,但他非但没有,反而在几次碰面时,都给了苏音好脸色。

    不仅Eden奇怪,最近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怪怪的,虞枝很奇怪,许清词很奇怪,江佑很奇怪,就连一向安安静静的谢宁也是如此。

    她以为是她想多了。

    直到三十号下午,她接到了虞枝的电话,

    “姐。”

    虞枝扯了半天家常,还是把话题扯到了许倾尘身上,她试探般问道:“音音,你真的放下她了吗?”

    苏音沉默了。

    许倾尘都有男朋友了,她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去拆散他们吗。既然不能这么做,那也没必要整天嚷嚷着我还放不下,她放不下的人是别人的女朋友啊,她可以把爱默默藏在心底,但不能往外说,那样是种打扰,挺没品的。

    苏音轻声说:“她幸福就好了。”

    这声落下,苏音隐约听见电话那边,有谁在很小声地说了什么。

    苏音没听错,虞枝身边确实有人,虞枝捂住听筒,用口型说:“我服了,我听你的。”

    她不再扯东扯西,而是直接说:“音音,明天我打算跟宁宁求婚,我邀请了几个朋友过来,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也过来吧。”

    虞枝求婚是件大事,苏音就算没时间,也会找时间过去的。

    她笑道:“祝你明天求婚顺利啊,姐,我一定准时到场。”

    果然。

    这么说,苏音肯定不会拒绝。

    虞枝:“明天下午五点,等你。”

    苏音:“没问题。”

    虞枝挂断电话后,吐槽说:“洛航,你是怎么想出来这馊主意的,我求婚?我什么都没准备呢,连戒指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求婚?”

    洛航边往墙上挂气球边说:“谁让你求婚了?”

    虞枝看着满屋子的气球和鲜花,要多浪漫有多浪漫,困惑道:“那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是干嘛?”

    洛航神秘道:“我要一步到位。”

    他喊楼下的人上来,一分钟后,许清词,江佑,谢宁,Eden,全都过来了。

    洛航站在中间,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许清词阴阳怪气道:“你真是不仅戏演得厉害,关子也卖得好啊。”

    洛航:“还记仇呢。”

    许清词:“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要不是你说你的法子一定有用,我早就把你和我姐那事是假的告诉音音了。”

    洛航:“你可别坏事啊,你要是直接告诉苏音我俩的事是假的,行,她是感觉有希望了,她就去追求尘尘了,但以她那么能忍的性格,她的爱就算很深,但是尘尘看不到,有用吗?尘尘已经被她伤得很深了,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她的爱足够真,足够深,怎么敢再接受她的爱?”

    许清词想了想,洛航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她还是不确定道:“你那个法子就有用了?”

    洛航:“相信我,只要苏音对尘尘的爱够深,她一定憋不住。”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叮嘱说:“你们都给我忍住了,只要听我的,明天肯定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大团圆。”

    他环视四周,笑容满面道:“她们可不能辜负我们为她们精心准备的求婚现场啊。”

    许清词:“给她们准备的?”

    洛航自信满满道:“没错,就是给她们准备的。”

    他胸有成竹地点头,“明天,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送祝福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

    2019年12月31日

    今年的最后一天,苏音又惆怅了,因为这一年,和往年一样,她还是没有许倾尘。

    可是,苏音还是悄悄在日记本写下三个字:我等你。

    她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可能是在等下辈子吧。

    这辈子,她放手了。

    她想她可以笑着看许倾尘幸福,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苏音对许倾尘的爱毋庸置疑,但这一刻的她,低估了,也看轻了自己对许倾尘的爱。

    …

    下午五点,苏音来到虞枝家,虞枝是个非常注重生活格调的人,她的这栋大别墅,根本不需要任何别的装饰,完全可以直接用来求婚了。

    但苏音一进门,还是感慨说:“姐,你这么用心,谢宁不得感动死。”

    虞枝挑眉,“你喜欢啊?”

    苏音点头,“当然喜欢了,哪个女孩能不喜欢啊。”

    虞枝:“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苏音看着楼梯上并排往下走的两个人,她皱了皱眉,小声问:“姐,他们怎么也来了?”

    虞枝轻咳一声,睁眼说瞎话:“我最近刚跟洛航谈了个项目,一来二去,就熟了,至于Eden,是洛航带来的。”

    “哦。”

    苏音往四处看了看,她眼里闪烁出一丝期待,但当洛航的声音响起时,那点期待又转为失落,最后,化成一滩难受的死水,堆在她空洞的眼里。

    洛航问:“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啊?”

    虞枝又开始胡说八道:“在…在路上了,应该快到了。”

    二楼卧室。

    许倾尘站在窗边,问谢宁:“你说,这样做有意义吗?”

    谢宁:“当然有,只要这件事发生了,那便有它发生的意义。”

    许倾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完全可以不让它发生的,但我还是跟着洛航他们胡闹了。”

    谢宁摇头说:“不,这不是胡闹。”

    “嗯?”

    谢宁笑道:“为了爱,不算胡闹。”

    “爱?”

    许倾尘笑了笑,又说:“爱。”

    她知道,谢宁说得对,如果没有爱,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谢宁补充说:“就算是胡闹,那也是我们这群人一起胡闹,我们陪着你。”

    但许倾尘依然不安地皱着眉。

    这时,谢宁的手机响了。

    谢宁看了一眼,说:“姐,我们出去吧。”

    她们走出房间,站在二楼隐蔽的角落,窥看楼下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洛航:“借这个好日子的光,我也有一件喜事想跟大家宣布!”

    Eden立刻接话道:“什么喜事啊?”

    苏音手一颤,手上的气球掉落到地上,就像她的心一样,无声无息地跌入十八层地狱。她猜到洛航要说什么了,她以为她可以接受一切,可当这一刻就要发生时,她只想逃,逃得无影无踪,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用知道了。但她的腿抖得厉害,一步都迈不动。她只能红着眼,像个傻子一样,接过洛航递给她的——

    一封婚礼请柬。

    她双手捧着这封请柬,瞬间,身体像被撕裂一般,心口钻心的疼直冲颅顶,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砸,她再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原来,见证许倾尘的幸福,是一件这么窒息的事。

    但苏音还是忍着痛,将这封请柬打开,当看见那大红喜字,她忽然笑了。

    笑得可怜。

    她顾不上体面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睁着刺红的眼,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请柬的内容读了出来:

    “诚邀苏音…”

    她哭着笑,她提起一口气,继续读:“来参加新娘…”

    她哽咽住了。

    这是她最爱的人,可以后,她就是别人的新娘了。

    许倾尘。

    许倾尘。

    …

    这个名字,苏音念不出来了。她不要念了,她再也不要念了。

    这个名字,将她最后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她猛地捂住心口,一瞬间她丧失意识,一头倒在了地上。

    但那封请柬,还被她死攥在手里,因为,她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死了,我也要做你婚礼的嘉宾。

    老师,我要你幸福。

    第95章 纸船

    Eden反应最快,他连忙说:“不要乱动她,谁会急救?”

