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怨恨

    苏音面容憔悴,双眼尽显哀痛,她想逃,可身体完全虚脱,根本站不起来。

    她幽怨地看着许倾尘,看着那不属于她的温柔。

    太窒息了。

    一眼都不能再看了。

    苏音驼着背,用双臂把自己环住,低头盯着双脚,她突然很想笑,但做不出笑的表情了。

    好痛。

    刹那间,苏音感觉全世界都在讥讽她,她双肩颤栗,眼里闪烁着刺痛的光。

    她捂住耳朵。

    太刺耳了,她一个字都不要再听。

    许倾尘的声音很轻很柔,她是讲给谢可瑶一个人听的,可这声音还是传到苏音的耳朵里了。

    “可瑶,我不会骗你。”

    “可瑶,别多想了,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不会不管你。”

    “可瑶,好好睡觉,明早我叫你起床,我们一起去学校。”

    “…”

    苏音再也无力支撑,她猛地死命抓住虞枝,用嘶哑的嗓音说:“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要走。”

    那声“走”几乎是用尽全力说出口的,说完,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虞枝心疼地给苏音擦去眼泪,然后懊悔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带你来这里,我的错,我们现在就走。”

    虞枝攥紧苏音的手,把她扶起来。

    而刚把谢可瑶送进卧室的许倾尘也出来了,她说:“苏音,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苏音心累不已,她疲惫地摇头,无力道:“算了,算了。”

    眼见她要走,许倾尘下意识往前追两步,说:“是跟可瑶有关,你想听吗?”

    这一刻,苏音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为当许倾尘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想”。

    她像脱力般,颓丧地跟着许倾尘走,走进那间影厅。

    桌上摆着果盘,还有几盘影碟,最上面那盘碟是打开的,光盘还在dvd机里,许倾尘晚上应该是看电影了。

    看的是《花样年华》。

    苏音认得。

    苏音站着,眼神瞬息万变,她张嘴是哽咽的气声,“你跟她一起看的吗?”

    “嗯。”许倾尘点头。

    苏音张着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嘴唇哆嗦着,痛苦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我,她对你来说有多特别是吗?老师,你还记得这部电影吗,明明该我们一起看的,为什么你要和她一起看,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是别的电影,为什么偏偏是这部!”

    许倾尘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比刚才有所缓和,“苏音,你坐下,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苏音脸色惨白,但她还是艰难地蠕动步子,然后跌坐到沙发上,她双眼憋得通红,一脸怨恨地看着许倾尘。

    许倾尘无动于衷,她眼神淡漠,声音又凉又硬地说:“可瑶是高二的,她高一时,我给她的班级代过课,她是课代表,话不多,性格很孤僻,平时只和我说话,我便一直和她保持着还不错的关系。”

    苏音在听。

    许倾尘接着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对我的喜欢是爱情,我很生气,不再理她了。”

    “然后呢。”

    许倾尘叹声道:“然后她想不开,晚上在家吞药,命差点没了,她醒来后,把吞药的原因告诉了她父母,她父母怕再失去她,于是找到了我,求我,让我别不理可瑶,哪怕是敷衍她也好。”

    听到这,苏音突然笑出声。

    许倾尘感觉不舒服,皱眉说:“你笑什么,你认为这种事情很好笑吗?”

    苏音苦笑一声,神色恍然道:“所以你就把她带回家,对她好,迁就她,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因为她懦弱她孤僻她遇到困难只会寻死觅活是吗!”

    说到最后,苏音直接喊出来。

    许倾尘面色一冷,严肃道:“苏音,我原本还想和你好好谈谈,但现在看来真是没有必要了。可瑶有重度抑郁症,我是她的老师,照顾照顾她怎么了。”

    苏音腾地站起来,因用力过猛,双膝重重地磕到桌角,影碟散了一地。她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全身都在发抖。

    对此,许倾尘漠不关心,她还在说:“苏音,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善良且真诚的人,但是,可瑶都生病了,你难道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话落,苏音两腮颤动,积压已久的愤怒一瞬间爆发,她怒道:“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道吗?可瑶可瑶,你有完没完了!她爱死不死,她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倾尘:“够了!”

    她脸色骤然大变,默默起身,然后一脸陌生地看着苏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苏音急促喘息着,她双眼发直,一步一步地逼近许倾尘,“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许倾尘面露惊恐,连连向后退,直至退到冰冷的墙边。

    当眼神抵着眼神,呼吸抵着呼吸时,苏音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她吼出声:“因为我爱你!许倾尘!因为我他妈爱你!”

    “爱?”

    许倾尘嗤笑,她盯着苏音的眼,一字一顿道:“恶心,真恶心。”

    苏音也笑,她往后退两步,指着门说:“她不恶心,她就不恶心了!”

    许倾尘没吱声。

    片刻后,苏音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她双拳握得死死的,阴阳怪气道:“怎么?哭一哭闹一闹,寻死觅活一下,许老师就心软了?就不恐同了?”

    “是吗?”

    “是吗?”

    “…”

    苏音连连逼问。

    许倾尘不耐烦道:“可瑶就是懂事,就是可怜,就是惹人心疼,我想关心她就关心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苏音冷脸,摊了摊手,不屑道:“怂包。”

    许倾尘目光一瞬就冷下去,她彻底失去耐心,冷若冰霜道:“知道你坚强,但你也不必这样讽刺挖苦别人,真够没有情商的。”

    好,好。

    苏音像吞了一口玻璃渣一样疼,她头疼得要炸开了,悲愤道:“许倾尘,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评判。”

    说完,她摔门走了。

    丢下一句:“操,有病吧。”

    她骂的是许倾尘。

    许倾尘听见了,但她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无论苏音是恼怒还是失望,她都没有任何情绪。

    她说:我不在意。

    这就该是她们的结局。

    …

    天将要亮时,许倾尘连续收到几条信息,是虞枝发来的——

    “倾尘,你和音音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按理说你们之间的纠葛我不该插手。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对音音太不公平了,同样都是小朋友,音音也才十九,我不认为她就该坚强,她也是会在背地偷偷哭的小女孩,你真的了解她吗?还是说会闹的孩子才配有糖吃。”

    “人都是这样的,谁陪在身边就偏向谁多一点。这两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可瑶,不是音音。我能看出来,在你心里,可瑶的份量就是比音音更重。”

    “倾尘,不管怎样,都不要再伤害音音了,因为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许倾尘看完以后,默默收好手机,她将早饭端到桌上,轻声喊道:“可瑶,吃饭了。”

    刹那间,一滴泪莫名其妙地滴落,落在切片面包上。

    许倾尘拿起这片面包,咬了一口,她轻轻一笑,美丽又破碎,说:“好苦。”-

    长水市高端商业街,5A级写字楼顶楼,适合俯瞰整座城市光景。

    苏音站在窗户边,她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足够遮住红肿的眼。

    虞枝在处理文件。

    几分钟后,她将笔甩到一边,活动了下脖子,慵懒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是不是很有钱?”

