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推开

    苏音慌了。

    她的眼镜上凝满水雾,眼神也懵懵的,她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也不敢看。

    她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敢动。铺天盖地的热气将她包围,她浑身燥热,被暧昧朦胧的低语声撩了心智。

    许倾尘靠在苏音右耳说:“把眼镜摘了。”

    苏音眼镜上的雾气正慢慢消退,红玫瑰的隐秘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这是一支热情似火肆意绽放的红玫瑰,是一支惹人心口发胀随时准备爆发出心火的红玫瑰。

    苏音的呼吸逐渐加重。

    许倾尘勾唇,用上挑的音调勾人心魄地“嗯”了一声,她沉迷于这场追逐的游戏,当苏音的右耳红到要爆炸时,她上前一步,勾住苏音的脖子,轻轻含住她的耳垂。

    其他方面,苏音可以冷静。这种事情上,年下是永远玩不过年上的。人是有欲望的。年上稍微一撩拨,年下魂就没了。

    苏音满脸通红,无措地抓紧衣角。

    小孩就是小孩,长到多大都是小孩。要是知道她是个纸糊的老虎,就早点“欺负”她了。

    许倾尘微伸舌尖,咬了下苏音的耳垂。

    苏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许倾尘扶住苏音的腰,双手缓慢地向后移走,当双臂将苏音整个人环住时,许倾尘用力往前一带,随着苏音从口中下意识溢出的一声“啊”后,她们之间的缝隙也消失了。

    她贴着她。

    许倾尘抬起左手,摘下苏音的眼镜,随手扔到一旁的洗手台上。

    苏音猛地闭上眼。

    她明知不该这样,可她发现她根本无力抗拒这种诱惑,这种放纵的刺激感是她无法驾驭的。她告诉自己“非礼勿视,保持冷静”,可当那支红玫瑰更加火热疯狂的扭动时,苏音再也克制不住了,她要疯了。

    这是一块在外人眼中清心寡欲,一本正经的冰山,却在苏音面前卖弄风骚,放浪成一支野玫瑰。

    苏音真的很想…

    但她逼着自己克制住了。

    可是,苏音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开始闪过一些画面——

    书声朗朗的教室,许倾尘穿着修身小西装,冷脸站在讲台上,苏音偷偷看她,却被一记冰冷的眼神吓退。

    那时候,苏音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许倾尘能多看她两眼,能多对她笑笑。

    可现在,那个曾被道德礼教,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圈住的,注定只能存在于苏音世界之外,只能被她用一生去仰望的女人,竟然成了她的爱人。

    爱人。

    苏音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爱人。

    她是我的爱人,许倾尘是我的爱人。

    不,苏音从心底否认。

    爱人要相互扶持,要承担责任,要成为彼此的依靠。苏音背不起这个身份,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位称职的爱人。

    苏音像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思考以前她从不去思考的事。

    她都为许倾尘做过什么?

    她拼命想,却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她在不该谈爱的年纪,自以为是地迷恋许倾尘。但许倾尘是她的老师啊,老师怎么能爱自己的学生呢。可苏音只顾自己的感受,她从来没反思过,她不懂事的爱,给许倾尘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这些年,苏音认为自己想得够通透,认为自己问心无愧,甚至认为是许倾尘亏欠她。

    她从未真正自省过。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醒了。

    这是她的老师啊,是她曾想用一生来尊敬的老师啊。

    她怎么就忘了初心呢。

    苏音睁开眼,她看着许倾尘,看着她用尽全力取悦自己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不该是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苏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轻轻推开许倾尘,转身走了。

    与其说苏音推开的是许倾尘,不如说她推开的是那个做错的自己。可苏音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肯承认自己做错了。现在,只要一面对许倾尘,那种“我做错了”的念头,便会占据她的思绪。苏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许倾尘,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犯错的自己。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想清楚,先勇敢地面对自己,再去面对许倾尘。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的,但自私的人很难不自私。

    苏音一句话都不讲,把许倾尘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根本没有顾忌许倾尘的感受。

    许倾尘紧咬牙关,她只觉羞耻,难堪。她什么都奉献出去了,连女人最宝贵的自尊都不要了。

    结果呢。

    真可笑啊。

    许倾尘环抱住自己,深深低下头。

    她哽咽道:“我把我的衣服都脱光了,我把我全部的自尊都给你了,可你毫无兴趣,我又有什么办法。”

    许倾尘关灯,像丢了魂一样走出浴室。

    一片黑暗。

    苏音坐在沙发上发呆。

    许倾尘穿上浴袍,从苏音身边经过时,她温声道:“上床睡吧。”

    苏音说“好”。

    她特别累,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却像陌生人。

    苏音双眼空洞,说:“我记得有一年冬天,那天下着大雪,轮渡全线停航,你去码头接我,我们碰上了一位卖烟花棒的老人家,我们把他的烟花棒都买了,后来,他对我说了几句话,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呢。”

    许倾尘没有说话。

    苏音还在努力回想,不知怎的,老人家说的话,在她脑子里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那些话是散的,凑不成一句完整的,可即便是散的,当苏音想起时,心中还是会咯噔一下。她执拗地回想,因为,她心中的不安正越来越强烈。

    苏音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这时,她的唇被强势地压住了,还没来得及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声被霸道地堵住了。

    好热,真的好热。

    顶极的黑夜,适合纵欲。

    许倾尘翻身压在苏音身上,唇没有片刻离开她的唇,这个吻,霸道又温柔。

    苏音抗拒不了。

    许倾尘抓住苏音的手,覆在她已经半解的腰间系带上,动情道:“快,解开。”

    苏音不会吻,她睁着眼,感受着唇间属于许倾尘的味道,好清爽,好甜。

    苏音试着回应这个吻,可她不敢去脱许倾尘的浴袍,她双手不知该往哪放。当许倾尘吻得越来越热烈时,苏音本能地去搂许倾尘的脖子。

    下秒,苏音清醒了。

    今天看见许倾尘第一眼时,苏音就有注意到,许倾尘戴了一条项链。

    那条和许倾尘的气质一点都不搭的项链。

    是谢可瑶送她的吗?许倾尘不是和她没有别的关系吗?难道许倾尘骗我了吗?还是我误会她了吗?

    瞬间,苏音失去所有兴致。

    她就是这种性格,明明心里不舒服,明明张嘴就能问清楚的事,可她硬要死撑,撑到自己慢慢把这种情绪消化掉为止。

    她忘了刚才短暂地“自省”,她又一次伤害许倾尘了。她绝情地推开许倾尘,淡淡道:“我累了。”然后,转身睡了。

    苏音逃避了。

    她想:还有明天,还有以后。

    不着急。

    可她终究还是年轻,还是不够成熟,不具备处理亲密关系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

    未来充满变数。

    也许到了明天,说不定就没有以后了。

    苏音不会想到这些,没多久,她便沉睡过去了。

    只有许倾尘一个人,被尴尬地丢在这个夜里,她脑海中一直回荡一句话——

    她是不是又嫌弃我脏了。

    她满脸自卑,狼狈地将滑落在肩上的浴袍穿好。她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想再努力一次,可是,苏音又推开她了。

    许倾尘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默默流泪。

    多可悲,那个曾站在三尺讲台上,将女人的魅力演绎的淋漓尽致的许倾尘,不见了。

    在这段感情里,她把自己弄丢了。

    她好爱苏音也好怕失去她,所以她总是吃醋,嫉妒,敏感,胡思乱想,没有安全感。

    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苏音能爱她,可就连这一点小要求,苏音都不能满足她。

    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

    许倾尘累了,真的累了。累到不想再去问自己“我是否还爱她”,自尊没了,脸面也没了,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她流了一夜的泪,反复问自己:

    我怎么就失去自己了呢。

    天将亮时,许倾尘给许伟义发了条消息:【我想回家了。】

    许伟义回得很快:

    【好,爸来接你。】

    【等我。】

    许倾尘没再回,她放下手机,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去看沉睡的苏音。

    看着看着,许倾尘笑了。她拿起手机,将头靠近苏音,“咔嚓”声落下,她永远留住了这一刻,她看着照片,再次笑了,但没过两秒,她毅然决然地删掉了照片。

    太阳还没来得及出来时,许倾尘走了,苏音没醒,所以,许倾尘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永远埋在了这个没有尊严的夜里。

    “苏音,以后的日子,我想为我自己而活。但如果有生之年,你还愿意给我一张船票,我还是会跟你走。”-

    许倾尘回了别墅,此刻,她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思绪万千,她愁眉苦脸地想:这里根本没有半点美好的回忆。

    那就都留在这里吧。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都不要了。

    许倾尘想了想,准备去卧室床头柜,把她的日记本拿走,还有…

    这时,电话响了。

    许倾尘接了,“叔。”

    电话是许伟义的助理打来的,他说:“倾尘,我现在把车停在路边,不记得该往哪个岔口拐了,你出来给我指下路吧。”

    “好。”

    挂了电话,许倾尘往一百米外的路口走,没走几步,许倾尘便看见许伟义和助理。

    助理说:“董事长,我看见倾尘了,上车吧,我把车开过去。”

    许伟义摆手说:“你把车开走吧,我不坐了,就几步的事,走过去又不费劲。”

    “好。”

    见许倾尘越走越近,许伟义便想着:就现在吧,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和许倾尘说说。他们父女俩的结,也该解开了。

    于是,许伟义说:“把车里的盒子拿给我吧。”

    助理把盒子递给许伟义后,便上车了,等助理把车开走,许伟义才走,他边走边看盒子上的雕纹,怎么都有裂痕了,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吗?颖颖,原来你都离开我这么久了…

    远处一辆货车正飞速驶过来…

    瞬间,血肉横飞。

    盒子飞到天上,像被什么吸住一样,又七零八落地落到溅满鲜血的柏油马路上。

    这血,溅得真远,溅到马路另一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许倾尘的脸上。

    许倾尘惊恐地左顾右盼,颤抖尖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爸!爸!你在哪!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快出来啊!”

    可任她喊破嗓子,那个总是骂她,又偶尔爱她的男人,都没有再出现了。

    地上,躺着一只皮鞋。

    许倾尘瞳孔紧缩,半张着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她拖着不停打颤的腿走入血泊中

    第82章 清醒

    人在极度悲伤时,就不会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地站在货车前,血腥味道令她头晕目眩,周围人越聚越多,有看热闹的,有议论的,还有拍照的。

    “死的真惨啊,都看不出个人样了…”

    “司机有的赔了,家属应该能拿到不少钱吧…”

    许倾尘依然面无表情。

    她的身体飘飘然,总感觉这一切是那么虚幻,像在做梦。对,就是在做梦。许伟义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许倾尘扭头就走。

    她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边走边说:“我得赶紧醒过来,醒了爸就能来接我回家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许倾尘打回现实。

    “董事长!”

    是助理,他没敢继续往前走,他站在许倾尘身边泪流满面,“怎么可能,董事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人就…”

    许倾尘双眼呆滞,木讷道:“假的,都是假的。”

    她跌跌撞撞地往别墅的方向走,自我麻痹道:“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不然等会我爸来了,看见我连东西都没收拾好,他又该骂我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太清了。

    “这个老家伙,脾气一点都不好,对我也不好,一不顺心就骂我,他不是个好爸爸,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恨他,我恨他。

    许倾尘忽然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异常痛苦,她睁大眼睛,如同惊弓之鸟,疯了似的朝血泊中跑去,哭喊道:“爸!”

    …

    两天后。

    清晨,苏音听见雨声便从床上起来,她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砸在窗上的雨点。

    这两天,苏音一直待在酒店里,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睡觉。她和许倾尘的那些事,她连做梦都在想,可是,越想越闹心。

    苏音认为她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

    上午九点。

    她离开酒店。

    苏音的手机依然无法开机,她便去对面手机店修手机,维修师傅说二十分钟就能修好,苏音便坐在店门口椅子上等。

    维修师傅跟他徒弟闲聊,“诶,前天解放路那场车祸,你知道吗?”