    大家都被吓懵了。

    只有,只有许倾尘。

    她眼里的恐惧一览无余,但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将弱小的情绪绞杀掉,害怕也罢,慌张也罢,她战无不胜。

    她冷静道:“我会。”

    她是镇静的冰山,她争分夺秒地往楼下走,她看上去极度淡定,从容。

    但谁都不知道。

    她手里掐着怎样一把惊慌失措的湿汗。

    可她不能惊慌失措。

    “虞枝,打120。”

    “洛航,把门窗都打开。”

    她的声音,冷静到可怕。

    冷静是假的。

    如果谁能仔细观察她的话,便能毫不费力地看到她——

    颤抖的红唇,惊恐的眼神,和干涸在眼里淌不下来的眼泪。

    她嫌走得慢,于是,她开始跑,即使扭了脚,但她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这点痛,不算什么。

    这一生,她一直在经历同样的事,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她爱的人在她面前死去,这一次,她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了。

    她要她爱的人平平安安。

    在她奔向苏音的十几秒里,在她为苏音进行紧急急救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苏音能醒过来,她一定要紧紧牵住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

    可是,无论许倾尘怎么做,都没有任何效果,苏音好像…没有呼吸了。

    许倾尘不放弃,她跪在地板上,冷汗将她的额发濡湿,她害怕到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但她拼命保持冷静,她拍击苏音的脸颊,一直在喊苏音的名字,她要把苏音喊回来。

    但苏音毫无反应。

    许倾尘边给苏音做心肺复苏边说:“音音,洛航是Eden的男朋友,我跟他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给你听,音音,音音,你别放弃…”

    “别放弃这个世界。”

    “别放弃我。”

    许倾尘多怕苏音再也醒不过来,她怕从此阴阳两隔,怕极了。

    终于,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长空,一道长长的泪从许倾尘眼中滑落,她在完成最后一次人工呼吸时,深吻了苏音。

    许倾尘哆嗦着嘴唇,贴在苏音耳旁说了一句: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许倾尘踉跄着起身,脚步不稳地往后撤。

    她不必再逼着自己冷静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腿一软,她直到跌坐到地上。

    许倾尘没看见——

    苏音攥着那封请柬的手突然松了劲儿,而她的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

    仁和医院。

    苏音躺在ICU里,他们一行人站在病房外听医生讲话。

    医生说:“虽然患者突发心脏病时,你们对她进行的紧急心肺复苏成功了,但由于心脏骤停时,患者脑组织短暂缺氧导致了脑损伤,所以她目前还在持续昏迷状态。”

    虞枝紧张地问:“医生,那她大概还需要多久能醒过来?”

    医生:“我也不能给出具体时间,可能是今晚,也可能几天,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当然,也可能终身都无法醒过来。”

    虞枝脸色惨白,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默默地看向了许倾尘。

    许倾尘脸色苍白如纸,她盯着地面,一句话都不说。

    虞枝:“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虞枝走到许倾尘身边,搂着她的肩说:“倾尘,没事的,音音一定能醒过来的。”

    许倾尘说:“嗯。”

    她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悬沉于绝望里。她足够强大,她可以陪着苏音挺过这次难关。

    她可以等。

    她敢用余生来赌一个奇迹,赌那个小姑娘,敢不敢睁开眼,再次牵起那个傻女人的手-

    2020年1月1日

    苏音没有醒过来。

    2020年1月7日

    苏音没有醒过来。

    2020年1月15日

    洛航站在病房外,一脸愧疚地问Eden:“她还能醒过来吗?”

    Eden:“我也不知道。”

    洛航自责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出的馊主意,她也不会犯病。”

    这时,虞枝走过来,她说:“这件事,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倾尘竟然把对音音的爱,藏得这么好,藏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音音出事,她可能真的会藏一辈子吧。”

    Eden:“我也没想到,她竟然爱的这么深。”

    洛航:“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或许,深到我根本就无法想象。”

    他们三个一齐往病房里望去——

    入眼,是许倾尘的背影。

    她坐在病床前,眼里有疲惫的血丝,还有深不见底的伤。

    她穿着干干净净的白毛衣,头发低低地梳起来,她素着一张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在平静地折纸船。

    又一只纸船折好,她冰冷的眼渐渐变得湿润,她将纸船放到苏音手里,哑声说:“音音,虽然没有船票,但是我们有船了,你要不要带我回家?”

    她笑着,哽咽着:“嗯?”

    她握住苏音的手,不停地摩挲她的手背,她一直在笑,“音音,这是我折的第九十九只纸船,你说,我还要折多少只纸船,你才愿意醒过来啊。”

    苏音闭着眼,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样。

    苏音躲在梦里,把许倾尘一个人丢在恐惧的,未知的,没有期限的等待里。

    许倾尘等得起。

    她这一生,只为这个人失控过,疯狂过,失去自我过。

    她这一生,只爱过这一个人。

    这些日子,那些以前想不通的,不愿去想的事,许倾尘全都想明白了。

    后来。

    许倾尘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折纸船,她折了很多很多只纸船,多到根本就数不过来。

    每一只纸船里都藏着一句同样的话: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2020年1月20日

    二十天了,苏音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昨夜,许倾尘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是,当迟迟看不见希望时,她还是短暂地崩溃了。

    她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但苏音还年轻,她才二十四岁,这个年纪,应该放肆地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

    许倾尘轻抚苏音的脸,心疼道:“音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知道苏音听不见,可她还是继续说了。

    “音音,这几年,我一直努力做一件事,那就是努力忘记你,忘着忘着,我就习惯了那种心情,可我只是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我并没有真的忘记你。”

    “再和你重逢时,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许倾尘了,而你,也不是当年的苏音了,我们都在没有彼此的日子里有所成长,也许,成长过后的我们是适合相爱的,有时,我看着你的脸,我会想,再爱一次吧。”

    “可是,音音,我不敢,我怕重蹈覆辙,我想我好不容易好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回了自我,我害怕,特别害怕,怕爱又把我折磨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说到这,许倾尘的眼睛湿了,她声泪俱下:“当你的心跳骤停那一刻,当我拼了命地想让你醒过来时,我才意识到,我的那点害怕,根本都不算什么。”

    “音音,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了,我们再爱一次吧。”

    许倾尘弯身,在苏音的额头上,温柔地留下了一个吻。

    她又说:“音音,就算是重蹈覆辙,我也不想再错过你了。”

    “可以吗?”

