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甘
许倾尘病倒了。
这两天,许清词白天上课,晚上去照顾她。
许倾尘住的是独栋二层小别墅。公寓没选到合适的,小张便选了这里。这儿有山有湖,紧靠花田,院里有秋千,还有满墙的花。
五颜六色,是令人舒服的颜色。
三月天回暖,许倾尘吃完药后,常去院中秋千上坐,一坐就是小半天。她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在膝上放个本子,不知在写什么。
许清词再也没见她失控过,所有人都以为那阵子她只是受刺激了,所有人都以为,现在的许倾尘,才是真正的许倾尘。
三月三日。
许清词下午没课,过来陪许倾尘。
许倾尘一袭白衣,长发低低束起,温婉如水。她坐在秋千上,将本子捧在怀里,眼中流淌出一条温柔的河。
许清词坐在她对面摇椅上,问:“姐,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
“好多了,不烧了。”许倾尘回答。
许清词:“那就好。”
许倾尘起身,“清词,我有点困了,先回去睡觉了,你学校如果有事,就回去吧。”
她微笑,“放心,我能照顾自己。”
“学校没事,我想留下来陪你。”许清词犹豫片刻,问:“姐,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什么新闻?”
许清词轻咳后说:“就是贺舟喝醉了,跟七个黑人发生了关系,被警察抓到了,听说不到一小时,就上热搜了,压都压不下来。”
听见这个名字,许倾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缓了缓,她简单地“嗯”一声。
许清词又说:“那七个黑人,三个有艾滋病,贺舟估计是逃不掉了。”
许倾尘依然淡淡地“嗯”。
许清词困惑地看着她。
是不开心吗?
许倾尘没再说话,而是回了屋子。她睡一楼,卧室朝南,色调暖,不压抑。
她将本子放入床头柜。
然后,在床边僵坐,阳光追逐她,白色衣衫看起来暖暖。
许倾尘不停地调整呼吸,这样,是不是就能忘记那段肮脏的记忆了。
可是,太难。
她愣愣起身,锁了门,无声无息地发了一次惨痛的疯。
无人知晓-
苏音心口痛了又痛。
她关上电脑,吃药,吃完药,心脏还是隐隐不舒服。
任婷婷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苏音摇头,“不用折腾了,老毛病了,可能是太累了,我躺会吧。”
她上床,直挺挺地躺着,闭眼瞬间,她想起许倾尘了。
听许清词说,许倾尘因为淋雨,发烧了,好在她愿意打针,烧已经退了。
苏音脑子乱成一锅粥。
真他妈烦。
苏音想找人说说话,她想起来有好长时间没联系虞枝了,便给她发微信。等了十分钟,虞枝没回。苏音直接给她打电话,是关机状态。苏音想了想,打开很久没用的Q.Q,给“徐呈”发了条消息:
【姐,在吗?】
苏音根本没指望虞枝能回,但虞枝几乎秒回:
【在。】
苏音没多想,有事说事:
【姐,有件事压在我心头好久了,最近,我真的感觉要喘不过来气了。】
【说来听听。】
苏音翻了个身,快速打字:
【还是因为她,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感觉我不爱她了,可是,近些天只要我一想到她,我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
【你对她,真的一点爱都没有了吗?】
苏音盯着这一行文字,深思后说:
【还爱吧,不过没有小时候那么爱了,爱应该还有,但比爱更多的,应该是遗憾,不甘。】
她又加一句:
【可能真的只是不甘心吧。】
那边没再回了。
苏音诧异,怎么聊一半就不聊了,她想虞枝可能去忙了,便没再打扰。
她放下手机。
眼一闭,睡着了。
天快黑,任婷婷给她喊醒,说她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不是谁找她有急事。
苏音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翻个身,继续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舒服,晚上没到八点,她醒了,看Q.Q,消息还停留在她回复的那条。倒是许清词,连给她打了三通电话。
苏音拨了回去。
许清词说:“音音,今晚我临时有事,你能去陪我姐一晚吗?”
苏音犹豫后答应了。
许清词没想到,甚至问了句:“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音无奈摇头。
“清词,刚才我做了个梦,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又梦见那天了,在一中附近的烧烤店,江佑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许倾尘,你还记得我回了什么吗?”
“感觉至上。”
“对,我说感觉至上。”
苏音苦笑,“这几年,我总认为自己成长不少,可每当我回头看看,想想曾经做过的事,我常常会感觉,怎么这么蠢啊。我想,等明年我再回头看看现在的我,也许还会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或许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成熟,或许我只是自认为我长大了,其实,我依然还像当年那般幼稚,甚至,不如当年。”
“我认同,但是音音,你已经比同龄人成长得迅速很多了。”
苏音揉揉太阳穴,叹气,“在这场梦之前,我也这么想,可这场梦做完,我一下子就通透了。”
“嗯?怎么说?”许清词问。
苏音下床,站在窗前说:“如果爱只是一种感觉,那么,当感觉消失了,爱也就消失了。我在她身上找不到爱的感觉,那我极有可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我的爱,随时都可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你说,这样的爱,真的是爱吗?”
许清词沉默一阵,说:“我喜欢过几个人,但都没有特别特别深刻过,对于真爱的真正含义,可能,只有体验过爱才会懂得吧。”
苏音开窗,用力呼吸几遍,她一字一顿道:“也许,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深爱过她。”
许清词怔愣。
苏音补充一句,“我只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她身上的光环所吸引,然后,自我感动般表演了一场海誓山盟。”
说到这,许清词要上晚课,撂了电话。
苏音望向远山,反复问自己:
既然没有深爱过,那么我,凭什么怨她,凭什么恨她-
苏音来时,许倾尘正坐在院子秋千上,她双指夹了根烟,一笑从容。
几天不见,她跟那个为爱下跪,为爱发疯的那个她,已经判若两人了。
好像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苏音站稳,沉默。
许倾尘吸了口烟,藏身于袅袅烟雾之外,随意道:“你来了。”
“嗯。”
许倾尘手肘顶撑在大腿上,手腕向侧曲,低眼,伸头,吸了口烟。
再抬眼。
刚刚好,撞上苏音打量的眼神。
许倾尘轻笑:“看着我干嘛,关于我俩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苏音如实答:“还没有。”
许倾尘点头,“好,那你继续想。”
她继续抽烟,像没事人一样。
这般淡定,真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前阵子,许倾尘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
此刻,苏音确实没再感觉疲惫了。
她以为许倾尘会说说她们之间的事,可是没有。
许倾尘掐烟,问道:“音音,你上次见虞枝是什么时候?”
苏音边想边说:“上个月二十几号?具体是哪天,我也不记得了。”
许倾尘点点头,她垂眼,掩饰住眼中古怪的情绪。
苏音一瞬间察觉到,又一瞬间忽略掉。
许倾尘起身,抬了抬下巴,“冷了,进屋坐坐吧。”
她走出去两步,见苏音没动弹,补充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的,应该是清词喊你来的吧,她太小题大做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过你来都来了,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苏音抿抿唇。
许倾尘又说:“音音,如果跟我待在一起,会让你感到压抑,那你就走吧。”
她笑了笑,“我不逼你,”
苏音必须承认,她就是这么肤浅,就是对这样的许倾尘拥有无限好感。是的,她不喜欢疯子。
苏音说:“聊聊吧。”
她越过许倾尘,先行一步,走进屋子,她没看见,在她身后——
许倾尘拼命扯开嘴角,练习微笑,艳色口红遮盖的苍白薄唇颤了又颤,她仰头,将疯癫的表情赠予夜空。直到会笑了,直到表情正常了,她进了屋子。
…
有点尴尬。
一句话没说,苏音几乎快把一杯水喝完,她又要喝,许倾尘伸手,将杯子从她手中拿走,说:“别喝了。”
苏音点了下头,抬头看了许倾尘一眼。
许倾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这时,苏音说:“能给我一支吗?”
许倾尘一愣,“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苏音摊了摊手,“我不会。”
许倾尘拉开抽屉,将烟塞进去,“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能抽烟。”
苏音顿了顿,“行,那你也别抽了。”
许倾尘身体向后仰,语调轻快,“怎么,你是在关心我?”
苏音下意识想反驳,挣扎几秒,她含糊不清说了句:“反正少抽就是了。”
“好,听你的。”许倾尘拉开抽屉,将十几盒烟全拿出来,推到苏音面前,“你想丢就丢,我可以戒烟。”
苏音犯懵。
许倾尘倾身,直视苏音的眼,认真道:“都听你的。”
抽不抽烟,听你的。
要不要爱我,听你的。
总之,都听你的。
一瞬间,苏音恍惚,她问:“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许倾尘答得很快:“现在。”
她说得极真,苏音信了。
许倾尘起身,说:“等我一下。”
她往二楼走,两分钟后,她下来了,手里拿着一盘影碟,“音音,坐着太无聊,我们看电影吧。”
苏音随口问:“什么电影?”