    “知道,听说死的那个人是个大老板,人都被压扁了,血肉模糊的,她女儿眼睁睁地看着她爹死在她面前的,你说这得留下多大阴影啊,可能这辈子都缓不过来了。”

    维修师傅叹气。

    不知怎的,苏音还未开始幻想那个画面,心里就已经堵得慌了,她坐不住了,不好意思地催促道:“师傅,我着急用手机,能麻烦你快点修吗?”

    “没问题。”

    十分钟后,手机修好了,苏音一看,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了,她正准备找充电宝,弹出一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

    时间是:

    6月13日,下午1:34。

    来电联系人:许倾尘。

    苏音拨回去,可她发现,许倾尘又把她拉黑了。

    什么情况?

    苏音打算问问许清词,她点进微信,登时,她怔住了。因为,她看见了虞枝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6月12日,晚上。

    【音音,我很抱歉,由于我的私心,有件事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你。你的那枚平安扣,其实是倾尘的。当年救你的人,是她。】

    是她,居然是她。

    这些年,苏音一直希望能找到这个救她的人,是她给了苏音二次生命。

    那件事发生时,苏音还是个不记事的娃娃,第一次听姥姥说起这件事时,苏音便热泪盈眶。

    多勇敢的女人啊。

    在感激之余,苏音也非常崇拜她。

    稚嫩的苏音曾发过誓言,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知道这位救她的人是谁,她一定会倾其所有报答她。

    可是…

    苏音还未从惊喜的情绪中抽离,便迅速陷入自责和懊悔中,她喃喃自语道:“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苏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当年,许倾尘为了救她,腰被砍了一刀,伤得很重,所以一定会留疤的。凭苏音和她的关系,只要苏音稍微上心,一定能发现。但那天晚上,许倾尘都脱光了站在苏音面前,苏音却像眼瞎了一样,就是看不见。说白了,还是不够上心。

    苏音快恨死自己了。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苏音飞快地跑去路边打车,她要去找许倾尘,去跟她道谢,再道歉。

    苏音坚信:

    一切都来得及-

    “虞枝,钥匙给你,别墅里的东西我都不要了,你帮我处理掉吧。”

    “所有吗?”

    “嗯。”

    许倾尘很平静,脱胎换骨般平静。

    虞枝认识许倾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以前的许倾尘,只是表面上冷,但现在的许倾尘,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

    这是一种从表情,眼神,气质中散发出狠劲儿的冷,让人敬畏。

    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虞枝担忧地问:“倾尘,你还好吗?”

    许倾尘冷静道:“我没事,虞枝,我们急着回长水处理我爸安葬的事,我先走了。”

    “好。”

    除了许伟义的骨灰盒,许倾尘什么都没带走,她什么都不要了。

    那天,许倾尘晕在血泊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一个自信,一个卑微。

    那个自信的她,一直不屑地盯着卑微的她,像在盯一个废物,一个蠢货。

    后来,梦醒了。

    许倾尘睁开眼的那一秒,没哭,也没疯,她异常冷静地坐起来,给助理打电话说:“叔,我想再看我爸最后一眼。”

    助理犹豫了,“倾尘,还是别去了。”

    许倾尘态度坚决,“我要去,因为…我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跟他讲。”

    助理不再劝,将殡仪馆位置发给许倾尘了。

    许倾尘走出医院,在去殡仪馆前,她给苏音打了一通电话。这是她身体里那片卑微的灵魂,最后一次出现。可惜,电话没打通。

    许倾尘撂了电话,重新将苏音拉进黑名单,没有半点犹豫。

    先杀死自我,再重塑自我。

    只有自己,才能掌控自己。

    这场意外,让经受到巨大刺激的许倾尘彻底清醒了。

    没有什么是扛不过来的,人生有许多事可以做,不必太执着于小情小爱。

    爱有什么用?

    除了把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给她带来了什么?

    “爱”这个字,如今在许倾尘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她不会再变成废物,变成蠢货了。

    这会儿,许倾尘坐在车里,她腿上堆着残破的老照片,这些照片都脏了,是被鲜血染脏的。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身边,惆怅道:“那个盒子,爸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我原本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秘密文件,没想到竟然全都是关于你和陶阿姨。”

    许倾尘突然泪目了。

    坐在前排的许清词的妈妈突然开口说:“倾尘,你知道当初伟义为什么娶了我吗?”

    “不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

    许倾尘愣了一瞬,边想边说:“王思莹,思莹,思…颖?”

    王思莹笑了,“没错,他娶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名字,可是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他深爱他的亡妻一样。”

    许倾尘不可置信道:“深爱?”

    “嗯,深爱。”王思莹叹气说:“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心从来没变过,倾尘,其实有时候我挺恨你母亲的,她人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赢不了她。如今,他们应该在天堂碰面了吧。”

    她颓丧地低下头,“我认输了。”

    “我爸…不是有很多女人吗?”

    “我想,等你把他那宝贝盒子里的东西都看完,应该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这时,许清词轻拍许倾尘的肩,“姐,你看谁来了。”

    许倾尘抬眼,透过车窗,她看见一个女孩边挥手边笑着朝这边跑来。

    热烈的雨天,热情的女孩。

    这是许倾尘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可现在许倾尘却毫无感觉,过期的热情,没劲。

    她冷淡道:“叔,走吧。”

    助理迟疑一下,问道:“不等她了吗?”

    “嗯。”

    不等了,不要了。

    垃圾爱情,有多远,滚多远。

    第83章 失去

    我是个穷小子,我一无所有,但岳父岳母一点都不嫌弃我,他们待我像亲儿子,我也会好好孝敬他们,我感谢二老的信任。今天,我终于把我最爱的姑娘娶回家了。

    颖颖怀孕了,我开心地一晚上都没睡,我要努力赚钱,竭尽所能给颖颖和我们未出世的宝宝最好的生活。

    我们的宝贝女儿出生了,母女平安,女儿呱呱坠地那刻起,我感觉肩上担子瞬间重了许多,我真开心,我当父亲了。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要更努力,我一定要做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我给宝贝取名叫“倾尘”,希望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倾尽所能给她尘世间最好的一切。

    颖颖跟我生气了,因为倾尘会说话了,但倾尘先叫的不是“妈妈”,而是“爸爸”。

    事业终于有起色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颖颖总是一个人发呆,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她把我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她好像爱我,又好像不爱我。

    倾尘真聪明,教什么会什么,我怎么这么有福气,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我好骄傲。

    今天是父亲节,倾尘跟我说:“爸爸,我爱你”。

    时间过得真快啊,倾尘都八岁了。倾尘说想去游乐园玩,我给所有员工放了一天假,陪倾尘玩了一天。只要女儿开心,我做什么都乐意。

    最近应酬很多,我连着出差好几天,回家时,颖颖和倾尘都睡了,我看着她们,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好好陪陪她们。

    …

    许倾尘左看右看,试图再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照片,但似乎没有,她问助理:“叔,只剩这几张了吗?”

    助理认真开车,“嗯,倾尘,我和董事长来的路上他告诉我,这个盒子里有十张照片和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许倾尘低头数,“没错,是十张。”

    她又问:“叔,那你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我爸就不再记录了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从那之后,他就变得不是他了吧。”

    “什么意思?”

    助理边回忆边说:“从董事长创业初期,我就一直跟着他,他几乎什么事都跟我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你母亲,有时我忘了,会不一小心提起,一开始董事长还能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不要再提了,可后来,只要我一提,董事长就会摔东西,砸杯子,整个人变得非常暴躁。”

    “为什么。”许倾尘不理解。

    这时,王思莹慢悠悠道:“有时候,人的思维也不必太死板,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换一个角度去想,也许你就会轻松地抓住真相。”

    许倾尘紧紧捧着照片,问:“王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思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道:“我是知道,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

    许清词没忍住说:“妈,你怎么这样啊,知道什么就说啊。”

    王思莹笑了笑,“倾尘,我是外人,无论我说的是真是假,但凡有半个字抹黑你的父亲或者母亲了,你心里都会不舒服并且质疑我说的话,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话,我不能说,也不该我说。”

    许倾尘冲许清词点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然后才礼貌地说了声:“王阿姨,我理解你。”

    说完,她补充道:“不过王阿姨,你可不可以稍微给我说一点线索。”

    王思莹淡定道:“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爱他,但他不爱我,可我还是回本了,因为我如愿嫁给他了,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她微偏头,笃定道:“倾尘,相信阿姨的眼光,如果他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我根本不可能看上他。”

    王思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出现裂痕,要么是两个都有问题,要么是其中一个人有问题。许倾尘懂了。跟着时间慢慢走,答案都藏在时间里。

    许倾尘将照片收好,问道:“对了,叔,你刚才说那个盒子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啊?我怎么没有看见。”

    助理眼中闪过心疼,说:“我收起来了,放在后备箱了。”

    “是什么东西?”

    “是你爸送你的礼物,一件洁白的婚纱,不过现在,被你爸的血染红了。”

    许倾尘突然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不会再轻易掉眼泪了。她只是久久盯着微信界面,看着许伟义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等我。

    爸,我等你,你就能回来了吗。

    许倾尘仰头,泪水再次在眼眶盘旋时,她发了一条这辈子都不会被回复的消息:【好。】-

    苏音灰溜溜地站在路边,雨停了,天晴了,她心慌了。

    刚才,车子从她面前驶过时,她有看见许倾尘在看她,只不过,那双眼,冷阴得让她头皮发麻,那种由浅入深的压迫感,让苏音不敢再追车了。

    苏音捂着心口,真难受。

    左方青山,右方绿水,后方再也无人苦苦等她,当车子从前方消失,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苏音死鸭子嘴硬,洗脑说:“我不难受,我一点都不难受,她愿意走就走,走了更好,以后就没有人再烦我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时,虞枝叫住她,“苏音,你给我回来!”

    苏音转身,诧异道:“怎么了,姐?”

    虞枝面色很难看,说:“许叔叔去世了,你知道吗?”

    苏音反应了几秒后,不可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前两天他来接倾尘回家,出车祸了。”

    苏音猛然想起维修师傅的话,大老板,解放路…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满脸担忧道:“她一定很难过…”

    虞枝从她手中夺过手机。

    苏音不解地看着她。

    虞枝皱眉,“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从许叔叔出事后,都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告诉你吗?好,我告诉你。”

    她盯着苏音的眼,一字一顿道:“因为在许叔叔出事前,当你面对她时,你表现出来的全是:不爱她,烦她,还有冷漠,嫌弃。你根本就不在意她,既然你不在意她,那她有事或者没有事,开心或者悲伤,告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虞枝情绪起伏很大,眼中甚至涌出泪花,之前,她从未这样过。

    苏音依然在逞能,就是不肯低头。

    虞枝恨铁不成钢道:“音音,我跟你很像。在爱情的路上,我走错了路,即使我很后悔,可我没有回头路能走了。我不希望你和我走同样的路!犯同样的错!”

    “我没错,我没错…”

    苏音越说越没底气,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信自己的鬼话了。

    简直是头倔驴。

    虞枝拽着苏音的胳膊,往别墅里走,“骄傲很值钱是不是,面子很值钱是不是,全世界就你的感受最重要是不是!能不能不这么自私!能不能不要等真正失去你最爱的人才知道后悔!”

