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给你

    长夜捕捉星光赠予小屋子,半盏吊灯下,洗得褪色的地毯上,她们面对面而坐。

    她们中间,隔着“二十六张船票,和四张字条”的距离。不近,很遥远。

    苏音一眼跌进那几年的梦里。

    梦里有粉笔,有练习册,有橘子汽水,有飘雨的屋顶,有她深爱过的女人。

    记忆只能搁浅,不能瘫痪。

    苏音不会否认曾付出的真挚情感,那是掺着旧书本气息的暗恋,自南向北,一生只一次。

    遗憾的是,爱不能死而复生。

    苏音望向老吊灯,哀叹,她启齿,话语中隐含难以融化的悲伤,“我给你寄过二十七张船票,在你两次生日时分别寄过一张字条,但你没给过我任何回应。”

    许倾尘拿起另外两张字条,折了又折,万千哀伤沉积在她眼,她不知如何取悦苏音,不知如何打破僵局。这比登天还难。

    灰烬中,求生欲会更强。

    爱是有力量的,会让“无法言说”变成“可以言说”,心爱的人在面前,便足以赋予人力量。

    如果直白一点,可以唤醒苏音死去的爱,那许倾尘愿意把拧巴和骄傲抛掷九重天外。除了苏音,她什么都不想要。

    许倾尘偷了夜月的浪漫,用深情的眼,隔着空气,吻去苏音的疲惫。

    眉眼相撞时,许倾尘绽放出迷倒红尘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怎样笑最美,她想让苏音永远记住她最美的模样。

    这笑容,只属于苏音。

    苏音的眼发烫了。

    许倾尘直身,跪行至苏音面前,她膝下压着船票,压着字条,压着桩桩憾事。

    她微仰头,满眼渴求,商量道:“音音,你看看我好不好。”

    苏音失神地盯着墙壁上老吊灯的阴影,听着门外醉汉上楼时匆忙的脚步声,她活像个没有骨血的人,可她早已彻底淹没在那阵薄荷香里。

    她还是看向了许倾尘。

    那秒钟,她悲伤不已。

    时光催着苏音奔向美好的年华,她在长大,可许倾尘却在悄无声息的变老。

    她的眼窝好像更深了,皱纹好像更多了,她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更苍老。

    苏音记忆里的许倾尘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是那样妖艳,是永不枯萎的红玫瑰。

    是因为我吗?是被我折磨成这样的吗?

    苏音的眼眶红了。

    她抬手,颤抖地摸着许倾尘的眼尾,妄想擦去她衰老的痕迹。

    可她擦不去。

    许倾尘眼中一瞬闪过慌乱的情绪,她猛地背过身,拿起沙发上的手提包翻找,她固执地笑着,不让苏音看穿她的脆弱。

    但她的脆弱太满,满到溢出来,溢到苏音眼睛里,慢慢地,苏音的眼睛湿了。

    她亲眼看着——

    许倾尘弓着身子,对着气垫里的镜子,她局促地在补妆。

    苏音心堵得厉害。

    许倾尘动作很快,一分钟后,她挺直背脊,深吸一口气,转回身子,她用完美姿态面对苏音,她不允许自己有一点不完美,她怕不能将碎掉的爱缝补起来,怕苏音嫌她老。

    她还怕一个不小心,苏音就会冷脸,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问:“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愿意听我说吗?”

    苏音点头了。

    许倾尘笑了,她的笑容是那样心酸,那样可怜,她像抓住了一撮希望,双手攥成拳不自觉地收紧,她紧张得不行。

    她不知。

    此刻,天地万物都因她的脆弱而心碎,只有一个人没有——

    苏音。

    结局注定是改变不了的。

    可许倾尘还是抱有幻想,她整理完情绪后说:“那两张字条是谢可瑶写的,她故意塞到信里,让我误以为是你写的,我拒绝你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两张字条,我以为你当时的心境是放不下我,但又希望我能狠心点,所以我当初才会那么绝情。”

    苏音想了想,认真道:“好,那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老师,如果没有那两张字条,你会拒绝我吗?会拒绝我几次?”

    许倾尘沉默了。

    苏音替她说了。

    “你依然会拒绝我,或许不会那样绝情,但你还是会不停地拒绝我。所以,无论有没有谢可瑶,结局都是无法改变的。”

    许倾尘低着头,她紧咬牙关,眼含泪水地看着苏音,她明白,无望了。

    如果是别人,说声“对不起”或许还有用,但是对苏音讲,这根本没用。她骨子里是个极其冷漠的人,对人,对爱,都看得淡。她不会轻易爱上谁,也不会很难放下谁。

    对她而言,爱情并不是必需品。

    无论是何缘故,苏音已经为了许倾尘承受过许多痛苦了,那种滋味不好受,如果再去爱许倾尘,或许未来会有更多痛苦等着她,苏音不想冒这个风险。

    所以,她直接把路堵死。

    “老师,哲学里有句话这样讲,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许倾尘悲哀地低下头,她想继续说“我可以等你”,但她没有,她摸了摸脸,眼中涌出两团泪水,她喉咙阵阵发紧,嘴唇颤抖了几下,用满含委屈的哭腔说道:“我已经三十三岁了,我等不了几年了,再过几年,我就要老了啊音音。”

    苏音咬紧牙关,不讲话。

    许倾尘的泪水一串串往下落,她哽咽道:“既然你跟我讲哲学,那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一切皆流,无物往常。新事物必然战胜旧事物。但我就是要推翻这一观点。在我这里,以后无论谁,都不能取代你。”

    苏音低低地笑了,“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

    笑够了,她一字一顿道:“新事物必然战胜旧事物,我坚信。”

    许倾尘的表情像结了冰,她滑稽地笑了。

    泪流了,妆花了。

    许倾尘无法自拔地崩溃了。

    那时,幸福明明就在眼前,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可她犹豫了。

    幸福再也不会降临到她身边。

    她的爱可以不死不休,但她脆弱得像一片薄纸,只要苏音一记冷眼,她就碎了。

    她不能碎在她面前。

    于是,她踉跄着起身,带着她的泪和她的狼狈,像逃难一样地逃走了。

    门砰地关上时,苏音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她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

    破旧的楼道里没有灯,看不清满墙小广告上羞耻的文字,凹凸不平的楼梯被生锈的铁栏杆围住,狗都不愿意在这里呆。

    但楼梯死角,蹲着一个人,她埋头于黑暗,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般,哭得不成样子。

    是许倾尘。

    楼道连个小窗都没有,一点光都没有,四处都是黑漆漆的,这里蛮压抑。

    苏音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她通过许倾尘的哭声辨别她所在的位置。她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

    许倾尘的哭声是那样微弱,那样隐忍,她与压抑的环境融为一体,笨拙地,小心地发泄她的情绪,可她连哭都不敢哭。

    三十几岁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小孩子才能大声哭闹。大人,不能。

    苏音走上前。

    她站在许倾尘面前,尽量把声音压得很温柔,“老师,这里不安全,我送你走。”

    许倾尘深深地摇头。

    苏音叹口气,伸手去拉她,可许倾尘却挣脱了,她抱住自己,倔强道:“我不走。”

    苏音还想说什么,这时,许倾尘猛地起身,紧紧把苏音抱住,她用力汲取苏音身上的温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燃起希望。她乞求道:“别推开我,让我抱抱你,好吗?”

    苏音屏住呼吸,说“好”。

    暗夜里,空气流动的声音压不住激烈起伏的心跳声,是暧昧的碰撞,是要死不活的拉扯,是不该冲动却必然冲动之举。

    许倾尘用手扶住苏音的后脑,迷离地闭上眼,她的手在苏音脖颈处移走,唇齿贴在苏音耳畔,紊乱着呼吸哽咽道:“音音,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给你。”

    说罢,她抓住苏音垂在身侧的手,失控地往她的胸口放,“给你,都给你。”

    她握着苏音的手,边哭边去扯衬衣纽扣,“音音,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爱我好不好,你忘了吗,以前你很爱我的,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尊严,脸面,理智。

    都不要了。

    如果苏音爱她的脸,那她就为她变漂亮,如果苏音爱她这具身体,那她就给她。

    许倾尘什么都愿意为苏音做。

    可太晚了,苏音什么都不想要了,她推开许倾尘,不可置信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认识的许倾尘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许倾尘突然不哭了。

    她像丢了魂一般,喃喃道:“我在做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

    苏音绝情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我不爱你了,你听懂了吗,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苏音狠狠践踏她的自尊,摔碎她的脸面,然后,唤醒她的理智。

    许倾尘双眼发直,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缓慢地抬起双手,覆在胸口上。这里,正发疯地跳动着。

    像十六岁那年一样。

    但苏音不是十六岁了,为爱疯狂的那股劲儿过了,她可以克制了。

    …

    有人能克制,有人疯了。

    许倾尘正坐在车里,迟迟不走。她对着镜子,神情麻木道:“是我不够美了吗,难道我真的老了吗?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许倾尘一夜未走,她补了一万次妆,不停地说:“我得变漂亮,我必须得漂亮。”

    太阳出来了。

    她好不起来了。

    第62章 许你

    炮竹声中,苏音温一壶水,瘦弱肩膀靠在窗前,她端着一杯水,看着停在楼下的那辆车。

    许倾尘还没走。

    苏音把水放在窗台上,不看了,这是一场死局,看也没用。

    苏音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呐喊——

    她不值得。

    但这声音很快衰败,取而代之是贫穷的楼道里,那阵悲戚的哭声。

    苏音忘不了昨晚。

    突然又燥又热,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喝一瓶冰镇汽水,这样就能杀死心头的烦躁了。

    于是她下楼了。

    苏音熟悉小区的环境,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不会碰上许倾尘,她不想再跟她碰面了。推开单元楼门,她拐了弯,径直往西走。她躲许倾尘像在躲瘟疫。

    不被爱时,人很容易感知到。许倾尘看着木板门没挡住的苏音的半边身影,勇气瞬间湮灭。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究竟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失控,又莫名其妙地理智。

    三十好几的人了,为了点爱,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干嘛要让自己卑微成这样。

    许倾尘启动车子,离开这片见证过她失控的天。她好累了,她想回家睡觉了。

    …

    苏音来到超市,买了瓶冰镇汽水,结账时,她眼一顿,说:“等等。”

    她又拿了瓶矿泉水,常温的。

    结完帐,她提着两瓶水往小区门口走,可刚拐个弯,她神色黯淡了。

    那辆车不见了。

    苏音愣怔两秒,她苦笑,拧开汽水喝了一口,又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她说“这样好喝”。

    她宁愿撒着俗不可耐的谎,都不愿意承认:她还在意许倾尘-

    许倾尘一晚没睡,很乏,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她就困到睁不开眼,目前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她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酒店,开了房间,就去睡觉了。

    她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如果不是许清词打来电话,她或许还会一直睡,电话刚接通,许清词便抱怨说:“姐,爸妈又吵架了,又是摔盘子又是摔碗的,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不想在家待了,你在家吗,我要去找你。”

    “我不在家,我还在市南。”

    许清词立即说:“那太好了,姐,我去找你吧,正好诶,初一抢头香,我们去崇明寺拜佛祈福吧。”

    许倾尘笑了笑,“可今天都晚了,你要是来也得明天吧,明天就初二了。”

    许清词:“为什么非得明天,为了让佛祖感受到我的虔诚,鞋底子磨破了我今晚也必须到。”

    “你怎么来?”

    “江佑会开车,我让江佑送我,绕个远的事。大年初一嘛,必须得讨个吉利。”

    “行吧,你俩注意安全。”

    …

    市北。

    许清词挂断电话,从屋子里出来,冲还在打电话的江佑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分钟后,江佑也挂了电话。

    许清词紧张地询问:“成了吗,成了吗!”