    苏音笑了笑,“是,果然是富婆。”

    虞枝开玩笑说:“姐姐这么有钱,你就跟了姐姐呗,保证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苏音没说话。

    虞枝改口说:“逗你的。”

    “对了,我今晚要赶飞机去外省谈一个重要项目,后天才能回,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苏音走过来说:“这两天麻烦你了,我下午就回市南吧。”

    “那可不行,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可不能轻易放你走,多待几天,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去见见你的朋友。你不是答应陪我去看海了吗,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

    “好。”苏音点头答应。

    她们的谈话轻松愉快,谁都没再提许倾尘,虞枝不提,是怕苏音难受,可苏音不提,是因为不敢提。

    虞枝接着看文件。

    苏音坐在她对面,趴在桌子上,忧伤道:“姐姐,我后悔了。”

    “嗯?”虞枝扔掉手中的文件,安静地听苏音讲话。

    苏音双眼空洞无神,恍惚道:“当初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退学,所以我才跟她表白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表白了。”

    “为什么?”

    苏音的语气中夹杂万般无奈,“爱把我折磨得不像自己,昨晚,我像个疯子。”

    “不体面,太不体面了。”

    虞枝身体前倾,柔声道:“我不这样觉得,我觉得你很勇敢,你这么勇敢,我更喜欢你了。”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小朋友,我知道放下一个人很难,没关系,慢慢来,姐姐陪着你。”

    苏音怅然若失地点头。

    虞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音音,你死心了吗,你还对她抱有期望吗?”

    苏音久久愣神。

    死心不死心,嘴上说没用,得再见一面才能知道,但苏音万万没想到,这一面,竟来得这么快。

    第52章 感觉

    第二天,许清词给苏音发信息,说很久没见面了,哪天约着见一面。

    于是,她们约在下午见。

    地点是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在一中附近,是老字号了,以前每逢假期,她们常来吃。

    苏音胃口不好,不太想吃东西,她单纯是来见许清词的,但她到了以后才发现江佑也在。

    下午两点,不是饭点,可店太火,人爆满,她们便去店外边支了张桌子,围着桌子坐下。

    大热天,苏音穿一身黑,头上还压着一顶帽子,许清词看着就闷,说:“音音,帽子摘了吧,太热了,等会儿该头疼了。”

    江佑附和,“是啊。”

    苏音把手覆在帽檐上,迟迟未动,“那我事先声明哈,摘了你们可别大惊小怪啊。”

    许清词用牙把北冰洋瓶盖咬开,然后说:“磨磨唧唧的,快点吧。”

    苏音摘了帽子。

    这时,许清词“妈呀”一声,嘴里的瓶盖被吐出去好远,她夸张地说:“哎呦,这眼圈黑的,都快赶上国宝了。”

    苏音“嘁”一声。

    江佑盯了苏音一阵,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苏音,你该不会是为了那谁吧?”

    苏音知道江佑所指是谁,无奈地笑了笑,她没否认,“是呗。”

    江佑略微震惊,感慨道:“真行啊,都两年多了,你还没放下她啊?”

    苏音抓了一把毛豆,心不在焉地扒,自我吐槽,“是啊,都两年多了,还是放不下,够傻吧。”

    许清词听得一头雾水,问:“不是吧音音,你也太不讲究了,有喜欢的人竟然也不告诉我?”

    她扭头又对江佑说:“还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喜欢音音吗,当年还跟她当众表白,那个轰轰烈烈,我到现在都没忘。”

    江佑踢了下许清词,“想起那事我就尴尬,八百年前的事你还提,那时候还小,哪懂什么是喜欢啊,现在我可不喜欢苏音了啊。”

    许清词拖长音:“哦——”

    她手握汽水瓶,呢喃道:“也是,我小时候喜欢过的人,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如今这年头,谁能爱一个人好几年啊。”

    江佑笑了,冲着苏音努努嘴,“她能,她能。”

    许清词一脸八卦地看着苏音,“音音,你到底喜欢谁啊?”

    “我们高中的吗?”

    苏音把扒好的毛豆塞到许清词嘴里,说:“是,是,是。”

    许清词:“干嘛这么凶?”

    以前苏音小,对于喜欢同性这件事,她常常难以启齿,但随着年龄增长,心理逐渐成熟,关于性取向她坦坦荡荡。既然许清词问了,那她就说了。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姐,一看见你们有几分相像的脸我就想起她,一想起她我就糟心。”

    许清词张大嘴,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许久后,当服务员把串端上来后,她回过神并说:“喜欢同性是好事啊,但是音音,你怎么会喜欢我姐啊,你图啥啊,我姐岁数那么大,还成天摆张臭脸,好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

    江佑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清词,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姐姐的,你别添油加醋了。”

    但她也蛮好奇,便问:“苏音,你为什么会这么专情,这么喜欢许老师啊?”

    苏音:“感觉。”

    她望向远处,看着一中的几栋大楼,眼神柔软,“感觉至上。”

    但过会儿,她又说:“说不定等哪天感觉消失了,我也就不喜欢她了。”

    “这样也挺好。”

    …

    她们三个撸串喝酒,聊了很多,关于从前关于未来,天很热,太阳很晒。当苏音说完她和许倾尘的事情后——

    江佑抓住重点,问许清词:“许老师看着也不封建啊,为什么会恐同?”