    她像在骂苏音,又像在骂自己。

    她们很像,所以虞枝很清楚,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苏音认清自己的心。

    她不怕苏音怨她怪她,因为她心中有愧,如果她能早点把平安扣的事说出来,苏音和许倾尘或许就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苏音没有怨,也没有怪。虞枝说的都对,她就是自私,就是…后悔了。

    那种失去的滋味,更强烈了。

    虞枝将苏音拉进别墅,把她推进许倾尘的卧室,将门关上后,虞枝说:“我在外面等你,我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如果你后悔了,我送你去长水找她,如果你不后悔,我送你回学校。”

    “好。”

    苏音站在原地,当看到摆在床头柜的照片时,她缓缓走过去。

    照片中的苏音,穿着丑丑的蓝色校服,扎着高马尾,那是十六岁的苏音,眼里带着温暖的光。那天,苏音唱了一首爱情转移,给许倾尘唱了一首爱情转移。

    苏音将照片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房间里还保留着许倾尘的味道,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可苏音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走了,她再也抓不住她了。

    苏音很疲惫,想坐会儿,她低头,却在垃圾桶里隐约看见一个药盒,她心里砰砰乱跳,鬼使神差地把药盒翻了出来。

    “盐酸氟西汀胶囊”。

    苏音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停地摇头说:“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如果她真的生病了,我应该有所察觉啊。”

    苏音茫然失措地站着,完全呆住了,她满脸恐惧,脸上不停地往外渗出冷汗。

    她开始仔细回忆,回忆许倾尘和她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可她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因为在那些为数不多的她们独处的时间里,她都在冷漠,都在嫌弃,都在随时想逃离。

    许倾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定还能发现什么。

    苏音缓了缓,鼓起勇气打开床头柜抽屉,瞬间,她脸色变得煞白。

    抽屉里,满满当当地全是药。

    苏音蹲在地上,将药一盒又一盒地拿出来,那一刻,她悔不当初。

    一共十八盒药。

    这些药,许倾尘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吃完。而在苏音不知道的从前,许倾尘又吃过多少药。

    越想,苏音心里越难受。

    她说:“我真该死。”

    最后,苏音从抽屉深处看见一张纸折成的船,纸上有字,苏音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然后,一眼盯在那几个字上——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第84章 日记

    苏音由蹲变坐,失神地看着那张折不回去的“船”,她拼命折,似乎只要能折回去,她就可以骗自己说“许倾尘没有病”。她不愿直视许倾尘的病,也不愿直视自己的“罪孽”。

    事到如今,她依然在逃避,在摆脱责任。

    曾经,她用她性格中的缺点无数次伤害过许倾尘,如今,她选择视而不见这些缺点。

    可是。

    她不会折纸船。

    这意味着,每当她看见诊断结果后面几个字时,她就得被迫地把自己鞭打几遍,看得次数越多,她心里越疼,疼得越厉害,她越能直面自身缺点。

    苏音不再执着于折纸船了,她愿意接受“鞭打”了。她起身绕过床尾走向另一侧的床头柜,她想再找寻一些许倾尘的东西,这样,她就能假装抓住她了。

    苏音打开抽屉,看见一个厚本子,应该是日记本,这个本子她在许清词家里看见过,只不过那时候的苏音,对于许倾尘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

    真滑稽。

    当初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被她视若珍宝,紧紧捧在怀里。

    苏音真想骂自己。

    拥有时,高高在上。

    失去了,迅速犯贱。

    呵。

    苏音低头看这本日记,她知道,如果打开了,意味着她将窥探到许倾尘心中最隐蔽最神秘的角落,同时意味着,刚才的鞭打无效,她又自私了,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行为。

    不该不礼貌,不该自私。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产生,苏音便自嘲地笑了。

    这时候知道不该自私了,真是将“人性本贱”诠释得淋漓尽致。

    苏音将日记本放回抽屉,装作没看见过,但她实在没那么强的定力,她太需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心中缺失的那部分了。

    晴天渐渐变得灰蒙蒙,青山被迷雾缠绕,苏音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她打开了那个本子,在许倾尘的世界里,心酸地走了一遭-

    2011年9月1日

    今天,我碰上了个刺头,捡了一张船票,没收了刺头的一部手机。

    有趣的是:

    刺头是班级第一,船票是刺头的,刺头手机上挂着我当年支教时在一次意外中遗失的平安扣。

    那个小娃娃怎么就长成小刺头了呢,可小刺头是没有父母的小刺头,我在心里把自己责怪了一通,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叫她小刺头了。

    2011年9月2日

    我从来没教过命运这么坎坷的学生,失去双亲,还有先天性心脏病,逞强的小朋友最让人心疼,我想让她做我的课代表,她拒绝了。

    这个小朋友,真的和别的小朋友很不一样。

    2011年9月5日

    今天上课提问时,我叫了一排的学生回答问题,但没有一个人能答上来。我有点想生气,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小朋友主动举手了。她眼里铺着一层光,我看着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2011年9月9日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一跟小朋友说话,就会想起李尔。我不该和李尔走得太近,也不该和小朋友走得太近。

    2011年9月13日

    一起看海是件太暧昧的事,所以我告诉小朋友:我不会离婚。

    2011年9月20日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好好做贺舟的妻子,我以为小朋友和别人不一样,原来是我想多了。

    好啊,我听你们的。

    2011年9月30日

    作为人民教师,我应该在学生面前自尊自重,可我却故意在小朋友面前抽烟了。

    因为在我心里,她就是和别的学生不一样。

    2011年10月13日

    我是许倾尘,也是徐呈。

    小朋友,我是你的老师,可我也是妈妈的女儿。

    所以,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无法原谅你的母亲…和你。

    2011年10月17日

    我故意对小朋友好,我告诉我自己:我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可我骗不了自己:在我对她好的每个瞬间,是真的想对她好。

    2011年10月24日

    小朋友和富士山下。

    2011年11月9日

    小朋友总是不敢直视我的眼,她在躲着我,她在怨我。我的目的达成了,可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心里总是闷闷的。

    2011年11月13日

    小朋友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下午上课时,我偷偷看了她很久。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可我希望她能好好吃饭,我不想她变瘦。

    2011年11月20日

    送玫瑰也是一件暧昧的事,所以小朋友送我的第一支玫瑰断了,第二支也断了。

    2011年11月24日

    早上,食堂阿姨给了我一个鸡蛋,我悄悄把鸡蛋放到了小朋友的课桌里。

    2011年11月25日

    今天,小朋友吃早饭了,吃午饭了,也吃晚饭了。

    2011年11月27日

    这两天,小朋友总喝茉莉蜜茶,我也买了一瓶,味道真不错。

    似乎…比茉莉清茶好喝。

    2011年12月3日

    苏音和富士山下。

    2011年12月7日

    今天,苏音状态不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我的课,她趴桌子了。前排也有个男生趴桌子了,我敲了黑板,把男生叫起来了。

    我没有叫苏音,因为她生病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们在冷战。

    可是,我是苏音的老师,苏音是我的学生,我们为什么要冷战呢?

    2011年12月16日

    每天白天我都能见到苏音,我们不看对方,也不讲话,但我已经连着三天晚上梦到她了。

    2011年12月26日

    我想跟苏音破冰了,不过,我才不会主动找她,我得让她来找我。

    2012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希望我和苏音,快乐,幸福,平安健康。

    2012年1月3日

    以后,我就不是苏音的老师了,一瞬间,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我终于不是她的老师了。

    2012年1月3日

    她和富士山下。

    2012年1月11日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看《花样年华》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跟她一起看这部电影。

    2012年1月19日

    我在市北,可我想去市南了。

    2012年1月26日

    我有点想她了,我为什么会想她?

    我不知道。

    我想去市南见见她,我给她发信息,可是都过去三天了,她还是没有回复我。

    她应该不想让我去吧,既然她不想,那我就不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去了。

    2012年1月27日

    我的心,空落落的。

    2012年3月1日

    她出现我的教室门口,我跟她说“你在九班”,她走了。

    以后她就不是我的学生了,而是别人的了。

    2012年3月6日

    她考了686分,我在班里夸了她,我说:“苏音曾经是我的学生,她很努力也很优秀,我…很喜欢她。”

    2012年3月14日

    我离婚了。

    我终于解脱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这天晚上,我和她同披一件校服,当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时,我在想:

    我不是谁的妻子了,也不是她的老师了。

    2012年3月15日

    贺舟打了我,她出现了,我靠在她肩上,她轻轻抱着我,她的肩膀很瘦弱,却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只有十六岁,她只是个孩子。可这天,我眼里的她,像个英雄。

    2012年3月16日

    她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

    2012年3月17日

    她喜欢我,她是女孩,她比我小十四岁,她曾是我的学生。

    我是成年人了,我的三观以及责任感都告诉我: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

    我不能做一个变态。

    我只能说:“同性恋真恶心。”

    2012年3月27日

    我想去找她。

    是女孩可以,比我小十四岁可以,曾是我的学生也可以。

    我想告诉她:你好好长大,我会等你长大。

    可爸跟我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不能做一个变态。

    “我会看着你长大,等着你长大,然后,没有然后了,我们不能有然后。”

    2012年5月23日

    我有许多学生,但没有一个,像她一样特别,像她一样难忘。

    2012年6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7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8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9月24日

    其实,我很害怕,怕她不再给我寄船票,更怕她会忘了我。

    2012年10月24日

    我又收到匿名信件了,薄薄一封,我将其放进抽屉,再不打开。

    我相信,只要封锁一切就能忘记。

    我不能再活在不切实际地期待里了,我怕,每天都很害怕,怕我会忘不了她。

    2012年11月24日

    再次收到来自她的信件时,我一忍再忍,但我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我把信件打开了。

    我离她太远了。

    我看不见她,听不见她,这是我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我想抓住。

    即使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

    但我无比庆幸我把它打开了,因为里面有一条项链,前几天是我的生日,这应该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吧。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我会每天戴着它,它会代替她陪着我,这样就够了,我很知足。

    2012年12月31日

    去年今天,她在我身边。

    2013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希望她快乐,幸福,平安健康。

    2013年2月9日

    我把那声不能对她说出口的“新年快乐”说给小猫听,再说给小狗听。

    这样,她应该就能听见了吧。

    2013年3月1日

    新学期了。

    我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的学生们在三尺讲台下看着我。她和他们是同龄人,如果她学文,如果她没有被开除,那么她也会坐在下面,会成为这些孩子中的一个。

    我是人民教师,既然拿起三寸粉笔,站上三尺讲台,我便没有退路。

    我一日是她的老师,那便终身是她的老师。

    她只是个孩子,我不该那么卑鄙,那么龌龊,那么不知羞耻。

    许倾尘,醒醒吧。

    2013年3月29日

    十八岁生日快乐。

    2013年9月25日

    这半年,我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我变得平静了,我以为我忘了。可当我再次收到她的信件时,我哭了。我很清楚,时间并没有让一切变淡,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卑鄙,龌龊,更加不知羞耻。

    2013年9月26日

    我又失眠了。

    2013年10月25日

    我好想去找她,好想见见她,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想不起她的声音了。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

    为什么想见她一面那么难,为什么在梦里…我都不能跟她相见。

    2013年10月27日

    每当我走进学校,每当我被别人喊“老师”,我都会想起她。

    我离婚那天,她跟我说:“老师,我觉得你讲课时特别有魅力。”

    我想教一辈子的书,这样,我在她眼中就永远有魅力了。

    2013年11月1日

    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失眠得越来越厉害。距离她下次给我寄船票,还剩24天。我又不能找她,可我还是在数着日子等那张船票。我又不能爱她,可我还是希望她别那么快就把我忘了。

    2013年11月20日

    三十二岁了。

    我不年轻了,我在慢慢走向衰老,而她风华正茂,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忘了我吧。

    2014年3月3日

    原来…她也很想忘了我。

    2014年5月3日

    我该怎么对你狠下心,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痛苦,才能让你忘了我。

    2014年6月7日

    高考加油。

    2014年6月9日

    她来找我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我很想冲上去抱住她,我想告诉她:我很想你。

    可我只能忍耐。

    因为我是她的姐姐,是她的老师。

    她可以去爱任何人,除了我。我也可以去爱任何人,除了她。

    我故意用谢可瑶气她,刺激她,我对她说尽刻薄难听的话,我终于把她赶走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我应该开心,我应该笑。

    2014年6月10日

    恨我吧,然后忘了我。

    2014年6月11日

    她不是我的妹妹。

    我短暂地松了口气,可是又能怎样呢,我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爱了吗?