    江佑手撑下巴,说:“成是成了,但是咱俩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许清词:“确实有点不太地道。”

    她沉思后,认真道:“这些年,一直是我姐在照顾我,我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这几天我看她魂不守舍,看她吃不下饭,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就一次,就让我幼稚这一次吧。”

    江佑起身,边穿外套边说:“一个人幼稚有什么意思,要幼稚就一起幼稚。”

    “走,出发。”

    许清词看着江佑,心中顿时暖洋洋,她低头,害羞地笑了-

    崇明寺建于南北朝时期,是长水市香火最旺的寺庙,24小时开放,也常接待外地游客。

    苏音第一次来这里。

    要不是江佑连着三通电话,她也根本不会来。她来得早,便站在寺外等她们。

    将近晚上七点,江佑和许清词到了。她们互相道完“新年快乐”,苏音说:“你俩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江佑和许清词对视一眼,许清词眼中闪过睿智光芒,说:“行,音音,你就在这等我们,别到处走啊,我俩很快就出来。”

    苏音:“好。”

    她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就算点上三柱香,跪在佛祖面前,她也不知该许什么愿。

    所以她等在寺外。

    如果早知道会在这碰上许倾尘,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这会儿,她终于知道江佑为什么非得让她来了,她有点生气了。

    许倾尘也愣住了。一见苏音,她就想起昨晚,她脸皮薄,此刻,她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局促。她猛地别过眼,假装没看见苏音。

    苏音本来没怎么,但一看许倾尘这么别扭,她也有点不自在了。她感觉冷,想把手往衣兜里揣,可摸索半天,她才意识到衣服根本没有口袋。

    她骂了句脏话。

    这时,许倾尘瞳孔不自觉放大,她像受到惊吓一般,向后连退两步,然后惶恐地低下头。大衣随风鼓动,她在风里摇摇欲坠,她以为苏音又在骂她了。情绪欲崩,她迅速背过身,把自己缩在大衣里,在苏音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根湿了。

    她的背影纤薄且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碎了。

    苏音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嗓子里。

    她给不了许倾尘什么,所以,她吝啬言语,不给予半点关心。

    两座雕塑,不言不语地站在风里-

    半小时后,许清词和江佑出来了,许清词已经做好会被苏音怒骂一顿的准备,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苏音很平静。

    也就是这一刻,许清词意识到:苏音长大了,她变了,变得谁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想法,哪怕是面对曾伤害过她的许倾尘,也能体面地给予尊重。尽管做不到热情相待,最起码她没有指着许倾尘让她滚,也没有将那些不愉快旧事重提。

    苏音走在她们三人前面,平淡道:“你们吃饭了吗,前面有一家火锅店味道还不错,我带你们去吃吧。”

    江佑连忙捧场说:“我都饿半天了,清词你是一句也不提啊,就让人当司机,也不管饭,还是苏音贴心,还是苏音好。

    许清词掐了她。

    许倾尘皱了皱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江佑猛地捂嘴,凑到许倾尘耳边小声说:“老师,别误会,别误会,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苏音回头。

    不知怎的,当看到江佑几乎贴在许倾尘身上时,她心里像长草了一样。

    她咬了下牙,转回头。

    靠,真烦-

    过年的缘故,火锅店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桌,一进去,江佑和许清词迅速坐在一起,她们的算盘都打到苏音脸上了。

    苏音叹气,无奈地坐下。

    许倾尘站着没动。

    苏音诧异地抬眼,许倾尘的憔悴肉眼可见,而她脸上的白迅即刺激出苏音心底的痛。

    爱不爱,恨不恨,也不能不吃饭。

    苏音往里坐,生硬地叫了声“老师”,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坐吧。”

    许倾尘眼里有很多情绪,最后化成一滩水,她小声说“好”,然后坐下了。

    她只坐了个边。

    她们之间,客气又疏离,尴尬又礼貌。

    就像——

    一对恋人疯狂爱过,可惜敌不过万难,最终分道扬镳,多年后再次遇见的情景。

    她们就是这样。

    可是,她们没有在一起过一分一秒,为什么会这样,她们疯狂爱过吗?

    是的,爱过,只是没有互相爱过罢了。她们的爱,是永不相遇的冬天和夏天,是互不相交的过去和未来,注定成为一滩烂泥。

    外人除了无力,毫无办法。

    点完菜后,许清词抓心挠肝半天,说:“听老人说,缘浅的两个人不能去拜佛,去过之后很快就会分开。因为佛渡正缘,去孽缘。不合适的两个人会立刻分开,而合适的两个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是故意讲给苏音和许倾尘听的。不过,这俩人都像木头,跟没听见一样。

    江佑笑了笑,“真的吗?”

    许清词“嘁”一声,“爱信不信。”

    这时,许倾尘看向苏音,眼里结满愁绪,她的神色一瞬间茫然,脱口而出道:“音音,我们去拜佛吧。”

    这是冲动之言。

    她以为苏音会拒绝,然而苏音竟没有,她直接起身,痛快道:“好。”

    对面俩人懵了。

    苏音拉着许倾尘往外走,她说:“老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既然我们无法了结我们这段孽缘,那就让佛祖帮我们吧。”

    许倾尘眼中闪过刺痛的光芒,却还是跟苏音走了。有句话,她没告诉苏音:

    这辈子一起拜过佛,下辈子一定会再遇见。

    如果她们之间注定是孽缘,如果连佛祖都要拆散她们,那许倾尘也认了,因为,她已经许好下辈子了。

    今生若不能在一起。下辈子,她一定、一定不会再错过苏音了。

    许倾尘愿意等。

    佛祖在上,点三柱清香,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愿心所愿,皆能如愿。

    …

    走出寺庙时,许倾尘问:“音音,你能告诉我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苏音摇头,“愿望不能告诉别人,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反问:“老师,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许倾尘笑着摇头,“既然说了不能灵验,那我就不说了。”-

    我曾拜神佛,许你不爱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忘了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放过我。

    苏音想方设法地让许倾尘释怀,可她根本不知,许倾尘许了什么愿——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平安顺遂。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安康无忧。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幸福如意。

    许倾尘虔诚地许下愿望,字字关于苏音,字字无关自己。

    如果我不能守着她,那就让佛祖守着她。

    愿神佛能保佑我的女孩,平安顺遂,安康无忧,幸福如意。

    第63章 暧昧

    苏音的愿望都成真了。

    从崇明寺走后,许倾尘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好像真的放过她了。

    东风一吹,快开学了。

    那天,苏音收拾完行李箱,看见虞枝发来的消息:【音音,你如果有时间能来市北一趟吗,我有事找你。】

    以往苏音有事,虞枝都是随叫随到,现在虞枝找她,她想都没想,痛快道:“能。”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她们约好时间和地点,苏音简单收拾后,便去码头赶最近一班的船了。

    约莫中午十一点,苏音到了。

    她们约在一间公寓,公寓很冷清,暗黑色调看上去极其压抑。虞枝坐在沙发上,一脸愠怒。谢宁站在她旁边,一脸麻木。

    苏音杵在她俩对面,有点懵。

    谢宁拗着脖颈,倔强道:“我没有偷东西,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我的东西,我没有偷。”

    虞枝冷笑,“你没偷?谢可瑶偷倾尘的东西,你偷音音的东西,呵,你俩真不愧是姐妹。”

    她冷眼看着谢宁,提起嗓音怒斥,“那是你的东西吗你就偷!”

    谢宁两眼含泪,委屈道:“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

    虞枝懒得给她眼色,她将手中的平安扣递给苏音,轻声说:“音音,拿好了,别再弄丢了。”

    苏音接过来,满脸诧异。她确实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不过那个平安扣挂在她的旧手机上,早上收拾东西时她还看见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仔细看了看,说:“姐,这不是我的。”

    虞枝心中咯噔一下,她猛地站起身,“这枚平安扣的绳子是我亲手编的,当年我刻意在黑绳里编了条很突兀的绿绳,我第一次在六安街见到你时,你手机上就挂着这枚平安扣,无论是材质,颜色,大小,都和十四年前我去雁山考察时送给你的一模一样啊,而且你的模样和小时候差不多,我不可能记错。”

    苏音边想边说:“十四年前,我才五岁,虽然我是在北方出生的,但我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南方啊,雁山不是在北方吗?”

    虞枝顿时明白了什么,她缓慢抬眼,愣怔地看向谢宁,眼前这个女孩,与多年前在山里那个女孩的模样渐渐重合。那时,女孩小小的,黑黑的,胳膊上挎个箩筐,送了虞枝满满一筐鸡蛋。

    虞枝还了她一枚平安扣。

    后来,虞枝多次前往雁山,但她再也没遇见那个女孩,直到几年前,她阴差阳错地碰上苏音,凭借“平安扣”,“相貌”,误把她认成当年那个女孩。

    虞枝一年一年地等苏音长大,但她太寂寞了,所以她寻了个替身,但她怎能想到,这个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替身,才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虞枝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谢宁苦笑一声。

    从她见到虞枝第一眼,便认出了她,她以为姐姐还是当年那个姐姐,所以她心甘情愿做一只卑微的金丝雀,她幻想有一天姐姐会动心。

    但现在,她不想等了,从虞枝指着她,满脸厌弃地冤枉她是小偷时,她心里那段美好的记忆就死了。

    谢宁默默地走了。

    关门声响起时,虞枝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她深吸一口气,问:“音音,你还记得你那枚平安扣是从哪来的吗?”

    “记得,小时候我妈经常把我扔在乡下姥姥家,有天姥姥出门办事,我一个人在家,门窗都敞着,因此给了人贩子可乘之机,人贩子把我抱走,正打算把我放到院外与他接应的车上时,一位赶去上课的支教老师拼命从他手里把我抢回来了,老师腰上被砍了一刀,后来,姥姥还没来得及感谢这位老师,她就被城里来的车接走了。”

    “那你的平安扣是从哪来的?”

    “是姥姥从地上捡到的,听说是那位老师掉的,姥姥让我好好留着,以后如果有缘见到这位老师,一定要重谢她。”

    虞枝听完,眼波闪了闪。

    苏音询问:“怎么了?”

    虞枝敛住眼中古怪的情绪,心不在焉地笑道:“没什么。”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她有想过告诉苏音一切,但她还是没逃过人性的阴暗面,为了一己私欲,她隐瞒了一件事——

    那枚平安扣不是独一无二的,当年,她做了两枚一模一样的,一枚她留下,另一枚,她送人了,送给了许倾尘-

    苏音没回市南,许清词听说她来了,怎可能轻易放她走,她和江佑亲自去虞枝那把苏音接走。

    在车里,苏音无语道:“你俩又要干嘛?”

    许清词:“想你了呗,你说你,整天对着电脑学那枯燥的专业知识,多没意思,适当出来放松放松是好事,音音,我俩这么贴心,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苏音靠在椅背上,眯眼道:“你倒是会说。”

    江佑边开车边说:“清词说的对,苏音,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冒失地让许老师过来的,那天的事过后,我和清词也反思过了,你和许老师之间的事我们身为外人根本不了解,好心也可能帮倒忙,所以以后我们就不插手了。”

    许清词附和着点头。

    苏音脸上的笑意凝结了,她戴上有线耳机,紧闭眼,把自己困在混沌中。

    钢琴曲萦绕在耳边。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她眼前闪过一帧帧画面——

    旧教室里,她背着吉他站在教室中央弹唱,一曲罢,她抬眼,许倾尘张唇咬住一缕光,冲她露出致命的微笑。

    歌曲循环播放。

    苏音不知道,她不自觉地笑了,这笑容,比十六岁时还要灿烂-

    傍晚,许清词和江佑下楼买吃的,买完后,江佑说:“这都是下酒菜,不买几瓶酒,也太没劲了。”

    许清词说:“家里有酒。”但她还是顺手拿了几瓶白酒。

    江佑说:“我今天必须灌醉苏音。”

    许清词诧异地问:“为什么?”