许倾尘深深望了她一眼,声音中荡漾出一丝颤抖,“花样年华。”
第72章 算了
“算了。”苏音淡淡道。
许倾尘眼中溢满失落,反复挣扎几遍,她用破残的理智牵强出一丝笑,踉跄至苏音身边,她将她们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殊不知,她的一次凑近,让心的距离,越拉越远了。
苏音皱了眉。
炙热的热情彻响整间屋,苏音视而不见,她固执地驱赶,像从没爱过一样。
许倾尘从中望不见半点感情,她不相信,她不敢相信,她笨拙微笑,喊她的名字。
“音音。”
不是所有热情都能得到回应,自从看见那盘影碟起,便无法和解了。
曾经,苏音有多想和许倾尘一起看这部电影,现在,她就有多抗拒。
曾经,苏音往前迈了九十九步,只等许倾尘向她迈一步。现在,她只想有多远走多远。
不是苏音不想跟许倾尘和解,而是过去那个“为了爱许倾尘,奋不顾身到甘愿舍弃一切,最终却伤痕累累”的她,不愿跟现在的她和解。
她们之间,还剩什么。
只剩叹息。
苏音不再冷脸相待,不再争对错,不再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苏音的眼被撕成两半,一半热,一半冷,热的敬从前,冷的给现在。但冷漠的温柔是把刀,不必多少言语,也能把心刺穿。她轻声说:“许倾尘,以前,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以前,许倾尘善于抓重点。
她站得笔直,身心满目疮痍,苏音的任何冷言冷语,她都可以忍受,只因,她不想再在苏音面前表现荒谬了。没人理解她的痛苦,她也不想将痛苦示人,因为她怕成为苏音的痛苦。怕说错话,她便不说话。一行行沉默,造就更深更隐蔽的疯。
苏音叹气,三番五次。
夜风唱着曲儿,从窗外飘进来。苏音望过去,望得很遥远,很遥远。她始终相信,死灰不能复燃,再纠缠下去,只是互相折磨。
苏音眼波晃荡,露出接近黑夜的光芒,怅然道:“我不知道周慕云是不是真的想带苏丽珍走,也不知道苏丽珍究竟想不想跟周慕云走。这部电影,我看不懂。可是许倾尘,我给你船票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是真的很想带你走。”
懊悔太深重,重到逼不出半个字。许倾尘盯着地板,简约纹路映在乱糟糟的眼里,她分明湿了眼,却死撑。她多想让苏音知晓,她的爱有多深,可苏音的无情写在脸上,写在眼里。原来,人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许倾尘的很多很多爱,最终化为一滴泪。她还是没克制住,怎么又流泪了。
苏音无声无息地溺在许倾尘的眼泪里,她无法理解这一刻,就像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可除了死板的眼神,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许倾尘迅速擦泪,恢复平静模样,她很想找个角落待一会儿,但苏音在这里,所以,她也想留在这里。她轻声道:“音音,你不想看电影,那我们就不看。今天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想走,就走吧。
她的语气是那样洒脱,可隐隐流露出的挽留之意是那样浓烈。
浓烈到,苏音看出来了。
但苏音却低低地说了声“我走了”。
她起身,顿了一秒,脸上只有潦潦草草一个表情——
冷漠。
漆黑的冷漠,堪比长夜。
许倾尘的泪水困在眼窝,她不哭,也不挽留,她满眼空洞,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次暗无天日的等待。
苏音往外走。
许倾尘背过身,后背一颤接一颤,当关门声响起时,她鼓起全部勇气问:“音音,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苏音覆在门把手上的手稍用力,无精打采道:“你想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苍白憔悴。
她不抗拒,也不接受,她像濒死的鱼,连挣扎都不屑。
苏音躲累了。
她疲惫道:“那天我说会好好去想我们之间的事,但我发现我已经在你我的感情中耗费了全部力气,很抱歉,我没法给你答案。”
许倾尘怕了。
她知道,她不能再逼苏音了,即使她是那样不舍,却不得不放她走。
她展露微笑,说:“没关系。”
苏音没回头。
许倾尘眼中定格一场梦,梦里有十六岁的苏音和二十九岁的她。
或许,梦只能是梦了。
许倾尘困在那个秋天里,想走走不出,想进进不去。
她呆愣道:“音音,注意安全。”
可一抬眼,门口是空的,一瞬间,房间充斥悲悯的哭声,渐渐地,嘶吼向整片天空。
许倾尘蹲在地上,眼中充满猩红的血丝,她不可控制地痛哭。苏音走了,她不必装了。
门外——
苏音靠在墙上,面如土色。
她像感知不到任何情绪般,胸口闷得慌,每一秒都呼吸困难。
相隔一道门。
苏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走,她迈不开步子,也不想留在这里。
她自成一个矛盾体。
她轻轻捶打胸口,深深呼吸,那阵撕裂哭声萦绕耳畔,她神情依旧呆滞,面目僵硬,但没来由地,两行泪水从眼尾直挺挺地流了下去。
这泪,为谁而流。
苏音不想知道。
她眼底掀起冰冷波澜,灵魂像被掏空般,伸手敲了两声门,哭声骤停,她身体纹身不动,麻木地动了几下唇,“别哭了。”
许倾尘抬起泪眼,向门口望,她一瞬间欢喜,又一瞬间落寞。
欢喜的是,苏音没走。
落寞的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被苏音看见了。
许倾尘乱了方寸。她迅速擦泪,两鬓发丝已被泪水浸湿,黏在发红的耳朵上,她吸了吸鼻子,将碎发往耳后理,她很努力地整理仪态,狼狈不堪地手忙脚乱,痴情女人为所爱之人,做什么都愿意。
在暗处,一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双眼,无情无绪,随时能生吞活剥一个冬天。
许倾尘心甘情愿被活剥,她的手指颤了颤,眼睫抖了抖,她看起来在害怕什么,她可能是害怕这样的苏音,却还是像奔向救命稻草一般奔向她。
几步路,她眼都不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苏音就会不见了。
许倾尘需要苏音。
于是,当走到苏音面前时,许倾尘坦白说了,“音音,我需要你,今晚,你可不可以留下。”
苏音表情空茫,淡定地扫了许倾尘一眼,她上前一步,微低头,鼻尖几步抵上许倾尘的鼻尖,双眼涣散,边走神边说着刺痛人心的话,“说得这么熟练,你平时也经常这样留别人吗?”
许倾尘眼中一痛,凝滞片刻,她扯开一个裹着玻璃渣的笑,小声说:“我没留过别人,我只留过你一个人。”
“是吗?”有点挑衅意味。
苏音手肘顶在门框上,用以支撑疲软的身体,她额角渗出虚汗,心里越烦躁,言语越平静,“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盯着许倾尘,眼神有几分失控。
许倾尘身子太瘦弱,轻而易举便装进苏音的瞳孔里,苏音满眼都是她,这听上去很浪漫,是的,满眼都是她,满眼都是她和别人激吻的样子。
苏音又想起那天了。
是误会,许倾尘是受害者。
可苏音只是个普通人,当初亲眼目睹那一画面,当时所受的创伤,一时半刻抹不去。
她无法不介意,但她也不知道是爱让她介意,还是恨让她介意。
她蹙眉,紧盯许倾尘的唇,越看,那副画面便更放肆地频繁出现。
许倾尘察觉到了。
即使她看出,苏音的眼里,没有爱,全是恨和厌恶,但她还是笑得明媚,当苏音眼中厌恶达到顶峰时,她说了一句:
“音音,你可以亲我。”
第73章 重圆
苏音淡漠一张脸,一言不发。
许倾尘微抬头,当两人鼻尖相撞时,她的呼吸紊乱几分,眼中迸发出渴求的火苗。
对此,苏音只觉讽刺。
她站直身体,用不屑且麻木的神情回馈许倾尘,讽刺一笑。
许倾尘笑容一僵,拉开两人的距离,问:“你笑什么?”
苏音又笑了,这次,她笑得无力,苍凉,“我啊,笑你,也笑我。”
日月天地不懂,山川湖海也不懂,但许倾尘懂。
许倾尘恢复神智,她无奈摇头,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无奈道:“别杵在外面了,天凉。”她攥了攥拳,边转身边说:“苏音,你进来,我们谈谈。”
许倾尘只管走她的路,不管苏音是否愿意跟上来。她大可揪住苏音的衣领,像个泼妇一样逼迫苏音留下来,但她没这样做。她在赌,赌苏音对她所剩无几的爱还有多少,足不足够为了她留下来。
如果苏音留下来,那就证明许倾尘赌对了。
如果苏音走了,那许倾尘也认了。
这是这么长时间,许倾尘心态上发生的第一次微妙的改变,微妙到,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今夜甚凉,苏音连打几个寒颤,她视线聚集在许倾尘身上,有一瞬间,她心脏砰砰跳动了两下,比月亮跌入湖底的声音还要震耳欲聋,双耳嗡嗡作响时,她像十六岁时,义无反顾地朝许倾尘走过去。
苏音走向许倾尘,是因为在许倾尘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影子。
月光打窗檐,片刻为这扇窗停留。这扇窗不是照得最亮的一扇窗,如今的许倾尘也不是当年的许倾尘。
月光是抓不住的,苏音也是抓不住的。
窗子可以永远待在那里,等待月光降临;许倾尘也可以永远站在原地,等待苏音回头。
窗子留不住月光,许倾尘或许可以留住苏音。
留不了一辈子,能留住一瞬间也够了。
当身后的脚步声越传越近,许倾尘走不动了,她佯装出的洒脱全部崩塌。她承认,刚才她怕极了,怕自己会赌输,怕苏音对她的爱一点都不剩,怕苏音真的会决绝地走掉。
许倾尘望向窗上一缕光,小声说:“留下来就好。”
苏音已走过来,她没听清,却也没问。
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没拘谨,肩膀抵着肩膀,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许倾尘捡起地上的影碟,拿出已被摔成两半的光盘,小心翼翼地将其拼凑在一起,但无论动作有多仔细,都拼不好了。
“破镜不能重圆。”苏音一字一顿。
许倾尘眼中伤感一闪而逝,她没逞强去笑,而是将一半光盘给了苏音,自己则是捏住另一半,说:“以前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只要是我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也不会后悔。”
苏音低头,盯着手中光盘倒影出的许倾尘的脸。
许倾尘轻抚光盘,声音绵长,“我曾教过一个学生,叫李尔,他本该有大好前程,却因为对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一时想不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苏音头发麻了一瞬。
许倾尘继续说:“我想过,是不是我不经意间的某些做法,让他会错了意。”
光盘上印着一圈圈指纹,足以看出她内心的烦乱,她苦笑,“那件事过后,我与学生保持距离,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位称职的老师,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李尔。”
苏音的头越低越深,她截断话头说:“不还是出现了吗?”
“是,是出现了。”许倾尘连连点头。
她试图擦去光盘上的指纹,却越擦越脏,“是我的错,是我固执己见。自从李尔那件事发生后,我一度非常排斥那种感情,甚至只要提到,就感觉恶心。但我又很害怕,害怕再出现第二个李尔,所以当初我才会那么迁就谢可瑶。”
“怎么,你就不怕我出事吗?”
“你不会。”许倾尘肯定道。
苏音低低地笑出声。
她不愿再去计较那几年,但只要一想到她最爱许倾尘的那几年,都被其用恶心的眼光看待,她就浑身不舒坦。
她抬头,正想阴阳两句,却对上许倾尘热泪盈眶的眼。
苏音未开口的话哽住。
许倾尘双膝并拢,紧攥光盘的双手在发颤,眼巴巴地看着苏音。
没有人会对这样楚楚可怜的人无动于衷,如果有,只能说这个人没有心。
苏音淡淡看了她一眼,后移了眼。她连阴阳都懒得阴阳了。
许倾尘唇角向上发力,想笑,没笑出来,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讲完,“但是你出现了,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些我自认为坚定到天崩地裂都不可撼动的想法竟然轻易动摇了,是你改变了我。”
苏音浮躁地转动手中光盘,说:“那又怎样?”
许倾尘边摇头边说:“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最特别的存在,是你让我重新找回对这个世界的希望,是你让我做回了真正的许倾尘。”
苏音面目凝重,不知在思考什么。
许倾尘侧头,盯着苏音的侧脸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花样年华这部电影吗?”