    她可以失去理智,我不能。

    我只能不停地跟自己讲:我是她的老师,女生不能喜欢女生,我比她大十四岁…

    许倾尘,你不配。

    2014年6月12日

    她长发最漂亮了,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剪去自己的长发呢。

    我好心疼。

    可我必须赶走她,让她恨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忘了我。

    而我,会永远记住她爱我时的模样。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别再给我了,给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吧。”

    2014年6月15日

    失眠。

    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她不再来找我了,我如愿以偿了,可我很难再睡一次好觉了。

    我好想她。

    2014年6月20日

    她很开心,虞枝每天都陪着她。没有我她也能开心,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她能开心就好。可是,心口为什么一剜一剜地疼,我做不到大度,我嫉妒得快疯了。

    2014年6月22日

    到底怎样才能睡一个好觉。

    2014年6月25日

    我等了一天,可我没有等到她的信件,她不会再给我寄船票了,她向前看了。

    没关系,我会永远留在原地。

    因为,我爱她。

    我永远爱她。

    2014年6月26日

    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你只能自己走过去。

    从我爱上她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只能自己走过去,我必须决绝地走过去。

    2014年7月1日

    她还记得我吗?

    苏音还记得许倾尘吗?

    2014年7月2日

    自作自受,我活该。

    2014年7月4日

    她还爱我吗?

    2014年7月8日

    她又和虞枝去看海了,虞枝送她玫瑰花了,一起看海是件暧昧的事,送玫瑰也是件暧昧的事。

    2014年7月9日

    她爱上她了吗?

    2014年7月10日

    我无法不听富士山下,无法不想她。

    2014年7月20日

    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我想我可以熬过去的,我想我会好起来的。

    2014年7月28日

    我对她的爱,比富士山还难移。

    2014年8月14日

    全世界都以为许倾尘讨厌苏音,可是,全世界都不知道,许倾尘最爱苏音。

    2014年8月28日

    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2014年10月8日

    我故意把这本日记放在清词那里,我知道她会去,她可能会打开柜子,然后打开这本日记。

    不过,看没看到都不重要了。

    她不爱我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跟她撕破脸了。

    我明明爱着她,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口不对心。我明明在乎她,却非要赶她走。我明明爱着她,却只敢憋在心里,好像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从来不敢承认。

    我是个胆小鬼。

    我错过她太久了,我不想继续错过了,所以,胆小鬼打算勇敢起来了。

    2014年10月11日

    我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0月16日

    我第二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0月22日

    我第三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2月11日

    我第二十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2月16日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是轻度焦虑症,医生让我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悦。

    我说“好”。

    可没有她,我该怎么快乐呢。

    2015年1月5日

    我第二十七次去京北找她,她终于肯见我了。

    她给我寄了二十七张船票,我没有给过她一次回应。而我找了她二十七次,她见我了。

    她比我好。

    因为,她让我见到她了。

    2015年1月6日

    说放下是假的,装释怀是真的。

    为什么这几年,我一直在走错路,走着走着,就把她弄丢了。

    2015年2月27日

    我脏,她嫌我脏。

    我好像无法正常生活了,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PTSD”,我不懂,我只知道要吃药,要吃很多药,可是我吃再多药,她也不会再心疼我,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没意思,没劲了,写不动了-

    不知不觉中,苏音已经泪流满面,她心头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过往她伤害许倾尘有多深,如今她就有多自责。

    苏音难过时,全世界都在安慰她。可许倾尘难过时,只能一个人熬。

    从苏音说许倾尘脏后,许倾尘就没再写过日记了,因为苏音对她不好,总是对她冷漠,不耐烦。许倾尘每天都在哭,都在发疯。

    而苏音在干什么?

    苏音心安理得地处在高位,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冷眼看着她哭,看着她疯。

    那些日子,苏音或许心疼过许倾尘,但她最心疼的,其实是她自己。

    苏音的眼泪拼命往下掉,落在“PTSD”四个字母上,字被晕花了,慢慢地,晕成一团看不清楚的黑色。

    苏音突然痛哭出来。

    她整张脸埋在膝上,抱着这本日记,发出低沉隐忍的呜咽声。

    她很想去找许倾尘,可她没脸去了。

    她抱着本子,就像抱着许倾尘一样,她忏悔,她自责,她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她重新翻开本子,可本子拿反了,因此,她看见了许倾尘写在尾页的一段令她心疼到窒息的话:

    我好像是个疯子。

    我的爱人总是理智地看着我说:你不要疯。

    我是个疯子。

    第85章 错过

    “我要去见她。”

    “你想好了?”

    苏音冷静地点头,“我想好了。”

    虞枝踌躇几分钟后说:“如果…如果你这次过去,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音音,你也别太灰心,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苏音轻抚日记本的封面,眼尾红透了,“姐,我不是小孩子了,错了就是错了,我犯的错,根本就不可原谅。我想去找她,也不是想要什么结果,我只是想见她一面,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

    “仅此而已?”

    苏音失落地垂眼,“仅此而已。”

    “难道你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苏音盯着地上那堆药,心痛道:“她最需要我的日子我不在,她最爱我的日子我狠狠践踏她的爱,她究竟吃了多少药熬了多少夜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刽子手,是我生生把她逼疯的啊!”

    说到这,她喉咙哽住了,“她好不容易一个人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走过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奢求什么结果,再去想跟她在一起呢。”

    虞枝叹气,“那你爱她吗?”

    苏音愣了,眼中顿时死灰一片,她突然改口说:“算了,我不去了。”

    她扭头就走。

    任虞枝怎么喊她,她都不回头。

    爱吗?

    苏音还是不知道。

    她很确定,此刻,对于许倾尘,她愧疚,后悔,痛苦,可这些情绪:是爱吗?

    是吗?

    苏音不停地走,一直走,她不敢停下来,不敢歇息,她怕思考,怕她曾坚持并发誓绝不改变的想法到头来竟全是错的。

    她可以愧疚,可以后悔,可以痛苦。

    但她不可以接受自己:在口口声声说着不爱许倾尘的日子里,其实还偷偷爱着她。爱到,别人不知道,爱到,自己不知道。

    这太可笑了。

    苏音宁愿继续去做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愿来做这个可悲的人。

    苏音逃了,逃回宿舍,逃回小小的被窝,她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她怕自己的心跑出去,也怕别人的心跑进来。

    她开始变得像小时候一样了,遇到不管多大的风浪,都对自己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以前会好,现在也会好。

    天黑了,苏音躲在黑黑的被窝里,强迫自己忘了那些药,忘了那本日记,忘了她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忘了她犯下的错,最后,忘了许倾尘。

    后来。

    苏音好像真的做到了。

    她依然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那段记忆不知不觉地从她生命中抽离了。

    她再也没有提起许倾尘。

    而那声未说出口的“对不起”,连同她的愧疚,懊悔和痛苦,一并被遗忘在落灰的时光里,然后,缝缝补补在她不为人知的心深处-

    七月第一天,虞枝又来京北了,她是专门来见苏音的,她们约在Pop。

    虞枝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不喝酒,我看着你喝,随便你喝多少都可以,等你喝够了,想清楚了,我送你走。”

    她笑了笑,继续说:“还是和上次一样,你想回宿舍,我就送你回宿舍,你想去找她,我就送你去长水。”

    苏音紧抿唇。

    实际上,虞枝根本不知道苏音在想什么,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认为“苏音还爱着许倾尘”,她只是看着苏音晃酒杯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就突然想带苏音去见见许倾尘了。

    也许,苏音需要被人推一把。

    虞枝可以推她一下,也可以推她一百下。但苏音铁了心地不肯往前走,别人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苏音喝了很多酒,喝到眼眶湿了,她木讷道:“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病疼不疼啊,折不折磨人啊,当时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她要瞒着我们所有人,为什么啊!”

    虞枝边给苏音倒酒边说:“音音,如果她告诉你了,你就能好好爱她了吗?”

    “我…”苏音抬了头。

    虞枝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苏音,她字字犀利道:“音音,其实我很庆幸,我爱的是谢宁,而不是你。”

    苏音笑着点头。

    虞枝也笑,“你很好,各方面都很好,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是很好的妹妹,你能游刃有余地在这些关系里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无论是做你的朋友还是姐姐都是一件很好的事。唯独做你的爱人,不好,一点都不好。”

    虞枝说的对,苏音不否认。

    苏音小声说:“因为我最爱自己,因为我只爱自己。”

    虞枝直截了当道:“音音,承认吧,你爱她,你非常爱她。如果不爱,你为什么会因为她生病而难受,为什么那天会在她的房间里哭了很久。你之所以不敢找她是因为你怕了,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不是!”苏音快速否认,酒杯被放在桌上那一秒,酒花四溅,溅了她一脸,她也不擦,就那么狼狈地坐着,呢喃道:“我不怕,我才不怕呢。”

    虞枝无奈地摇头,说:“你不后悔就行。”

    苏音死死攥着酒杯,目光渐渐由涣散转为坚定,“我绝不悔。”

    这天晚上。

    苏音没回长水,也没回宿舍。

    她去了那栋别墅。

    当初,许伟义见许倾尘喜欢这里,就直接将别墅买下来了,所以,虞枝并没有按许倾尘所说,把别墅内的东西全部丢掉,她什么都没扔,她只是锁了门,然后将那段时光永远地保留了下来。

    苏音没有钥匙,她进不去。她站在门外,固执地站在门外。

    她看见一个画面:

    燥热的夜晚不起风,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素着一张脸冲她笑。

    真美啊。

    苏音扬起嘴唇,回以灿烂热烈的笑。女人朝她招手了,喊她过去。

    苏音连连点头,她欣喜地朝女人跑过去,像十六岁一样,跑向捏着粉笔站在讲台上的她,跑向抱着课本站在走廊里的她,跑向阳光底下一身素衣满眼是苏音的她。

    苏音的心砰砰直跳…

    直到──

    一头撞在铁门上。

    苏音顾不上头有多疼,她笑了,大声且悲惨地笑了。

    这里没有许倾尘,没有一直死心塌地苦苦等待她的许倾尘了。

    苏音落寞地转身,她的额角磕破了,眼睛也胀红了,她一步三回头,她骗不了自己,她有多希望幻想能成真,但她还是倔强道:“我说过我不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

    第二天,苏音刚回宿舍,任婷婷便紧张兮兮地问:“音音,你头怎么了啊?”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

    任婷婷没多想,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后,便开始化妆了。

    苏音疲惫地坐在凳子上。

    前奏刚起,苏音便像受惊般站起来,大声道:“婷婷。”

    任婷婷吓了一跳,回头问:“怎么了,怎么了啊?”

    苏音脸色苍白,声音十分无力,“能换首歌吗?”

    任婷婷嘟囔道:“多好听啊,难道是因为那天三强总唱陈奕迅的歌,把你唱伤了啊。”

    苏音强颜欢笑,“算是吧。”

    说完,她出了宿舍。

    苏音走出宿舍楼,越走越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要往哪走。

    她不能停。

    因为只要停下,那首歌就会直往脑子里钻,疯狂地嘲讽她:

    你就是个傻子。

    这么多年了,明明是富士山下,你却一直以为是爱情转移。

    明明是你的错,你却把错全都推给她。

    明明是你亏欠了她,你却连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都拉不下脸。

    明明你还爱着她,你却不敢承认。

    你算什么!

    苏音!你算什么!

    苏音表情痛苦,不停地往前走,满头大汗时,那句歌词在她脑子里过了一万遍——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苏音已经不知脸上是汗还是泪,她还是倔强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七月十日。

    苏音放暑假了。

    江佑家里有事,所以她提前一天先走了,所以苏音便和许清词一起回家。她们刚到高铁站,顾意便追过来了,她递给许清词一封信,拜托她交给许倾尘。

    许清词好奇,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啊,你跟我姐很熟吗?”

    顾意坦坦荡荡道:“既然有的人不知道珍惜,那我可就主动出击喽。”

    她指了指那封信,压低嗓音说:“这是情书。”

    苏音听见了。

    许清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顾意没多停留,说完就走了。

    许清词轻咳后说:“音音,这怎么办啊,要给我姐吗?”