    江佑心有不甘道:“虽然我们已经说好,不再插手她和许老师的事,但我还是很好奇,苏音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清词又问:“你要干什么?”

    江佑一字一顿道:“我要套话。”

    …

    拉紧窗帘的房间内,很黑,投影仪正在播放美剧,苏音低头倒酒,一抬眼,她看见刚才还疏离客气的两个女主抱在一起啃上了。

    苏音笑道:“清词,你平时就看这种片儿?”

    许清词没应声。

    苏音扭头,只见许清词和江佑歪扭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俩人醉成一滩烂泥。

    苏音吐槽:“都长着一张能喝酒的脸,怎么酒量一个比一个差劲。”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苏音磨蹭几秒,正打算去开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苏音心中一紧,当看到来人是许倾尘时,她的心拧得更紧了。

    她凝眸,冷漠。

    许倾尘瞬间白了脸,她不敢往里迈一步,看着地面解释说:“我不知道你在这,我刚才给清词发微信,她没回,我才直接过来的。”

    讲完,她有要走的意思。

    苏音犹豫后问:“你找清词有事吗?”

    许倾尘正要说,苏音先她一步说:“老师,你进来说吧,这本来就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

    苏音有点醉了。

    她不再凝视许倾尘,她盯着杯中酒的泡沫,将杯子抵在眼前,视线穿过杯壁,望向屏幕中缠绕在床上的两具赤.裸的身体。她看得太入迷了,根本没注意到许倾尘正缓缓朝她走来,脚步声与空气中的喘息声一致。

    这狂热的娇.喘声,在房间内奔流不息。

    许倾尘一抬眼,脸红了。

    她看着眼神直勾的苏音,说:“这两天晚上,我总是睡得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在拧门锁,但只要我一去看,那声音就不见了。我不太敢一个人待了,所以就过来了。”

    屏幕上两个女人还在疯狂地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苏音终于回神了,她在脑子里过了遍许倾尘的话,警惕道:“等白天换把锁吧。”

    许倾尘点头,她依然站着,很拘束,偏偏片子里的两个女人越弄声音越大,她不知该往哪看,耳根子红透了。

    苏音这才意识到有多尴尬,她四处找遥控器,奈何被遥控器被许清词死死压在身底,怎么都拿不出来,为缓解尴尬,她说:“坐吧。”

    沙发大部分地方都被许清词和江佑占了,许倾尘尽量往边坐,但还是坐得离苏音很近。

    间隔十厘米。

    屏幕里两个女人真够狂野,那声音把许倾尘折磨得耳根红到快要滴血。

    苏音瞥她一眼,心瞬间燥起来,快要烧出一团火,她猛地拿起酒杯,酒杯尚未沾唇,许倾尘快速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阻拦道:“你心脏不好,少喝点酒。”

    苏音一动不动,呼吸跟着静止,她的视线落在许倾尘手背清晰的脉络以及暴起的青筋上,真性感,真让人想犯罪。

    苏音眼中的迷离,被许倾尘看见了。

    爱可以深刻到什么程度,我可以不打扰你,我可以什么都不求,但只要你对我提起兴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我的灵魂我就给你我的灵魂,你要我的身体我就给你我的身体。哪怕你不清醒,哪怕你只是冲动,我也无怨无悔。

    不是许倾尘糊涂,而是因为苏音值得。如果暧昧的夜晚值十分,那么苏音在她心里就值一百分。

    当屏幕中的两个女人进展到高潮时,许倾尘用手指轻轻地在苏音手背打圈,同时用勾人心魂的眼神挑.逗苏音,苏音哪禁得住这种诱惑,呼吸顿时变重了。

    视线相撞。

    苏音动情了。

    许倾尘也动情了。

    许倾尘头一低,靠在苏音肩上,她用鼻梁去蹭苏音的肩,撩拨她的身体,“音音,我还有最后一节课没教你。”

    苏音已经神志不清了。

    许倾尘勾住她的脖子,放肆地喘,喘得让人心颤,“我教你上.床好不好?”

    第64章 可怜

    温热的气息呼向苏音耳廓,吹得心痒难耐,许倾尘双肩耸动,眼底染上迷离,红唇在苏音耳边游离,又问一遍,“好吗?”

    冰山欲燃烧。

    苏音的理智在说:推开她,快推开她。

    但太难了,这块冰山甘愿为她燃烧,她承受不了她的热烈。

    苏音双颊通红,双手情不自禁地往沙发里陷,潜意识想躲,但许倾尘每呼吸一次,苏音的情绪便失控一次。她尚存一丝理智,但这点可怜的理智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她抗拒又迎合。

    很矛盾,很疯狂。

    苏音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凡是许倾尘触碰过的肌肤,全都颤栗一片。她软成一滩烂泥。她睁着眼,许倾尘的指腹轻蹭她的唇,苏音瞧见她眼底温柔的狂热,许倾尘闭眼,缓慢地递唇过来,淡淡烟草味混杂着清甜薄荷香,夜风亲吻夜空,许倾尘想亲苏音了,可两唇将要相碰时,投影突然黑屏,苏音猛地推开许倾尘。

    许倾尘被推倒在沙发上,长发凌乱地散成一片,薄唇颤动,千言万语化为一行泪,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她像一支枯萎的红玫瑰,碎成一片又一片。

    人的心,究竟要碎几次才肯罢休。

    浴室亮着橘色灯光,断断续续的水声是那样刺耳,许倾尘忍不住红了眼眶,细密的痛感铺天盖地般涌来。

    苏音宁愿冲凉水,都不愿意碰她。

    许倾尘是被人遗忘的木偶,是被人丢弃的木偶,泪水决堤,她失去希望地笑了。

    她将错往自己身上揽,“神佛都在给我们制造见面的机会,是我没有把握住机会,刚刚不该把持不住自己的,不该,不该…”

    她被悔恨的泪水淹没,满脸湿意,小声啜泣着,冷冰碎了,碎在这个暴烈刺痛心脏的夜里。

    枯萎的玫瑰还有救吗?

    当苏音从浴室走出的那一刻,一切有了答案——

    苏音救我我就有救,苏音不救我我就没救。

    爱在沉默不语时,许倾尘看向苏音的眼睛里,那样深情,那样绝望。

    许倾尘站起身,她起得很慢,比苏音脸上的水珠往地上掉落的速度还要缓慢,可她依然高傲地抬起下巴,她只剩这一点自尊,不能再丢了。

    她走向苏音。

    苏音站在浴室门口,刚才冲了凉,现在她已彻底清醒,可衣服全都湿透,她蛮狼狈。

    许倾尘停下脚步,说:“洗手台左边抽屉里应该有新毛巾,你找找。”

    苏音:“谢谢。”

    她转身去抽屉里找毛巾,几秒后,腰腹被一双手搂住,紧接着,那双手向中间靠拢,收紧,后背随之被一阵温热的体温包裹住,许倾尘从身后拥住她,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

    苏音僵住了。

    许倾尘没有卑微求和,她只是抱着苏音,抱得很紧很紧,直到苏音湿透的衬衣弄湿她的衬衫,她轻轻地将下巴抵在苏音肩上,落寞道:“再让我抱一会,如果你不想被我抱了,你随时可以推开我。”

    苏音紧闷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听着许倾尘无力的声音,她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醒酒了,理智了,她也就不会允许刚才的事再重演一遍,她抬手,想将许倾尘放在她腰间的手拿走,可当碰上许倾尘瘦弱冰凉的指节时,她狠不下心了。

    苏音抬头,一眼,就一眼,她那颗长久麻木的心一瞬间会跳了。

    她透过镜子看到——

    许倾尘的身体正在发出微弱的颤栗,这种颤栗,是极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她一张脸煞白,长发乱糟糟地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

    苏音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初见时骄傲冷艳的冰山联想到一起,那时的许倾尘,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苏音突然发现,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许倾尘现在这幅模样。

    为什么?

    苏音自问:

    当初我爱的难道仅仅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熠熠生辉的她吗?如果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现在这样的她,我还会爱上她吗?

    苏音不知道。

    她没推开许倾尘,而是莫名其妙地问道:“老师,如果以前我能放下全部自尊去乞求你来爱我,不停地纠缠你,你会不会接受我?”

    许倾尘语气忧伤,“音音,如果我说会,你会相信我吗?”

    苏音一脸恍惚,她又问:“可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那个人身上一定会有吸引你的闪光点,当人们为爱卑微时,经常连自己都不爱,一个不自爱的人还有吸引力吗?”

    许倾尘温柔地笑了,“音音,真正爱一个人是爱她的一切,无论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哪怕是她身上令别人感觉无法理解的点,我都会爱。”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都会爱。”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也将她的坚定传达给苏音。

    苏音在深思。

    她猛然意识到:也许,从前她对许倾尘的爱并没有那么深重,她爱她的美丽,爱她的矜贵,爱她的书香气,爱她身上一切美好的女性特质。

    她的爱,浮于表面。

    这份爱,似乎很轻很轻,可年轻时的她什么都不懂,以为动心即是深爱。

    于是,她单方面上演了一出深情大戏。

    不。

    她很快又否定这一念头。

    如果爱得不深,为什么要为她退学,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给她寄船票,甚至为她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那现在呢,真的不爱了吗?到底是不爱了,还是经过权衡利弊后不敢爱了?

    或许还爱,但没有以前那么爱了。

    或许不爱,但尚存一丝爱。

    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苏音脑袋快要炸开锅,她把此刻的烦躁归结为酒喝多,她想明天一早就能好。

    她转过身,轻轻推开许倾尘,疲惫地摇了摇头,说:“我想单独待会。”

    许倾尘:“好。”

    她看上去跟苏音一样疲惫,不舍地看了苏音一眼后,她往东卧室走了。

    苏音倚在冰凉的洗手台上,只看一眼许倾尘的背影,她便飞快地别过头。

    因为——

    许倾尘瘦得可怜-

    夜深时,两间房一东一西紧挨着,她们一人一间房,各自待在床上。

    谁都没入睡。

    许倾尘的眼熬到通红,后来,她向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这支玫瑰,将要死去。

    她还爱着苏音,但她能做的都做了,苏音就是不肯再爱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拜佛是有用的。或许,她们注定是一段孽缘。佛祖给她们安排了今晚一次相见,然后,让她们永远不见。

    许倾尘满脸的凄凉绝望,她说:“我不能再继续纠缠你了,倘若你再拒绝我,我可能随时会疯掉,音音,我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她看似平静,像个正常人,可没人知道,苏音每推开她一次,她就离悬崖近一步,如今,她已走到悬崖边上,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假如这口气没了,那迎接她的将是万丈深渊。

    许倾尘不能往下跳。

    她不再流泪了,她拿起手机,编辑一条信息:【校长,学校下学期不是会派遣两位老师下乡支教两年吗,我志愿申请。】

    月亮真圆,她病恹着,好在凭借最后一口气,她还可以重拾希望,慢慢来,她想她会好起来的。

    她自我安慰,闭眼入睡。

    她做了最后一场好梦。

    当晚,树影诡异,风声狰狞,月亮在地上跑,海浪在天上飞。

    四面八方,都是噩梦-

    许倾尘没在许清词这里待很久,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许清词跟江佑醒来时,甚至都不知道她来过。

    苏音还在睡觉。

    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许清词正要把苏音叫醒,电话响了,是许倾尘打来的。

    “姐。”

    “清词,我约了师傅一点来换门锁,但我待会临时有事,差不多晚上才能回,你要是没事来帮我看一下吧。”

    许清词刚要答应,江佑捂着胃过来了,难受道:“清词,肠胃炎好像犯了。”

    许清词扶着她问:“严重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这番对话被许倾尘听见了,她说:“清词,你先跟江佑去医院吧,我再问问其他人。”

    许清词:“我问问音音吧。”

    许倾尘沉默几秒后说:“她…她应该不会来吧。”

    许清词:“那可没准。”