    许倾尘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声“可以”,意料之中,可她还是免不了失落,她低头,继续折纸船。

    这时,她好像听见一阵微弱的声音说:“可以。”

    她手一颤,满眼是光,她激动地喊道:“音音,音音。”

    但是,她发现,苏音并没有醒过来,她还是不死心,她把医生喊过来,直到医生摇了头,她眼里的光彻底消失了。

    她紧握苏音的手,失落道:“音音,原来真的是我听错了。”

    她低头,狠狠地哭了。

    “我好想你。”

    “音音,我好想你。”

    当晚。

    虞枝来了。

    病房里。

    许倾尘在低头折纸船。

    虞枝问了她一个问题:“倾尘,音音心脏骤停时,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你是怎么做到那么冷静的?”

    许倾尘说:“因为从我第一天知道她有心脏病时,我便无数次在心里演习那个场景了,紧急心脏复苏也是我在那时候学的。”

    虞枝:“你不害怕吗?”

    “怕,我很害怕。”

    许倾尘红了眼眶,嗓音沙哑道:“但我不能害怕,我害怕了,她怎么办。”

    “倾尘,你做的很好。”

    许倾尘不停地摇头,她怔然道:“虞枝,你说音音在心脏停止跳动那一秒,有没有恨过我?”

    几秒后,一阵比纸还虚弱的声音响起:

    “没有。”

    第96章 值得

    许倾尘的肩角抖出一丝不可置信,背脊僵到动也不能动,她怔怔地睁着一双眼,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

    她怕,怕又是幻听,怕又是空欢喜。

    直到虞枝起身,欣喜道:“倾尘,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她醒了。

    这三个字,不停在许倾尘耳边旋转,她的呼吸,凝滞再凝滞,眼泪差点决堤。

    而她身后,那比纸还薄还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师。”

    这次,许倾尘听清楚了,她眼尾飘红,缓慢地,非常缓慢转过身。

    虞枝悄悄退出病房。

    房门关上的刹那,便是四目相对的时刻,她们的瞳孔,共同颤动。

    苏音笑了。

    许倾尘却哭了。

    苏音抬起手,对着空气,做出给许倾尘擦拭眼泪的动作,苏音对许倾尘的无限珍爱,融于指尖,指尖吻了空气,空气吻了许倾尘。

    她们不言不语,胜似千言万语。

    许倾尘任由眼泪淌落,在爱的人面前,她可以大胆落泪,她不想擦,也不需要擦,她一步又一步地走向苏音,她的步伐很慢,慢到——

    让苏音慌了神。

    苏音双眼发直。

    时间偷偷倒回那个夜晚。

    苏音又想起那封请柬,和这些天三番五次入她梦的大红喜字。

    请柬。

    喜字。

    苏音陷入混沌中,她睡了太久,她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

    还有,还有。

    那场浪漫而盛大的婚礼。

    许倾尘结婚了。

    苏音亲眼看着许倾尘结婚了。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脸,再回忆起那封请柬和大红喜字,以及当时撕心裂肺的痛,她更加笃定,那不是梦。

    许倾尘就是结婚了。

    苏音又开始心痛,眼里随之闪烁刺痛的光,她强忍住,笑着说:“老师,我是不是醒的太晚了,对不起啊,欠你一声祝福,老师,祝你幸福啊。”

    许倾尘眉心皱得厉害,心疼到无法呼吸,她只是默默流眼泪。

    苏音又说:“老师,你别哭,你千万不要愧疚,是我身体不好,是我不争气,把那天那么好的氛围破坏了,老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许倾尘张了张唇,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她走到病床前,崩溃地哭了。

    苏音还在说:“老师,你不要哭了,我不想你再因为我掉眼泪了,我不值得。”

    这时,许倾尘坐到床边,说了声“傻瓜”,这一声,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到,横贯在她们中间许多年,怎么都移不走的富士山,突然消失不见了。

    苏音心底一烫,胆怯地,真挚地唤道:“老师。”

    她是二十四岁的苏音,也是十六岁的苏音。

    十六岁时,她在课桌上偷偷刻许倾尘的名字,二十四岁时,她还是偷偷地。

    偷偷看着她,偷偷爱着她。

    不过,她似乎不需要偷偷了。

    因为,许倾尘见不得苏音这般小心翼翼,她弯身,将满心温柔化为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紧紧抱住她。

    这个拥抱。

    她们亏欠彼此四年了。

    苏音傻了。

    许倾尘轻抚苏音的头发,在她耳边颤抖地低语:“你值得,你最值得。”

    说完,她将脸埋进苏音颈窝,用力加深这个拥抱,她恨不得把苏音揉进骨子里,她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苏音欢喜到不敢相信这一刻,她缓慢地抬起双臂,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后,她侧头,当看见近在咫尺的许倾尘耳上那颗性感小痣时,她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话语是真的,拥抱是真的。

    她们,也是真的。

    苏音深情地吻住那颗小痣,她在许倾尘耳边许愿,“老师,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好。”

    后来,她们都哭了。

    她的老师,回来了。

    她的小朋友,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

    许倾尘去给苏音买早饭时,虞枝一行人来了,他们几个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好笑地在苏音面前站了一排。

    苏音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是干嘛啊,坐啊。”

    他们纷纷摇头。

    苏音无奈地摇头,他对着Eden说:“院长,你别这样,我害怕。”

    Eden:“你怕什么?”