    许清词眉头紧锁,认真道:“我爸我妈都封建,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姐身上,这下完了,我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出柜了?”

    江佑无语道:“我们在说苏音的事呢,你怎么还先担心起自己了。”

    许清词愧意满满,连声说:“对对对,现下还是音音的事更重要。”

    她思考一阵,说:“对了,音音,那个谢可瑶我知道她,就是她天天缠着我姐。”

    江佑也说:“对,她常来班上找许老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找,挺没分寸的。”

    苏音扶额,“她有抑郁症。”

    江佑:“那就说得通了,因为谢可瑶有抑郁症,许老师才会那么迁就她吧。”

    苏音看着手里完全凉掉的羊肉串,怔道:“有抑郁症就得被处处护着,我还有心脏病呢,她不还是照样狠话说尽?说到底,跟有病没病没关系,还是人的问题,孰轻孰重太明显了。”

    苏音常年不上体育课,也不进行剧烈运动,她有心脏病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

    江佑安慰说:“苏音,以前我喜欢你的时候,也觉得就非你不可了,但是你看现在我不好好的吗。忘记一个人不难,看开点,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等你熬过来以后再回头看,会发现全都是小case。根本没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些说过不去的,放不下的,其实都是人的执念罢了。”

    许清词:“江佑说得有道理。”

    苏音斟酌后说:“你们也觉得我应该试着放下她是吗?”

    她们二人点头。

    许清词说:“我姐太直了,那个谢可瑶也得意不了多久,我姐对她好,纯粹是怕她出事。想把直女掰弯,哪有那么容易,简直比登天还难。”

    “音音,放弃吧,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真的不想再看你受苦了。”

    苏音叹气,“也是,但是她一个直女,招谁惹谁了,喜欢不上女孩也不能逼着她去喜欢,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男生喜欢我,我的反应得比她还大吧。”

    许清词和江佑看透不说透,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唉声叹气。

    江佑没忍住,还是说了,“不管许老师做了多过分的事,你还是替她说话。果然啊,人一旦为爱上头,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许清词:“对啊。”

    “再说了,就算我姐不可能喜欢女孩,但是她对你和谢可瑶就是不一样,多让人生气啊,你不生气吗?”

    苏音:“生气。”

    江佑:“苏音,这场不对等的爱注定是个死胡同,别再往里走了,除非你想把自己撞死。”

    许清词:“我们是你的朋友,也是局外人,我们看得更清楚,再继续下去你只会更受伤,所以我们想拉你一把。”

    她们意见统一。

    她们说得句句在理,苏音也认同。事实上,苏音很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但深爱一个人,根本就顾不上什么道理。

    当爱神降临时,哪管你是理性还是感性,是聪明还是笨蛋,只要你有七情六欲,全他妈给你按头到爱河里。

    此刻爱神没来折磨苏音,苏音非常冷静地说:“我要是再喜欢她,我就是神经病。”

    许清词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说:“不行,我不放心,你再说一遍,我得录个音,等哪天你又想去犯贱了,我就在你耳边循环播放。”

    苏音:“谁怕谁啊。”

    她接过许清词的手机,对着麦大声说:“我苏音,如果再喜欢许倾尘,我就是神经病。”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就心脏病突发,当场丧…”

    “命”还没说出口,手机被人一把夺走。

    许清词抬眼,震惊道:“姐!”

    江佑愣了一下,也打招呼:“许老师。”

    苏音脑子空了。

    她没抬头,也没低头,僵在空气里的手缓慢垂下,余光落到身旁白色西裤笔直的裤线上,她侧头,死命盯着那条线。

    她心说:冷静,冷静。

    片刻后,许倾尘淡淡道:“不要什么话都乱讲。”

    江佑这才意识到不能让许倾尘站着,随手拽了把椅子过来,邀请说:“老师,坐下聊聊天吧。”

    许倾尘摇头,“江佑,你跟清词慢慢吃。”

    然后,她对着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她的苏音说:“苏音,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苏音听出她语气里的郑重,于是抬头,“什么事?”

    许倾尘:“关于你母亲。”

    苏音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你说什么?”

    许倾尘:“我找到她了,你想见她吗?”

    苏音轻轻点了头-

    长水市市北码头往一偏僻路段延展,靠海边,有一村庄,大量红砖瓦房错落排列,唯有村西一二层小楼格外引人注目,许倾尘将车停在院外,说:“她就在里面。”

    苏音呆坐。

    她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她,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之前,有人给我看过你母亲的照片,我记得她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苏音:“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没说话。

    苏音没再问,她打开车门,大步往院里走,许倾尘没有下车,她坐在车里,失神地盯着苏音的背影,蓦地想起两年前的某天——

    那是苏音退学不久后,许倾尘心情低落,再加上伤未痊愈,她便窝在家里几天没有上班,直到有天下午,许伟义来了。

    他将一封信件重重摔在沙发上,一脸严肃道:“你自己看!”

    许倾尘感觉莫名其妙,她拆开信件,从里面拿出一张船票,还有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有一句话——

    老师,我一切都好,你好好照顾自己。今晚夜空很美,我很想你。

    署名是苏音。

    许倾尘:“怎么了,有问题吗?”

    许伟义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道:“许倾尘,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不懂了,这学生喜欢你是吧,还是个女学生。”

    许倾尘折好便利贴,平静道:“是,我知道这很离谱,所以我会慢慢引导她走出来,怎么,难道连这个你都要管吗?”

    许伟义:“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他从许倾尘手中夺过便利贴和船票,用力撕掉,“你最好别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赶紧彻底了断你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嗯。”

    但下秒,她傻了。

    许伟义一脸凝重道:“苏音是我的女儿,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看着办吧。”

    许伟义撂下话便走了。

    许倾尘脑袋轰鸣一片:原来杨月华没有骗她,原来都是真的。

    这天下午,许倾尘喝了很多酒,太阳西沉时,她打开抽屉,将那天去码头买好的船票一下又一下地撕掉,船票上的日期是:

    2012.3.29

    …

    一小时后,苏音出来了,苏曼眉和一个男人出来送她的。令许倾尘诧异的是,苏音心情不错,脸上都是笑。

    苏音上车后,挥手跟他们道别。

    许倾尘奇怪,但还是把车开走,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男人转身了,阳光很晃,她还是看到攀爬在男人后颈上的玫瑰藤蔓。

    许倾尘:“他是?”