    她先把江佑扶到沙发上,然后跑着去敲苏音卧室的门,可敲半天,里面都动静,许清词推门一看,苏音把头蒙在被里,还在睡呢。

    许清词轻轻关门,说:“姐,音音还没醒。”

    许倾尘:“没事,我再找其他人。”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虞枝,但虞枝的手机是关机状态,发微信也没回。

    许倾尘想了想,也不差这一晚,不行的话晚上出去住一晚,于是,她打电话给换锁师傅,把时间推到明天了。

    然后,她出门了,她的确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Eden是国内著名建筑设计大师,两年前,她在酒会上与这位大师交换过名片,Eden有自己的设计院,平日很忙,许倾尘约过他几次,但Eden都没时间,今天他终于有时间了,所以,许倾尘无论如何都要赴约。

    …

    许清词和江佑走后,苏音从床上坐起来,刚才许清词讲电话时开的免提,她都听见了,但她不想去,所以她装睡了。

    她头疼得很,打算再睡会时,微信响了,是许清词发来的:

    【音音,你先别回家,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姐打算去山区支教,要去两年,是赵校长告诉他的,三月初就要走,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第65章 如果

    苏音摇摆不定了。

    她本不想去的,但她看窗外,桃花快开了,春天快来了。

    春天来临时,许倾尘就不在了。

    苏音心头莫名涌出酸涩,早知许倾尘要走,昨晚应该好好道别的。

    没认真说声“再见”,总觉得少了什么。

    苏音千千次找借口,再万万次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拙劣的谎言。

    她又倔又犟。

    只因,她怕又回到从前。

    可是,按苏音的性子,许清词不在家,她是万万不会自己在别人家待这么长时间的,但今天,直到傍晚,她都没走。

    江佑父母去医院陪护了,许清词待在那里不方便,便一个人回来了。

    苏音站在阳台发呆。

    许清词凝神思索一阵,推开阳台的门,走到苏音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许清词有话想说。

    苏音知道,她甚至知道许清词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情爱关于对错关于许倾尘。

    黄昏屹立不倒,金色光芒映在苏音身上,晚风携带些许酸涩滋味,苏音张唇,想说话,却灌了一肚子风,夕阳走了位,她心里更酸了。

    苏音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汇集成四个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爱不爱,不知道还能不能爱,不知道还敢不敢爱。

    苏音想过,糊涂点算了。管爱与不爱,像小几岁时一样,跟着心走就是了。

    但她想了又想,这样不行。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对待爱像对待建筑图纸,一处都不容许有差错。

    真正的爱是势均力敌的,是平衡的,没有高低位之分,可当敏感的人碰上理智的人,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注定谁胜谁负了。

    性格的原因,谁都没有错。

    苏音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她必须百分百确定她非许倾尘不可,她才会回头。百分之九十九不行,百分之九十八也不行。

    她说:“清词,对我来说,爱和算数是一样的,第一次错了,我可能会犯第二次,第三次,但第无数次如果我又犯,我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巴掌,疼过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犯了。”

    许清词手肘撑向栏杆,唉声叹气道:“不,我认为爱就像阅读理解,个人有个人见解,并没有十分标准的答案。当然,思维方式不同,你的观点也对。我不知道你是否把爱当成理科公式,注重精准性,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音音,这样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绝对感性的人碰上一个绝对理性的人,该有多绝望。”

    苏音摇头说:“我不是生来理性,我也为她冲动过,可经历过很多事后,我不得不理性起来。我也想换位思考去感受她的感受,但我脑子里始终有根神经紧绷着,每当我想再走一遍从前那条老路时,它就会使劲疼一下,这种疼,和当初她伤害我时一模一样,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我承受过的那些伤痛无法抹去,我全身的神经都在抗拒那份痛苦。她是个感性的人,我若感性只会让我不断回忆起被伤害的感觉。所以,对不起,我怕是再也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共情她的想法了。”

    许清词无力叹气,根本劝不动。算了,不劝了。她也说不过苏音。

    许清词望向远方,算作倾诉,“音音,我不善于表达爱,每当我想对人说什么暖心的话时,我就会脸红,会感觉羞耻。我必须承认,我爸的暴脾气以及所作所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对我性格的塑造造成了很大影响,这种影响,延伸到现在我与人交往中。说白了,跟人打交道时,我有点拧巴。”

    “不过,幸好我还有我妈。可实际上,我爸根本没对我做过什么。他所有的暴脾气,严苛,刻薄,都给了我姐。现在只要我回想起小时候,浮现出的画面就是我姐被谩骂,被无休止地谩骂。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哭,她总是从容、云淡风轻地面对我那发疯的父亲。以前小,什么都不懂。我以为她就是一个强大的人。”

    苏音喃喃道:“她不是。”

    “没错,她不是。”

    许清词哽咽了,“她不是强大,她只是被迫强大,因为她没有靠山,她只有自己了。她的悲痛,她的苦难,只能自己背。”

    “疼,她说不疼;苦,她说不苦;想哭,她不能哭;很累,她不能倒下。”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逼着走进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看着她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可我毫无办法,我问她“姐,你会幸福吗?”,她说“会,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幸福的。”

    苏音血管里流淌着冰冷的血,眼眶中却蓄起滚烫的眼泪。

    许清词接着说:“我当真了,我真的以为她会幸福,现在我只恨我明白的太迟,口是心非是她的保护伞。如果说“看着她的苦难”,让我变成了一个拧巴的人,那么“她默默承受着苦难”,她该有多拧巴啊。我根本不敢想象她的精神世界会有多灰暗。她做错了什么,我跟你道歉,我想她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夕阳的色调愈发沉重,就像苏音的心。汽车汽笛震耳欲聋一声响,震断她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刹那,她共情了许倾尘的难过。

    但顷刻间,她感悟出:就算她愿意去共情,她也不能感知到许倾尘全部的难过,或许是千分之一,又或者连万分之一都够不到。

    世上本就没有两片同样的灵魂,人与人之间的共情只能做到:试着共情,尽力共情。

    但至少苏音愿意共情了。

    她与许清词望向同一片天,许清词的话语像一把把刀刺进她的心。

    “好像苦难总是追着她跑,十几岁时,她亲眼目睹她母亲的死,一个月后,她的外公外婆因失独伤心过度,当晚门窗紧闭,在家烧了炭,后来也…没了,丧事是她一个人在操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几天,我爸娶了我妈。”许清词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化在风中,像极了许倾尘的遭遇,别人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会过去的,但那种悲痛,存在过,并长存于心。

    缓了几秒,她又说:“可就算这样,就算她死不承认,我也知道,她是爱着我爸的,在她心里,那永远都是她的父亲。”

    苏音:“怎么可能?”

    许清词无奈地笑,“是啊,怎么可能,我也希望她能狠心一点,能硬气一点,但她一定做不到。因为,我爸曾经也是一个好父亲。她太需要爱了。我想,她应该也很怀念那段被爱的日子吧。”

    苏音看着这座城,这座许倾尘生长的城,她往左往右看,四周皆是灰色。

    许清词转头看着苏音说:“音音,你能不能为她破一次例,暂且放下你心中条条框框的规则好不好,好好想一想,你对她是否还有眷恋,如果有,你能不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苏音心软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她与许倾尘有过类似经历,曾经,她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所以她用刺把自己保护起来,像只长了利爪的刺猬一样对抗世界。她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她。

    她理性,因为她怕受伤。

    或许,她们本质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为了自我保护,变成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感性,一个极端理性。你刺我一下,我说不疼,我也刺你一下,你说疼,但我不信,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嘴硬,我便又刺你一下,但你跑了。

    她们都需要救赎。于是,她们遇见了。一个等待被救赎的人,能救赎别人吗。

    也许,能。

    苏音沉默地低头,心口疼得发胀,她说:“好,见一面,那就再见一面吧,我和她谈谈,如果还能找回从前的感觉,那我…就跟她重新开始。”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这是苏音给她们最后的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可以,她们就能回到那个初秋了。

    那天,天闷闷的。苏音买了一张船票,来到许倾尘身边,做了她的学生。

    如果能重新开始,苏音会送许倾尘一张船票,和她一起去看看市南的太阳。

    如果-

    将近八点,苏音打出租去找许倾尘了,她没提前告诉她,她想试着找回曾经的感觉。一声不吭,一次冲动就来见她了。

    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苏音下车。

    小区右边街道有奶奶在叫卖,她旁边坐着位爷爷,苏音听着声音耳熟,走过去。

    爷爷问:“孩子,买花不,玫瑰是下午新摘的,我爱人想要我都没舍得给她呢。”

    奶奶一听,掐了他一下。

    苏音看向奶奶,凭借路灯的光,仔细打量她几秒,她记起,这就是在雨天送过她一支玫瑰的奶奶。奶奶看着她,好像也认出她了。

    苏音问:“奶奶,怎么跑到这来卖花了。”

    奶奶和蔼道:“还不是这老头子闲不住,非要让我陪着他折腾。”

    说着,她拿起一支玫瑰,问:“孩子,还是要送心上人花吗?”

    苏音笑了笑,没答。

    奶奶:“还是要一支吗?”

    苏音想了想,“奶奶,我要十一支,辛苦你给我包起来咯。”

    她付钱。

    奶奶接过,笑眯眯道:“看来是心想事成了,那这次我可得收钱了。”

    苏音还是在笑。

    爷爷包花,老人家动作慢,但包得精致,苏音便看着他包,她没注意到——

    两分钟前,一个满身醉气的男人跟在人流后面,进了小区。

    而那个时间——

    正是苏音听见奶奶叫卖的时间-

    Eden是个酒鬼,不喝尽兴不谈正事,许倾尘被灌了很多酒,直到天快黑,事才谈好,她才回来。回家后,她连衣服都没换,倒在沙发就睡。

    二十分钟前,许清词打电话告诉她,说“音音去找你了”,许倾尘醉得一塌糊涂,念叨两声“音音来找我了”,又睡了。

    …

    楼梯间响起重重脚步声,是贺舟,他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当初,他还了一把,许倾尘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今天,贺舟终于抓住机会了,当看到许倾尘从出租车一脸醉态地下来后,他在外面徘徊一阵便进来了。

    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上至五楼。

    钥匙插进门锁,向右转动,停留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声响,他用力一拧,门顺利地开了。

    屋里未开灯,黑漆漆的,凭着窗外微弱的光,贺舟看见躺在沙发上的许倾尘,他狠笑,将门往里一推,边脱上衣边朝许倾尘走去。

    许倾尘做了个梦,梦里有片玫瑰海,她和苏音被玫瑰包围,苏音吻了她,这个吻,很温柔很细腻,有清爽的薄荷味道。她投入其中,根本没注意,四面八方都是枯萎的黑玫瑰。

    这不是一场好梦。

    梦外。

    贺舟一双腿搭上沙发边缘,借力翻到许倾尘上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片刻后,他紧盯她性感的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他想毁了这支玫瑰。

    这个吻,很粗暴。

    许倾尘不适地扭动两下身体,蹙眉道:“音音,别。”

    贺舟愣了,他泄欲般加深这个吻,像在报复,一双手愤恨地去解许倾尘的衬衫纽扣。

    许倾尘快喘不过气了,迷迷糊糊之中,又见那片玫瑰海,还陷在那个梦里,她想睁眼却睁不开,攀上贺舟的肩,回吻他,边吻边说:“音音,我爱你。”

    她遍遍重复那声“我爱你”。

    半分钟后。

    敞开着的门口,男人女人的喘息声从里传向外。他们,正炽热缠绵地拥吻。

    苏音定睛一看,笑容凝固在脸上,胸口瞬间闷住,疼痛到无法呼吸。

    她听见许倾尘深情的嗓音:我爱你。

    对贺舟说的。

    苏音捧着红玫瑰,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她从来、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登时,一股巨大的怒意从胸腔往上冲,最后,哽在喉咙里。苏音一颗心揪紧,感觉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她眼中闪烁怒火,将玫瑰摔在地,用力碾碎。她盯着他们,那股怒火化为一声怒骂,冲破这个夜。