话音落,苏音抬起头。
许倾尘的笑容依然浮荡在唇边,她抬手,将咬在嘴角的碎发拂至耳后,她苍白倔强出一种脆弱的美。
许倾尘曾是苏音眼中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物是人非。
如今苏音眼中的惊艳消失,不起任何波澜地看着许倾尘,就像在看一件普通的瓷器,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件有瑕疵的劣质瓷器。
这种落差感,太残忍。
许倾尘眼神躲避,不自然地笑了笑,她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一种精神洗脑。大部分人都在遗憾苏丽珍为什么不跟周慕云走,但我却非常固执地认为,苏丽珍就是不该跟周慕云走。”
“为什么?”苏音问。
许倾尘缓声道:“因为从一开始,周慕云接近苏丽珍的目的就不单纯,他是为了报复他出轨的妻子,即使他和苏丽珍日久生情,我还是认为因此而‘生出的情’,掺杂了许多不纯粹的东西。”
苏音发出不理解的笑声,“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许倾尘不否认,她点头。
“这部电影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为男女主之间的结局而感觉意难平,我只是深深共情了女主,看一次,我就共情一次,那种‘觉得他们就不该在一起’的想法,像解不开的麻绳般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苏音若有所思。
许倾尘接着说:“我很理解苏丽珍,那个年代的人,思想远没有现在开放,而女性似乎只有遵循某些奇怪的规则才称得上是好女人,所以无论是否是苏丽珍的丈夫出轨在先,只要她和周慕云在一起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只会是她,因为周慕云是男人,世人对男人总会宽容许多。”
她笑了笑,像在笑苏丽珍,又像在笑自己,“所以,苏丽珍的丈夫可以出轨,但苏丽珍不可以。”
苏音懂了,就在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里,她深刻体会到许倾尘的为难和苦衷,但她也只是轻描淡写道:“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许倾尘点头,又摇头。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苏音随散道:“今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一跤,你感觉很难为情,反复回想当时的难堪,但实际上,大家都很忙,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根本没人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你所谓的过不去,只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我理解你,但我不苟同你的想法。的确,你和苏丽珍很像,你们都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另一段感情来临时,难免会有所考量,会害怕会不会再次被伤害。或许,你考量的会更多。我们之间的感情,现今就是被世俗的偏见划分为‘另类’,无论是身份,性别,年龄。倘若我们在一起了,随便拿出来一样就会刺痛封建保守的人的神经,他们随便一句自认好心的‘教导’,便会伤害到我们。”
她深深看了许倾尘一眼,“许倾尘,我知道,你害怕过。”
许倾尘眼里渗出一圈泪。
因为苏音懂她。
泪水在眼圈打转,随时准备掉落,许倾尘努力忍住,她不想在苏音面前流泪了,苏音讨厌她那个样子。她扯出假笑,不停地重复说:“不怕了,不怕了,我真的不怕了。”
苏音叹声道:“晚了。”
许倾尘嘴唇抽动两下,她下意识握住苏音的胳膊,急声道:“不晚,音音,你相信我,破镜也可以重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苏音眼中尽是无情,她机械道:“可是,我不爱你了。”
不像气话,她无比冷静。
许倾尘试图在苏音那里找寻破绽,可她越看,心越痛。苏音看着她的眼神中,半点怜惜都没有。即使那份决绝,将许倾尘的眼泪逼出来,苏音依旧冷脸。
许倾尘感受不到半点爱,依然不死心,她圆睁通红的眼,脸上狰狞出一抹笑,当眼泪顺着微张的唇滑入口腔时,她拼命摇头说:“不!我不信!我不信!”
苏音皱眉,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紧接着,她不耐烦道:“正常点,先别发疯,听得我头疼。”
她起身,摆手说:“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等我走了,你随便疯。”
许倾尘紧抿唇,光盘从手中滚落到地上,她的眼泪凝固住,她像做错了事,用力揉捏手指,紧紧低着头。
苏音定住。
她低声骂了一句,重重捶打了一下肩头。
很重,回音撞在墙上,又七零八落地全部落在许倾尘耳朵里,许倾尘登时起身,不管不顾地抚上苏音的肩,心疼道:“疼吗,傻孩子,生气也不能打自己啊,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苏音嗤笑一声,语气却放软了,“许倾尘,你是傻吗,我又不爱你,你关心我疼不疼干什么?”
许倾尘愣一秒,随后几次张唇,最终哽咽出几个字,那声音碎得风一吹,就飞走了,她说:“可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她的嗓音渐渐提起。
每个字里,都裹藏沉甸甸的爱。
苏音眼眶红了。
她咬牙。
许倾尘轻揉苏音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下次再生气,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可以拿我撒气,可以骂我,打我也行…”
“许倾尘!你有病是不是!”苏音用力推开她,恨铁不成钢地怒斥她,“为了这点根本就拿不出手的爱,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
“拿得出手!”许倾尘语气坚如磐石。
她站在原地,目光悠远,“以前,你给我的那些爱,是世间最宝贵的爱,我永远都拿得出手。”
苏音:“你也说了,那都是以前了。”
许倾尘上前一步,“你以前给过了,所以无论现在你对我怎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有病。”
苏音摊了摊手,眼里盛了一眶冷血。
她失神道:”你知道刚才我说的笑你,也笑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说。”
苏音将手中光盘一折两半,划破手指,有鲜血往外渗,她不觉疼,开口冷漠,“我笑你不正常,也笑我不正常。”
灯光和月光穿透她们的身体,照亮她们残破的灵魂,一个千疮百孔,一个灰暗不堪。
她们,一个疯了,另一个,连人情味都感知不到。
爱将她们逼成非正常人,或许,也只有爱能救她们。
许倾尘牵起苏音的手,轻轻握住,“音音,既然爱都把我们折磨成这样了,那我们就试试吧,试试我们究竟能不能好好相爱。也许,试过了,我们就都能好起来了。”
苏音用尽全力,攥住血已干涸的手指,眉头皱成川字,她看上去十分痛苦,可她的心,早就麻木到极致。
许倾尘垂眼,牵住苏音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再深深弯腰,吻住苏音受伤的手指。
星月跳起探戈,黑夜充满活力。苏音的心脏,随着星月的舞步声,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苏音向四面八方张望,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想找寻那种让浑身血液沸腾起来的感觉。视线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往许倾尘身上放。其实她从心底就在抗拒,那个能救她的人,可能就是曾伤害过她,让她变成这样的人。
但没关系,身体会自己找寻那种感觉。
苏音原本伸展的手指,在月光暗了又暗时,回握住许倾尘的手。
爱是一种本能。
许倾尘流下喜悦的泪水。
苏音僵硬地站着,她没拒绝,也没把手抽开,她就凭着‘本能’,默默接受许倾尘的建议。
此刻。
有灯光,有月光,还有她满怀希冀的目光。
只有‘她’,只有许倾尘。
当晚,昏黄的台灯下,许倾尘坐在桌前,打开日记本,写下温柔的字迹。
2015年3月3日
我终于要幸福了-
为什么苏丽珍不该跟周慕云走,还有一个原因,许倾尘没告诉苏音——
周慕云对苏丽珍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苏丽珍对周慕云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
他们都处于被动位置,都在等着对方做决定。这样的爱,不够坚定。
其实。
从一开始,倘若苏音对许倾尘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或者。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跟我走。
那么。
许倾尘真的会放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去爱苏音。
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需要看见很多很多爱才能安心。很遗憾,这种安全感,苏音给不了。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
苏音都给不了。
第74章 生日
3月28日
苏音搬进许倾尘家里。
她们都是成年人,所做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因此那晚苏音的‘妥协’,也不是天一亮,就不作数了的。
她们打算试一试。
试试看,究竟能不能如许倾尘所言,两个人在一起,然后让双方变得更好。
自那晚过后,这是二十多天里,她们第一次见面。
说是搬家,其实苏音基本没带什么东西,她只是人来了。
许倾尘高兴写在脸上,她将欢喜表达出口,“音音,欢迎回家。”
苏音站在许倾尘面前,对于这份热切,不知该给予什么回应,她坐下摆弄电脑。
许倾尘没打扰她。
苏音忙了一阵,犹豫几秒,她解释说:“清词说你晚上睡觉总不踏实,她部门近期有活动,抽不开身,所以才让我过来陪你,等…”
她想说:等清词忙完,我就搬走。
许倾尘太敏感,她猜到苏音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你先忙,我去做饭。”
“我今晚要跟朋友吃饭。”
说完,苏音低头继续忙。
许倾尘脚步顿住,眼中蒙上一层灰,她问:“跟哪个朋友?”
苏音心不在焉道:“你不认识。”
许倾尘紧攥衣角,慢腾腾转身,衣角快搓热,她小心开口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音学习时,习惯全身心投入,因此,她并没听见许倾尘的话。
可她的反应,却让许倾尘误会了。许倾尘不敢再问,只是在心里胡思乱想。
人啊,总是贪得无厌。
得不到时想得到,得到了,又会奢望能获得多一点爱。
许倾尘提醒自己:知足。
她失魂落魄地走掉,她怕碍苏音的眼,怕苏音一不开心,就不要她了。
但是。
单方面的爱,不可太满-
苏音去见的是工程系老师,顾意。
顾意三十出头,温柔,性格好,算不上一眼美女,但气质绝佳,最主要的是,单身。
要说苏音跟这位老师的渊源,还得从大一上学期时说起。
有次,任婷婷和男朋友去旅游没及时回来,任婷婷找了人替课,她男朋友却没找到,于是,任婷婷便拜托苏音。
闲着也是闲着。
苏音便应了这忙。
任婷婷男朋友有交代,这位老师叫顾意,很少点名,谁知那天,她竟然点名了。
说是抽查。
苏音也没慌,可她总感觉,顾意的目光总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苏音心想,不能那么倒霉吧。她低头,把自己藏在前面同学身后。
顾意翻开点名册,唇角一勾,喊道:“刘广彪。”
苏音愣一下。
紧接着,站了起来。
教室尽是憋笑声。
顾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无辜地问:“你叫刘广彪啊?”
苏音尴尬地点头。
顾意没戳穿她,而是又咬字极重地喊了遍“刘广彪”,“坐下吧。”
一节课熬完,苏音匆忙走了。
学校这么大,况且不是同系,苏音以为不会跟顾意再见面了。
没想到。
阴差阳错,她们又碰上几次,但都是打个照面,笑一下就过去了。
真正相熟是一个雨天,苏音一手打伞,另一手握住车把手从图书馆骑车往宿舍走,镜片沾满雨水,她看不太清路,竟莽撞地撞上一辆车。
这辆车的主人,正是顾意。可顾意要的赔偿,仅仅是让苏音请她吃顿饭。
应该的。
苏音便答应了。
从那以后,顾意总是约苏音吃饭。
顾意这人,有能力,见识广,讲话有内涵,苏音喜欢跟她打交道。
所以今天,顾意约苏音,苏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正好她也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想请教顾意-
夜里十点。
花瓣铺满地,长桌被蜡烛围起,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精美的蛋糕,桌上还有红酒,有西餐。
许倾尘一袭红裙,后背袒露,再配上烈焰红唇,简直比窗外火红的月亮还妖艳。
她在等苏音回家。不知等了多久,苏音也没回。她看着墙上的钟表,将时间一秒又一秒数过。
等到十一点,她等不住了,连外套都没披一件,她走到院子里,向院外张望。
月亮与她红成一片。
诡异的红。
渐渐地,许倾尘眼角暴露出同样的红,她又开始心浮气躁了。
这个日子,不可以。
许倾尘从未给苏音过过生日,今天,她一定不能搞砸。
她站在院子里,闭上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夜风吹在她脸上,下秒,吹来一阵汽笛声。
许倾尘睁开眼,只见一辆白车停在院外,没一会儿,车上走下来两个人。
是苏音。
看见苏音,许倾尘却感觉不到半点开心,她脸色不好,直勾勾地盯着苏音身边的女人。
她好漂亮,好有气质。
许倾尘满眼通红,她慌了,心想:她比我漂亮,比我有气质。
许倾尘不知该怎样描述现在的心情,有点酸,有点苦,更多的,是痛。
她满怀期待地等苏音回家。
地上的花瓣,是她一片一片摆的;西餐,是她精心准备的:就连蛋糕,都是她根据苏音喜好,亲手做的。
可是,在她为苏音做这一切时,苏音陪在别的女人身边。
多可笑啊。
许倾尘笑不出,她心如死灰地站着,看着苏音和那女人谈笑风生。
一分钟过去,她们还没有说完。
许倾尘的眼愈发红,她告诉自己不能失态,可只要苏音对那女人笑一次,她心中便像有千万只蚂蚁攀爬,她快嫉妒疯了。
于是,她走向她们。
听见脚步声,顾意看过去,一瞬间,她眯眸,问:“这位是?”