    这封信,真刺眼。

    苏音快把行李箱杆捏碎了,她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给,为什么不给。”

    “奥。“

    一路上,苏音一句话都不讲,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没有思想的木偶人。

    许清词想了很久,还是说了:“音音,你和我姐的事,我问虞枝姐了,她都告诉我了。”

    苏音淡淡地点头。

    许清词搓了搓手,继续说:“我爸去世后我就回家了,我在家待了十几天,几乎每天都跟我姐待在一起,音音,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感觉我姐真的变了,变得像我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苏音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没问许倾尘变成什么样了,她只问了一句:“是越变越好吗?”

    许清词点头。

    苏音倚在靠背上,她轻轻闭上眼,重复说:“那就好,那就好…”

    见苏音不是很有兴致,许清词便没再说了,其实她还有三件事没说:

    第一件:许倾尘接手了许伟义的公司,每天都在处理那些烂摊子事,忙得焦头烂额。

    第二件:地产大亨洛浩的儿子洛航正在疯狂追求许倾尘。

    第三件:许氏集团和洛家有生意往来。

    许清词闭上眼,心想:这个时间,洛航应该又堵在公司门口了吧。

    唉。

    许清词到底不如虞枝那么了解苏音,她以为苏音不在意许倾尘了,于是,她自作主张地把这三件事烂在肚子里了。

    等她们到长水,已经是晚上了,苏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住在许清词那里。

    睡前,许清词说她这几天晚上总是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想让苏音陪她一起睡,苏音答应了。

    苏音有心事,一直没睡着。

    许清词翻来覆去半天,将要睡着时,她小声嘀咕道:“那次贺舟闯进我姐家,我姐受了刺激,所以才生病了…”

    苏音一愣,猛地抓紧床单,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忽然感觉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许倾尘竟然是因为那件事才生病的。

    苏音不停地问自己:“究竟是被贺舟刺激到了,还是被我刺激到了。”

    她痛苦地皱眉,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她又想起那天了,她忘不掉,怎么都忘不掉:她看向许倾尘时嫌弃的眼,和许倾尘受伤的眼。

    她很自责。

    如果当时她能抱抱许倾尘,然后告诉她“不要怕,我在”。

    许倾尘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可她都做了什么!

    如果说贺舟捅了许倾尘一刀,那苏音就捅了许倾尘一百刀。

    苏音不能原谅自己。

    泪眼婆娑时,她瞪大眼,拼命捂住嘴巴,再疼再难受,她都不能哭出声音。

    她躺在床上,却站在灰扑扑的回忆里,不断地目睹那些事,目睹她犯下的错和许倾尘受过的伤。

    记忆是鲜活的,是血淋淋的。

    每一帧画面,都在重击苏音的心,她有多执迷不悟,心就被重击得有多厉害。

    她的名字,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脆弱,她的骄傲,和许倾尘有关的一切,全都化为锥心刺骨的痛,后知后觉地来势汹汹,苏音根本招架不住。

    不知过去多久,苏音咬住牙,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许倾尘。

    做你的学生时,我一意孤行不顾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做你的爱人时,我自私自利不顾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今晚,我错过了最后一班船,我是不是也错过你了。

    苏音任由情绪失控很久,待彻底平静后,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按任婷婷教她的步骤,化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妆。

    她想去见许倾尘了,去跟她道歉,再道谢。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错过她了。

    “我后悔了。”

    “许倾尘,我真的后悔了。”-

    晚上十点。

    苏音等在许倾尘家楼下,她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耳机里正在播放音乐。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苏音将《爱情转移》从歌单中删除了,她开始听《富士山下》了。

    十一点。

    许倾尘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

    苏音有点担心。

    许清词说过,许倾尘最近很忙,每天都是凌晨左右才回家。

    苏音往楼上看,许倾尘家的灯没亮,她应该还没回来。

    苏音继续耐心等待。

    耳机里的歌已经循环播放很多遍了,但她依然没听腻。

    苏音很累,她没找地方坐,她站得很直,因为这次见面是庄重的,是神圣的,她想让许倾尘感受到她的认真和态度。

    她醒悟地太晚了。

    可她依然抱有一丝希望:许倾尘可能会心软,可能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可能会再爱她一次。

    可惜。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果所有的后知后觉都来得及,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了。

    十一点五十分,一辆跑车霸道地驶入小区,直接停在小区门口。

    车灯一闪一闪地在晃苏音的眼,苏音往后退两步,退到墙上,她摘下耳机,不安地盯着那辆车。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男人很年轻,也很帅气。

    同时,副驾驶的门也被打开了,这时,男人大步走过去,将已经半开的车门完全打开,把手挡在车门上框,绅士道:“慢点,尘尘。”

    苏音的手不自觉地抓住粗糙的墙,指甲从上面用力地划过,好疼。

    但再疼,不及心疼。

    尘尘。

    当这两个字从这个男人口中喊出时,苏音莫名其妙地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一瞬间。

    她终于意识到,苏音和许倾尘再也不是连在一起的了,她们已经互相从彼此的生命中抽离了。

    许倾尘不是一心一意只等苏音回家的许倾尘了,她可以是别人的了。

    许倾尘是别人的。

    想到这,苏音的心脏便抽痛不止。

    以前,许倾尘苦苦哀求苏音,希望苏音能爱她,可苏音看都不看她一眼。此时,当苏音真正失去许倾尘时,她才发现,这个人对她来说有多珍贵。

    “谢谢。”

    这声音,极致疏冷。

    而这声音,苏音再熟悉不过了。

    她曾听过这声音对她深情地示爱,对她卑微地讨好,对她疯狂地哭喊。

    那时候,这声音中传递的所有情绪,只为她,全部为她。

    但现在,不是了。

    对许倾尘来说,苏音已经成为芸芸众生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了。

    许倾尘的声音不属于她,许倾尘这个人,也不属于她了。

    许倾尘下车了。

    她踩着细高跟,穿风情长裙,微一勾唇,礼貌地朝男人点头道别,再微一扭腰,留给别人一个高贵又冷艳的背影。

    许倾尘转身那两秒,余光曾短暂地落在苏音身上,不过,她没急切地移开,也没眷恋地停留。

    苏音并没有被特殊对待。

    许倾尘通透冷静地看见了她,再通透冷静地经过了她。

    苏音清楚看见许倾尘藏在眼镜之后的眼睛里,除了深深的厌世感之外,又多出一股子薄寒冷寂的清绝。她的目光一旦落在人身上,便会一寸寸凉下来,让人不敢直视。

    苏音低了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但这一眼,她怕了。

    明明眼前的人就是许倾尘,她们拥抱过,亲吻过,她们亲密无间过,但苏音就是不敢再靠近她了。

    苏音还是苏音。

    许倾尘却不是许倾尘了。

    男人把车开走后,四周变黑了,苏音看不见许倾尘了,她慌了,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许倾尘!”苏音喊道。

    苏音的声音足够大,足够许倾尘听见,但许倾尘没给她任何回应,她的红唇抿出冷淡的线条,满脸绝情的信号。她清冷如冰,高贵地行走在夜色里。

    就那一秒钟,苏音突然想起了当年在码头,那个老人家对她说的话——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苏音不停地摇头,她不信,不信!

    她停下脚步,大声问道:“许倾尘,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许倾尘脚步不停。

    苏音往前追了两步,恳求道:“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那骄傲的脚步,还是不肯为苏音停留。

    苏音突然眼眶发红,失控地喊道:“许倾尘!如果这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你还是不肯回头看我吗?”

    第86章 体面

    人生中总会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刻,此刻,苏音正在经历这种时刻。

    许倾尘在往前走,在朝没有苏音的前方走,她没有回头,哪怕这可能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回头。

    苏音定在原地。

    她重新戴上耳机,音乐播放器还在循环播放《富士山下》,她落寞地低眼,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因为,许倾尘走远的脚步声震耳欲聋,苏音不想听。

    其实。

    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

    原来,刻骨铭心的痛是这种滋味。

    苏音摸着心口,一瞬间想起许多离别的时刻,但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难受,比现在痛。

    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出的世界,但我只能看着,我什么都不能做。

    苏音笑了。

    她满脸懊悔道:“勿忘初心,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我竟把初心忘了呢。”

    直到苏音看不见许倾尘的身影,她才对着黑夜说:“从她对我好时,从她爱我时,从她生病时,从她需要我时,从苏音不再是十六岁的苏音时。”

    苏音越笑越苦涩,她等在原地,希望能像十六岁时,等来一个奇迹。

    可她等不到了。

    她只有一次十六岁,而这一生,骄傲的红玫瑰也只会为她折一次腰。

    遗憾的是,她没有抓住机会。

    现在。

    苏音不能去追她了。

    “是我不要她的,现在我后悔了,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有什么资格去追她。”

    苏音被深深的无力感所折磨,她看不见许倾尘了,这种失去感令她极度慌张,她顿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也许真的会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苏音摘下耳机,耳边清静的刹那,她突然发现:她记不起这首歌是怎么唱的了。

    同时,她意识到:如果不再相见,也就意味着,她会慢慢将许倾尘遗忘,听说忘记一个人,是先从声音开始的,然后是哪里,是模样吗?

    不!

    苏音迅速戴上耳机。

    她想:只要一直听歌,她就不会忘了这首歌;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她就永远不会失去许倾尘。

    因为。

    今天错过了最后一班船,明天还会有,可一旦错过许倾尘,就可能会是一辈子。

    月亮是惨白色的,天上飘着淡淡的烟雾,许倾尘背靠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她背对苏音,也没看苏音。她轻轻吸了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月亮是冰冷的。

    苏音的眼也是冰冷的,她说:“去他妈的,去他妈的面子。”

    然后,她走了。

    十六岁时,只要苏音放下面子,只要她有勇气一口气跑上五楼,就能敲开那扇门:二十岁时,哪怕她放下面子,那扇门也不会再为她而开了。

    她们的分别,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她们的分别,是安静的,是体面的。

    这支背对苏音而抽的烟,是许倾尘的告别。

    苏音都懂。

    终于,苏音也成了许倾尘众多学生中普通的一个,她不再特别了。

    老师不能在学生面前抽烟。

    从此以后,苏音只是许倾尘的学生,许倾尘只是苏音的老师。

    她们,再无其他关系。

    苏音仰头,眼中泛起淡淡泪光,她小声说:“老师,再见。”

    是,再见。

    还是,再也不见?

    苏音一无所知。

    五楼亮着的灯灭了。

    苏音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里了。她低头,失落道:“老师,谢谢。”

    谢谢你,给我上了最后一节课。

    内容是: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离开的路上,苏音一直没摘耳机,她打开音乐播放器,在《富士山下》的评论区留下了一条评论:

    等你离开时,我才开始听富士山下,等彻底失去你时,我才真正听懂了富士山下。

    那天晚上,苏音做了一个梦,她又回到十六岁,又走了一遍那段坎坷却又幸福的路。

    梦醒时,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泪流满面时,她说:“我记起我的初心了。”

    贫瘠的老墙上开出苍老的诺言,苏音应该是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了,她撕开黏在老墙上的旧船票,拨开狼藉后,那句泛黄的稚嫩话语终于重见天日——

    成为许倾尘喜欢的学生,哪怕是之一-

    2015年11月20日

    老师,生日快乐。

    我不再满身戾气了,我在努力做一个好学生,我有听你的话,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我有听话懂事,我有学着成长,但成长的代价太沉痛了。

    我再也不能见你了。

    2016年1月1日

    老师,新年快乐。

    我很久没回长水了,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你。

    你过得还好吗?

    我不敢问清词,也不敢问虞枝姐。

    全世界都以为苏音是个冷血的家伙,可全世界都不知道,苏音心里偷偷藏着一个人。

    老师。

    这个人,这份情,这辈子,我都没脸面再提起了。

    2016年3月29日

    老师,今天这段话,我想写给阿姨。

    阿姨,生日快乐。

    我妈把以前的事都告诉我了。

    这些年,我妈一直欠您一声道歉,我也欠您一声道歉。

    对不起,我妈伤害了您,而我,伤害了您的女儿。

    2016年5月1日

    京北没有你,我只敢躲在京北。

    2016年9月1日

    老师,五年前的今天,我成为了你的学生,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你了。

    2016年11月1日

    老师,下雪了。

    2016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五岁了。

    2016年12月31日

    老师,我的2016没有你,2017呢,2017会有你吗?