    下秒,声控灯亮了。

    贺舟受到惊吓,抬头,当看到苏音时,他翻身下地,慌张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逃了。

    许倾尘猛地睁开眼。

    她先是看见贺舟的背影,再看见自己敞怀的衬衫,最后,她看见门口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的苏音。

    许倾尘眼睛红了。

    她还是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只是绝望地睁大眼,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她双唇颤抖,眼泪失控般流淌,求助般地望向苏音,几近崩溃。

    苏音轻蔑地看着她,眼里裹着刀,唇边的笑令人害怕,她厌弃道:“真脏。”

    转身就走。

    一瞬间,许倾尘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她双目血红,抓着头发悔恨地撕扯,恨不得杀了自己。

    许倾尘快疯了。

    第66章 发疯

    屋外,苏音倚在墙边,许倾尘尖厉的哭喊声撕扯过她的心脏,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干吞了几粒药,她不想待在这,可她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动步子。

    许倾尘哭得惨烈,苏音却毫无怜悯之意,她面容紧绷,额角青筋暴起成蛇形,欲炸裂。刚才那一幕,让她身体中最后一丝热血,死了。

    苏音缓了缓,起身走。

    谁知,行走时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钻进屋内许倾尘的耳朵里,这声音,堪比最后的希望。

    许倾尘追了出去。

    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跌跌撞撞,根本不顾姿态有多不堪,她失去理智了。

    苏音正要进电梯,许倾尘猛地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进电梯。苏音挣脱,但没挣脱掉。

    许倾尘泪水破裂流满面,失控到连表达都吃力,她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苏音用厌恶至极的眼神看着她。

    许倾尘登时喉间一哽,紧攥苏音的手腕,弓着身子笑脸相迎,恳求说:“音音,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苏音面孔冷漠,用力将许倾尘甩开,“滚开!别碰我!”

    力很重,许倾尘跌倒在地,她瘫坐,双手撑地面,低头不起,她卑微至尘埃,伸手去抓苏音的裤脚,声音已残破。

    “我喝多了,我以为那是你,我不知道是贺…”

    她说不下去了,提起这个名字,她就回想起刚才,顿感一阵不适,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差点嘶叫起来。

    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发疯。

    她抱住发抖的自己,受惊般地摇头,双眼瞪得极大,眼底瞬间冲出血。

    这红,刺眼。

    苏音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神阴冷,她从裤袋掏出纸巾,抽出一张,使劲去擦许倾尘碰过的手腕,用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说:“你脏透了。”

    闻声,许倾尘剧烈咳嗽,咳到差点呕出血,她捂耳,自欺欺人地当作听不见,但苏音的口型还是残忍地钻进她的眼,她声嘶力竭地张开嘴,却哭吼不出任何声音。

    苏音恨意满满,对着她连说三遍那四个字,“你脏透了”。

    每个字,都剜在许倾尘心口。

    许倾尘的手从耳移向发间,死死地撕扯头发,她拼命地怨恨自己,折磨自己。

    她快窒息了。

    苏音向后退,踩在那束玫瑰上,她嗤笑,“你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吗?”

    她停顿一下,自嘲道:“我是想送你花,还想试着跟你重新开始,真够可笑的,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跟你重新开始。

    这几个字,直接将许倾尘的眼泪逼出,她满眼是悔,挥拳重重砸向头,她哭喊道:“是误会,不,也有我的错,我真的以为我亲的是你…”

    “够了!”苏音打断她。

    苏音极力克制,忍耐到满眼通红,“我不管是不是误会,许倾尘,你用不着解释,我不想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不留情面地转身。

    下秒,许倾尘迅速起身,用尽全力死死抱着她,不让她走。

    她们厮扯在狭小空间。

    许倾尘疯红了眼,死都不撒手,言语中已有些疯癫,“音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你好,我会补偿你…”

    “放开我!”

    “操!”

    苏音扯住许倾尘的衬衫,向前发力,想推开她,但许倾尘彻底疯了,她将苏音拽进屋子,关门上锁,挡在门口,双眼发直,木讷道:“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

    苏音发出低沉笑声,“许倾尘,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自己疯还不够吗!你非要把我逼的和你一样疯是不是!”

    苏音的愤怒,片刻唤醒许倾尘的理智,她双唇哆嗦着,讨好道:“音音,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我再不发疯了,我冷静了,你听我跟你解释行吗?”

    苏音很累了,她不想再表现出任何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什么,都不想再有了。

    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因为,只要看见许倾尘这张脸,她就感觉恶心。

    许倾尘:“我喝酒了,回来时我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当时我还在做梦,没有半点防备,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地把他当成你了。”

    她撇去所有自尊,甚至可以笑着接受苏音鄙夷的神情,只为求得原谅。

    她再次乞求,“你还在意我,还爱着我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了,音音,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是不是,是不是啊音音!”

    许倾尘嘶哑着嗓子,无声痛哭。

    苏音却没有任何感觉了,她不想去追究是否是误会,没必要了。误会可以解开,心中的结,永远解不开。

    苏音无法描述那一眼时的心情,踩烂的不止是玫瑰,还有她最后燃起的一丝信念,她不会再心软了。

    苏音眼神没有焦点,声音冷硬道:“他犯法了你就报警,你去找警察,你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帮不了你,我不是十六岁了,做不出一冲动就想拿刀去捅他的事了。还有,你以为我会信吗?是男是女你分不清吗?跟他说我爱你的人不是你吗?许倾尘,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罢,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肮脏的画面。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

    苏音的决绝,又刺激到许倾尘了,许倾尘不愿相信,她一瞬跌进痛苦深渊,只有苏音能救她,于是她哭着向苏音求救。

    “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双手抬起,尝试去握苏音的手。

    苏音皱眉,像躲瘟疫一样躲掉。

    许倾尘肩膀佝偻,用绝望沙哑的嗓音说:“可是你爱我,你是爱我的啊,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一天吗,音音,我很爱你,你别不要我。”

    苏音目光森冷刺骨,从她眼里,再也找寻不到半点温度,她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一把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瞬间,如同五雷轰顶。

    许倾尘直直地看着苏音,咬住惨白的唇,可怜道:“离过婚怎么了?”

    苏音厌弃地打量她几秒,当许倾尘的眼泪滚到下眼睫时,苏音没有半分心疼,而是满脸憎恨道:“我嫌你结过婚,嫌你脏。”

    许倾尘吞了玻璃片,像死了般沉寂。

    苏音往外走。

    许倾尘不让她走。

    苏音不耐烦了,她用力推许倾尘,欲出门,许倾尘急了,紧抱住苏音的腰,嘶声大叫出来,“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一气之下,苏音一拳砸了门。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许倾尘绝望无助地流泪,痛不欲生道:“我爱你啊,我爱你我有错吗?”

    苏音嘴角勾起轻蔑弧度,满脸都是烦躁,“你听不懂吗!许倾尘!我他妈嫌你脏!”

    说完,她手肘发力,将许倾尘撞到一边,夺门而出了。

    许倾尘重重跌在地上,她不哭了,也不喊了,她深深低头,当看到已经解开的四粒纽扣时,脑海中登时闪过那一场景——

    她回应了贺舟的吻。

    一瞬,许倾尘脸上露出青灰之色,她发出一声濒死的惨叫,边哭边扯身上的衣服,她有多悔恨,就有多疯。

    她冲进浴室,打开淋浴,水流滑过她的身体,她眼底一片死灰,不停地说:“脏了就洗一洗,会洗干净的。”

    夜又长又黑,她一遍遍地去洗,洗着洗着,她便掉进万丈深渊,变成了一个疯子。

    早上将近五点,她给苏音发了条短信:【我洗干净了,我不脏了,你还要我吗?】

    发完短信,许倾尘蜷缩在床边,惊恐地环顾四周,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检查一遍门锁,然后,再继续回到床上,蜷缩。

    她看上去不疯了。

    可是,当她又一次去检查门锁,经过沙发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晚的事,她蹲身,将头埋在膝上,紧紧抱住,她试图忘记那些事,但那一帧帧画面,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她忘不掉。她又开始扯衣服,又冲进浴室去洗澡。

    她说:“会洗干净的,洗干净了,音音就能爱我了,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只有自我麻痹,才能自我拯救,她还想自救。因为她还在期待,苏音会来爱她;还在期待,她们还能重新开始-

    苏音在公园长椅坐了一夜,早上,她坐了最早一班船回了市南。

    她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不一样了。她似乎,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了。

    真冷,比苏曼眉抛弃她那天还要冷。

    苏音平静地回到家,在桌子前坐了很久很久,坐到双腿麻木,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样东西。

    一支女士香烟。

    这支烟,是十六岁时,她一次冲动之下去找许倾尘,趁她不注意,偷偷捡起并藏起来的。

    苏音一直留到现在。

    烟上那处咬痕早就不见了,烟也潮湿发霉的不成样子,坏掉了,肯定不能抽。

    可苏音非要试一试。

    她把烟含在嘴里,边吸边点燃烟,好不容易点着,她只吸了一小口,就呛得要命。

    这烟,真不能抽。

    苏音把烟摁灭,捂脸笑了半天。

    看吧,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早就知道结果,还非要试。

    贱不贱。

    苏音拿起手机,编辑一条短信:【脏了就是脏了,我不要。】

    然后。

    毫不犹豫地发送。

    第67章 罢了

    往后,江北望不见江南,一张船票也不能将我带到你身边了。

    一别两宽吧。

    看见短信第一秒,许倾尘捂着千疮百孔的心,她这样想。

    但理智的时间不长。

    因为,有人敲门了。

    敲门声急促响起,砰砰不停,许倾尘腾地起身,又猛地蹲下身,她捂住耳朵,一双眼惊恐地扫向四周,像在找谁求助。

    敲门声未停。

    许倾尘眼发直,盯着因从外敲击而震颤的门面,她想:是不是贺舟来了,他来干什么。

    她又想:等会音音会来,音音会送我一束漂亮的玫瑰,我们马上就能和好了。

    许倾尘快速起身去厨房,提了把刀出来,边魔怔地笑边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许倾尘抬起提刀的手,目光森然,“滚!你给我滚!”

    许伟义和许清词吓得倒退两步。

    许伟义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缓慢向前挪步,轻声劝慰,“倾尘,把刀放下。”

    许倾尘扔了刀,她往墙角钻,浑身又开始发抖,“不是他,不是他。”

    她猛然意识到,贺舟已经来过,她拿刀也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苏音不要她了。

    她很想疯哭一通,但她忍住了,她不愿将软弱示人,指尖深嵌手掌,她逞强,再逞强,直到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许清词走近她,试探道:“姐,你怎么了?”

    她想去抱许倾尘,她刚碰上许倾尘的胳膊,许倾尘立刻发出强烈反抗,她受激般推开许清词,身体颤抖到站不稳。

    许倾尘倚在墙上,越是想正常,越不正常,她又开始失控了。

    一阵撕裂的哭喊声回荡在房间。

    许清词吓哭了。

    在她印象中,许倾尘是极寒之地最顽强的一座冰山,谁都撼动不了她的骄傲。

    她无所不能,她脆弱也够强大。

    她究竟是怎么了。

    刚才,苏音打电话跟许清词说了昨晚的事,让她来看看许倾尘,顺便把门锁换了。许清词问细节,苏音疲惫到不想回答,许清词预感不妙,便把许伟义叫上了。

    此刻,许清词明白了。

    为了苏音,万年不倒的冰山碎了。

    许清词不忍见许倾尘这样,她豁出去了,说:“姐,我带你去见音音好不好?”