大门推开。
许倾尘冷脸,盯着苏音。
她额前一缕碎发适时飘落,飘在右眼前,苏音看过去,被她眼底的红刺到。
三月的夜里,还是凉。
穿裙子一定很冷。
苏音对许倾尘说:“进去吧。”
许倾尘一动不动,她紧抿唇,还在固执地等苏音的回答。
苏音很为难。
她和顾意再怎么熟,也没到坦白性取向的程度。再怎么样,顾意都是长辈,是老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音不想说。
苏音越是这样,顾意越是好奇,她轻笑,又问一遍,“不方便说?”
苏音接话,“没不方便。”
她顺手握了握许倾尘的手肘,当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时,她心一颤,只想尽快进屋,于是她说:“她是我朋友。”
顾意点点头。
与她们道声再见,上车走了。
目送顾意的车离开,苏音回头说:“怎么穿这么少,进屋吧…”
话没讲完,因为许倾尘哭了。
许倾尘神情凄然,两行泪像止不住一般,疯狂向下淌落。她低头,不敢质问,不敢表达她的难过,只是闷声哭泣。
美人破碎,月亮都有罪。
苏音摸不着头脑,询问道:“你哭什么?”
许倾尘不讲话,她抬手擦擦泪,逞强出一个微笑,说:“回吧。”
她先走一步,苏音跟在她身后。
月下,两个影子交融在一起,苏音低头看,几乎是一瞬,她迅速将自己的影子从中抽离。
许倾尘的背影僵一秒,很快,她调整好。
没有人知道,看上去无比正常的她,心中已经疯魔不堪。
她开始胡乱脑补:
音音喜欢那个女人,所以才会告诉她,我们是朋友关系。
脑补后,她又自我怀疑:
一定是我不够美,不够好,一定是我没有魅力,音音才会喜欢她。
许倾尘想七想八,想到快要崩溃。
对此,苏音丝毫不知晓。
苏音只是看着许倾尘,感觉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一直到上台阶时,许倾尘提裙摆,不方便。苏音上前一步,打算开门。
薄荷香环绕在身边。
门刚要打开,许倾尘突然回身,整个人钻进苏音怀里,失控般将她紧紧抱住。
天上月,更红了。
苏音不知所措,她只是被一声又一声隐忍的啜泣声敲打着心脏。
许倾尘抓住苏音后背的衣裳,力气重到几乎要将其扯碎,她低头,隔着衣,在苏音肩头重重咬了一下。
苏音闷哼一声。
许倾尘哭出声,小心又可怜地说:“音音,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吧。”
第75章 许愿
苏音心中酸涩。
她没想伤害许倾尘,她在斟酌说什么话最妥帖,她只是沉默了两三秒。
可沉默是把致命刀。
骄傲的月亮下,心爱的人面前,许倾尘不再骄傲。心被击溃,汹涌眼泪盘旋在眼眶里,她没落泪,她不舍地松开苏音,问:“因为我很糟糕,所以你才不愿意跟别人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苏音无奈地仰了下头。
许倾尘故作坚强,奈何憔悴神色根本遮掩不住。她穿最明艳的红裙,笑得最明媚,她短暂盛放,然后快速枯萎。笑容敛住的刹那,密密麻麻的惆怅在她眼底安家,她哑声道:“是吗?”
苏音大可说几句好听的话搪塞过去,但她没有,她不屑于说假话。
她实话实说:“顾意是我学校的老师,我没必要和她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望眼欲穿,等来这样一句话。
一瞬,她唇角下垂,默默低头,失落道:“老师,原来她是你的老师。”
“嗯。”苏音点头。
许倾尘强颜欢笑,半晌,轻轻且绝望地开口问:“那我算什么啊?”
苏音抬眸,呼吸凝滞。
许倾尘眼中泛起湿意,悲凉地看了苏音一眼,苦涩地笑了。
苏音不理解这一眼,这一笑的意义,这是她人生中最木讷,最不解风情的时刻。
苏音顿了顿,说:“你是…”
女朋友三个字,似乎很难以启齿。
苏音不打算说了,她推门进去,许倾尘没跟着她走。苏音没回头,随口问了声:“怎么不走?”
许倾尘眼中一片荒凉,唇边携着痛苦的笑。裙摆随风起,荡了又荡,最终落在她清瘦的脚踝上,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轻轻摇头说:“走吧。”
她们一前一后进门。
许倾尘在苏音身后,一直在观察苏音的反应。她期待能从中看出一丝动容。
可苏音换完鞋,扫视一遍屋子后,平淡地往自己房间走了。
这些惊喜,不能打动她。
许倾尘心凉了。
她跟上去两步,委屈地喊道:“苏音!”
她的名字快被她喊碎了。
苏音背影僵了又僵,停下脚步。
许倾尘一声都哭不出了,她幽怨地看着苏音,眼中的愁苦快溢出来了。她已无力再去追苏音,只是站在原地,无力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苏音迟疑了,“我没有。”
悲伤叠上悲伤,许倾尘顾不上有多难过,她不踌躇也不犹豫,缓步走向苏音。边走,她边说:“不讨厌我就好。”
苏音顿觉浑身不自在,她眼神飘渺不定,不该落于天,不该落于地。就该,落于许倾尘脸上。
一眼又一眼后。
许倾尘走到苏音跟前。
摇摇欲坠的月亮发出光,照亮许倾尘的不甘心,她上前一步,轻轻拥住苏音,时间永恒地静止了。
她们都没有讲话。
抱了不知有多久,抱到心脏紧紧贴合心脏,抱到耳边只剩彼此呼吸声。
许倾尘很累了,她靠在苏音肩头,声音极度喑哑道:“她很漂亮。”
终于说出口了。
然后,心就死了。
苏音知道许倾尘在说谁,顾意是本来就漂亮,她明明可以说几句漂亮话哄哄许倾尘,但只要她一准备开口,就跟哑巴了一样。
许倾尘眼睫低垂,眼眶渐渐发红,恍惚又无措道:“我知道,你很欣赏她。”
她用力抱紧苏音,像要把她揉进身体最深处,她呜咽出一句话,“她很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她…”
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苏音心底揪成一团,说:“你乱想什么呢,她是老师,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可我也是你的老师…
许倾尘离开苏音的怀抱,看着她的眼认真说:“那你爱我吗?”
苏音咬住下唇,眉头紧锁。
许倾尘看似平静,但指尖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的慌张,她试图稳住情绪,试图让匍匐在地的灵魂站起来,可她做不到。
她残破的心,早被无声的哀嚎震碎了。
再也拼凑不起。
她脸色铁青,一瞬间失控,她双手猛地揪住苏音的衣领,遍遍逼问她,“你爱我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苏音没反抗,两眼发直地盯着许倾尘,言语中不带任何感情说:“我做事,只要开始,就会想要个结果。所以,我才跟你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
苏音将手覆在许倾尘手背上,小声说:“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必须要个结果。所以,对我而言,是要个结果更重要,而不是你重要。”
苏音连骗骗许倾尘都不肯。
许倾尘绝望一笑。
对于许倾尘的崩溃,苏音视而不见,她用力甩开许倾尘,毫不留情道:“你听懂了吗?”
许倾尘双肩瘫软,点头。
苏音继续说:“我不想骗你,许倾尘,我一点都不想骗你,骗你没有意义。”
许倾尘指着胸口,可怜地望着她,“可你知道这样我会很难过吗?”
苏音转身走了,“那是你的情绪,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许倾尘被闷死在这句话里。她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认命地阖眼,头蔫蔫地垂下。
被遗弃的玫瑰,无法再盛放。
她在黑夜里,在乌云底下,在墙角边。零点,濒死的她突然活过来了。
长桌前。
许倾尘点燃蜡烛,破碎不堪的她,顶着苍白死寂的脸,为她心爱的女孩,虔诚许愿:
把我的快乐,都给她。
把我的幸福,都给她。
把我的平安健康,都给她。
许倾尘坚信,只要心诚,双手合十时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
她脸底的哀伤,深藏在烛火的阴影里。
烛火一摇一晃。
头重重撞向桌子,她轻声说出最后一个愿望:“希望二十九岁的许倾尘,没有遇见十六岁的苏音。”-
一个月后。
学校刚下发“五一放三天假”的通知,顾意便给苏音发微信了:【假期有什么安排?】
苏音正要说“没安排”,想了想,她改口说:【我得回老家。】
【好吧,用不用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谢谢老师。】
发完消息,苏音关掉手机,她坐在大树底下,抬头看着树叶发呆。这些天,只要顾意约她,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苏音都会拒绝。
因为。
因为许倾尘会不开心。
苏音可以说一万句狠话,但她真的做不到一点都不在意许倾尘的感受。
可她分不清这种在意,究竟是爱,还是习惯。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她一回头,看见是许清词。
苏音愣了一下,“清词,过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许清词弯腰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在苏音身旁坐下,唉声叹气说:“心烦,想着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你学校了。”
苏音:“嗯?烦什么?”
许清词眉头紧锁,犹豫半晌后说:“你知道的,因为我姐。”
苏音闭嘴了。
沉默很久,许清词说:“音音,如果你有时间,多陪陪她吧。”
许清词还有很多话想讲,还有很多话未讲。但说完这一句,她就走了。
许清词知道,她劝不了苏音,就像她劝不了许倾尘。她们俩,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吗。
2015年3月29日
隐蔽的二楼一角,苏音呆呆地看着楼下,她指尖深陷冰凉的掌心,小声说:
可是十六岁的苏音,从不后悔遇见二十九岁的许倾尘-
五一假期,苏音没打算回家。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回不回都一样。
她选择留校。
晚上八点。
电脑看久了,眼睛发酸,她便下楼溜达了,谁知,刚走没到十分钟,碰上顾意了。
有点尴尬。
顾意眼一眯,没戳穿苏音那天的谎话,“是改签了,还是没抢到票?”
苏音笑了笑,说:“不想回了。”
顾意歪头,等苏音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往前走,“苏音,我感觉你这人,蛮有趣的。”
“我啊,无趣得很。”
顾意侧头看她,笑出声。
又走了两步,她找话题说:“你不无趣,倒是你的专业,怪无趣的。”
苏音坚定道:“不无趣。”
顾意饶有兴趣地问:“别的学生都是苦不堪言地跟我吐苦水,就你不一样,说说看,学道桥设计哪里有趣了?”
苏音目光深远,一脸认真:“因为,这是我十六岁时的梦想。”
“什么梦想?”
苏音摇摇头说:“十六岁的梦想,不是二十岁的梦想了。”
顾意想了想问:“那你还想实现这个梦想吗?”