    苏音哆嗦一下,“你还不如骂我一顿。”

    Eden黝黑的脸颊上泛出一丝红,他轻咳一声后说:“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身子骨这么弱,我们就不合起伙来骗你了。”

    洛航附和道:“对对对。”

    他摸了摸后脑,愧疚道:“这事都怪我,我看你们迟迟不向对方表明心意我就心急了,所以才想出来这个馊主意的,我本意是想把你们的关系往前推一步的,哪成想差点把你气死。”

    虞枝:“你闭嘴吧。”

    许清词:“就是,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昨晚,苏音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并没有和许倾尘讲太多话,关于那些事,她还是稀里糊涂,现在趁着大家都在,她就问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航看了Eden一眼,说:“我跟Eden在一起快十年了。”

    许清词困惑道:“诶,不对啊,四年前,你不是还轰轰烈烈地追我姐吗?”

    洛航:“假的。”

    许清词:“从那时候你们就开始演了?”

    洛航点头,继续说:“四年前,我和Eden跟家里人出柜时,直接把我爷爷气进了医院,后来,我就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了,我骗爷爷我不喜欢男人了,他的病情才渐渐好转,直到去年,他病情复发,我为了让他开心,所以才跟尘尘演了那一出戏。”

    许清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摇头说:“不对,还是不对,我姐为什么会帮你?”

    洛航:“因为我们做了一场交易。”

    许清词问:“什么交易?”

    洛航正要说,许倾尘回来了,她说:“没什么,洛航你别乱说。”

    洛航挑眉,“行,我不说了。”

    这时,Eden调侃道:“倾尘,怎么就买了一份早餐啊,没我们的份儿啊?”

    许倾尘淡淡道:“我又不知道你们会来。”

    她看着他们,皱了眉,“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音音需要休息。”

    洛航:“啧。”

    他们几个,互相挤眉弄眼后,快速走了,虞枝顺手把门带上了。

    病房内,从吵吵闹闹变为静悄悄,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剩心跳声了。

    许倾尘看着苏音,苏音看着许倾尘。

    看着看着。

    她们同时低了头。

    空气黏黏糊糊的,有点含蓄,有点湿热,还有点小尴尬,小暧昧。

    她们扭扭捏捏地用余光看对方。

    在无声的拉扯中,她们光明正大地红了脸,再红透耳根。

    许倾尘双手背在身后,她晃了晃绵软的身体,额前两缕发丝随之飘动,她抬起头,冲苏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脸颊瞬间烧红,她又低了头。

    苏音盯着许倾尘通红的耳廓,和小女人姿态。心里一痒一痒的。

    真想,把命都给她。

    苏音心脏漏了一拍,她克制不住道:“老师。”

    “嗯?”

    轻哑的音,真勾人魂儿。

    苏音双眼炙热,“过来。”

    许倾尘拨开前额的发丝,她朝苏音走去,目光交汇时,她们的世界只剩彼此。

    她们之间,有过许许多多不美好的回忆,骂过,怨过,恨过,但所有的所有,都不敌她们至死不渝,澎湃而热烈的爱。

    苏音问:“老师,你和洛航做了什么交易?”

    许倾尘笑道:“不告诉你。”

    “哦。”

    苏音盯着地上的瓶瓶罐罐,又问:“老师,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许倾尘又说:“不告诉你。”

    苏音又“哦”。

    许倾尘眨眨眼,她双睫微垂,目光中脉脉含情,她用娇柔入骨的声音说:“闭眼,闭眼我就告诉你。”

    苏音乖乖照做。

    许倾尘从瓶子里取出一只纸船,轻轻放到苏音手里时,她的指尖刻意从苏音手心蹭过。

    苏音心底烧出一团火。

    这时,许倾尘附在苏音耳边,失控地叫她的名字,“音音。”

    她的手指还在蹭动苏音的手心,而她整个人,几乎伏在苏音身上,她的眼神,是迷离的。

    苏音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睁眼了吗?”

    “不可以。”

    许倾尘媚长的眼弯起,素面朝天也不妨碍她妩媚,她呼出的热气缠绕在苏音通红的耳廓上,她发出潮湿且微颤的声音:“那天我说的话,你有听见吗?”

    苏音:“什么…”

    “话”字堵在了口中,苏音呼吸骤然一顿,她下意识地抓紧床单。

    因为,许倾尘的唇,正蹭过她的耳朵,游走过她的脸,最后,欲碰不碰地定在她唇前。

    许倾尘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第97章 戒指

    苏音眼中炙热的火焰交织成直冲云霄的欲望,快飞出来了。

    她正在经历一场狂热的悸动,她能听见窗外老大爷哼唱找不着调的老歌,也能听见许倾尘浓密睫毛扑闪的细弱声响。

    她尽量多听找不着调的老歌,她在转移注意力,可呼吸还是紊乱了。

    她们炽热的眼神疯狂缠绵,热情似火,但她们的唇,一退一追,欲碰不碰,就是碰不上。

    许倾尘用灼热的目光盯着苏音看,先是眼,再是鼻,最后是唇。她的长指在苏音手心暧昧辗转,她在试探,在蛊惑。而她娇媚的眼,有意无意地久久停留在苏音的唇上。

    苏音被盯得魂都没了,整个人软塌塌的,她的手心发胀又发热,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她却已经筋疲力尽了。

    苏音神智愈发不清明,血液更是加速沸腾,当许倾尘调弄般用手指勾住她衣领时,她一把搂过许倾尘细软的腰,向前一带,许倾尘的手下意识搭上她的肩,随之溢出一声娇软的闷哼声,她伏在苏音身上,抬起楚楚可怜的眼,四目相对时,她咬住了下唇。

    苏音眼里闪烁出狂野的光,她低头欲吻她。

    许倾尘弯唇坏笑,躲开了,她的手指在苏音肩上摩挲着,撩拨着,当苏音的肩兴奋地抖动一下时,她稍一使劲,将苏音推倒在床。

    苏音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许倾尘竟然站起身,又欲又撩地挑了挑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道:“把早饭吃了,我出去跟清词说几句话。”

    苏音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许倾尘越想逗她,许倾尘露出令人血脉喷张的笑容,哄道:“乖。”

    苏音看直了眼。

    许倾尘出门后,苏音拍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她反复回忆刚才发生过的一切,越想,心越痒,她像吃了催.情.药般欲罢不能,痴痴傻笑。

    她在幻想一件羞耻的事——

    泛起褶皱的床单上,冰山一寸寸被点燃,春风不止…-

    半小时后,虞枝进来了。

    苏音正在吃早饭,没看到许倾尘进来,她伸长脖子,往外望了望。

    虞枝环抱双臂,调侃说:“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受不了啊。”

    苏音被看穿心思,脸上微微泛起薄红。

    虞枝笑道:“倾尘和清词去公司处理点事,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了。”

    苏音嘟囔道:“那她走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要是想她就给她发消息呗。”

    “发不了。”

    “为什么?”