    一声“音音”,戳痛许倾尘的神经。

    她颤栗两下,口齿不清地碎念:脏,我脏,她嫌我脏,我得洗澡…

    她又要往浴室钻,却被刚打完一通电话的许伟义拉回来,许伟义一字一顿道:“你给我正常点。”

    许倾尘像失去心智,甩开许伟义,发出一阵可怜幽抪的笑声,“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我的?别说把我当女儿,你有把我当成过一个人吗?”

    许伟义眼神冷肃。

    他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同样偏执,同样另类,同样不会沟通。

    许伟义捻了捻指尖,眼中阴云闪过,骂道:“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他妈非但没有半点感恩之心,还这么跟老子讲话?操,真是跟你那死了的妈一个德行。”

    许倾尘登时被刺激到,她布满血丝的眼不受控地流泪,“你还提我妈,你配吗?我妈在世时,你都是怎么对她的,你忘了吗!”

    “你以为我想出轨的吗!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丈夫好父亲的吗!是,我是出轨了,我出轨怎么了!我再不济也比你强,我告没告诉过你,苏音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觊觎你的亲妹妹,你恶不恶心?”

    许倾尘眼中浑浊灰暗,没了活人的生气,她死气沉沉地笑,“妹妹?你不是精于算计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连被骗了都不知道,呵。”

    “你在说什么?”

    许倾尘唇间掀起嘲讽,“一切都是苏曼眉设的局,当年,你跟她什么都没发生过,别自以为是了,苏音根本就不是你女儿。”

    许伟义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

    他往后连退好几步,边笑边往外走,“这个贱人,竟然敢耍我。”

    许伟义走后,许清词震惊道:“你们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许倾尘瘫坐在地,向后一仰,披头散发地倒在冰凉地板上。

    脸是惨白的,眼是猩红的。

    眼一闭,她对这个世界死心了。

    以前,关于苏曼眉骗许伟义这件事,许倾尘没打算说,她甚至打算瞒一辈子,她了解许伟义的脾气,许伟义绝对不会放过苏曼眉。

    不管怎样,苏曼眉犯的错都无法弥补,她就是间接害死陶颖的人。苏曼眉让许倾尘失去母亲,许倾尘恨了她那么多年。

    可是,苏曼眉毕竟是苏音的母亲。

    许倾尘体会过失去母亲的痛,她不想让苏音再感受一遍这种痛。她或许是世界上另一个苏音。两个极端,总会有几片相似的灵魂吧。

    我痛,她会不会也痛。

    许倾尘站在苏音的角度替苏音着想,想着想着,她逼自己原谅了苏曼眉。

    没有人知道,许倾尘总在做一个噩梦:

    陶颖躺在血泊里,死都闭不上眼,就那么幽怨地盯着她。

    许倾尘压抑够久了。

    她不想再为刚才脱口而出的冲动去懊悔什么,也不想管自己脏不脏了。

    罢了。

    罢了。

    许倾尘躺了很久,很难冷静,她对着天花板呢喃道:“这就是报应吧。”

    许清词蹲下身,没扶她起来,而是躺在她身边,许清词说:“姐,要堕落,那就一起堕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许倾尘没说话,没表情。

    许清词害怕了,她抓住许倾尘的手,哽咽道:“姐,你…好好的,行吗?”

    许倾尘没答应她。

    好好的。

    这三个字,比登天还难。

    许清词问:“你就那么爱她吗?”

    许倾尘失神道:“爱。”

    是的,很爱,非常非常地爱,爱到如果苏音能再爱她一遍,她愿意用任何条件去交换。

    可是。

    就算许倾尘买一万张船票,也回不到苏音非她不可的时候了-

    许伟义找到了苏音。

    苏音开门后,看着西装革履的两个人,她记性不差,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那年她被开除后,安排她去四中上学的人。

    助理率先开口:“你好…”

    许伟义直接打断他:“我是许倾尘的父亲,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音:“说吧。”

    她并没有要请这两人进门的意思。

    许伟义递手给助理,助理连忙从文件夹拿出支票和笔递过去。

    许伟义晃了晃支票,开门见山道:“开个价吧,只要你愿意跟倾尘在一起,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苏音无动于衷:“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不是,您别太埋汰人了。”

    许伟义:“说吧,多少钱?”

    苏音皱眉,准备关门。

    这时,许伟义用肘挡住,并说:“我能给你的钱可能是你这辈子都赚不到的。”

    苏音冷笑,“钱是很好,但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来的。”

    许伟义撕了支票,点头说:“好,好,既然你不跟我谈钱,那我就跟你谈谈别的。多年前,你母亲怀了你,她设局让我误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因为她一己私欲,间接害死我的妻子,对了,她还讹了我一大笔钱。”

    他探身,“你说,我告她个诬陷诽谤罪,应该不成问题吧。”

    苏音漠然道:“想告就告,不用告诉我。”

    许伟义眯起眼哞,“有点意思。”

    他站直,颇具气势道:“我可以给你钱,可以在你未来的事业上给予你帮助,可以原谅当年你母亲所犯的错,只要你答应和倾尘在一起,你想要任何东西,尽管提,我都能给。”

    苏音嗤笑,“我什么都不要。”

    她正要关门,许伟义快速道:“苏曼眉患上艾滋了,说不定公家饭还没吃上几口,就死在监狱里了,你好好想想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想好了,你可以随时找我。”

    许伟义说完走了。

    助理给了苏音一张名片。

    皮鞋与楼梯撞击的声音越传越远,苏音立在门口,她脑海中两个画面交替闪过。

    ——去姥姥家的山路不好走,苏音喊脚疼,苏曼眉粲然一笑,弯下背,“妈背你。”

    那时,苏音还蛮喜欢苏曼眉手上的玫瑰刺青。

    ——小小的苏音站在门口,看着苏曼眉上了男人的车,头都没回。

    那天,男人的手覆在苏曼眉刺满玫瑰的手上,自此,苏音疯狂地讨厌玫瑰。

    苏音摸摸胸口,是冷的。

    她转身,关门时,门发出“咣当”的声响,她的心,突然慌张地跳了两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死了的心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苏曼眉生而不养,苏音都能片刻为她心软。那许倾尘呢。

    苏音边走边说:“她和她不一样。”

    …

    心软归心软,苏音还是没去找许伟义。

    苏曼眉既然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苏音没义务为她兜底。

    苏音站在窗前,试图放空,试图将和“许倾尘”有关的,全都忘干净。

    可她越是要忘,越有人不让她忘。

    二月最后一天。

    苏音拎着行李箱,去了市北,打算从市北坐高铁去京北。

    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许清词。

    但苏音万万没想到,许清词和江佑等在进站口,把她拦住了。

    苏音知道她们想干什么。

    苏音直接说:“如果是和许倾尘有关的话,那你们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江佑噎了一下。

    许清词叹声道:“音音,你去看她一眼吧,就一眼,好不好?”

    苏音毫不犹豫道:“不了。”

    这时,许清词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将屏幕对着苏音,说:“你真就那么狠心吗,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苏音不耐烦地抬头,蓦地,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呼吸错乱了。

    第68章 折磨

    照片中——

    女人侧躺在床,双手双脚被捆住,依稀可见皮肤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

    她没露脸。

    她颓在床上,比死人还死人。

    镜头之外她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让看见的人,感觉罪业深重。

    苏音目光不动,问:“她怎么了?”

    许清词心疼道:“这两天晚上都是我陪她睡的,昨晚,我听见有声音,睁眼便看见她站在窗台上,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她可能已经跳下去了。”

    她意图唤醒苏音的爱。

    她将手机缓慢向前推,照片中许倾尘的痛苦在苏音眼中不断放大,苏音麻痹的眼逐渐出现感情。

    许清词继续说:“我问她,她说她做噩梦了,梦很真,真到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为了怕她再出事,这些天,她都是像照片里那样睡的。

    “这样怎么可能睡着。”苏音呢喃着,不忍再看,她移开眼。

    许清词胳膊垂下,无力道:“是啊,这样根本睡不着,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又做噩梦怎么办,又浑浑噩噩地做伤害自己的事怎么办,我不能24小时盯着她。音音,我不是想逼你怎样,但她毕竟曾是你的老师,就念这点旧情,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苏音叹了叹气,“见一面有用吗?”

    她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我去看她一眼,她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也许就有用了呢。”

    苏音没说话,她用沉默来结束这番对话。

    许清词绕到苏音跟前,双手扶在她双肩上,“她只是后知后觉,她只是勇敢地晚了一点。她根本就不爱贺舟,那天的事,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音音,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为什么啊。”

    为什么?

    苏音淡淡道:“对,她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是我对不起她。”

    “行吗,你看这样行吗?”

    许清词急了,她用力摇晃苏音的肩膀,“是不是哪怕她跳了楼,哪怕她真的出了三长两短,你也不会流半滴眼泪!”

    苏音想进站,正要走,苏曼眉打来一通电话,苏音没接。

    苏音攥着手机,她的眼,空空洞洞,深深望去,比跌入万丈深渊还可怕。

    苏音仰头,天空湛蓝,和照片中的色调不一样。天上躺着耀眼的太阳,而照片里,躺着可怜的许倾尘。

    许倾尘有多久没那样耀眼过了。

    苏音记不清了。

    她已经忘了当初在讲台下,仰望许倾尘时的心情了。

    那时的许倾尘,比太阳耀眼。

    初心早就不在了。

    苏音说了一句,“或许真的不会。”

    她指着心口,平淡道:“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谁爱我,算谁倒霉。”

    许清词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苏音,就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苏音转身就走。

    这时,隔着三两米,一阵风将虚弱不堪的声音吹进苏音耳朵里。

    “音音。”

    苏音没回头,背影僵直不堪,她自问:为什么要荒唐地站在这里,为什么还不走。

    她抓住一把空气,使劲揉碎,破碎的脚步声在她身后追她,她想逃。

    她眼中闪动杂乱的情绪。

    有动摇,有慌张。

    她固执地告诉自己“我不爱她了”,但又一声“音音”传入耳时,她回了头。

    一行行不知名昆虫乱飞,苏音眯起眼,恍惚间,飞回了那个秋天。

    她挤出渡口,来到一所学校,走进一间教室,遇见了许倾尘。

    三流文字描述不出那个画面。

    她美丽,她尊贵,一个眼神便能将人蛊惑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是世俗庸俗词汇无法形容的女人,她是幼稚年岁里无法比拟的惊艳。

    苏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许倾尘,打扮得和初见时一模一样。黑衬衣,白西裤,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甚至,就连发尾的卷度都一样。

    可惜,许倾尘瘦弱的身体撑不起这套衣服了,眼镜也遮不住眼底的沧桑。她的自信,以及眼中冷傲的厌世感,全都不在了。

    不是那一年的许倾尘了。

    许倾尘无法藏起对苏音的爱,她看向苏音的眼神里,充满讨好和乞求。

    苏音清醒了。

    真的不是那个秋天了。

    许倾尘冲苏音笑,笑出眼纹,笑出憔悴,笑出挡都挡不住的苍老。

    许倾尘没上前,她站在原地,展开手中皱巴巴的一团纸,心酸道:“你的船票掉了。”

    苏音眼神很冷淡。

    没关系,许倾尘强笑,谁让她还驻守在过去,谁让她还在缝缝补补,她走不出过去,她便走向苏音。

    许倾尘笨拙地表演自信,尊贵,笨拙地展现她的魅力。

    她想让苏音再次爱上她。

    可是,苏音冷得让人心生畏惧。

    当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近距离接触上苏音的眼神时,她佯装的强大一去不复返,她低头,又要颤抖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手中的船票。

    许倾尘很无助,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极力克制,骨骼快要崩裂,可她抑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反复闪过被嫌弃的场景,再抬眼,她好像在苏音脸上又看见了那种嫌弃的表情。

    可是,苏音根本面无表情。

    许倾尘出现幻觉了。

    她不断呼吸,声音发紧道:“我只是来还你船票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她眼眶泛红,还在奋力牵动嘴角想露出笑容,可到头来,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眼泪串串往下掉,淌在干燥的嘴唇上,她喉咙一堵,剧烈咳嗽起来,那句“你能不能别嫌我烦”,被生生呛回去。