苏音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十六岁的梦想,不是二十岁的梦想。但二十岁的苏音,想帮助十六岁的苏音,完成这个梦想。
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梦想。
一个,因一张船票而起的梦想。
…
苏音和顾意又闲聊许多,快走到校门口时,苏音脸色一变,停下脚步。
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许倾尘。
顾意认出来了,她说:“苏音,你朋友是来找你的吧。”
苏音点头,“嗯。”
她看了眼憔悴的许倾尘,然后对顾意说:“顾老师,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聊。”
与顾意相处时,苏音一直保持分寸,保持着老师与学生之间该有的分寸。
顾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了。
许倾尘双眼失神,万念俱灰般说:“音音,回家了。”
苏音说:“我住宿舍。”
瞬间,许倾尘的头往下耷拉了一下,她掀了掀眼皮,咬字极重道:“回家。”
苏音再次重复:“我住宿舍。”
许倾尘眼睛,心口,全都绞痛,苏音的平静,给了她失控的勇气,她不再拘泥于一个人偷偷哭泣,偷偷发疯,她选择挣脱锁链,荒唐一次。
许倾尘上前,紧攥苏音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往楼东侧的胡同走去。
第76章 疯了
胡同深处。
苏音被狠狠怼在墙上,黑夜翻滚出绵绵细雨,淋在她上扬的嘴唇上。
苏音平静如水。
在这段感情里,她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她冷静,理性。
苏音那双深沉的眼眸里,可装一场雨,可装一面墙,偏偏装不下一个许倾尘。
对比之下。
许倾尘像个可怜鬼。
许倾尘太爱苏音,她无心关注其他,她满眼,满心都是苏音。
她想质问一二。
问问苏音为什么总是忙,问问苏音为什么从来不主动来见她,问问苏音为什么有时间陪顾意,却没时间陪她…
话到嘴边。
被苏音一记冷眼堵回去了。
苏音不耐烦道:“有话好好说,行吗?”
许倾尘彻底麻木,她双手紧扣在苏音肩头,目光空茫,整个人像被抽空,爱与恨在她眼中流浪,她在风雨交加时崩溃,她凑近苏音,压抑的嗓音随时要破裂,“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吗!”
苏音盯着她,“知道。”
许倾尘胸口剧烈起伏,头脑发昏,她的双唇颤来颤去,将雨水颤出去好远。
雨越下越大。
这雨,惆怅,细密。
远处路灯发出神秘的光,照亮胡同一角,那里,是明亮的。而她们,僵持在胡同暗角,这里,是见不得光的。
许倾尘脸色愈发苍白,覆在苏音肩上的手,沿着被雨水打湿的脖颈,推着雨水向上游走,她的动作很轻柔,很缓慢。
那双手,从细筋明显的脖颈移向棱角分明的下颌,再从下颌移向脸颊。
大雨如此放肆。
她是那样小心翼翼。
许倾尘捧着苏音的脸,拇指轻轻擦拭向下淌的雨水,她的唇角颤抖不堪,“对不起,我又没控制住自己。”
苏音叹气,“没事。”
她主动牵起许倾尘的手,说:“我也有错,虽然我和顾老师只是师生关系,但以后我会尽量避免和她往来。”
苏音终究见不得许倾尘狼狈。以前,她心疼的是许倾尘华丽外壳之外的脆弱一面,她爱她的华丽,才会爱屋及乌她的脆弱。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当表面的华丽消失,光芒不在了,苏音才发现,她根本爱不上完全脆弱的许倾尘。
苏音的爱,比大雨还虚无缥缈,雨后尚可见彩虹,至少证明雨来过。可她的爱,说没就没了。
爱没得蹊跷,来得也蹊跷。
这是第一次,当苏音知晓许倾尘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后,深刻地心疼了她。
这种心境的改变,悄无声息,苏音麻木太久,根本感知不到。
许倾尘说:“好。”
苏音愿意给她承诺,她很惊喜,濒死的她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相信苏音,相信苏音不会再让她失望。她的五指滑进苏音的指缝,轻轻扣住。
苏音眸光闪动,说:“我送你回家。”
许倾尘面容顿时紧张起来,她央求道:“今天晚上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苏音想都没想就说:“清词也放假了,她会陪你的…”
“可我只想你陪我!”许倾尘大声打断她。
苏音皱眉,“你没发现我们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吗?只要我们待在一起,你的情绪就变得像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爆发。难道我陪你待一晚上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吗…”
许倾尘已经不知道苏音在说什么了。她眼神木讷,只能听见雨水捶打地面的声音,只能看见苏音一张一合的薄唇。
忽然,许倾尘温柔地笑了。
苏音感觉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许倾尘还在笑,她张唇,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过来一下。”
“嗯?”
许倾尘反手用食指勾住苏音的衣领,苏音没防备,往前踉跄一步,这时,许倾尘单手扶在苏音的后脑上,沉重地呼吸两次,然后,闭眼吻上苏音的唇。
苏音耳朵一下子红了。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浑浊情.欲的吻,不是深吻,只是简单触碰,掺杂着咸味,有雨水的咸,还有眼泪的咸。
苏音睁眼看着许倾尘睫毛的颤,看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许倾尘脸颊淌落。
苏音大脑一片空白。
许倾尘的唇又软又湿,苏音脑袋一热,本能地闭上眼,唇在许倾尘的唇上轻轻辗转了一下,一刹那,体内激起一串电流。
许倾尘有感受到苏音的回应,她仰起脸,张开唇,她在索吻。
可是。
当唇瓣的粘腻感愈来愈浓时,许倾尘两眼一黑,一阵熟悉却又恶心的感觉袭来,她浑身开始剧烈颤抖,她头一偏,结束了这个吻。
苏音也随之清醒。
许倾尘表情痛苦,她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在拼命忍耐什么。
苏音不解地看着她。
许倾尘不想在苏音面前失态,可她根本忍耐不住,她小跑至角落,干呕起来。
她又想起那天了,想起那个只要一回忆起来就会全身发抖,就会让她懊悔到发疯发狂的深吻。
她迈不过去那个坎。
雨渐渐停了。
周遭慢慢归于平静。
因此,许倾尘咳呕的声音是那样明显且刺耳,苏音自嘲地笑了笑,走到许倾尘身后。
许倾尘扶着墙,用以支撑身体。
她心中有许多苦,有许多委屈,她说不出口,她也不知该跟谁讲。
她不想破坏苏音的兴致。
听见苏音走过来,她回头,笑脸相迎。
苏音脸色难看,问:“和我接吻,你感觉很恶心是吗?”
许倾尘愣了一瞬,连忙解释,“不是,音音,你别误会,我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她不敢旧事重提,她怕苏音又恶心她,她怕苏音又说她脏。
她低下头。
苏音:“嗯?”
她用力捏住许倾尘的下巴,狠狠抬起,咬牙切齿地喊道:“跟我接吻恶心,跟贺舟接吻就不恶心了是不是!”
说完,她扔下许倾尘走了。
许倾尘愣在原地,苏音说的那句话反复在脑海中重播,她受了刺激,捂住双耳。渐渐地,双腿失去气力,她瘫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起来。
哭累了。
她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边迎风走,边喃喃自语道:“我脏,我脏。”
没有人送她回家,也没有人跟她回家。
没关系。
她艰难地挪动步子,逞强道:“我认得路,我可以自己回家。”-
苏音还没走到宿舍,实在放心不下许倾尘一个人,又折回去了,可胡同里空无一人,她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又酸又难受。
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小姑娘,你去哪?”
苏音:“随便开吧。”
司机点点头,没再多问。
苏音头靠车窗,环抱住自己。
夜景不能吸引她,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还爱她吗?
我还像十六岁时一样爱她吗?
车子驶出高速,苏音看见前方有一条江,便对司机说:“师傅,停车吧。”
苏音付钱,下车。
这条江,很窄,也不长。
苏音抬头看着贯穿东西的大桥,眼中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在江边待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想来想去,她还是执着于那一个问题:
我还像十六岁时一样爱她吗?-
翌日。
许倾尘一睁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中咯噔一下。
她掀开被子。
还好。
身上衣服还是昨天那套。
许倾尘艰难起身,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女声,“你醒了。”
这声音,很耳熟。
许倾尘抬眼去看,竟然是顾意。
顾意倚在门口,说:“昨晚我正打算回家,看见你晕在路边,便给你带回来了。”
许倾尘努力回忆。
顾意继续说:“以后注意点,幸好你碰到的人是我,如果碰见坏人怎么办。”
她絮絮叨叨半天,又补充一句:“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许倾尘:“嗯?”
顾意端着水杯走进来,然后把水杯和药一并塞到许倾尘手里,“我说,你发烧了,该吃药了。”
“谢谢。”
许倾尘吃药,顾意就看着她。
许倾尘被盯得头皮发麻,她快速吃完药,连忙下床,说:“昨晚麻烦你了,实在是叨扰了,我先回家,改天我请你吃饭。”
顾意脱口而出,“别改天了,就今天吧。”
“啊?”
顾意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可是病人,你刚吃完药,再睡会吧,醒了我送你回家。”
许倾尘正要拒绝。
顾意抢先说:“不用跟我客气,既然你是苏音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听她提起苏音,许倾尘眸光一暗,突然失了气力,她点头说:“麻烦你了。”
见许倾尘躺下,顾意走出房间,把门带上后,她靠在门上,小声念出一个名字:
“许倾尘。”
…
十五年前。
刻意制造的偶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少女被风吹起碰撞在一起的发尾,年少不可言说的暗恋。
我喜欢你,可你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上午十点。
许倾尘醒了。
顾意知道许倾尘想走,她也没理由再留她,便主动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车还在你学校。”
“那我送你去学校取车。”
“谢谢。”
“你跟我。”顾意停顿一下,看了许倾尘一眼才说:“不必这么客气。”
许倾尘沉默片刻后问:“是…因为苏音吗?”
顾意愣了一下,“是。”
她只能这么说。
许倾尘面色凝重,又问:“你…很喜欢苏音吗?”
顾意目光一闪,说:“苏音这个孩子,聪明,懂事,还很有想法,我很喜欢她。”
许倾尘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她自动屏蔽其他字。
只听见:
我很喜欢她。
顾意很喜欢苏音-
深夜十一点。
空荡的房间里,许倾尘抱着酒瓶坐在窗台上,她披头散发,又哭又笑。
她疯了。
谁都不知道-
五月二日,晚上。
苏音正准备睡觉,有人敲门了。
苏音以为是宿管阿姨,喊道:“进。”
门推开,顾意的声音随之响起,“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
苏音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说吧,顾老师。”
顾意不客气地坐在苏音的椅子上,说:“我那天看见你朋友了。”
怕苏音不知道她在说谁,她补充说:“是那个穿红裙子,很漂亮的女人。”
“哪天看到的?”苏音登时抬头。
顾意随意道:“下雨那天,我回家时偶然碰见她晕在路边”
“你说什么!”苏音语气乱了。
顾意摆摆手说:“你别激动,那天晚上她住在我家,我找医生看过,她是因为发烧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才发烧的,她离开时我观察过了,精神状态还可以。”
苏音担忧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意一脸无奈,“我哪知道她怎么样啊,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啊。”
苏音来不及多想,快速下床。
顾意明知故问:“你去哪?”