    苏音摸了摸头,尴尬道:“我俩没有微信。”

    “那你给她打电话?”

    苏音继续尴尬,“电话被拉黑了,打不过去。”

    虞枝诧异道:“你俩不是都说开了,不是都和好了吗?”

    苏音:“是,是说开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是和好了,但又没完全和好。”

    “怎么说?”

    苏音略一迟疑,说:“我们还没有正式说在一起。”

    虞枝着急道:“那倒是说啊,还等什么呢,你都等这么多年了,不就等这一天吗。”

    苏音一本正经道:“姐,正因为等了这么多年,所以我才不想随随便便把这句话说出口,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让她感受到我的诚意。”

    虞枝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对她永不变心的爱,就是你最大的诚意。”

    永不变心的爱。

    是啊,只有一颗真心,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苏音豁然开朗,她轻松道:“姐,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虞枝欣慰地笑了,她正准备出去时,突然说道:“对了,音音,你要是实在想找倾尘的话,还有Q.Q啊。”

    “徐呈啊。”

    虞枝点头,“嗯。”

    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滚过苏音心尖,让她想哭。

    她猛然间想起生命中许多时刻,在想起那些时刻的瞬间,她又想起许倾尘,这些时刻和许倾尘是连在一起的,苏音和许倾尘也是连在一起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许倾尘就悄悄走进了苏音的世界,她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忘年知己,是她的老师。

    这么多年,许倾尘一直用各种身份,陪在苏音身边。

    如今,该换一种身份了。

    苏音眼珠一转,打开Q.Q,边笑边给许倾尘发了一条消息-

    许氏集团。

    办公室内,许倾尘盯着手机,皱起眉头。

    许清词:“姐,你怎么了?”

    “没事。”

    话是这样讲,可许倾尘的眉头却没有半点要舒展的迹象,她端起茶杯,还没喝上一口,又把茶杯放下。

    许清词又问:“究竟怎么了?”

    许倾尘神色凝重道:“清词,我现在要去做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嗯?”

    许倾尘起身,“你也去。”

    “我去干嘛?”

    许倾尘眼色一沉,“我要去算账,你拦着我点。”

    “找谁算账?”

    许倾尘咬牙切齿道:“苏音。”

    许清词一路心都吊着,她特别害怕许倾尘和苏音之间又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可当她们和苏音碰上面后,许清词才意识到她想多了,她先是一脸无语地杵在门口,再非常识相地退出了病房。

    许倾尘本来是要跟苏音算账的,一直到走进病房前,她都是这么想的,可当看见苏音像小狗一样,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看时,冰山立刻化成一滩水,温柔到骨子里了。

    许倾尘低声哄着,“不开心了呀。”

    苏音重重点头,“嗯。”

    许倾尘坐到床边,她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苏音的脸颊,“乖。”

    苏音点点头,小声说:“怎么办,你才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想你了。”

    许倾尘伸手一拉,把苏音拉入怀中,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用很轻很柔的声音说:“我也想你。”

    苏音下巴抵在许倾尘肩上,轻轻蹭了蹭,她语调上扬,“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许倾尘一愣,轻轻推开苏音。

    她们对视。

    苏音认真看着许倾尘的眼睛说:“老师,我有好好努力,有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许倾尘顿了许久后说:“你…你知道了。”

    “嗯。”

    许倾尘微微抿嘴笑,“怪不得,怪不得你发消息说我想你了,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她没说。

    苏音追问道:“你以为什么?”

    许倾尘眼底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柔光,低下头说:“我还以为,你是对虞枝说的呢。”

    苏音扑哧笑出声。

    许倾尘抬头,假装严肃道:“苏音,你要是敢跟别人说想你,我就…”

    “你就什么?”

    许倾尘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就…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

    苏音:“哦,这样啊。”

    她迅速抓住关键字眼,“老师,我们现在算是好了嘛。”

    “当然不算。”

    “那怎样才算?”

    许倾尘唇边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她褪下中指的戒指,然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这枚戒指给苏音戴上了。

    苏音目光一沉,她认得这枚戒指。

    那天在酒会上,洛航就是用这枚戒指,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许倾尘“示爱”的。

    虽说他们是假的,但苏音心里还是隐隐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看到这枚戒指时,到达顶峰。

    许倾尘看出苏音不乐意了。

    她牵着苏音的手,满脸遗憾道:“四年前,我本来打算把这枚戒指送给你的,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们就分开了。”

    这枚戒指内侧,刻了两个字母,x和s,许倾尘没有告诉苏音,她想等苏音自己发现,她想给苏音一个惊喜,以后,她还想给她更多惊喜。

    苏音眼睛发酸到想流泪。

    她盯着戒指,自责道:“对不起,老师,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一枚戒指。”

    “我不要戒指。”

    苏音眼睛继续发酸。

    许倾尘双手捧住苏音的脸,极其认真且肯定道:“音音,我要你,我只要你。”

    苏音眼角的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她任由眼泪放肆地流,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许倾尘。

    她抱住了她的全世界。

    她泣不成声道:“老师,我们在一起吧,我们相爱吧,我再也不要错过你了。”

    许倾尘笑了,笑着笑着,她也哭了,她说:“音音,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顺手捡起床边的纸船,塞到苏音手里,“音音,把它拆开。”

    苏音拆纸船时,许倾尘说:“音音,快过年了,今年春节,你能带我去市南吗?”

    苏音刚好拆开了纸船。

    几秒后,她们同时开口。

    “我带你走。”

    “我跟你走。”

    第98章 信你

    2020年1月24日

    黄昏来临时,她们并肩立于窗前,昏黄的光透过小窗子,泼于她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真好啊。”苏音说。

    “嗯?”

    苏音露出幸福的笑容,“有你在真好。”

    以后,苏音再也不用一个人等天黑了,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许倾尘微侧身,她用另一只手挽住苏音的胳膊,再轻轻靠在苏音肩上,说:“我也觉得真好,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苏音低头凝视她,一瞬间,她感觉无比踏实且安心。

    她扬起一丝浅笑,“老师,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好像对我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是吗?”许倾尘装作不知道。

    苏音点头说:“嗯。”

    她边回忆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有说,我们再爱一次吧,是吗?”