    苏音攥了攥拳,从许倾尘手中抽出那张船票,细看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

    2011-9-01

    苏音一瞬失了神。

    她说:“怎么会在你这里,很久了,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许倾尘苦笑,“我捡到的。”

    苏音:“谢谢。”她将船票揣进兜,没有再讲话的欲望了。

    许倾尘尚存一丝理智,她抓住最后的希望,说:“苏音,带我走吧。”

    苏音不想再撞进这段关系了。

    她很清楚,就算那天没有贺舟,就算她们成功在一起了,她们也不会在一起很久。因为,她们的性格,注定很难磨合。她们不合适。

    算了。

    苏音绝情地摇头,“别互相折磨了,我累了。”

    许倾尘一怔,眼泪快将她吞没,她脱力般抬手,想碰苏音。

    苏音没躲。

    许倾尘仿佛看见希望,她死灰般地眼睛突然发亮,抓住苏音的胳膊,她正要说什么,苏音先说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许倾尘,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

    她死盯着许倾尘,声声霹雳,“许倾尘,我真的不爱你了。”

    许倾尘颓然地摇晃身体,脸色比纸白,她宁愿苏音能怒骂她两句,起码能证明苏音还在意她,怎样都好过现在,平静地往人身体里扎刀,不给人痛快。

    许倾尘的指节几乎嵌入苏音胳膊的肉里,苏音越是无动于衷,许倾尘越是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泪珠四处甩,她拽着苏音往无人处走。

    苏音一忍再忍,“别闹了。”

    许倾尘的眼泪疯狂往下砸,她不讲话,只是拽着苏音走。

    苏音有点恼了,“许倾尘,你够了!你还要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我们结束了!”

    许倾尘耳边阵阵轰鸣,顿觉皮肉都要痛到绽开,她咬破唇,猛地将苏音怼到身侧的墙上,双手揪住苏音的衣领,哑声吼着,“没结束!只要我不放手,你永远也别想结束!”

    苏音深呼吸,尽量心平气和道:“你到底想怎样。”

    许倾尘脸上肌肉隐隐抽动,她无能为力地松了手,她恨自己的失控,又恨控制不住自己,她擦了擦泪,自我责怪,“我不想怎样,我只是爱你,只是放不下你。”

    苏音心底涌出强烈的窒息感,可她脸部神经如同死去,她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整个人,都在抗拒给许倾尘回应。即使她知道,她的不作为,会把许倾尘逼疯。

    就算想到“她会疯”,苏音还是没反应,她冷漠到不像一个正常人。

    苏音说:“我现在只要一跟你沟通,就会浑身无力,很累,我很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像犯了错一样,低头不语。

    苏曼眉又打来电话了,苏音连挂三次,第四次,她走到一边去接了。

    苏曼眉在电话里哭。

    “音音,你就听许伟义的话,跟她女儿在一起吧,不然他真的会先把我的腿打断,再把我送进监狱,音音,你不能不管我啊…”

    苏音掐断电话。

    苏曼眉又不停地打。

    苏音把手机关机,她没话再和许倾尘讲了,她准备走。

    这时,许倾尘冲上来抱住她,“别走。”

    苏音快喘不过气了,她胸腔震动,平静地疯了,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我真不爱你,我真嫌你脏。”

    随着这声落下,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松了,苏音奇怪地哽咽了。

    许倾尘什么都没说,忘了疯,忘了痛,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音身体一颤,不敢回头。

    许倾尘双眼只剩苍凉和绝望,脊背弯下去,她呆愣愣地说:“不爱我没关系,嫌我脏也没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苏音转过头,当看见许倾尘跪在她面前时,她眼前一黑,感觉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她快被逼疯了,她透支出一个冷笑,最后,她用没有半分情意的可怕眼神死盯许倾尘,一字一顿道:“好,那就在一起。”

    是为了苏曼眉,还是为了许倾尘,又或者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答案。

    第69章 时间

    乡村小院。

    许伟义翘腿坐在亭子里,苏曼眉坐在他对面,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许伟义睨她一眼,“妈的,你骗了老子这么多年,还有脸抽烟?”

    苏曼眉含住烟,边给许伟义倒茶边口齿不清道:“一码归一码,烟得抽。来,喝点茶消消气,说话太冲伤身啊许董。”

    她侧头,把烟雾吐到一边,又说:“电话我已经打了,全都按你交代的说了,那你答应的钱,多久能汇到我账上?”

    许伟义骂了声,“这么爱钱,你最好死了也抱着钱一起下葬。”

    苏曼眉大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真希望能如此。”

    许伟义愤恨道:“如果不是留着你还有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监狱啃馒头。”

    苏曼眉破罐子破摔,“你随意。”

    她轻吐烟雾,“不过在我进监狱之前,你得先把该给的钱给我。”

    “妈的,以前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许伟义也算开了眼,“怎么会有人爱财爱到丧心病狂。”

    “那是因为你没穷过。”苏曼眉掐了烟。

    许伟义鄙夷地看着她说:“答应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

    他用眼神示意助理把手机给苏曼眉,“你继续打电话,打到你女儿松口为止。”

    苏曼眉眯眼笑了笑。

    接了手机。

    这时,许伟义电话响了。

    许清词说:“爸,姐要跟音音去京北了。”

    许伟义神色复杂,“行,让她去。”

    他没挂电话,对助理说:“你开车去接她们,先带倾尘回家收拾东西,然后送她们去京北。”

    “是,董事长。”

    许伟义又说:“还有件事要交代你办,你现在就让小张联系那边的中介,在大学城附近租或买一套公寓,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求一点,采光要好,一定要让人住进去心情舒畅。”

    “明白。”

    许伟义:“速度要快,在你到京北前,房子的事必须落实,不要耽误倾尘住,知道吗。”

    助理点头,他开始打电话给小张张罗这事了。

    苏曼眉插一嘴,“呦,想不到许董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许伟义指着她,“你他妈给我闭嘴!”

    苏曼眉:“别忘了给我打钱。”

    许伟义拿起手边的杯子,想砸,但忍住了,他理理西装,阴着一张脸走了。

    助理连忙跟上。

    走出院子,助理询问:“董事长,“brainbow”的营销跟我说,贺舟今晚又订台了,你说,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再吓唬吓唬这小子?”

    许伟义扯了把领带,“吓唬?”

    他眸光一狠,“brainbow附近常有黑人出没是吧。”

    助理秒懂,“明白,董事长。”-

    去京北的路上,助理开车,许清词坐在副驾,江佑坐在二排中间,苏音和许倾尘分别坐在她两边。

    谁都不讲话。

    连一贯擅长活跃气氛的江佑都沉默不语。

    无法开口。

    经过刚才那段糟糕的事,她们似乎很难回到之前轻松的状态了。

    许清词沉脸,透过后视镜去看许倾尘,看着看着,她拧眉,因为许倾尘时不时地瞄向苏音,她的眼已肿胀,苍白无力到像随时要哭。

    谁都能看出,许倾尘爱惨了苏音。

    对比之下,苏音太没有心了,她侧头望窗外,不分半点眼神给许倾尘。

    许清词扭头,正要噼里啪啦地说一顿,助理眼尖,抢先说:“清词,董事长给倾尘租了间公寓,我可以先把你们送回学校放行李,你和你的两位朋友今天如果方便的话,去帮倾尘添置一些家居用品吧,公寓是空的。”

    许清词和江佑不约而同道:“不方便。”

    苏音:“我也没…”

    话没讲完,许倾尘哑嗓道:“叔,不用麻烦她们了,我自己可以。”

    苏音鬼使神差地微转头,余光落在许倾尘倔强且没有血色的唇上,唇瓣湿湿润润,沾着未干涸的眼泪。

    她,什么时候又哭了。

    窗外树影不断向后倒,走过千棵万棵树,苏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谈不上思考,准确来说,应该是:质问自己。

    质问自己。

    为什么变得这样麻木不仁。

    她质问不出一二。

    她的思绪很散,和倒退的树一样,下一秒,就忘了上一秒看见的树的模样了。

    这秒,她眼神又冷了。

    驶出隧道,助理闲聊说:“倾尘,学校那边给你批了三个月的假,至于支教的事,暂时先搁着吧,以后如果你还想去,有的是机会。”

    许倾尘说“好”。

    一个字,机械般吐出,听她讲话的人,顿生出空气中积满厚尘埃般的沉重感。

    江佑和许清词,包括平时跟她没多少交集的助理,皆流露出不忍之色。

    只有苏音,僵硬地坐着,整个人比死去的冬天还要寒冷。

    白天后,落日后。

    或许,苏音会寻找一个浪漫的契机,慢慢温暖起来吧。

    许倾尘满怀希望地盼望这个契机。

    可天黑时,那不着边迹的幻想,碰上凉飕飕的夜,一不小心,就全都碎了。

    助理先将江佑和许清词送回学校,在帮她们搬行李时,助理小声说:“你们先回去,如果最后实在没辙,清词,我再来接你去陪倾尘,放心,这里暂时先交给我。”

    许清词这才稍安心。

    助理上车,往公寓开,苏音见路线不对,问:“走反了吧?”

    助理:“没,这是去公寓的路。”

    苏音当即说:“谢谢,就送我到这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助理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见状,苏音声音严肃几分,“请您停车,我要下车。”

    助理权当没听见。

    苏音态度坚决像铁,许倾尘眼睁睁看着苏音的坚决,湿了眼,她知道苏音抗拒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她罢了。

    许倾尘都懂。

    可她依然不顾一切地跟苏音走,随她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妄想与她在惊心动魄的春天重新开始。

    一个人的执念,只能是执念。

    自江佑和许清词下车后,苏音就没看过许倾尘,她紧贴车窗坐,从心到身抵死远离许倾尘。

    许倾尘惆怅到走了样的眼,蠢蠢欲动了一眶泪水。

    泪往回逼,许倾尘戴上还算完美的面具,从容,松弛。没人会爱上一个发疯的人,为重燃苏音心中情愫,许倾尘愿意表演正常。

    助理还不停车。

    许倾尘开了口,“叔,把音音送回学校吧。”

    既然她发话,助理便点头。

    路口掉头。

    许倾尘清楚看见,苏音肩膀松了松。

    果然。

    太疯了,会给人压力。

    许倾尘手陷座椅,身子重重向后靠,她默说: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失控。

    夜离谱,忽然飘了雨。

    许倾尘看见,问:“叔,车里有伞吗?”

    “好像没有。”助理说。

    许倾尘手指一滞,视线从雨飘向苏音,“音音,雨越下越大了,你在车里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苏音在低头打字。

    许倾尘眼含委屈,落寞低头,她连问一句“你在跟谁讲话”都不敢。

    雨水浇在车窗上,啪嗒啪嗒,与苏音打字频率差不多,只不过,雨可以属于许倾尘,但苏音手指跳跃出的每个字,苏音每个专注的眼神,都不属于许倾尘。

    许倾尘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很想夺过苏音的手机,砸烂。她不想苏音跟别人讲话。

    对此,苏音一无所知。

    苏音只想通过聊天,打发这段虽短暂,却让她认为无比漫长的时间。

    苏音一团乱。

    是了,是在一起了。

    然后呢。

    为什么在一起,是因为爱,是因为恨,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为了苏曼眉。

    想不通。

    苏音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跟许倾尘独处在一个空间,胸腔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填满,堵得喘不上来气。

    似乎只有远离才能解脱。

    可是,假如白天那幕再重演一遍,假如苏音再看见许倾尘给她跪一次,苏音还会选择说“在一起”。

    感性选择你,理性推开你。

    苏音除了一直打字,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就连对面人都在吐槽苏音今天话过多,但苏音宁愿和别人聊不痛不痒的天,也不愿正面回答许倾尘那声“别扭的挽留”。

    许倾尘明白,她被当成了空气。

    许倾尘想:

    究竟是屏幕那边的人太有趣,还是我太无趣了。

    车子将要驶到校门口,苏音终于放下手机,说:“我室友出来给我送伞。”

    言外之意:我得走,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许倾尘心凉透。

    她声如破雨,“你反悔了吗?”