    苏音与许倾尘视线一致,她声无波澜道:“他就是我的父亲。”

    话落,许倾尘耳畔嗡嗡作响,随后一脚踩下急刹车。

    第53章 照亮

    苏音身体向前踉跄一下,皱眉道:“怎么了?”

    许倾尘紧握方向盘,发出疑问,“他是你爸?你怎么知道的?”

    苏音:“我妈说的。”

    许倾尘弄不明白了。许伟义说苏音是他的女儿,苏曼眉却是另一种说法,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

    苏音则是不紧不慢道:“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就打车走了。”

    闻声,许倾尘缓慢抬起脚刹,说:“还是我送你回吧,这里偏僻,你也打不到车。”

    “行。”苏音没客气。

    车子缓缓向前开,七拐八拐地,在开到一条窄路时,苏音往外看,刚好看见一片海,她按下车窗,闻到一阵枯玫瑰的味道。

    这是一片熟悉的海,是苏音曾带许倾尘来看过的海,海水苦咸还浑浊。

    这海,不好看。

    苏音微偏头,看着许倾尘,她一如初见般惊艳,素面朝天也美丽。

    但物是人非了。

    苏音低头,悄悄叹气。

    一路无话。

    她们互相沉默。关于那晚的事,关于苏音的爱,关于许倾尘的抗拒。她们只字不提。

    等开到虞枝家后,许倾尘靠边停车,当苏音拉开车门时,许倾尘突然问了句:“估分了吗,想报哪所学校?”

    苏音迈出去一半的腿僵住,缓了两秒,她稳稳下车,说:“华清大学。”

    许倾尘:“什么专业?”

    苏音瞥了她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然后不动声色地走掉。

    她没告诉她。

    …

    看着苏音离开后,许倾尘调头,又往来时的路开回去,她去找苏曼眉了。

    一路风景无限,她满目忧愁。

    …

    昨夜,她辗转难眠,心里像缺失了什么东西一样。她翻来覆去地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早上,她换上一条纯白连衣裙,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来到记忆中的那片海。

    站在海边时,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片海,那时,苏音在她身边。

    她忽然热泪盈眶。

    她弯腰,轻轻将整束玫瑰放在海滩上,一片花瓣染上泥土,整束玫瑰脏了。

    她顿感浑身无力,缓慢地蹲身,她有洁癖,可裙摆弄脏了,她也不管不顾,她捂住胸口,睫毛一颤,落下一滴泪。

    她低哑着声音说:“女生为什么会喜欢女生,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呢。”

    “更何况,我还是你的姐姐。”

    她不明白。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面对谢可瑶的喜欢时,她心如止水,可以悉心教导。

    但面对苏音的喜欢时,她整个人都绷紧,即使表面维持平静,内心却早已三番五次崩溃,所以她竭尽全力地刺痛苏音,赶走苏音。

    她真的不明白。

    她久久蹲在那里,任由海水溅湿她的裙子,再溅湿她的脸。

    海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她自言自语:“以前在这里,你送我一支玫瑰,现在我还你一整束。”

    她艰难地起身,用喑哑的气声说:“我们,扯平了。”

    海风很舒服,轻轻掠过玫瑰花瓣,留下最后的温柔。

    狼狈的她保持优雅,擦去脸上的污渍,微提裙摆,转身要走。这时,她的目光转向身侧的一男一女,而女人的脸正朝向她,登时,她心中一紧,朝他们走过去…

    见她来,苏曼眉只说一句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我是苏音的妈妈。”-

    半小时后,许倾尘到了。

    小院中央,有个小亭子,亭子中央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许倾尘和苏曼眉面对面而坐,相互对视,沉默不语。

    苏曼眉年过四十,一双比狐狸还媚的眼看人时深情无限,她脸上明显有被岁月亲吻过的痕迹,但如今的她不比年轻小姑娘差,别有一番滋味。

    苏音是淡颜,和她不太像。

    沉默许久后,苏曼眉笑了,她给许倾尘倒了杯水,说:“我知道你是谁。”

    许倾尘看着她。

    苏曼眉笑容不收,声音极度平静道:“你是许伟义的女儿。”

    许倾尘点头。

    苏曼眉从容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许伟义的女儿,我还知道你是音音的老师,前两年,音音为你打了你前夫,然后转学了。我说的对吗?”

    许倾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几年你一直没离开长水?”

    苏曼眉摇摇头,没打算说。

    她摸着杯壁,眼中流转万千思绪,问:“你来找我是想问我当年的事吗?”

    许倾尘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是,苏音的父亲究竟是谁?”

    苏曼眉指着不远处浇花的男人说:“是他,他叫郑雄,音音就是他的女儿。”

    许倾尘懵了,她极度困惑。

    “那为什么我爸会说苏音是他的女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曼眉转动腕上的银镯,娓娓道来:“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和郑雄爱的干柴烈火,一次意外,我怀孕了。”

    “他跟我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我很感动,和他回了家,但他父母不喜欢我,不准我进他家门,他们逼我们分手,然后逼他娶了他同村的姑娘。”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彻底崩溃了,我想我应该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但我爱他爱疯了,我不舍得,我想和他有个孩子,所以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可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会被骂死的,我没那个胆量。”

    “直到有天夜里,我痛苦难耐,来到一家夜店,这里尽是有钱人。我是个十分虚荣且自私的人,当我看见他们挥金如土时,我脑海中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找个有钱的冤大头来当我孩子的爸爸。”

    “很抱歉,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许倾尘眼尾瞬间红了。

    原来是这样。

    苏曼眉继续说:“我刻意接近他们那堆人,不停地给他们倒酒,让他们喝醉,当喝得伶仃大醉的许伟义回酒店时,我悄悄跟着他,溜进了他的房间。”

    “后来啊,我制造假象,他误以为他把我睡了,再后来,我告诉他我怀孕了,孩子是他的。音音出生那天,他给了我一笔钱,数额很高,让我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说到这,她低下头,苦涩道:“我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害了所有人。”

    “对不起。”

    许倾尘脸色难看,她忍住泪水:“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真可笑啊。”

    她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苏曼眉,“你知道我爸我妈以前有多幸福吗,你知道因为你的自私,害了多少人吗?”