    “原来你真的听见了。”

    苏音面露喜色,“那就是真的咯。”

    许倾尘捏了捏苏音的胳膊,声音娇软,“你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咯。”

    苏音骨头都酥了。

    她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说:“许老师,你说你的学生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应该连站都站不稳了吧。”

    许倾尘勾起苏音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打转,“你这不是站得挺稳的吗?”

    说完,她抬眼,用暧昧的眼神看了苏音一眼。

    “我,我…”苏音被勾引得脸红耳热,话都说不利索了。

    许倾尘又抬眼,然后,她绕到苏音身前,当把苏音盯得脸彻底红透时,她勾住苏音的脖子,凑近她,嗓音微哑道:“你什么你,继续说啊。”

    苏音:“我,我有点热。”

    许倾尘的手指在苏音后颈缓慢游走,她仰头看着苏音,红唇欲张,真正千种风情。

    她们的目光在几次相撞时失控。

    许倾尘压紧苏音的后颈,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

    苏音僵住了。

    许倾尘的唇并未离开,而是在苏音脸上浅浅扫过,她用温热的呼吸刺激,蛊惑着苏音,直到苏音耳尖红到快爆炸时,她发出轻轻痒痒的笑,她微抬腿,蹭了蹭苏音的小腿,紧接着,她在苏音耳边轻声说:“脸红什么?”

    苏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倾尘的手捻过苏音的肌肤,移到苏音脸颊上,她将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当她微凉的指尖碰到苏音耳垂时,苏音剧烈地抖了一瞬。

    许倾尘戏谑地勾唇笑了。

    苏音看见了,她捏住许倾尘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她,她再也忍不住了,没等许倾尘反应过来,她就狠狠吻住了她,许倾尘挣扎了一下,却被撬开唇齿,她欲拒还迎几秒后,顺从地闭上眼,软绵无力地靠在苏音身上,与之炽热缠绵了一个热吻。

    黄昏不在,她们拥吻在这个独属于她们的小房子里。

    亲密,浪漫。

    她们用热吻填满对方,待吻到喘不过气,她们才不舍地分离。

    她们额头抵额头,深情地看对方。

    苏音低声道:“我还热,怎么办?”

    许倾尘勾出一个妩媚的笑,她搂住苏音的腰,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

    苏音笑开了,她说:“不够,不够。”

    话音落,许倾尘再次缠住苏音的脖子,像条蛇一样贴在苏音身前扭动,她眼里盛满翻天覆地的迷离,她失去理智地张开性感的唇,苏音顺势迎上一个急促的吻。

    她们的呼吸渐渐加重,她们霸道且疯狂的侵占对方。

    天已经完全黑透,房间里除了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就是此起彼伏的喑哑喘息声。

    吻到换气时,苏音滚烫的手停留在许倾尘腰间,她气息灼热,用热切的语气询问:“可以吗?”

    许倾尘肌肤染红一片,她的脸完全埋入苏音颈窝,声音已经细弱到几乎听不见,“可以。”

    她抬起头,紧咬下唇,用眼神引诱苏音,而她纤长的手指,则是缓慢地插进苏音头发里,与其进行了一番猛烈地厮磨。

    苏音彻底失去理智了。

    她要点燃冰山,她要把冰山一寸又一寸地点燃,她要看着她燃烧,燃烧在这个永不枯死的冬天里。

    她正要去吻她,手机铃声响了。

    她们默契地当作没听见,可是,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扫人兴致。

    许倾尘手抵在苏音肩上,轻轻把她推开。

    苏音嘟囔道:“烦死了。”

    许倾尘扶起滑落在肩上的衣服,边给苏音擦晕在唇边的口红边哄道:“接吧。”

    苏音一脸不情愿地从窗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联系人,是许清词。

    苏音黑着脸接了电话,按下免提,“喂。”

    许清词愣了一会儿,说:“怎么凶巴巴的啊。”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明天下午你俩要是没事的话,来一趟ST吧,杨阿姨有事想跟我姐说,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苏音笑着看了许倾尘一眼,许倾尘害羞地低下头,背过了身。

    苏音憋笑道:“你姐忙呢,等她忙完我告诉她。”

    电话那头王思莹喊了许清词一声,许清词匆匆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苏音晃了晃手机,拖着长音道:“老师──”

    许倾尘转过身来,笑着捏了捏苏音的脸,“不开心了?”

    “嗯。”

    许倾尘替苏音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那我下次补给你,好不好?”

    “怎么补?”

    许倾尘挑了挑眉,“下次再说。”

    苏音被勾得心痒,不停地追问:“说啊,老师,你快说啊。”

    许倾尘宠溺地摇头,在她看着苏音笑时,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了。

    她们同时向窗外望去。

    她们依偎在一起,她们紧靠彼此,许倾尘说:“音音,我爱你。”

    “我也爱你。”

    烟花易逝,她们的爱,永不消散。

    她不必再怕黑。

    她也不必再怕一个人等天黑。

    她们互相拥抱,她们永远陪在彼此身边。她们,什么都不怕了。

    许倾尘说:“音音,我们再去拜一次佛吧。”

    苏音迟迟没回答。

    许倾尘:“嗯?不想去吗?”

    苏音摸了摸后脑,为难道:“不是不想去,主要是我上次拜佛时,已经跟佛祖说这是我许的最后一个愿望了,我要是还去许愿的话,是不是太贪心了。”

    许倾尘弯唇一笑,“上次?是我们一起去的那次吗?”

    “不是。”

    “你后来又自己去了?”

    “嗯。”

    许倾尘收住笑,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苏音实话实说:“就是在酒会看见你的那天。”

    许倾尘想了想,皱眉说:“怪不得第二天你就发烧了,着凉了吧。”

    她又问:“你为什么要去那啊?”

    苏音不想说,一直沉默。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胳膊,眉间担忧不散,“音音,嗯?”

    苏音不想许倾尘皱眉,她便说了,“我去许愿了,许你跟洛航…”

    “嗯?”

    “许你们一直在一起。”

    “傻瓜。”

    许倾尘眉心皱得更厉害了,她心底涌出万般心疼的情绪,她叹口气,用力把苏音抱在怀里,语气温柔道:“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不过音音,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把最坎坷的路走完了,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许倾尘的温柔,在苏音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她靠在许倾尘肩上,低低啜泣起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欠你太多声对不起了,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对你特别不好,一点都不好…”

    说到这,她的肩膀颤抖起来,那阵子许倾尘所受的伤害和委屈,一点一滴全部浮现在眼前。

    她哽咽道:“我还把你弄生病了…”

    许倾尘将苏音抱得更紧,她打断她的话:“音音,我生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之间,不需要谈什么对错,况且,我已经好了。”

    苏音松开许倾尘,看着她的眼睛问:“老师,辛苦吗?这一路走来你辛苦吗?”