苏音边穿鞋边说:“我去看看她。”
“我送你吧。”
苏音正想图个方便,眸光一闪,她摇头拒绝说:“谢谢顾老师的好意,不过我打车过去就行。”
顾意点头。
苏音离开时,她也跟着出去了。
苏音走得很快,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顾意的表情,有点欣喜,又有点沮丧。
顾意停在窗子前,面容惆怅。
上学期,许倾尘来华清大学找过苏音很多次,顾意撞上过一次。只一眼,她便认出许倾尘。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美。
顾意又心动了。
她尝试过去接近许倾尘,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于是,她才制造机会和苏音认识。
后来,顾意送苏音回许倾尘家,顾意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到,她们关系不一般。
顾意没想去争什么。
她的爱,是陈年旧事,年少时的她不够勇敢,等年长时再想起,也只能遗憾。
顾意之所以把许倾尘晕倒的事告诉苏音,是因为——
我可以有遗憾,但我仰慕许多年的人,不可以-
在去见许倾尘的路上,苏音心里乱糟糟,她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了,不再纠结是否还爱许倾尘,是否还像当年一般爱许倾尘。
能否纠结出答案,并不重要。
苏音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吧。
想关心许倾尘,就关心她。
想去找许倾尘,就去找她。
苏音终于往前迈了一小步。殊不知,清清冷冷的房间里,许倾尘颓丧地望着天花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百步。
是三尺讲台的距离远,还是她们现在的距离远。
丈量不了。
因为,只要心不在一起,怎样都是远的,永远无法真正在一起。
第77章 麻烦
头顶黑漆漆,空气湿漉漉,酒精浓烈刺激的味道令周遭异常压抑。
真是个古怪的夜。
许倾尘的每次呼吸都沉重到像天要塌了。她一脸醉态,歪头看着苏音傻笑。
你看,没有光了。
说的是天,也是许倾尘的眼神。
女人最有魅力时,永远是自信时,这般颓废,只会遭人厌弃。
苏音讨厌会给她带来负能量的人,如果是昨天的她,或者是上一秒的她,一定会皱眉,但这秒,她走到许倾尘面前,对她轻声细语说:“睡觉吧。”
许倾尘眼中欣喜一闪而逝。
因为,苏音转眼就冷漠了。
许倾尘低下头。
苏音又重复说:“睡觉吧。”
许倾尘乖乖听话。
这天晚上。
苏音睡在许倾尘身边,没有拥抱,没有亲吻。
月影摇曳出一个荒唐的夜晚。
苏音已经沉睡,孤单的夜,只留下一个清醒的疯子。
许倾尘平躺在床,眼泪顺着眼泪湿了发,然后流进耳朵里。
她在克制。
左手边,是她的爱人,是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亲吻的爱人。
许倾尘深深叹气,翻了个身。这秒钟,她醒着,她不疯了。
她面向明月光,背对了苏音-
清晨,手机来电铃声急促,且令人心慌。
苏音睁开眼时,才发现她的手机正被许倾尘攥在手里。
苏音坐起身,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悦,“拿我手机干什么?给我。”
许倾尘仿佛没听见,还是紧攥手机。
铃声真让人烦躁。
苏音掀个白眼,深呼吸后放缓语气道:“能把手机给我吗?”
几秒后,许倾尘小心翼翼开口,声音细弱到几乎难以听清,“一定要接吗?”
苏音不懂,无所谓道:“一通电话而已,有什么不能接的。”
许倾尘将头深深垂下。
她很清楚,把手机还给苏音才是正确做法,可她不想这样做。
她的思想根本无法左右她的行为。
她死攥手机,攥住私心,攥住欲望,攥住她不肯罢休的爱。
苏音不想和许倾尘再起争执,罢了,罢了。
苏音无奈道:“行,我不接了。”
许倾尘这才平静。
苏音伸手,“这下可以还我了吧。”
“嗯。”
许倾尘还了手机。
拿到手机,苏音顿时知道原因了。
这通电话,是顾意打来的。
至于吗。
苏音不理解。
只是一通电话而已,许倾尘至于这样吗?
苏音突然丧失了与许倾尘沟通的欲望,她扭头下床。
许倾尘忽然警惕起来,失控地逼问:“你去哪?你是不是要去给她打电话了?”
苏音眉头紧锁。
她是鲜活的一个人,具备感同身受的能力,同时,也具备主动放弃这种感受的能力。
她选择不作为。
无论是思想上,亦或是行动上。
许倾尘脸上流淌过一条苍白的河流,那是一道看不见的眼泪,是从一开始就横死在眼里,不敢流的眼泪。
她非常非常难过。
但她有点累了,她的爱不死难休,但情绪却在不知不觉中死掉了。
青山不倒,河水常流。
从许倾尘可以自主控制情绪那一刻,她坚定不移的念头一瞬间变了。
青山会消失,河水会干涸。
许倾尘从另一侧下床。
苏音愣了两秒,她感觉余光中的许倾尘,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她还是她,明明悲伤还是悲伤。
但就是不同了。
这种改变,是苏音抓不住的,很虚,很空。
苏音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许倾尘心如死灰,可她还是在无法自拔的难过中短暂地活了一会儿。
因为。
她要给苏音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饭桌上。
苏音胃口不太好,吃面时也心不在焉,很长时间过去,一碗面只下去一点。
许倾尘一直在观察苏音,当然发现了。
她问:“音音,面不好吃吗?”
“好吃。”
可能为了表示这句话的真实性,苏音挑起一大筷子面条。
许倾尘面露喜色。
但面还未吃,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许倾尘侧头看,不是自己的,那就是苏音的了。许倾尘抬头看苏音,身体不自觉向前倾。
“是顾老师。”苏音说。
许倾尘脸色控制不住地沉下来。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苏音又说。
许倾尘置于大腿上的手用力掐了又掐,她好不容易平静,然后挤出一个微笑,说:“接吧。”
苏音点头,当着许倾尘的面,接了电话。
许倾尘低头吃面,她尝不出面的味道,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音身上。她偷看苏音的表情,直到看见苏音与顾意讲话时,是愉悦的,轻松的。
明明苏音只是正常讲话,没有任何出格或者不应该之举,许倾尘就受不了了。她身体愈发向前倾,脸上肌肉也在颤抖。
苏音还在跟顾意讲话,丝毫没察觉到许倾尘异常的举动。
许倾尘被嫉妒扼住喉咙,根本不能理性思考,她鼻尖渗出一层层湿汗,挣扎在失控的边缘,而苏音笑得越厉害,她就失控得越厉害。
“顾老师,等我回学校了,我们见面再…”
许倾尘满脸惶恐不安之色,下意识打断苏音,“讲完了吗?”
气氛跌至冰点。
苏音匆忙说了声,“先不说了。”
紧接着,挂断电话。
她缓缓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椅子与地面碰撞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许倾尘。
许倾尘嘴角牵出一抹笑。
这抹笑,让苏音感觉压抑,害怕。
许倾尘手足无措,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柔和一点,可总有一种无形之力在操控她的情绪,情绪又控制她的表情。
她掀眼注视苏音,目光麻木,又开始咄咄逼人:“你不是说会避免跟她来往吗?答应我的事为什么做不到?你还见她干什么?”
苏音想恼,但当看见许倾尘瘦弱的身体连一件单薄的衬衣都撑不起来时,想讲的话又生生咽下。
她表态说:“行,以后我再不联系她了。”
她的这次妥协,是汹涌冷漠短暂褪去后意外泛滥的心软和心疼。
或许,苏音纠结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爱是心疼。
可苏音的心疼来得太晚,许倾尘的心,早就在过往极端纠缠却只能获得无视和冷漠后,变得残缺,破碎。这点吝啬的心疼,治不好她的伤。
许倾尘看不见希望了。
于是,她肆无忌惮地折磨自己,折磨这份不对等的爱,也折磨苏音。
苏音就在眼前,许倾尘却觉得即使跋山涉水,都无法走到苏音身边。
缄默很久,许倾尘平静道:“删了。”
“什么?”苏音以为听错了。
平静不在,许倾尘眼尾迅速多出一片红,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说,把她删了。”
苏音不理解,“不至于吧。”
许倾尘扯了把头发,不可控制地走向苏音,她的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嘶哑,“为什么不删,你是不是喜欢她,还是她喜欢你?”
苏音无奈到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和顾老师只是正常交流好不好,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情,也有友情,也有师生情。”
可是,这些话许倾尘根本听不进去,她还在固执,似乎只要苏音不删了顾意,她就会主观臆断出一个所谓的真相。
这个“真相”是:苏音和顾意的关系一定不正常。
当她不断在心里肯定这个“真相”时,又会衍生出一些其他想法。
于是,她又苦苦哀求说:“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你才会喜欢她,音音,我究竟哪里不好了,我可以改,只要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许倾尘的哀求,并没有换来苏音的同情和怜悯,相反,苏音只觉窒息,想远离。
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爱,她受不起。她也不想再去刺激许倾尘了,她怕麻烦,她怕许倾尘又疯狂地质问她这个,质问她那个。
苏音连叹气都不敢,她不想再惹麻烦了,没错,在她心里,许倾尘就是“麻烦”。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手,耐心道:“我和顾老师没什么,但我真的不能毫无缘由地删了她,这样很不礼貌,也很不尊重人,况且以后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不能做这种事。”
许倾尘情绪渐渐平稳。
她的情绪之所以平稳,不是因为苏音的解释,只是因为苏音握了她的手。
从手心传向心坎的温暖,是拯救她的良药。
假如从一开始,苏音便能给她足够的温暖,或许,许倾尘并不会变成“疯女人”。
是“不被爱”,把她逼疯了。
苏音又补充说:“我讲得还算清楚吗,你能听懂吗?”
许倾尘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懂,在她提出这个不理智的要求前,她就懂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心安,想试探一下,苏音是否在意她,是否爱她。
爱让她丧失理智。
但这样的爱,会给对方太多负担,只会给人越推越远。
许倾尘冷静下来后说:“音音,刚才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没事。”
苏音松手,找借口离开,“对了,我下午约了朋友,先走了。”
许倾尘没挽留,一下都没有。
她放手让苏音走了。
十分钟后。
许倾尘坐在光的缝隙里,她面前摆着两碗凉透的面。
看上去,像没吃过一样。
许倾尘心酸道:“讨厌我就算了,怎么连我做的面都一起讨厌呢。”
她披头散发,她埋头疯狂吃面。
苏音不愿吃的面,她能吃,但苏音不愿给的爱,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这,许倾尘突然一阵反胃,就算反胃,她依然拼命吃面,吃到哭,吃到吐。
就好像,没吃过面一样。
就好像,苏音从来没爱过她一样。
第78章 奶茶
一个月后。
发绿的树上,浓密的树叶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蝉鸣声,日头和微风心照不宣地出现,大地滚烫到随时准备冒热气。
燥热的夏天,惹人身心烦躁。
苏音坐在图书馆内,原本她还在专心学习,可当蝉鸣声愈发聒噪时,她莫名其妙地开始心烦意乱。
今天是六月十日。
距离上次见许倾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苏音没再去找过许倾尘,很奇怪,许倾尘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苏音已经快忘记许倾尘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听许清词说,许倾尘最近状态不错,她养了一窗台的花,没事就给花浇浇水,剪剪枝,性子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许倾尘似乎好起来了。
苏音心想:好起来是好事。
可是,心上空落落的,像缺失了什么,她独自摸索千万遍,就是找不到答案。
这时,许清词给苏音发微信:
【音音,东街开了一家特正宗的羊汤馆,我跟江佑打算晚上去,你也一起嘛。】
苏音回:【行,你把位置发给我。】
许清词位置还没发过来,苏音又收到一条消息,是顾意发来的:【不是说五一假期结束就来找我吗,这都过了一个月多了,你怎么也不找我!】
苏音很为难。
一方面,如果她跟顾意联系,被许倾尘知道该怎么办;另一方面,这样无缘无故疏远顾意,也太不礼貌了吧。
苏音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想了又想。
就算是许倾尘,也不应该干涉她的正常社交,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跟顾意见一面能怎么了。
越想,苏音越觉得有理,她先提前问许清词:【晚上我带一个朋友过去可以吗?】
许清词秒回:【当然可以啊,人多点好,人多热闹。】
看许清词不介意,苏音这才问顾意是否想来,顾意答应了。
苏音放下手机时,根本没意识到,晚上会有一场怎样的场面在等她-
东街晚上热闹,本来天就热,跟置身火炉中没两样,人挤人,就更热了,
苏音经过夜市时,买了四杯奶茶,三杯加冰半糖,一杯常温无糖。苏音心细,跟顾意接触这么久,早就摸清了她的喜好。所以,那杯不一样的,是给顾意的。
然后,苏音提着奶茶袋子,往许清词给她发的位置走,不远,往南走一百米就到了。
天燥热,苏音顿感烦躁。
她想等进店后,一定得好好吐槽一下许清词:夏天本来就热,竟然会想到喝羊汤!