    “你害了我妈,害了我爸,害了我,也害了苏音,你认为你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

    苏曼眉:“没用。”

    “我该死,所以我染上了艾滋,没几年活头了,这是我的报应。”

    许倾尘无动于衷。

    苏曼眉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讲这些吗?”

    “因为我知道音音喜欢你,我已经亏欠她很多了,所以我必须把这个秘密讲出来,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许倾尘嗤笑。

    “抛开其他,就说一点,你是苏音的母亲,而你又间接害死我的母亲,你让我和她在一起?你让我和她怎么在一起?你不觉得这很搞笑吗?”

    苏曼眉流泪了。

    许倾尘一刻都不想多待,离开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和陶颖无关,和许伟义无关,也和她自己无关。

    “当年你为什么会狠心丢下苏音,她才十一岁,你怎么会那么狠心?”

    苏曼眉突然笑得癫狂,她说:“因为刘先生有钱啊,他说只要我扔了女儿,跟了他,他就给我五百万,五百万诶,谁会跟钱过不去啊。我想着把这个老头子熬死就把音音接过来。我等啊等,但你猜怎么着,他儿子从国外飞回来了,这个龟孙,一分家产都没给我,我白忙活好几年。”

    她起身,边大笑边说:“幸好我又遇见郑雄了,幸好幸好…”

    这人疯了。

    后面的话,许倾尘没再听了,她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打算想了。

    她放空。

    但当回神时,她脑子里弹出的第一句话是:苏音不是我的妹妹。

    登时,她固执的心颤了-

    晚上七点,许倾尘赶去学校看晚自习,此时自习刚开始,老师们都去负责班级看自习了,办公室应该不会有人,许倾尘便推门而入,可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可瑶坐在她的座位上,乱翻她的东西。

    许倾尘沉下脸,不悦道:“你在干什么?”

    谢可瑶脸吓白了,猛地站起来,露出可怜姿态,结巴道:“老师,我…我的药吃完了,我记得之前有两瓶放在你这里,刚才我好难受,你又不在,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了。”

    说完,她咬了下唇,可怜兮兮道:“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许倾尘心很烦,懒得计较,便说:“在左边抽屉里。”

    谢可瑶:“好!”

    拿完药,她就走了。

    许倾尘狐疑地看着她走出去,再看着杂乱的桌面,陷入沉思。

    门外,谢可瑶松了口气-

    晚自习结束后,许倾尘开车回家,车子驶出校园,正要驶入公路时,她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音。

    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沿着路边慢走,她时不时仰头,像在看星星,又像在看正一盏又一盏熄灭的教室灯。

    不知怎的,许倾尘忽然降下车速,缓缓地跟在苏音身后。

    苏音转身,车灯闪到眼睛时,她眯了眯眼,然后笑了。

    这时,车灯灭了。

    透过挡风玻璃窗,她只能看见女人模糊的脸,和一双格外忧郁的眼。

    下秒。

    月光照亮一个瞬间。

    苏音僵在了原地。

    第54章 放手

    四目相接。

    刹那间,藏不住的秘密被眼神出卖,苏音又一次迷恋上许倾尘的气质。

    东风在吹。

    一呼一吸后,苏音转过身,这时,许倾尘按了声喇叭。

    苏音停下,仰头放松肩膀。

    她明白许倾尘的意思。其实,在刚才短暂的互相对视的时间里,她就明白了。

    她只是在等这一秒,等许倾尘把她挽留。

    苏音太疲惫了。

    她一直在主动,但她从未获得半点回应,她的爱经不起这样消磨。

    苏音还爱她,却放不下她,但又不会再主动找她。所以苏音出现在这里。

    直到——

    许倾尘摆手,苏音上了车。

    …

    她们又来到那片海。

    她们不看海,她们面对面而站,她们好像互相有话要说。

    苏音穿得清爽。

    她高且瘦,肩很直。

    长袖白衬衫配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发白的帆布鞋。

    她纯素颜,金丝细边眼镜有棱有角,衬得她十分斯文。饱满的后脑上马尾高高竖起,很阳光。

    这两年她彻底长开了,五官更精致了。她长得偏冷系,摆一副臭脸时最好看。

    许倾尘没意识到自己看呆了。

    许倾尘教过很多学生,有比苏音懂事的,有比苏音漂亮的,也有比苏音聪明的。却没有一个,比苏音更难忘的。

    许倾尘了解苏音的性子,知道她要强,她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所以狠话说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她不敢保证苏音还会不会再出现。

    许倾尘不敢了。

    她抗拒苏音,又期待苏音。

    许倾尘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心,她不懂,但她还是不断提醒自己:她和苏音没可能。

    天好黑啊,海真美啊。

    那束玫瑰早就被赶海人捡走,只剩几片花瓣,被海浪无情卷走。

    苏音不知道。

    风吹乱她额角的发,意图黏向她的唇,她微抬手,试图把风挡住,却也只是徒劳。

    她的爱也是。

    全都是徒劳。

    风没停,苏音的声音和风声一起响动,她无比认真地叫了声:“许倾尘。”

    许倾尘愣了。

    苏音往前迈一小步,说:“我真累了,以后我可能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许倾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

    苏音无奈地笑了笑,“许倾尘,这样叫你是不是很不礼貌。”

    她停顿一下,笑容由无奈转为自嘲,“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不如可瑶懂事,有礼貌。”

    许倾尘嘴唇翕动一下,她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她侧过脸,不再去看苏音。

    苏音喃喃道:“许倾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叫你老师了吗?”

    她自问自答。

    “因为那段你是我的老师的日子,我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回忆了。”

    “如果感情可以自控,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对你动心。可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一切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无法给出自己答案。”

    “慢慢地,我不再执着于一个答案。”

    “我向前看。”

    “我嫉妒你是别人的妻,后来,你终于离婚了;我烦恼于我和你之间的师生关系,后来,你终于不是我的老师了;因性取向,我怀疑过自己,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许倾尘,我努力把所有世俗的不可能熬成可能,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唯一的不可能,其实是你的偏见。”

    苏音哽咽住,深深提起一口气说:“许倾尘,如果我不是女孩,你会爱我吗?”