    许倾尘抬手,擦去苏音脸上的泪,她笑着说:“只要最后是你,再辛苦都值得。”

    苏音直接泪水决堤。

    她不知该怎么弥补她所犯下的错,她能做的只有:多爱她,更爱她,永远爱她。

    年少时,她用窄小的船票寄托情思,长大后,她将那些没寄完的情思,用余生慢慢讲给她听。

    苏音真正理解了那句“永不变心的爱”,有多难得,有多珍贵。

    苏音平复好心情后问:“老师,你想去拜佛是想求什么愿?”

    “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验了。”

    苏音一脸认真道:“如果是有关你和我的愿望,那我们就不用去了。”

    “为什么。”

    “因为…”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手,问道:“老师,你知道拜佛是拜什么吗?”

    许倾尘摇了摇头。

    苏音:“因为不确定,因为怕失去,因为恐惧,所以才去拜佛请愿,其实我们拜的不是佛,而是心底的欲望。”

    许倾尘若有所思地点头。

    苏音握着许倾尘的手在发颤,她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她在讲最坚定最庄重的誓言,她说:“老师,相信我对你的爱,相信我们的爱。”

    “音音…”

    “老师,我会用一生来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我信,音音,我信你。”

    苏音的承诺,化成天上一颗星,化成地上一粒土,化成将她们命运缠成死结的一根绳。

    她们依然信佛。

    不过,比起佛,她们更信彼此。

    佛再去渡别的有缘人吧。

    她们不需要再拜佛了。

    海北天南,山河万里。

    她们有彼此。

    她爱她,她也爱她。

    从此以后,她们就是彼此,最忠诚,最虔诚的信徒。

    一生不变。

    第99章 永远

    大年初一。

    市北。

    空气中还残留昨夜的爆竹味道,许倾尘和苏音牵手走在南巷,天是冷的,手是热的。

    苏音悄悄叹了口气,她曾在这条路上,经历过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情绪。

    她感慨道:“老师,十六岁真是一个非常无能为力的年纪,那时候,我只能默默看着你,远远跟着你,却不能追逐你,奔向你。”

    许倾尘握紧苏音的手,给她温暖的力量。

    走到熟悉的路口,苏音继续说:“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十六岁就好了,再如果,我要是有一辆能追的上凯迪拉克的自行车就好了。”

    她低头,苦涩地笑了。

    许倾尘将她们交握的手放进大衣兜里,十指在秘密角落纠缠取暖,正如同她们这些年,无论是否陪在彼此身边,心与心的纠缠从未停止过。

    苏音不怕许倾尘看穿她的伤感,幸好许倾尘也懂得她的伤感来源于哪。

    苏音说完,许倾尘才说:“音音,你知道吗,那个雨天,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海边,那种轻松和快乐,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

    苏音捏了捏许倾尘的手指,说:“老师,我知道你有钱,但总有一天,我要凭我自己的本事,让你坐上比凯迪拉克还要好的车。”

    许倾尘露出幸福的笑容,“好。”

    苏音开玩笑说:“那我压力好大啊。”

    红灯亮时,她们停下脚步,许倾尘说:“我希望我的每个学生都能有所成就,都能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但是音音,你不仅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爱人,对我而言,你的开心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绿灯亮,她们同时迈步,走向路对面那家书店。

    苏音坚定道:“老师,你就是我的开心快乐,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让你骄傲的学生,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会做让你骄傲的爱人。”

    许倾尘眼中泛起一层薄光,当走到书店门口时,她从衣兜掏出两把钥匙,小声说:“已经是了。”

    “是骄傲的学生,还是骄傲的爱人?”苏音故意逗许倾尘。

    许倾尘羞笑,“都是。”

    苏音也笑,不过她的笑就没有许倾尘那么“唯美”了,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爱死许倾尘这种反差感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傻笑,直到许倾尘用钥匙拧开门锁,笑没了,她傻了。

    “老师,这家店…”

    许倾尘顺手将另一把钥匙塞到苏音手里,“给,以后你可以随时自己来。”

    然后,她推开书店的门,示意苏音进去。

    苏音走进去,许倾尘跟在她身后说:“这家店原本是外祖母开的,她去世后,我有时间就会来店里坐会儿。”

    “原来是这样。”

    苏音又一眼盯住那幅画,真奇怪,无论她怎么盯,都感觉不到这幅画是失去灵魂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这里是那么破旧,她却不那么认为。

    她看向别处——

    普通的墙,普通的书架,普通的老钟。怎么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普普通通了。

    不。

    苏音很快否定这一想法。

    除了。

    除了许倾尘,除了和她十指相牵的许倾尘。

    苏音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为她太幸福了吧,幸福到她的眼睛可以自动美化世间一切陈旧残缺与腐朽。

    她们曾分别看过这个世界。

    但是,无论是透过许倾尘的眼,还是透过苏音的眼,她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都烂透了。

    直到现在,她们站在彼此身边看这个世界——

    土地是丰饶的,海浪是清澈的,月亮是美好的,文字是浪漫的。

    她们来到这个世界,承受过万般苦难,她们原本是要流浪一世的,命运让她们遇见了。

    她们是不信人间有爱的囚鸟,她们把各自困在孤独的岛上。

    但爱的力量太伟大了。

    爱,撞碎岛屿,爱,冲破枷锁,爱,把她们往一处推,爱,把两片破碎的灵魂紧紧黏合在一块。

    她们,多完美,多契合。

    她们再也不必流浪了。

    只要她们依偎在彼此身边,她们眼中的一切,就不再贫瘠,肮脏,丑陋,虚伪。

    爱让——

    海北天南,山河万里。

    盛放温柔的红玫瑰。

    永不凋零。

    …

    距离和杨月华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们便窝在书店最角落,头挨着头,挤在一起看那本日记,时不时叽叽喳喳几句。

    “那项链不是我送你的。”

    “啊?”