可这句吐槽的话并没讲出口。
从苏音踏进店门那秒起,后背就开始往外冒冷汗。她自认没做亏心事,自认坦坦荡荡,但当她对视上那双忧郁的眼时,心情瞬间无限下坠。
她想转身逃走,却被许清词喊住:“音音,快过来,你那个朋友没跟你一起来吗?”
苏音嘴角一僵。
当下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赶紧告诉顾意,别来。
可晚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没到半分钟,顾意来了,她穿得很清凉,吊带背心加短裙,性感却不俗气,非常养眼。
一见美女,许清词坐不住硬板凳了,悄声赞美,“这也太漂亮了。”
说完,她轻咳一声,“姐,跟你不相上下。”
许倾尘没反应,她木讷地看着手机屏幕中自己苍白的脸,不漂亮,也不养眼。她下意识抚摸脸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怎么,瘦成这幅鬼样子了。
人都向往美好的一切。
许倾尘又没来由地自卑了。
顾意那么漂亮,苏音理应被她吸引。而不是被这样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女人吸引。
许倾尘不抬头,只是盯着屏幕里的自己。
江佑贴心地问:“老师,你没事吧?”
许倾尘缓慢地摇头,仿若没有思想的木头人。
江佑不放心,和许清词窃窃私语,等苏音和顾意过来时,她们才停止交谈。
许清词震惊道:“音音,这位漂亮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啊?”
苏音:“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
她将“老师”两个字咬得很重。她是看着许倾尘说的,她在证明什么,证明她和顾意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苏音自以为是给许倾尘打了一针强心剂,殊不知,这是插向许倾尘心口的一把利刃。
曾经,你我之间有世俗无法跨越的鸿沟,但你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我,那时候,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
现在,她是你的老师。她温柔,漂亮,她比我好一万倍。
你能爱上身为老师的我,那我怎能不害怕,怕你爱上同样身为老师的她。
其实,有一个问题,许倾尘想问苏音很久了,她太想知道答案了,但她又怕知道答案。
许倾尘陷入极端的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她是隔绝在欢腾热闹世界之外的忧郁体,她浑身结满混乱古怪藤蔓,她另类,她格格不入。
不会有人想接近她。
苏音她们在聊天。
顾意坐到许倾尘身边,从包里拿出一瓶茉莉蜜茶,随手递给她,“给。”
很熟络的动作,仿佛经历过千百次一样。
许倾尘接了,“谢谢。”
她看着瓶身,恍惚中记起,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备战高考的学生。
高三一整年,每天清晨她进教室,课桌上都会摆着一瓶茉莉蜜茶,日复一日,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间断过。
许倾尘不知道是谁送的。
那记忆,片段零碎的遗落在时光深处,如果不是因为这瓶茉莉蜜茶,许倾尘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人就是这样。
对于自己在意的,一分一秒都不敢忘。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记。
人总会经历辜负和被辜负。
辜负别人时,心安理得;被别人辜负时,怨天尤人。
想到这,许倾尘有那么一瞬间豁然开朗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是不是也辜负过许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像此刻的她一样煎熬。
有人陪着她煎熬,她的苦痛似乎就没有那么沉重了。
许倾尘轻声说:“以前我上学时,每天都会有人送我一瓶茉莉蜜茶。”
她笑了笑,“跟这个一模一样。”
顾意脸上喜悦藏不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记得。”许倾尘点头,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后说:“不过,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顾意问:“那你想知道吗?”
许倾尘眼波闪动,“想知道,如果我知道她是谁,我就能告诉她,我最喜欢喝的不是茉莉蜜茶,而是茉莉清茶了。”
顾意眼中流淌过后悔的情绪,“所以有些时候,在有机会开口表达的时候,还是要鼓起勇气说的是不是,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想法,等回过神时,或许一切都晚了。”
顾意看着许倾尘,许倾尘看着苏音。
顾意偷偷苦笑,重复说:“一切都晚了。”
如果当初她能鼓起勇气表白,也许许倾尘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般颓废了。
活了三十多年了,不管是性格,还是爱人的态度上,她都比年轻时成熟许多。
假如许倾尘愿意,她可以好好爱她。
可惜,晚了。
许倾尘呢喃道:“不晚,只要愿意醒悟,什么时候都不晚,当下永远是最好的时机。”
顾意没再说话。
因为许倾尘的目光很坚定,只是这份坚定,并不属于她。
顾意在心中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但如果有一天,结局不能如你所愿,你就回头,我在等你。
苏音她们的谈话也停了。
江佑多嘴道:“苏音,怎么就买了四杯奶茶啊,我们可是五个人啊。”
苏音尴尬了一秒钟,说:“我不喝。”
她迅速分奶茶,把两杯加冰的分别给了江佑和许清词,剩下两杯,她不知道怎么给了。
许倾尘和顾意都不喝冰奶茶。
苏音双手悬在半空,她看上去平静,实际上在心里埋怨死许清词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许倾尘会来,这可怎么办。
许倾尘直直地盯着苏音。
顾意看出端倪,及时打圆场说:“天太热了,我要喝冰的。”
她主动拿过冰奶茶。
苏音缓口气,顺手把常温奶茶放到许倾尘面前。
许倾尘没喝。
她身上的藤蔓越结越多,把她的骨肉和血液都禁锢在一起,连呼吸都困难。
她不会喝。
因为,这杯奶茶,本来就不属于她。
刚才,许倾尘有许多话想对苏音说,但此刻,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就永远变成秘密吧。
她不想说了。
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一分钟,苏音的手机响了。
她收到一条短信。
内容是:
当年,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师,你还会爱上我吗?
第79章 拉黑
不会。
许倾尘久久盯着这两个字,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安定,又有难以言说的苦涩。
苏音说的不是气话。
她非常慕强,当年的许倾尘,漂亮,高贵,张扬,是可望不可得的女神。
那时候,苏音还小,她欣赏高高在上却抓不住的红玫瑰,其实她并不懂爱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对了,便轻易下定论,认为自己爱上许倾尘了。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那一年就好了,那样的话,苏音就能永远爱许倾尘了。
即使这种爱,只是因感觉而起。
许倾尘绷不住了。
她借口说出去透气,闷头走了。
大家都看出她状态不对,许清词正要跟出去,顾意以一种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苏音,你去看看她吧。”
苏音狐疑地抬头,瞬间,她从顾意眼里发现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舍,更多的,应该是隐忍。也许判断会有偏颇,但苏音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让她很不舒服。
苏音原本没想去,可她却被那种“不舒服”的滋味带出去了。
很奇怪。
“我已经不爱许倾尘了”,这个想法早就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但当她敏感地察觉出“威胁”时,心底竟然涌出一丝叫做“占有欲”的东西。
很矛盾。
既然她不喜欢许倾尘,为什么会担心有人把她从身边抢走呢。
在苏音追出去的这一分钟内,她很好地审视了自我。这或许就是她性格中因自私而发酵出的“贱性”。越是卑微舔着自己的,越是看不上。可一旦对方对自己冷淡了,一旦有危机感了,她就开始在意了。
苏音以为是自身的劣根性在作祟,但有一点她忽略了,如果真的不喜欢了,那么占有欲和危机感,又从何而来呢。
苏音是聪明,可在感情的事情上,越是长大,越是迟钝。
一段无论是单向还是双向的感情,都是需要滋养的,只要失去滋养,就会渐行渐远。苏音还在原地迈步,而那个一直在付出在千方百计地讨好取悦试图更好地滋养这段感情的人,也累了。
她累了。
这是黄昏偷偷来临,视线渐渐模糊成朦胧的黑时,苏音萌生出的想法:许倾尘累了,累到直不起腰,累到抬不起眼。
这秒钟,苏音接纳了许倾尘的破碎。
天空的灰暗遮住密密麻麻的心事,许倾尘冲苏音笑,她脸上肌肤冷若白瓷,憔悴到随时准备化为一缕烟,飞到天那边去。
没人接得住她了。
就算是苏音,也不行。
她们站在蚊虫嗡嗡作响的夏夜里,不远处电线杆顶上缠绕交织的天线上蹲着一只鸟,电线杆旁倚着几个地中海中年男人,正朝她俩吹油腻的口哨。
“流氓。”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胳膊,拉着她离开这鬼地方。
她们朝跌落的黄昏走去,朝看不见光的地方走去。
她们来到一条安静的街。
并肩,无言。
苏音想:找点话说吧。
但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完的。
算了,别讲了。
许倾尘也没有讲话。
这是一种很轻松很和谐的相处模式。
两个人,都很平静。
这天晚上,她们没有喝羊汤,也没有人来找过她们。她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了半宿摇摇欲坠的高墙。
临走时。
苏音问:“这堵墙会倒吗?”
许倾尘眼里拖着长长的遗憾和不甘,她不再乞求神明,她认命了。
“会。”
愿,她讲的是真心话。
回家路上。
夜风恰到好处地温柔,她们轻快地踩在昏黄的路灯阴影上,步伐一致,肩与肩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们,很久没这样过了。
许倾尘眼中流露出无限温柔,她说:“我还记得开学第一天的情景,那天你迟到了,所以在众多学生中,我对你的印象最深刻,你高高瘦瘦还白净,但是酷酷的,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苏音瞬间被带回那个遥远的秋天,可心中再有波动,她都没有想与许倾尘一起怀念从前的意思。
许倾尘神色空了一瞬,她将心头激荡的情绪生生压抑住,收住欲念和杂七杂八的想法,像个过客一样,走在苏音身边。
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了。
苏音终于开口讲话了,她目光淡淡,语气生疏,“回忆都是虚假的,回忆里狂热和深刻的爱意也是假的。”
许倾尘声音颤抖,“假的?”