    许倾尘双眼模糊了,她艰难地开口说:“我…”

    苏音逼问她,“会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会吗?”

    许倾尘脸色难看,除了一声含在嘴里的“我”字,她再也给不出苏音只言片语。

    苏音想死心了,不想再逼她了。

    这时,许倾尘抬起泪眼,说出一句连她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苏音心酸地笑了-

    凌晨一点,苏音站在镜子前,她两眼止不住地往外淌泪,喃喃自语道:“因为是女孩,所以才不被爱的吗。”

    其实苏音昨晚是抱着去告别的准备,假如许倾尘直接了当说“不会”,她真的会就此放手,但许倾尘给了她希望,即使这点希望,微小到可怜。

    苏音抓住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

    …

    中午十一点半。

    一中校门口,走读学生往外涌,当看到倚在保安室门口的“少年”时,她们纷纷发出尖叫声,“操!这也太帅了!”

    “他”在等人。

    当人流渐渐散去,许倾尘从教学楼走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人,是谢可瑶。

    刚才,许倾尘接到苏音电话时,谢可瑶也在,许倾尘正要往外走,谢可瑶说“老师,我现在很烦躁,感觉下一秒就会死掉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许倾尘说“等会吧,我现在有急事。”但谢可瑶没听,就是闷头跟着她走。

    许倾尘走到一半,微转头说:“我真的有事,你去办公室等我行吗?”

    谢可瑶快哭了,她上前一步,拽着许倾尘的衣角不撒手,说:“老师,我不能一个人待着,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许倾尘着急,不想和她墨迹,便继续走。谢可瑶见许倾尘这么迁就她,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开心道:“我就知道老师对我最好啦。”

    许倾尘却没回应她,视线移到校外,她身子猛地一晃,随即眼中流露出疼痛的情绪。

    日头很大,阳光干干的,校门口翠柳下站着一个人,她眉眼干净,可眼里却带着绝望的悲,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许倾尘。

    许倾尘愣愣地看着她,走向她,根本没意识到谢可瑶还挽着她的胳膊。

    待走到她面前,许倾尘眼眶微微地红了。

    因为苏音剪了头发,不是剪了一点点,而是剪成了时下最流行的男士短发。

    许倾尘将胳膊从谢可瑶手中抽出,缓慢抬起,她微张唇,声音中夹杂些许震颤道:“你…”

    谢可瑶立刻重新挽住许倾尘,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说:“老师,我头疼。”

    许倾尘低眼看她。

    苏音心中生出一阵怒火,她忍了又忍,最终下唇被咬出一道痕。

    许倾尘注意到了,她轻轻推开谢可瑶,并对她说:“可瑶,你去办公室等我行吗?”

    谢可瑶不肯。

    许倾尘没招,便冲她笑了笑,谢可瑶这才恋恋不舍地,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许倾尘则是直直地盯着苏音,她想说话,可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默良久后。

    她装作云淡风轻地低下头,顶着通红的眼眶先走一步,说:“过来。”

    学校东边有一公园,公园很大,许倾尘带苏音来了这里。

    这里人少,方便讲话。

    许倾尘心头一阵钝痛,于是她用冷冰冰的姿态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

    她又刺痛苏音了。

    苏音眼根微湿,望着她,说出一句让许倾尘心疼到快要窒息的话——

    “像男孩了,你可以爱我了吗?”

    苏音说完,便低下头,她双眼涣散地看着地面,她将决定权交到许倾尘手里,像送礼物一样把自己送出。为了爱,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

    许倾尘强压下心头的痛,她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她绝对不会喜欢女人。一个厌恶同性恋到极致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变成同性恋。她害怕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但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于人的本能,无关其他。所以越是想靠近苏音,她越怕,越是要狠狠地把她推开。

    许倾尘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绷住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直挺挺地站着,声音泠冽道:“苏音,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变得这么傻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苏音失望地笑了。

    许倾尘胸口没来由又是一阵闷痛,但她已然麻木,她用嫌弃的口吻说:“像男孩又怎样,又不是真的男孩。”

    她不屑一笑,轻蔑道:“苏音,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了吧,别做梦了。”

    许倾尘亲手烧死了苏音的希望。

    苏音面如死灰,她睁着迷惘的双眼,呆呆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的船票,沉默不语地递给许倾尘。

    许倾尘几乎是瞬间就接过来,她边用冷若寒潭的眼神盯着苏音,边毫不留情地将这张船票撕碎。撕完了,她将纸片扔到苏音身上。纸片散落一地的同时,苏音对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苏音蹲身,瘦弱的脊背猛烈地颤抖一下,她把头埋得深深的,将纸片一张又一张地捡起,发出隐忍的呜咽声,悲哀道:“许倾尘,你为什么不肯要这张船票,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恶心。”

    苏音捡起最后一张纸片,扶着膝,缓缓起身,她最后问道:“什么恶心?”

    许倾尘用无情且淡漠的目光凝视她,溢出一丝冷笑,“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这次,苏音没有大悲,也没有大痛。她将纸片扔进垃圾桶,转过身子,平静地走出公园,走出这份不可能的爱。

    十六岁时仰望的那片光彻底熄灭了。

    苏音放手了-

    当天下午,虞枝回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苏音去接了长发。晚上,苏音陪她去看了海。

    是市南的海。

    是从未看过的海。

    全都是崭新的一切。

    苏音面朝大海时,虞枝偷偷拍下她的背影,当即用此图发了一条朋友圈,并配上文案——

    “小朋友,只要你愿意给我船票,我随时都可以跟你走。”

    第55章 后悔

    苏音再没去过市北。虞枝闲时会来看她。经常当晚来,次日回。即使很折腾,但她依然坚持。

    事实上,她的选择是对的。

    在那些别人未曾参与的苏音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查成绩时,填志愿时,虞枝都在。

    虞枝的付出,苏音全都看在眼里。

    苏音本就是头脑清醒的人,只不过这两年被爱冲昏了头,做了许多让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不过幸好,现在她醒了。

    对于许倾尘。

    她失望了,死心了,也不抱任何期望了。

    虞枝问她:“倾尘那样伤害你,你恨她吗?”