    “肯定是谢可瑶搞的鬼,改天我得问问谢宁,她妹怎么回事儿,以我的名义送你地摊货,她安的什么心啊。”

    苏音越说越气。

    许倾尘安慰道:“乖,不气了。”

    苏音这才稍微消气,

    她们继续往后翻,可还没翻几页,她们的眼眶一起红了。

    但她们还是把它翻完了。

    苏音摸着尾页被泪浸湿又风干的褶皱,心疼道:“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话音刚落,一道长长的泪从许倾尘眼尾落下,只不过,她是笑着哭的,这行泪,一点都不苦。

    苏音手足无措地给她擦泪。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蹭两下,她说:“音音,现在我真的很幸福。”

    苏音低头,吻去许倾尘眼角的泪后,她抱住她,说:“老师,我改变想法了,你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替你擦干所有泪水。”

    许倾尘感动地笑了,她拨开苏音的长发,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滚烫又颤抖的轻吻。

    一吻结束,许倾尘问了苏音一个问题。

    “音音,我刻意把日记本放在了清词那里,如果那天,你打开了它,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会。”苏音毫不犹豫道。

    “我信你。”许倾尘同样毫不犹豫。

    “老师,我们错过了彼此那么多年,你遗憾吗?”

    “我很遗憾,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知道这份感情来的有多不容易,我们才会更加珍惜对方,更加爱对方。”

    苏音也这样想,她说:“再也不会有遗憾的事发生了。”

    这时,许倾尘推开她,皱眉道:“怎么没有?”

    “嗯?”

    许倾尘站起身,一脸委屈道:“你还跟虞枝一起去看海,她还送你玫瑰花,你们还拍照,还贴的那么近,你都没跟我在海边拍照,苏音,你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她憋不住笑了。

    太可爱了。

    苏音也笑了,她攥拳,轻轻敲了两下许倾尘的腿,声音里带着调皮的凶劲儿,“翻旧帐,让你翻旧账。”

    许倾尘故作生气地转过身,“不让就算了。”

    苏音本能地拉住许倾尘的手,往她那边拉了一下,谁知许倾尘一踉跄,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她腿上,一瞬间,苏音心跳慢了半拍。

    苏音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吧。”

    许倾尘用肩撞了撞苏音胸口,顺势往她怀里一倒,用撩人的声音说:“有事。”

    “是不是磕哪了啊?”苏音紧张地问。

    许倾尘双手勾住许倾尘的后脑,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她抱着苏音的头埋入自己胸口,下巴顶在她头顶蹭了蹭,说:“你只能跟我做暧昧的事,音音,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许倾尘自顾自地说,完全不知道此刻,苏音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许倾尘还说:“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打你。”

    “怎么打?”

    许倾尘靠在苏音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这下,苏音彻底抬不起头了,她红着脸说:“听你的,都听你的。”

    许倾尘扬唇笑了。

    她先看怀里的人,再看那本已经合上的日记本,最后,她看向面前那排书架。

    以后。

    她再也不用藏在书架后面,偷偷看苏音离开的背影了。

    苏音是许倾尘的,许倾尘也是苏音的。

    许倾尘看着灰蒙蒙的天想:下一场大雪吧,我想和我爱的人看雪。

    她们将要离开书店时,天空真的飘了雪。

    她们不看窗外风光,她们踮起脚尖,共同把那本日记藏到书架最上层。

    她们做了一个约定——

    从今天开始,如果谁有了不能跟对方讲的秘密,就来这里,把秘密写到日记本上,等想告诉对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时,她们就一起来看。

    等满头白发时,这个约定也作数。

    后来,后来。

    这本日记,永远地躺在了书架最顶层,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它再也没有被谁拿下来过。

    因为。

    她们没有不能跟对方说的秘密,她们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相爱,用尽全力地相爱。

    爱,至死不休-

    下午两点。

    再次来到“ST”,苏音心中百感交集,上次离开这里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能跟许倾尘这么幸福。

    杨月华欣慰地看着她们。

    苏音坐在许倾尘身边喝美式,安静地听她和杨月华讲话。

    “倾尘,有件事,因为阿姨的私心,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阿姨,什么事?”

    杨月华掐了掐手心,说:“当年你妈误会你爸出轨后,她精神上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她…她就出轨了一个男人。”

    许倾尘一直在摇头,“怎么可能,我妈…我妈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杨月华叹气。

    许倾尘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怪不得许伟义完全变了一个人,怪不得陶颖整天以泪洗面。

    许倾尘呢喃道:“我爸早就知道了吧。”

    “嗯。”

    许倾尘又说:“他恨自己,恨我妈,也恨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回忆。”

    她湿了眼,说:“所以,他恨我。”

    苏音猛地握住她的手。

    许倾尘苦涩地摇头,“你们说,他到底是恨谁多一点呢。”

    杨月华:“没有爱,哪来的恨。”

    许倾尘语气沉闷道:“他用肮脏的言语辱骂我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入不幸福的婚姻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想起过,我也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呢。”

    她低头,泪眼朦胧,“可我永远都记得,他曾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许倾尘仰头,把泪憋回去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去殡仪馆,和许伟义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

    “爸,我恨过你,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女儿,你不要再对我不好了。”

    许倾尘一直是最善良的许倾尘,冰冷只是她的伪装,她是感性的,是热的,是滚烫的。

    这一刻。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隐忍默默起誓:她一定要守护好这座冰山。

    守住她骨子里的忧郁,破碎和厌世感,守住她的脆弱与不堪,守住她所有所有的阴暗面。

    这是苏音无声的承诺。

    许倾尘不知道。

    日后,在她们彼此相伴的时光里,许倾尘一定可以感受到。

    做比说重要。

    陪伴胜过一切。

    此时,苏音只是握着许倾尘的手,她什么都没说,但许倾尘的情绪就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杨月华:“倾尘,他们相处的细节我并不知道,可我很确定,如果当时他们能好好沟通的话,就不会有之后接二连三的悲剧发生了。”

    许倾尘无力道:“太迟了。”

    杨月华:“对他们来说是太迟了,可对活着的人来说,一点都不迟。你们两个,一定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她们点头。

    “阿姨祝你们幸福。”

    这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这是杨月华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ST”闭店了,谁都不知道杨月华去了哪里,过了怎样的生活。

    苏音和许倾尘依然在过她们的生活,她们生命中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但她们,一直在一起。

    …

    她们走出“ST”后才发现,素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很厚一层。

    许倾尘唇边含着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她松开苏音的手,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接了两片雪花。

    苏音看呆了。

    这时,许倾尘转头,她朝苏音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用很清很净的声音说:“宝宝,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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