    这阵“破雨”,下进苏音枯寂的心。

    她不是三岁小孩,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当然不是随心情而定。

    她死攥手机,认真道:“我现在心很乱,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我都要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来梳理一遍。“

    许倾尘预感不好,连问:“你后悔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想明白?如果你想明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见我了?”

    这三问,不轻不重。

    像座山,压倒苏音。

    那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又出现,苏音提起一口气说:“如果我反悔了,我就不会跟你坐一辆车来京北了,所以,我暂时还没反悔。只是我现在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你,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需要时间从头到尾复盘一遍,至于要多久才能想明白,我不确定,一天,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我想好了,我就会去找你。”

    许倾尘面露苦涩。

    苏音可以想,但她又能坚持多久呢,她还能等到吗。

    许倾尘已经开始怕了,怕苏音一直想不明白,又怕苏音想得太明白,她恳求说:“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但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尽量想得快一点,还有…”

    她看着苏音,睫毛颤下一颗泪。

    这滴泪,片刻冲刷掉苏音的冷淡,苏音轻轻“嗯”了一声。

    她好久没这样温柔对待过许倾尘了。

    一瞬,许倾尘心酸出一串眼泪,她哭着说:“你要多想想我的好,少想我的坏,音音,我是坏,但我也没那么坏,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一想到我的坏,就把我全盘否定…”

    她哽咽到不行,说到最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的声音融在雨声之中,苏音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啪嗒啪嗒的雨声,把心砸得稀烂。

    苏音眼很闷,答应了。

    “好。”

    车停,苏音下了车。

    再多说一句,都是失礼。

    许倾尘趴在车窗,举起手机,拍下雨中苏音的背影,世间喧杂与她无关,四处皆是苦痛,唯有这张照片,是午夜梦回时,唯一的救命药。

    第70章 伪装

    来给苏音送伞的是她室友,叫任婷婷。

    任婷婷只有两把伞,一把刚刚给她男朋友送去了,她现在剩一把,她和苏音只能同撑一把伞,雨势猛,伞不大,她们挨得近了些。

    没什么不妥。

    风大,难行。

    任婷婷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小怪了一声。

    苏音问:“怎么了?”

    任婷婷边看边走,“你看咱俩后头有个女人,也不打伞,看起来好可怜啊…”

    苏音覆在伞把的手一僵,还好任婷婷反应快,不然伞极可能被风刮飞。

    任婷婷挎住苏音的胳膊,“哎呦,别看了,快走吧。”

    苏音却纹丝不动。

    她头向后扭,目光定在五米之外的女人身上——

    这场大雨,只宠幸女人一个人,她乖乖站在雨里,被雨浇得透彻,她等着再一波更滂沱的大雨将她彻彻底底浇透。

    这模样,真压抑。

    潮湿的头皮黏在妆花的脸上,浑浊的雨水顺脖颈淌落,她深深遥望,耗尽一生风骨。

    风雨嘲讽她,行人可怜她。

    她不管不顾,受伤的眼掠过风雨,掠过行人,落在任婷婷和苏音挽在一起的手臂上。

    她盯着,落魄着。

    一瞬,她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她在雨中。

    雨中有腐败玫瑰,有讲不出口的悲情故事,有不会再拥抱的两个灵魂。

    一切都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因为。

    苏音在雨中,但她不曾悲伤,她事不关己地凝视许倾尘的悲伤。

    狂躁的雨,将悲伤衬得更加沉重。

    风吹偏雨,雨水一窝蜂砸向苏音的脸,苏音往后退一步,任婷婷扶了她。

    苏音说了声“没事”。

    只是说话,她没笑,脸上几乎没露出任何表情。

    可这不值一提的小动作,经过过度臆想,被敏感的许倾尘无限放大。

    许倾尘紧咬唇,咸涩的雨水顺着唇缝滑入口腔,她喉咙发苦,心里更苦。

    刚才在车上,她原本打算走的,那时的她,还算理智。直到这个女生出现,她的理智瞬间被抛向九霄云外。

    她疑神疑鬼起来——

    她们是什么关系。

    音音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这女孩既年轻又漂亮,音音会不会喜欢她。

    助理下车去路边买伞,许倾尘趁他没注意,也下了车。她跟在苏音身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她甚至连跟着她们的意义都不知道。

    没人懂她。

    或许,雨中与她相遇的那道眼神懂了。

    是的,仅此。

    当许倾尘被众多眼神打量时,当她被人们当作不痛不痒的谈资时,当她的狼狈被人们指指点点时,苏音心中燃起一阵怒意,她见不得,她一眼都见不得。

    苏音轻推开任婷婷,走向雨里,走向许倾尘。

    这座城的雨,不再只欺负一个人,不再只淋湿一个人,苏音陪着她湿透。

    一个人的疯是疯,两个人的疯是浪漫。

    苏音的想法依然不变,她这样做,只是不愿意许倾尘被人当作另类。高傲的红玫瑰,可以自己枯萎,容不得别人糟践。

    糟践。

    苏音猛然意识到:从头到尾,一直在糟践许倾尘的人,不正是她吗。

    是淋雨让人头脑清醒,还是良心发现。事实是:只是一瞬念头。

    一个极度自私,没有人情味的人才能活得轻松,苏音才不要将错往自己身上揽。也许她对许倾尘还有情意,但尚在可以掌控范围内,她才不要回到过去。她只是,不想看见许倾尘这么颓废罢了。

    苏音就这样,边给自己洗脑边穿过暴雨,雨很重,重到抬不起眼皮,苏音几乎看不清路,她凭记忆走,凭感觉走,再直走三米,将要走到插红旗处,往右一拐就是了。

    苏音走得很快,她正默念“还有两米”,身体还在向前行,她忽然迎入一个拥抱,衣衫黏腻,凉凉的胸口纠缠湿热起来。

    许倾尘冲上来抱住了她。

    花花绿绿的雨伞来了,走了,她们身边经过许许多多人。苏音困在这个怀抱里,愣怔很久,慢慢地,当又一阵风将雨带入眼里,苏音眼中的戾气悄悄消散,下巴一点,抵上许倾尘的肩,苏音轻轻闭了眼。

    即使,她的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即使,她并没有回应这个拥抱。

    许倾尘却笑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像从前般耀眼,不,比从前更甚。

    仅仅因为苏音没有推开她。

    没错,她就是爱到这般地步,爱到“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愿意让我爱你就好”。

    这一秒,许倾尘甚至在想:一切是不是慢慢好起来了。

    可是,当苏音睁眼看见许倾尘耳上那颗棕色小痣时,那阵子爱她时的心酸,委屈,折磨一股脑出现,她迅速将会轻易激起焦虑的念头排除到意识之外。自我防御机制的出现,让她果断推开许倾尘。

    许倾尘手臂依然曲起,作环抱姿势,她眼一痛,想说的话碎在雨中,飘落向四方。

    她又不知所措了。

    这时,助理来了。

    他撑着一把伞,手里拿着一把还未撑开的伞。

    助理担忧地看着她们,将撑开的那把伞给了许倾尘,走了。

    许倾尘撑着伞,二话不说,把苏音拉到伞下。

    肩撞上肩,撞出独一无二的宇宙,世界在她们之外,她们,对视上。

    许倾尘抬手覆在苏音脸颊上,用拇指轻柔地摩挲掉她唇角的雨水,说:“陪我走走吧,几分钟就行。”

    她不吵,也不闹了,她忽然正常了。

    苏音说:“好。”

    似乎只有在许倾尘情绪稳定时,苏音才会有耐心和她好好讲话。

    苏音反感疯起来的许倾尘。

    苏音意识到了。

    许倾尘也意识到了。

    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你的负面情绪,许倾尘告诉自己:不会有人爱我的疯,不会有人爱我的阴暗面。

    她不爱我,这很正常。

    许倾尘努力去笑,努力想让苏音感觉轻松。

    她们共撑一把伞,伞处于正中,不偏谁,不向谁。

    苏音直直向前走,她看见雨水砸向许倾尘的肩,每砸一次,许倾尘的身体就会颤抖一番。

    颤进苏音的眼,颤不进苏音的心。

    许倾尘目光悠远,陷入回忆深处,“音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撑一把伞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苏音回答。

    许倾尘脚步稍停顿,抬起靠近苏音的那只手,想挽她胳膊。

    苏音不着痕迹地躲了。

    许倾尘失落,忍耐不住道:“为什么她可以挽你,我却不可以。”

    苏音:“因为…”

    因为任婷婷是铁直女,因为只是普通朋友,挽一下胳膊而已,不会怎样。

    但,许倾尘不一样。

    苏音懒得解释,她又沉默了。

    心理学有种效应叫“沉默效应”,当一方需要有效沟通时,另一方为避免持续被伤害,于是建立起一种心理防御机制,选择回避,无视,沉默。一方默默地看着另一方怀疑,猜忌,一步步走到发疯的境地。

    当然,旁观者还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夸赞沉默一方冷静,理智。批判发疯一方,恋爱脑,不懂自爱。

    这就是现实。

    爱情,没有公平可言。你爱得越深,需要承受得就更多。

    有很多次,许倾尘需要被回应,苏音都是冷眼旁观,许倾尘不甘地怒吼着,她渴望被回应。她心中缺失的安全感,只有苏音能给。

    但苏音不给。

    许倾尘不想再疯了,那样子,不好看,惹人嫌,她死命将唇咬出一道痕,委屈道:“音音,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我是你的女朋友吧,我只是想挽你一下而已,我并没有什么无理要求,为什么你要这么抗拒我?”

    苏音喘口气说:“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捋顺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委屈更甚,“我给你时间想明白,但是在这之前,我连碰你一下都不行吗。”

    她越说,声音越抖,眼睛也越睁越大,她又回到那个问题。

    “为什么她可以,而我不可以?”

    苏音蹙眉,“她是我室友,而且她是直女,她有男朋友了,两个人关系很稳定,她挽我,是因为雨伞很小。”

    她解释了。

    但在第一次她沉默时,许倾尘已经偷偷把自己折磨一遍了。

    原来是这样。

    许倾尘说“好”,她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勇气,这会儿,又把自己缩回壳里。

    她想说“你可不可以和别的女孩保持距离,无论对方有没有男朋友。因为我会吃醋,我会胡思乱想”。

    但她不敢提过多要求,她怕把苏音逼走,她只能默默消化这些情绪。

    可她不说,苏音永远不知道。

    苏音根本不懂许倾尘的点,她只感觉心烦,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至于吗。

    她说:“我送你回车上,你不要再跑出来淋雨了,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想清楚,行吗?”

    许倾尘轻轻点头。

    她面无表情,从容地说:“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伞留给苏音。

    洒脱地走了。

    真美啊,真优雅啊。

    她迎风走,迎雨走,背脊挺直薄凉,她是这场雨里最高傲的红玫瑰。

    当仁不让。

    许倾尘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了,她似乎又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谁又知晓。

    红玫瑰,早就从根部烂透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唤醒苏音曾轰轰烈烈的爱。

    许倾尘知道。

    所谓沉默,所谓不想沟通,不过是没那么爱了,或者根本就不爱了。

    是什么让苏音还愿意继续和她纠缠,她猜:大概是十六岁时的遗憾。

    许倾尘只想让苏音再爱她一次,哪怕伪装一辈子,哪怕逞强一辈子,她都无怨无悔。

    她可以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也可以在根部烂透的情况下,永远做一支明艳耀眼的红玫瑰。

    只开一瞬的花,愿意为了她所爱,盛放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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