    苏音摇头,她手中正捧着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对着通知书拍了张照片,然后慢悠悠道:“有什么可恨的,不恨了。”

    虞枝轻笑道:“看得这么开?”

    苏音想了想,歪头说:“我也不知道。诶,姐,你说我这人奇怪不,明明上一秒还爱得要死要活,但当她的某句话触碰到我的某根神经后,我一下子就对她无感了。好像对我来说,不管多热烈的爱,都能在一瞬间被杀死,然后彻底消失。”

    虞枝:“真羡慕,我要是能像你这样洒脱就好了。”

    气氛片刻尴尬,她转移话题说:“还有,你能别管我叫姐吗,叫姐姐多好听,本来我岁数就大,被你这么叫,显得我更老了。”

    苏音连连摆手,“no,no,no.”

    “那别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是好听,但你看看我,我适合吗?”

    她边说边起身,在虞枝面前转了一圈。

    “你看我这吊儿郎当的样儿,被我追屁股后面喊姐姐你不觉得油?”

    虞枝被逗笑,笑得花枝烂颤。

    “音音,真好啊,你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苏音双手后撑在桌上,借力跳到桌子上坐,开始吐槽,“姐,这三年是真苦,自从遇见许倾尘起,我就没有一天做过我自己,为了得到她的欣赏和喜欢,我试着听话懂事,试着变乖,她在的时候我装,她不在的时候我也装,妈的演着演着都要演成真的了,到头来有个屁用,没用。”

    虞枝恍然大悟。

    “我说呢,虽说你心思细腻,但以前你可真是拽翻天了,骂街谁也骂不过你,怪不得一上高中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是小姑娘长大了,知道矜持了。”

    苏音:“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虞枝开玩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姐姐我白道黑.道都有人,平时眼观八方,长水这一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苏音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吹捧说:“厉害,我姐就是厉害。”

    虞枝倾身,媚态十足道:“姐姐可是单身,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苏音:“怕了怕了,好不容易摆脱爱情的苦,我可不想再把自己搭进去。”

    虞枝抓住重点,“怎么,怕自己陷进去,怕你爱上我?”

    苏音是个机灵鬼,她狡黠一笑,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找橘子汽水喝了。

    这时,虞枝拿出手机,又发了一条和苏音有关的朋友圈。配图是苏音的录取通知书,文案是——

    “祝你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道桥设计师,小朋友,恭喜你,梦想成真了。”-

    九月初,市北码头。

    许倾尘立在江边,手里拎着半瓶啤酒,她神色忧伤地盯着手机。

    屏幕界面是虞枝的朋友圈。

    虞枝朋友圈是全部可见,她以前不怎么发,但最近发得非常频繁,几乎两三天发一条,而她发的全都是苏音。

    有吃饭的苏音;有走路的苏音;有看书的苏音,有开怀大笑的苏音…

    全是苏音。

    这几个月,许倾尘总是忍不住去翻看虞枝的朋友圈,闲下来就会看,一看就会发呆很久,看着看着,她心中便会泛起无限酸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在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把自己变成一个见不得人的偷窥者。

    此刻,她又管不住自己了。

    她失魂落魄地喝着啤酒,再将苏音的照片不断放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她快把自己折磨疯了。

    风吹湿她的眼。

    她抬眼,咬住颤抖的唇,捂住胸口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吧。”-

    许倾尘重新带高一了,她依然是班主任,依然教高一一班,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只是,坐在这里的人变了。

    教室内有45张桌椅,但有一位同学因病休学,于是,最北边最后面一个位置便空了。

    一节政治课。

    许倾尘双手撑在讲桌上,右手捏着粉笔,侧身写知识框架,她先后叫了几位同学叙述具体内容。

    这时,她写错两个字,她回头找黑板擦,顺便喊人回答问题,她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苏音。”

    瞬间,凄风从窗外刮进来,她混在乱糟糟的风里,低头苦笑了。

    她的学生们全都看着她。

    她捏紧指节,暗暗咀嚼掉一肚子心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讲课。

    一堂课结束,她不走,她愣在讲台上,遥望那张空空的桌椅,她恍惚间看到——

    苏音坐在那里,坐姿端正,她低头认真做题,一抬眼,冲她笑了。

    看着看着。

    苏音的身影突然不在了。

    许倾尘下意识伸手去抓,但下秒,她落寞地走出了教室。

    因为。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学校东操场重建了,是虞枝出的资,许倾尘在窗前眺望,上课铃响,她向熟悉的地方走去。

    无人操场。

    许倾尘久久伫立在已经被拆掉的破乒乓球台处,她四下张望,找不到了,什么都找不到了。

    在不知道哪个平凡的日子里,苏音已经向前看了,只有她还留在过去。

    可那些记忆已经慢慢消隐,苏音可能早就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许倾尘崩不住了。

    矜贵美丽的她流泪了。

    她说:“回不去了。”

    …

    真的回不去了吗?

    白天,许倾尘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是大家敬仰的老师。

    夜晚,她变成疯女人。

    深夜不知几点,睡梦中的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发丝散乱,双眼猩红。几秒后,她失控般地下床,从抽屉中找出一个牛皮纸袋,眼泪像失禁般掉落。

    纸袋里装着一些碎纸。

    借月光,她将碎纸全部倒出来,随后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去拼凑它们。

    可纸片太碎了,根本拼不上,她急了,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泪更是遏制不住的往外流。

    这原本是一封信,和一张船票。

    信,是苏音被退学那天写给她的。

    看见这封信时,许倾尘说:“同性恋真恶心。”

    船票,是苏音扔进垃圾桶的那封。

    当时,苏音给许倾尘船票,许倾尘不收,她还说:“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可是。

    信,许倾尘舍不得扔。

    船票,是许倾尘从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一张一张捡回来的。

    她搞不清楚自己的心。

    明明是她决绝地把苏音推开,现在走不出来的人却是她自己。

    她几近崩溃。

    当她发现她根本无法将这些碎片拼好时,她双肩剧颤,随后抬起湿糊的脸,眼泪一滴又一滴砸下来,她沮丧道:“拼不好了,回不去了。”