    2017年1月28日

    老师,过年了。

    我故意找清词视频,可我没看见你。

    你在躲着我吗?你还是不想见我是不是?

    2017年6月1日

    老师,我学会化妆了,如果我们能再见面就好了,我好想让你看看我的改变。老师,我说的不止是外表,还有…心。

    2017年7月6日

    老师,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2017年8月12日

    老师,现在我也开始喝常温奶茶了。

    2017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六岁了。

    2017年12月31日

    她们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说不想谈。可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一个不可能。

    老师,我的2017还是没有你,没关系,2018,我继续等。

    2018年3月29日

    老师,我渐渐懂得该如何爱一个人了,我有在努力做更好的自己。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遇。再相遇时,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2018年3月30日

    老师,有时我真的会很害怕,怕那一面,真的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2018年4月11日

    老师,我回长水了,因为我要去实习了,在一位著名设计大师开的设计院,他很看好我,我一定会努力,一定要努力够到我的梦想。

    2018年7月11日

    老师,我转正了。

    2018年8月2日

    老师,原来不刻意见面,就算在一个城市,我们也不会再遇见了。

    2018年9月1日

    老师,每当我看见穿校服的学生,就会想起你。三年了,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

    2018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七岁了。

    老师,我在听富士山下,我已经会唱这首歌了,不会再忘记它的旋律了。

    可我却忘记你的声音了,也记不起你的样子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真的失去你了,我早就失去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在爱着谁。

    老师,你还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吗?

    2018年12月7日

    老师,天越冷,我对你的思念越强烈。

    2018年12月20日

    老师,今年又快过完了,今年我还是没有你。

    老师,我有点麻木了,我很想你,可我不能去找你。

    如果我去找你,这几年就算白成长了,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自私了。

    好好做你的学生,在你不想见我时不去打扰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2019年3月29日

    老师,我是二十四岁的苏音,是比十六岁的苏音多爱你一万倍的苏音。

    2019年5月14日

    老师,虞枝姐把谢宁追回来了,那我呢,我能把我的许倾尘追回来吗?

    不,对不起。

    许倾尘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能把你追回来吗?

    我能吗?

    苏音合上日记本,深深低下头,这些年,每当记完一次日记后,她都会忏悔,会难过。

    她又重复了那个动作。

    她将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久久盯着那三行字,直到把眼睛盯累。

    现在是凌晨两点。

    苏音刚从吉洲出差回来,她特别累,可写日记对她来说,是充电。

    苏音在用许倾尘的日记本,记自己的事,她想从过去写到未来,把许倾尘未写完的事,由她来写完。

    这样,即使岁岁不相见,她们的人生也算是连在一起了。

    两点半。

    苏音将本子放进抽屉,然后放了首歌,便进浴室洗澡了。

    她还在听富士山下。

    她听不腻,听不够。

    她始终记得,许多年前,杂乱的教室里,女人坐在落灰的钢琴前,给她弹了一首曲子。

    听说时光能带走很多东西。

    可苏音记性好,她忘不了那一年,忘不了故事的开始,忘不了那首曲子,也忘不了那个女人。

    忘不了,那便不忘。

    苏音已经成长为一个体面的大人了,她渐渐改变想法了——

    如果那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那也没关系,那我就在回忆里,爱你一辈子。

    老师,哪怕这一生我们再不相见,我也爱你一辈子。

    第87章 薄荷

    翌日,下午。

    苏音去了“ST”,这是一家开在郊区的咖啡馆,店主是位中年女人。

    虞枝提前几个星期就约苏音了,苏音忙,一直没有时间。今天苏音难得休息,她们总算见上面了。

    苏音一进店门,虞枝便调侃说:“呦,感谢苏工百忙之中来见我一面。”

    苏音无语地喊了声“姐”,在虞枝对面坐下了,虞枝旁边坐着的是谢宁。

    “嗨。”苏音朝谢宁打招呼。

    说起来,苏音跟谢宁也好多年没见了,这突然一见面,苏音差点没认出来。

    谢宁笑道:“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虞枝给苏音点了杯美式,然后说:“音音,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把宁宁追回来的吗?”

    苏音捧着下巴,含糊不清道:“说吧说吧,看把你急的。”

    虞枝连忙说道:“音音,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宁宁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冷的像冰块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说到这,虞枝拍拍胸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我,我可是虞枝诶。”

    她顿了顿,迅速手指谢宁,说:“她,她冷了我四年,让我追了整整四年啊。”

    虞枝表面是埋怨,但脸上幸福的表情,怎么都藏不住。

    苏音羡慕地看着她们,不由得感叹道:“在一起就好,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虞枝跟谢宁对视一眼后,虞枝吞吞吐吐道:“音音,你…”

    苏音知道虞枝想说什么,这几年,虞枝时常像现在这般吞吞吐吐,但苏音从来没点破虞枝究竟在难言什么。

    许倾尘这三个字,成了禁忌。苏音不提,虞枝不提,许清词不提,江佑不提。

    所有人都不提。

    那段往事,似乎被封印了。

    或许是苏音藏得够好够深,谁都没看出,她心里还有许倾尘。

    就连虞枝都看不透彻。

    毕竟已经过去四年之久了,不提,不联系,不见面,该忘的,早就忘了。

    但这回,苏音竟然接过话茬,“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虞枝憋很久了,这次,终于能问个痛快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她?如果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一次都不去找她?”

    苏音苦涩地笑,“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她怎么想才重要。”

    虞枝不懂。

    苏音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姐,以前我太不成熟了,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

    她敛住笑,轻声说道:“人嘛,总要学着长大。”

    虞枝困惑道:“我还是不懂。”

    苏音低下头,小声说:“我已经自私过很久了,我不能继续自私了。以后如果再见面,只要她不排斥我,我一定把她追回来,但如果她很排斥我,或者她爱上了别人,那我就不再打扰,我祝福她。”

    “音音,你变了。”

    苏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睛跟着湿润了。

    虞枝欣慰地看着苏音说:“你真的长大了。”

    她笑着把话说完:“我收回当年的话,音音,做你的爱人,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是吗?

    苏音心里比苦咖啡还苦。

    太迟了,她早就把她最想爱的人,弄丢了。

    虞枝意味深长道:“她就在长水,你随时都可以找她。”

    苏音想了想,说:“我不想带着目的去找她,那样太没有诚意了,我想见她,但她想见我吗?我了解她,她若想见我,自然会来见我。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我不想逼她。我在等,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苏音坚定道:“一个重逢的机会。”

    虞枝急切道:“等?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等她被别人抢走了,有你后悔的。”

    “那我也认了。”

    虞枝连连叹气。

    苏音敛眸,声音低落,“我怕,我很怕她被别人抢走。但没关系,如果她爱上别人,那我就等她不爱了,如果她再跟别人结婚,那我就等她离婚。”

    “如果你等不到呢?”

    “没事,我愿意等一辈子,我相信我总会等到奇迹。”

    虞枝连连点头,“行,音音,我服气了。”

    虞枝承认,她做不到像苏音这样,忽然间她发现,她似乎低估苏音的改变了,或许,苏音的成长是她都无法估量的。

    虞枝又说:“音音,你的爱,很干净很可贵,绝对拿的出手。”

    苏音目光深远,忧愁道:“要是四年前我是这样就好了。”

    “来得及。”

    来得及吗?

    苏音也安慰自己说:来得及。

    可她也明白,流逝的时光不能重来,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谁。

    这四年,苏音是成长了。

    但是,如果她一辈子都等不来那个重逢的机会,那她的成长,是否还有意义。

    有。

    苏音坚定地认为:有。

    苏音的前二十年,一直活在冷冰冰的壳里,小时候没有父母的关爱,她只能自我保护。没有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她怕被人伤害,所以她全副武装起来,不敢让任何人走进她的心。

    她是个小刺猬。

    见人就刺。

    她看上去无坚不摧,可她完全就是纸糊的,她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她最擅长把她爱的人推远。

    因为,越是她在意的人,越容易伤害到她。

    如何才能不被伤害?

    感知不到痛楚,就不会被伤害了。

    她自私,冷血。

    她把心锁上,无情无义地活,只顾自己快乐,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这种麻木不仁的快乐,并不是真的快乐。

    直到有一天,许倾尘离开了,铺天盖地的痛楚将她封锁的心冲破。

    她大声地哭,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等哭够了,她才发现,她再也回不到壳子里了,也不想回了。

    从此,她扔了壳子。

    她不再做小刺猬。

    她开始反思,开始改变。

    她是为了爱情,却不单单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她自己。

    这种成长,令她重获新生。

    虽然改变自我的过程很辛苦,但这四年,苏音没有一刻懈怠过。

    她做到了。

    她具备爱自己和爱别人的能力了。

    所以。

    她期待重逢。

    她们三人又闲聊一阵,便走了。虞枝和谢宁回公司,苏音则是去书店,想看看有没有她需要的材料。

    苏音正下台阶,微信响了,是同事小刘发来的工作消息,她边下台阶边回复。

    这时,一阵清新的薄荷香和风一起吻上她的脸颊。

    苏音手抖了。

    她猛地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可苏音明明记得那味道,是她,一定是她,不会有错。

    苏音喜上眉梢,她眼中风波久久不能平定,她四处张望,她青涩笨拙地寻找。

    白衬衫,不是她。

    风衣,不是她。

    长裙,也不是她。

    苏音越寻越慌,她太渴望不期而遇的重逢了,她跟着那阵薄荷香,钻入人群,一次又一次,挣扎在没有结尾的期待落空里。

    她若能回望就好了。

    此时,一个女人正推开咖啡馆的门,淡声道:“杨阿姨,我要一杯美式。”

    第88章 翻篇

    南巷。

    那家书店依然还在,牌匾旁的大铜钟却不在了。

    与几年前不同的是,书店四周种满了红玫瑰。

    很美。

    因新鲜的玫瑰衬托,老旧的书店看上去不再老旧,它在死气沉沉中焕发出生命力。

    苏音奔着那股生命力,走入书店。

    没变。

    书店里面一点都没变。

    右侧那幅画依然挂在原位,只不过,苏音再也感受不到这幅画的灵魂了,这幅画,就像死了一样。

    苏音继续往前走,继续观察——

    墙上的裂痕延伸的更长了,书架发霉的更厉害了,不走针的老钟也已经快散架了。

    苏音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

    原来。

    表面变好了都是假象,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怎么,突然喘不过气了,突然很想哭。

    苏音扶着书架,大口喘气,她往四周看,莫名其妙地感觉压抑到快要窒息了,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连她需要的材料书都没找,就快速出了书店。

    书店内。

    最里面书架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斯文的女人,她戴着银丝眼镜,平静无波的眼藏在方方正正的镜片里,她安静地像一幅水墨画。

    她在看书。

    门开门关的声音响起时,水墨画动了,但压在书页上的手指却纹丝不动,书页依然固定在原页。

    她翻过一页,冷声道:“翻篇了。”

    我们,翻篇了-

    从书店离开后,苏音心里一直不舒坦,一直闷闷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到路尽头,再折回去,她把南巷走了无数遍,无数次经过那家书店,却没再进去过一次。

    苏音回了“ST”。

    一进店门,她便说:“阿姨,我要一杯美式。”

    “好。”

    自从回长水工作后,苏音便常来这家店,因为阿姨人好,做的咖啡也好喝,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家咖啡馆的装修里,有很多彩虹元素。

    这位阿姨,优雅,平易近人。

    苏音常来,时间长了,也就和阿姨渐渐熟络起来了,但都是闲聊家常,并未深入聊过。

    此时店里人不多,阿姨端着咖啡过来,然后在苏音对面坐下。

    苏音接过咖啡,礼貌道:“谢谢。”

    阿姨从容一笑,说:“刚才那两位是你朋友吧。”

    苏音点头。

    阿姨眼中闪过羡慕的情绪,“她们很般配,真好啊,可以大大方方地相爱真好啊。”

    苏音有点意外,“阿姨,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们是一对的?”