苏音轻松道:“因为我忘了,我不记得了,所以,都是假的。”
红灯从五秒变成四秒,又变为三秒…
许倾尘两眼昏黑,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苏音。
明明苏音就在她身边,可许倾尘却不敢看。因为现在的苏音,不爱她。不如回忆里的那个好,回忆里的苏音,只爱她。
许倾尘坚信:
只要她不忘,回忆就都是真的。
绿灯亮了。
许倾尘迟迟没迈开脚步,她微微偏头,抬起手臂,做出搂抱的姿势。
可是,她身边空无一人。
苏音走了。
许倾尘眼眶红了一圈,她没去追苏音,而是该往哪走就往哪走。即使这段路走得很艰难,但她依然在走。她会走完这条路,也会走出那片回忆的。
嗯,会的-
六月十二日。
苏音上完课刚回寝室,看见任婷婷在化妆,打趣道:“晚上又要约会啊?”
任婷婷嘴角不自觉扬起,“是啦。”
她拿起眉笔,还没碰上眉毛,回头说:“音音,明天周六,今晚你跟我们去玩吧。”
苏音犹豫了一下,“我就不去了吧。”
任婷婷坚持邀请,“我男朋友说了让我叫上你,你就跟我们去嘛。”
苏音笑道:“干嘛,你们两个约会,把我叫过去当电灯泡啊。”
任婷婷摆手说:“还有其他朋友。”
苏音想了想说:“那行吧。”
一听苏音同意了,任婷婷连忙给刘广彪发微信:【音音同意了,你让三强晚上打扮帅点。】
发完微信,任婷婷又说:“音音,晚上我给你化个妆吧,虽然你天生丽质,但是我还蛮好奇你化妆是什么样子呢。”
苏音秒拒绝,“算了。”
见苏音态度坚决,任婷婷也不再问了。
苏音看眼时间,15:46。
她猛然想起,上午九点多,许倾尘给她发了条信息,但是当时刚好准备上课,她便把手机关机了,后面就忘回了。
于是,苏音点开看。
【我爱你。】
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音隐隐感觉不安,她走出寝室,给许倾尘打电话,那边传来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被拉黑了?
苏音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被拉黑了?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她脸色一变,下楼打车去找许倾尘了。
一路上,苏音心都悬着,直到下车后,她站在别墅大门外,看着院子里的许倾尘,这才放心。
许倾尘穿着白色裙子坐在秋千上,手里握着一支红玫瑰,秋千荡啊荡,玫瑰花瓣荡落在她腿上。她看上去很温和,没什么情绪。
她自成一道缱绻的风景,或许并没有那么完美,但她身上独特的忧郁气质足够拂去世俗里的尘埃,她是受伤的,但她是干净的。
她似乎重获新生了。
苏音心尖一颤,过往恩怨情仇,全部止息吧。相互纠缠这么多年,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更说不清是谁欠谁多一点了。
她们都变了。
她们的相遇,并没有让彼此变得更好,甚至可以说,让两个人越来越差劲,她们的相遇根本就没有意义。
放过彼此吧。
苏音长大了,不需要再透过许倾尘的眼去看这个世界了。她一个人见过许多世面。
可是她看到的:
土地是贫瘠的,海浪是肮脏的,月亮是丑陋的,文字是虚伪的。
在她眼中,这个世界糟透了。
从苏音被感情伤害过那天起,她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美好了。
如果。
如果能透过许倾尘的眼,再看一遍这个世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苏音不想知道了。
她很清楚,她们两个,不管爱不爱,纠缠只会让她们大伤元气。各走各的路吧,时间会疗愈所有。
苏音释怀地转身。
这时,许倾尘喊住她,“音音。”
“嗯?”
“进来坐会儿吧。”
苏音背影一晃,她掐了掐手心,心一狠,说:“改天吧。”
许倾尘问:“你是有约吗?”
“嗯。”
许倾尘没问苏音去哪,也没问跟谁去,她只是简单地说了声:“今晚,我等你回家。”
今晚,就今晚,只有今晚。
苏音没点头,也没摇头。
走了。
许倾尘轻笑出声,她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发了疯一样追上去质问苏音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她安安静静地点了根烟,思想跟着缥缈的烟雾一起,飞到天上去了。
她依然爱着苏音。
只是,她快没有力气了。
一支烟抽完,许倾尘收到两条微信消息,第一条是许伟义发来的,他说明天忙完公司的事就来见许倾尘,他有话必须要当面跟许倾尘讲。
第二条,是虞枝。
她让许倾尘把家里地址发给她。
虞枝已经消失快四个月了,这些日子公司事务她全权交由副总处理,然后把手机关机,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许倾尘联系过她,就是找不到。
不过虞枝的秘书告诉许倾尘,虞枝走之前交代过,让任何人都不要找她,她想去做一件事,不然她可能会终身抱憾。
看来事情已经办好了。
许倾尘刚把地址发过去,虞枝连忙跟上来一条新消息:【倾尘,我来京北了,现在一个人在喝酒,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你在哪?】
【Pop】
第80章 醉了
Pop是家极具格调的清吧,台上男歌手唱着忧伤的民谣,底下客人聊着悲伤的心事。
昏暗角落中坐着两个女人。
“我特别后悔。”
今晚,虞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
“我特别后悔。以前她在我身边时,我连看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等她离开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是那样在意她。”
许倾尘嗓音微沉,“真的吗?”
“真的。”
许倾尘情绪低落,“虞枝,其实我挺羡慕谢宁的,她苦恋你多年无果,但至少在她离开时,你看清了自己的心,你心里有她。”
虞枝手撑额头,无力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给自己灌输一个想法,我应该喜欢音音,我要喜欢音音。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喜欢着音音。我等她长大,我陪在她身边。我一度以为我的喜欢真伟大啊,我真深情啊。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喜欢什么都不是,是我把自己美化了。”
许倾尘喃喃道:“人的想法真的会在一瞬间改变吗?”
“会。”
虞枝摇晃酒杯,说:“谢宁陪在我身边时,百般讨好我,但我就像眼瞎了一样,永远都看不见她的好,也看不起她的好。直到有一天她走了,她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许倾尘问:“这几个月,你是去找她了吗?”
“嗯,我去了雁山。”
许倾尘犹豫片刻,没继续问。
虞枝露出凄凉的笑,主动说了,“她对我彻底失望了,她不再爱我了。”
许倾尘讲不出安慰的话,她自己的爱情都一塌糊涂,她不停地喝酒,喝到双眼迷醉时,她不禁笑出声,可怜道:“等有一天我离开了,音音应该会很开心吧。”
许倾尘继续灌酒麻痹自己。
虞枝看着许倾尘,坚定道:“不会的,倾尘,你会幸福的。”
她打开手机,偷偷给苏音发了条微信-
Pop隔壁是家KTV,一楼尽头一间包房,一个男生正在嘶吼陈奕迅的情歌。
任婷婷恨铁不成钢,吐槽说:“三强,太辣耳朵了,你别唱了行不行。”
三强撩了撩坚硬的大背油头,自信满满说:“多好听啊,你懂不懂音乐啊,我这声音跟陈奕迅多像啊。”
他放下麦,屁颠屁颠小跑到苏音身边坐下,贱兮兮道:“诶,你说呢,我唱的好不好听?”
苏音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点位置。
她最近不太开心,所以刚才喝了不少酒,但酒劲还没上来,所以现在她还算清醒。
她懒得跟三强搭话,看都不看他一眼。
三强是个直呆瓜,说话不过大脑,“怎么不理人啊,你这人怎么怪没有礼貌的。”
从踏进包房开始,苏音便看出任婷婷叫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有厌蠢症,根本不想跟这种人多待一秒。
苏音小声对任婷婷说:“婷婷,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任婷婷也怪不好意思,当时刘广彪一直跟她说三强人有多好,现在一看,这是什么人啊。
她拍拍苏音的肩,“行,你注意安全。”
“好。”
苏音快速离开,她走出KTV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三强又在嘶嚎一首歌。
名字是:
富士山下。
可惜。
苏音没听见,错过了-
苏音在路边站了很久,还是没打到车,她便沿路边走,打算找辆共享单车。
走到Pop门口,她下意识往里瞄了一眼,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女人。苏音仔细一看,是许倾尘和虞枝。
苏音停下脚步,喊了声:“姐!”
“这阵子你去哪了啊?”
“我出去散心了。”虞枝笑答。
她往远处张望后又说:“我叫的代驾来了,本来今晚还想让倾尘跟我一起住的,既然碰上你了,那我就把倾尘交给你了。”
苏音没拒绝,点头了。
虞枝说:“我让代驾先送你们回家吧。”
苏音摆手道:“太麻烦了,姐,旁边有家酒店,我们就在这将就一晚吧。”
虞枝笑了笑,说:“行。”
许倾尘很醉,连站都站不稳,她靠在虞枝肩上,说着醉话。
苏音问虞枝:“那你今晚去哪?”
“我住酒店,已经付了一周房费了,不住就浪费了。”
虞枝才不是舍不得钱,她只是想给她们两个制造独处机会罢了。
虞枝小心翼翼地抬起许倾尘的头,再将苏音拉过来,强行让她搂住许倾尘。
之后,虞枝交代一声:“注意安全。”
然后,她上车走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虞枝才想起来刚才应该再当面跟苏音说下那件事的,怎么就忘了呢。不过已经发了微信,苏音大概已经看见了吧。
可总有意外情况发生。
苏音一手搂着许倾尘,一手拿着手机,她试图开机,但手机就是没反应。她不耐烦了,正要骂两句时,许倾尘搂住她的脖子。
苏音后背一哆嗦,侧头看向许倾尘。
许倾尘认真看着苏音,轻轻戳了戳她的脸,断断续续道:“小朋友,怎么还不…回家,你明天…明天上课要是迟到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风一吹,苏音忽然头疼得厉害,酒劲好像上来了,她边扶着许倾尘往前走边说:“罚我什么啊?”
“罚你…罚你爱我一辈子。”
苏音醉了,眼睛半眯半张时,她随风吐出两个字,“好啊。”-
晚上十点。
苏音睁开眼,瞬间被刺眼的灯光晃到,她适应了一会儿,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扭头去看,许倾尘还没醒。
苏音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身上酒味很难闻,她走进浴室洗澡。
哗啦地水声吵醒了浴室外的人。
许倾尘平躺在床,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链,这条项链,不贵,也不是她喜欢的款式。时间长了,项链甚至氧化变黑了。
许倾尘却最喜欢这条项链,因为这是有一年她生日时,苏音寄给她的礼物。
这是她的宝贝。
苏音出来后,见许倾尘醒了,匆忙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眼。
面对许倾尘时,苏音有点不自然。
许倾尘还和平常一样,说:“音音,我也去洗一下吧,不然睡不好。”
“你酒醒了吗?”
“嗯,还好。”
苏音点点头,去一边吹头发了。
许倾尘下床,走到浴室门口时,她看着柜子里挂着的毛巾,犹豫了一秒,她直接进了浴室。
苏音用热风吹头发,因为速度快,可越吹,她越困,等吹完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许倾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音音,你能把柜子里的毛巾递给我吗?”
苏音迷迷糊糊地走过去,从衣架上取了毛巾,边将浴室门打开一个小缝边将头转至一边,她把毛巾递进去,说:“给。”
下秒,门整个被推开了。苏音一愣,紧接着,手腕被用力握住,她身体不受控地往前一倾,生生被拽进了浴室。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