    阿姨惆怅道:“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女孩。”

    “然后呢?”苏音问。

    “没有然后了。”

    “为什么啊?”

    阿姨无奈地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她就结婚了。”

    苏音感同身受这种窒息,她安慰道:“阿姨,你别太难过了,她一定也希望你现在能过的好。”

    阿姨沉默很久,摇头说:“可惜她死了,可惜她到死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苏音跟着她沉默。

    不知时间过去有多久,阿姨看着苏音,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她爱我吗?”

    苏音愣了。

    一直到走出咖啡馆,这句话还在苏音脑子里盘旋——

    她爱我吗?

    许倾尘爱我吗?

    这几年,苏音很少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不管许倾尘爱不爱她,她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但此刻,苏音心里像长了千万只蚂蚁,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她想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她快步走,往前走,往不知名路口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即使许倾尘根本不会在下个路口等她,但她依然固执地走了一条又一条街。

    她心里想:

    只要我多走几条没走过的街,遇见她的概率是不是就会变大了。

    偶遇不是打扰。

    上天啊,能不能让我跟她偶遇一次,我太想她了,太想再看一遍她的脸,再听她喊一次我的名字。如果能再贪心点,我还想透过她的眼,看看她的心。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爱我吗?

    可苏音走到双腿发软,还是没有偶遇到她想偶遇的人。

    苏音自嘲道:“明明我们就在一座城,为什么我却感觉,你我之间,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她不走了,她走到路对面的公交站牌前,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

    567路。

    公交车门关上后,车子起步,苏音低头投币时,一辆从对面驶来的汽车与之短暂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驶向不同的路口。

    我们错过了-

    许氏集团。

    许清词被锁在办公室里,她诉苦说:“张姐,你就把我放出去吧。”

    小张靠在玻璃门上,说:“你就别为难我了,许总说了,你今天不把桌上文件看完,就不准回家。”

    许清词趴在桌上,抱怨道:“我姐怎么想的啊,让我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后这公司又不归我管。”

    小张没再吱声。

    这时,门开了。

    听见声响,许清词欣喜抬头,喜悦不过一秒,她立刻丧了。

    许倾尘来了。

    她身穿干练的职业装,收腰衬衣解开两颗纽扣,掖在紧致的短款包臀裙里。她手提包,车钥匙挂在中指上。她走路带风,在走到离办公桌一米时,她一甩手,车钥匙精准地砸到了许清词面前的文件上。

    许清词哆嗦了一下。

    许倾尘斜腿坐下,包臀裙瞬间缩到大腿处,她微眯眼,盯着许清词,干脆利落道:“以后这公司,就归你管了。”

    “什么!”许清词腾地站起来。

    办公室里空调开的冷,许倾尘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披上,她轻轻往后靠了靠,低眼笑了几秒,再慵懒抬眼时,她微扬下颌,眼里眨出成熟知性的魅力,并用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归你管了。”

    许清词正要拒绝。

    许倾尘站起来,她手撑桌面,几撮碎发落在珍珠耳环上,当她倾身看着许清词时,碎发又滑落至脸侧,她微挑唇,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和江佑的事告诉王阿姨。”

    许清词心虚地脸红了,她语无伦次道:“我,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啊。”

    许倾尘又向前凑了凑,露出绝美的笑容,她压低嗓音,几乎是用气音说:“你和江佑谈恋爱的事。”

    许清词不打自招了,“姐,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许倾尘站直,提起包,坏坏地勾了勾唇,“以后注意点,少说梦话。”

    许清词一头撞上桌子。

    许倾尘走上前,温柔地将许清词的头抬起,皮笑肉不笑道:“轻点,别把脑子撞坏了,还有这么多文件要看呢。”

    “哦。”

    “加油。”许倾尘将外套扔给许清词,捡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

    “你又要去哪啊,姐?”

    许倾尘回头说:“去学校。”

    许清词又问:“去学校干嘛啊?”

    许倾尘露出神秘的笑容,但她没再跟许清词讲,而是直接走了。

    这几年,许倾尘一心扑在公司上,把公司经营的比许伟义在世时还要好,可这并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许倾尘知道,许清词喜欢做生意,她也有那个头脑,只不过,许清词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许倾尘为公司付出了太多心血,许清词不想掺合进来,她怕一不小心,有可能会无意间争抢了什么。所以,许清词一直在回避。

    许清词的心思,许倾尘都知道。

    如今,许清词已经长大了,而公司也已经走向成熟稳定期,相信用不了多久,在许倾尘的帮衬下,许清词就能独立接手公司了。

    而许倾尘,也能安心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想教书,想教一辈子书。

    不是为了谁。

    只是因为,她怀念校园里的风,怀念那三尺讲台了,还有…

    没有了。

    许倾尘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时,她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许倾尘走后,许清词趴在桌上跟苏音视频,趴累了,她换了个姿势。

    那件西装外套入了镜。

    苏音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件衣服,眼中流转过异样的情绪。

    许清词看出来了,她轻咳两声,又换回刚才的姿势。

    苏音神色黯淡了。

    许清词紧咬唇,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这犹犹豫豫的样子,真是和虞枝一模一样。

    苏音摇摇头,又重复一遍那句话,“清词,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许清词瞬间恢复精气神,她猛地坐直,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音被勾出好奇心,“说啊。”

    许清词吞吞吐吐道:“音音,我感觉…”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

    许清词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把话讲出来了,“我感觉我姐好像恋爱了。”

    话音落,苏音像失了魂魄般,傻傻地定住了。

    几秒后,她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渐渐蓄起眼泪,她扯出一个可怜的笑,但她还是故作坚强,若无其事道:“恋爱了啊,她也该恋爱了,挺好,挺好的。”

    许清词连忙补充说:“音音,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她拍了拍脑袋,“哎呀,不确定的事,我乱说什么呢。”

    苏音怕许清词自责,便用轻松的口吻说:“清词,我没当真。”

    “那就好,那就好。”

    小张进来送新文件时,许清词挂了电话。

    另一边,苏音捧着手机,盯着屏幕,久久未回神。

    恋爱了。

    她,真的恋爱了吗?

    明明苏音早就预设过这一刻的发生,可当真正身临其境时,她才发现,这种难受,是她根本不能忍受的。

    不过。

    许清词也说了,只是不确定的事。

    对。

    不是真的。

    苏音不停地跟自己说:“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时,她的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苏工,院长让我从院里挑一个最能喝酒的人,明晚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咱院里的人,要么酒精过敏,要么不会喝酒,要么岁数太大,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合适,你说呢?】

    这话说的,不想去也得去。被赶鸭子上架了,苏音只能回:

    【好,我去。】

    第89章 醋意

    Eden是个非常讲究的男人,每天都要化妆,出门必须喷防晒。他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能进他设计院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佼佼者。

    Eden嘴毒,爱找茬儿。

    所以今天,即使是去参加与工作无关的酒会,苏音也不能怠慢,她可不想惹那个骂人不喘气的大魔王。

    苏音穿上晚装,化了全妆。

    准备出发时,她站在镜子前,拧开一管深色口红,涂抹在唇上后,轻轻抿开,她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像在回忆什么,留恋什么。

    思绪混沌间,她又回到那个雨天。

    那天。

    在校园,在黑夜,发生了一次悸动的张望。

    这几年,苏音也遇见过许多女人,或清冷,或妖娆,或文艺,或张扬,她们都很美,都是顶顶好的,但没有哪一个,能与苏音心中那个人比拟。

    只因年轻时遇见的她太过惊艳,以至于之后再看谁,都觉得差点意思。

    苏音再也没为谁湿透过半边肩。

    但明里暗里对她表示好感的同性可不少,因为她长着一张看起来就喜欢女人的脸。这些人里,有年长的,也有妹妹。不过,无论对方条件如何,苏音就是无感。

    别人说她无欲无求。

    她都一笑而过。

    她只是像现在一样,拧开一管深色口红,学着许倾尘的动作,安静地涂口红。

    此时。

    苏音盖上口红盖子。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说:“我穿着和你品味相同的裙子,和你涂一样的口红,你虽不在我身边,可你从未离开过我的生命。”

    “从未。”-

    酒会现场聚集着许多商界新贵以及各行业的资深人士,他们优雅自信地推杯换盏,根本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苏音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点不适应,她跟在Eden身边,听他和别人讲无聊的场面话。

    “音音?”

    苏音下意识回头。

    竟然是虞枝。

    苏音意外道:“姐,你怎么也来了啊?”

    虞枝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她没回答苏音的话,而是跟Eden碰了杯,笑道:“Eden老师,久仰大名。”

    Eden主动递出名片,“虞总啊,久仰久仰,今天总算有机会认识了,这是我的名片。”

    虞枝与他交换名片后,大方道:“Eden老师,苏音是你带来的吗?”

    “嗯。”

    虞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不知Eden老师能不能给个面子,今晚把她借给我,行吗?”

    Eden是个人精,多个朋友多条路,虞枝这个面子,他必须给,他痛快道:“没问题。”

    虞枝微笑点头致谢。

    这时,又有人来找Eden讲话,虞枝便把苏音拉走了。

    虞枝边带苏音往二楼露天天台走边问:“Eden怎么把你带来了?”

    “给他挡酒。”

    虞枝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是酒鬼吗?他怎么可能需要别人给他挡酒。”

    “酒鬼?”苏音显然不知道。

    “你得罪他了吗?”

    “没有。”

    苏音想了想,改口说:“上周他问我他新买的皮鞋好不好看,我说还行,当时我就感觉他脸色不对劲了,姐,你说这也算得罪吗?”

    原来如此。

    虞枝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转头对苏音说:“以后他问你好不好看,你就说好看,非常好看,知道了吗?”

    苏音一脸为难道:“姐,那皮鞋真的太丑了,丑到根本无法形容,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说还行都已经很违心了,让我说非常好看,我真说不出口。”

    虞枝掐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音,恨铁不成钢道:“我就没听说过比Eden还小心眼的人,你听我的话就是了,少得罪他,不然他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报复回来。”

    “不至于吧?这么记仇?”

    虞枝重重点头,“至于。”

    苏音扯出一个假笑,“行,下次他再穿鲜艳的红色皮鞋,我就说,院长真有品味,院长真帅。”

    她翻个白眼,上了两级台阶,与虞枝并肩时,她说:“姐,这样可以了吧。”

    虞枝憋笑,“行。”

    嘱咐完苏音后,她指着露台上的藤椅说:“这里什么人都有,太乱了,你就坐这喝喝茶,等酒会结束,我上来接你。”

    苏音点头说“好”。

    虞枝看苏音坐上藤椅后才离开,下楼梯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虞枝有事没告诉苏音,第一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Eden和许倾尘的关系变得非常好,许倾尘的所有事Eden都知道,包括苏音。第二件:今天许倾尘也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虞枝听许倾尘说,Eden昨晚还和她一起喝酒了。所以,许倾尘要来酒会,要跟谁一起来酒会,Eden不可能不知道。

    Eden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带苏音来的。

    虞枝再次松口气。

    还好,还好她及时将苏音带走了。

    不然…

    虞枝回头,担忧地看了苏音一眼后,她深深叹气,希望你们不会碰上面-

    露台很清静,苏音吹风,喝茶水。

    突然,她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近,她循声望去。

    天太黑了。

    什么都看不见。

    她硬要看,倒是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透过黑,她看见几片树叶,看见几缕微风,树叶在风里晃啊晃,迷乱了她的视线。

    她更用力地睁大眼,却发现立在那的人影不见了。

    按理说,如果这人走了,应该再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但没有。

    可能是耳背,眼花了吧。

    楼下。

    洛航仰头看着许倾尘提着高跟鞋从楼上走下来,诧异道:“尘尘,你这是干嘛啊?”

    许倾尘冷着一张脸,不讲话。

    洛航识趣地不再问。

    “洛航。”

    “嗯?”

    许倾尘停下脚步,眼底浮现出不忍的情绪,但只一秒,凉意将其覆盖,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洛航盯着许倾尘提在手上的高跟鞋,眼中闪过精光,“她在?”

    “嗯。”

    洛航想了想,说:“要不然改天吧。”

    许倾尘稍弯身,淡定地准备穿鞋,冷冰冰道:“在就在吧,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没必要改,就今晚。”

    洛航倒吸一口凉气。

    他从裤袋掏出湿纸巾,抽出一张,正要递给许倾尘时,他不经意往上瞥了一眼,随后,他快速蹲下,握住许倾尘的脚踝,温柔地抬眼对她笑,“尘尘,我给你擦。”

    许倾尘下意识挣脱。

    洛航死死攥着不放。

    他们对视有三秒。

    许倾尘忽然笑了,她耸起半遮半掩的锁骨,眼含暧昧的妩媚之态,这双眼是勾人魂魄的利器,可她偏偏用这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她媚意更重,用比野猫还慵懒的声音说:“好。”

    苏音躲在墙角,偷偷窥视这一幕,她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许倾尘面前,看着他宽大的手掌握着许倾尘纤细的脚踝。

    真亲密,真暧昧。

    男人的动作小心且温柔,每擦拭两下,他都会抬眼对许倾尘笑。

    苏音的视线穿过许倾尘半裸的,线条柔美并泛着莹莹水光的脊背,定格在她脸颊扬起的弧度上。

    许倾尘笑了,她对着他笑了。

    苏音的呼吸骤然一顿,醋意把她的心堵得水泄不通,她眼中瞬间烧出嫉妒的光芒,她几乎就要冲上去,狠狠将男人碍眼的手拿走,可她终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因为,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

    她只能咬紧牙关,克制,强忍。

    渐渐地,她的下颌线条越崩越紧,她生生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她看着男人的手在许倾尘脚上游走,看着他们肌肤相触的每个瞬间,她很难受,难受到快要发疯,可越是难受,她越是要看。

    她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

    可当许倾尘把鞋穿好,当心痛到不能再痛,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喊道:“老师。”

    但许倾尘并未回头,她挽着男人的胳膊,迈着风情万种的脚步,走了。

    苏音被丢在原地。

    她很确信,她的声音,足够大,足够被许倾尘听见。

    可许倾尘没有理她。

    苏音像个傻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站着,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偶遇,竟然会是这般场景。

    她应该开心的。

    她终于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了。

    她终于看见她的脸了,同时,也看着她将那媚色倾城的笑,给了别人。

    她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了,同时,也看着她将那柔媚入骨的声音,给了别人。

    没关系。

    苏音露出逞强的微笑,洗脑般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亲眼看见,也没什么。但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苏音捂着心口,脸上表情凝滞几秒,忽然,泪水失控地从眼眶滚落。她倚在墙上,用手捂住脸,在上流人士的狂欢里,像个小丑一样痛哭流涕。

    泪水止都止不住时,她安慰自己说:“我已经见到她了,我能见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该太贪心。”

    可是。

    刚才那一幕,揪着她的心口,折磨她的大脑,不停地告诉她:你是见到她了,可你无法透过她的眼去看她的心了,因为,她连看你一眼都懒得看。

    是啊。

    四年前,就算许倾尘知道那可能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回头看她。

    更何况是现在。

    苏音自嘲地笑了笑,她擦干眼泪,打算找个角落,默默疗伤。

    这时,楼下传来掌声和叫好声。

    苏音向下看。

    瞬间,她眼中掀起片片红,心跳仿佛在一瞬间断了,她在承受撕裂般的疼痛。

    她看见——

    男人单膝下跪。

    他从整束红玫瑰中拿出一个戒指盒,将戒指盒打开后,他取出戒指,大声道:“尘尘,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苏音的手掌快被掐烂了。

    她听不见掌声,听不见叫好声,她只听见那阵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沙雕剧场】

    苏音叉腰,鼓起腮帮子:你让他摸你脚!

    许倾尘边嗑瓜子边说:小样,你忘了?我可是天蝎座。

    苏音:呜呜呜。

    苏音:呜呜呜呜。

    苏音:呜呜呜呜呜呜!!!

    第90章 拜佛

    有人欢呼,有人摇摇欲坠。

    当那枚戒指套到许倾尘中指时,一切尘埃落定,苏音湿透了眼。

    苏音很遗憾,但她最遗憾的不是许倾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而是在许倾尘还是她女朋友时,她都没想过送许倾尘一枚戒指。

    她看着他们,看男人搂着许倾尘的腰,他们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而他们,始终在一起。

    这一刻,苏音才接受现实,她被淘汰出局了。

    任她哭,任她难过,以后陪许倾尘春夏秋冬的人,也不会是她了。

    这种滋味,堪比吞针。

    苏音用眼神深情地描摹许倾尘脸上的轮廓,寸寸目光,皆是遗憾。真遗憾啊,陪你白头的人,不是我了。

    也许,发发疯,使劲去哭闹,心里会好受些。但苏音才不会这样做,她时刻谨记那句话: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苏音深呼吸,拼命调整好状态,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努力微笑,努力让笑容自然一点,再自然一点。

    因为。

    她要去找许倾尘,她要用最得体的姿态,去跟她讲最真挚的贺词。

    是。

    是贺词。

    哪怕心里插着刀子,她也要讲。

    苏音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音了,二十四岁的苏音,所求所愿,不过是许倾尘可以幸福。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她。

    没关系。

    苏音边补妆边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老师,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淡淡的月光洒在清澈的池子里,苏音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角落,她不皱眉,也不抱怨。这一刻,连月光都看出来了,那个自私的小女孩,真的成长为一个内核稳固厚实,海纳有容乃大的大人了-

    酒会进行过半,灯光渐渐昏暗下来。

    人与人之间,看不太清彼此的眼神,这样的氛围,更容易让人放低对彼此的芥蒂。

    苏音下楼,她往人群中看,她在找许倾尘,但苏音并不需要刻意寻找,因为,许倾尘在人群中是那样耀眼——

    她身着青色挂脖晚礼服,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不露,她可以是正经的冰山,也可以是妖媚的狐狸,她是欲望与禁欲的结合体。

    她不需要做出任何挑逗动作,就随时随地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发疯。

    即便洛航已经宣誓主权,依然有无数道目光在侵犯她。

    她看见了,但她并不介意。

    她再也不惧怕任何眼神,在万众瞩目中,她是一支自信张扬的红玫瑰,她扬起脸,微微张开殷红的唇瓣,勾起一个慵懒妩媚的笑,她在盛放,盛放出万种风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曾经竟然为爱卑微至尘埃里。不过,都过去了,脱胎换骨后的重生更刺激,她可以慷慨给予在场所有人微笑,不,有一个人不可以。

    她优雅地摇晃酒杯,有人与她讲话时,她轻扬红唇,尊贵又冷傲。她又变回冰山了,只因她看到了那个“不可以的人”。

    有趣的是,那个“不可以的人”,正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深情地看着她。

    她做出冰山该有的姿态,骄傲地把她无视掉。

    苏音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把自己扔在人群里,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她不敢走上前了,她真的没有勇气了。

    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她怕了。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不能相见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便有了勇气,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场偶遇吗,机会终于来了,她不想再错过了。

    苏音鼓起全部勇气走过去,露出最好看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可这种“打扰”,让冰山又裹上千层冰,她抿口酒,满眼寒冰,淡漠地丢出一个字,“滚。”

    说完,她转回热闹的人群里。

    苏音愣了,随后凄惨地笑了。

    很久以前,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不是冰山。如今,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是冰山。

    只对我冷,这样也好。

    冰山,是我一个人的冰山。

    苏音笑了好久好久,笑从前的自己,也笑如今的自己。笑够了,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许倾尘身上。

    许倾尘一抬眼,与之对视上了。

    苏音眼睛湿湿的,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好。”

    听你的。

    老师,都听你的。

    苏音走了,走出不属于她的上流人士的聚会,也走出不属于她的许倾尘的世界。

    上天啊,谢谢你,赐我和她这一场偶遇。我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也透过她的眼,看清楚了她的心:

    她不爱我了。

    苏音仰头,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说:“她不爱我了,她忘记我了,她放过我了。”

    果然。

    只在心里说给神佛听,不讲出口的愿望,真的全都灵验了。

    她眼尾滑下一道长长的泪,哽咽道:“许你不爱我,许你忘了我,许你放过我。”

    老师,我现在说出口了,愿望是不是就不作数,就不能灵验了。

    但是,晚了。

    二十四岁的苏音,恨透了十九岁的苏音。

    苏音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她往市北码头走,赶上了末班船。

    自2018年起,轮渡开始增设航班,即使是深夜,市北和市南也可以随意通行了。

    苏音再也没有错过最后一班船,可她却真的把许倾尘错过了。

    风吹忧愁,再吹惆怅,苏音给虞枝发了条消息,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洛航。】

    这天夜里,苏音去了崇明寺。

    佛祖在上,她双膝跪地,说:“我这一辈子,再拜最后一次佛,再请最后一次愿,希望佛祖可以成全我的心愿。”

    她举三柱清香,虔诚许愿:

    我愿用我一世孤独终老,来换许倾尘女士和洛航先生,一世幸福,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她诚心诚意地拜托佛祖,因为,她再也不想许倾尘被谁辜负了,再也不想她为谁而伤心了。苏音依然爱着许倾尘,可是,她的这点私心不算什么。她要许倾尘幸福,狠狠幸福。

    爱她,就成全她。

    这是二十四岁的苏音,唯一不恨十九岁的苏音的方式。

    苏音忍着心口生吞活剥的疼痛,含着心酸的笑,走出寺庙。

    同一瞬,临近尾声的宴会上,面对记者的闪光灯,洛航牵起许倾尘的手,大大方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在万千祝贺声中,许倾尘向天边望去,她看见天上划过一颗流星,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它来,看着它去。她没有愿望可许,也不会再为任何人而许愿。

    三十七岁的许倾尘,恨透了三十三岁时,困在情情爱爱里的自己。

    后排有记者大声喊道:“祝你们幸福。”

    许倾尘回握住洛航的手,含笑应道:“好。”

    往前走吧,就让那个小姑娘和傻女人,永远留在回忆里吧-

    从寺庙回来后,苏音发了一场高烧,无论是吃药,还是打针,全都没用。她请了假,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

    她不睡觉,她盯着娱记新闻头条看,把许倾尘和洛航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笑,高烧到神智不清时,她依然在说:“老师,要幸福啊。”

    后来,她昏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苏音才发现自己在医院。

    见苏音醒了,许清词连忙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幸好我有你家备用钥匙,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苏音笑了笑,“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没成想能这么严重。”

    许清词给苏音倒了杯水,问:“怎么就发烧了呢?”

    苏音平静道:“昨晚我去崇明寺拜佛了,今天早上才回市北,可能是晚上受凉了吧。”

    拜佛…

    许清词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等苏音接过水杯后,许清词搓搓手说:“音音,那个新闻…”

    “我看见了。”

    许清词盯了苏音好一阵,诧异道:“你…你不难过?”

    苏音强忍心痛,说着谎话,“谁还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许清词又不是傻瓜,她没信。

    这时,有三个人从走廊走过去,房门半掩,许清词看见了,苏音也看见了。

    是洛航,Eden,还有…许倾尘。

    许清词呢喃道:“他们来这干什么?”

    说完,她将视线移向苏音。

    苏音若无其事地喝水,她一直低头,就是不抬头,像在躲什么一样。

    许清词也不点破。

    她追了出去。

    苏音知道许清词要干什么,她轻轻放下水杯,自嘲地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

    许清词回来了,她把许倾尘带来了。

    可是,苏音走了。

    许倾尘走到病床前,在病床上看见了一枚平安扣,她眼波闪动一瞬,随后伸手拿起,将其攥于手心那瞬——

    新愁旧恨,烟消云散。

    一切归于原点,若再遇见,别道好,别叙旧,留一份最体面的陌生给彼此,足矣。

    再见了,小朋友。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