    整晚,她望着远方发呆。

    泪湿衣衫,冰封的心彻底融化,她把眼泪揉进黑夜里,说:“恶心的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你,而是我的后知后觉。”

    她后悔了-

    苏音要快乐死了。

    虽然在京北上学,但她没想到,竟然又跟江佑和许清词凑到一起了。

    也是阴差阳错。

    江佑原本可以上一本,但高考当天没发挥好,而许清词原本能够到三本就不错了,但高考当天竟超常发挥。

    两人都上了二本。

    可谁成想,这俩人竟考到一所学校了。

    她们上的是京北师范学院,和华清大学隔了两条街,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们经常去找苏音,苏音现在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好不快活。

    许清词八卦过,“音音,自从上大学后,你好像变得更乐观更阳光了,我感觉…”

    剩下的话,是江佑问的,“我感觉你是不是不喜欢许老师了?”

    苏音脸上未起任何波澜,平静道:“是啊。”

    许清词震惊,“不对啊,那阵子你还说什么感觉至上呢,那时候不还很爱吗?”

    苏音笑了笑,“是,那时候是很爱,但因为一些原因,感觉消失了,也就不爱了。”

    许清词:“那挺好的。”

    是挺好,苏音也这样认为。她没口是心非,没逞强,也没骗任何人。

    她真的不爱许倾尘了。

    这种感觉真好,再也不用患得患失。以后,手里的玫瑰,想送谁就送谁了。

    …

    国庆假期,她们三个一起回长水市,坐的高铁,三个半小时就到了。

    高铁站在市北。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苏音回家的船没了,她只能在市北将就一晚。

    江佑刚出站,就被家里派来的车接走了,说是要参加家庭聚餐。

    苏音只能跟许清词回家。

    许清词还是一个人住,住在许倾尘的那栋房子里,一开始她还担心苏音不愿来,可苏音根本无所谓,住就住呗。

    许清词当即默默感慨:看来这是真一点不在意了,真不喜欢了,真放下了。

    她们打车回家。

    一路上,许清词张口闭口都是江佑,苏音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终于,上楼了。

    电梯门打开时,苏音快速走出去,打算摆脱许清词的“魔音”,她说:“清词,钥…”

    但剩下的话,卡到嗓眼了。

    她看见——

    许倾尘蹲在门边,脸庞微微扬起,空洞的眼里结满愁绪,右脸上还有一道未干涸的泪痕,她脆弱得像被打碎的玉瓷。

    苏音刚一露面,许倾尘眼中立刻流露出欣喜的情绪,她努力咧开一个颤抖的笑容。

    “苏音,好久不见啊。”

    第56章 忍受

    苏音讶然地看着她。

    从前,只要许倾尘掉一滴眼泪,苏音就恨不得杀了这个世界,但现在,她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苏音体面地点了点头。

    许倾尘察觉出苏音的冷漠。

    破裂的泪水在许倾尘眼中炸开,她心口多出一道划痕。她记得,苏音对她的爱,曾是那样炽热。

    爱消失了吗?

    苏音变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

    许倾尘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想逃,只想带着她的软弱,和撕心裂肺的情绪,逃入没有人的十八层地狱里。

    许清词一脸茫然。

    静了半晌,她绕到苏音身前,说:“姐,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许倾尘藏好千疮百孔的灵魂,拿出骨子里的傲气,露出如从前一般清贵的表情,“你就告诉我今天回,也没说几点回,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我就来这等你了。”

    许清词:“害,走的时候忘充电了。”

    她过去把许倾尘扶起来,问道:“诶,你不是有钥匙吗,直接进去呗。”

    “被我弄丢了。”许倾尘语气很虚,说这几个字时,她的目光几番扫向苏音。

    苏音正低头发消息,她不知跟谁聊了好笑的事,嘴角疯狂地上扬。

    爱或不爱,太明显了。

    失落浓描许倾尘的眉眼,她忽觉,明明未饮一口酒,为何像烈酒灼了喉。

    但无妨,许倾尘最擅长忍耐,就像以前一样,忍受暴怒的父亲,忍受不幸福的婚姻。她不再问自己“心为什么会痛”,她告诉自己“我可以承受一切疼痛”。

    许倾尘才不会为谁放下姿态,在人前,她要永远展现明媚的辉芒。

    她不再偷看苏音了。

    她对许清词说:“清词,你把钥匙给苏音,跟我去趟医院。”

    许清词:“啊?去医院干嘛?”

    许倾尘:“爸住院了。”

    许清词把钥匙给苏音,然后问许倾尘:“爸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许倾尘:“嗯,不严重,做完手术就好了。”

    说罢,她走到电梯前,按下电梯。

    苏音站在电梯右侧方位,她们错开一个身位,互相朝反方向而站。

    电梯从一层缓慢向上升。

    许倾尘又没管住自己的眼,在短暂的时间里,她整整向后偷瞄苏音七眼,可苏音,从头到尾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再不舍也得前行。

    许倾尘迈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时,她双肩塌软,眼里堆积上厚重的惆怅,她又想起当年苏音意气风发,朝她笑时的模样了。

    忽逢故人,七回首,一步清风万斤愁,缄默不言,自此人间再无好眠-

    许清词不在,苏音也不好乱走动,毕竟这不是自己家。她盘腿坐在窗边地毯上,腿上放着电脑,认真熟悉“犀牛”,“grasshope”等软件。

    她学的专业是道桥设计,很累,要学的东西很杂很多,而且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如果运气差点,一辈子熬不出头也没准。

    虞枝劝过她。

    “音音,你报考的是顶尖院校,供你选择的专业有很多,学建筑免不了会天天熬夜画图,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吃不消的,何必呢。”

    苏音却一再坚持。

    她何尝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考验,但她还是迎难而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

    苏音又熬到很晚,直到眼睛发酸,她才把电脑放到一边,然后身体向后仰,疲惫地躺到地毯上,顺便拿起手机看微信消息。

    许清词连发两条:

    【音音,我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回,你把这当自己家哈,不用不好意思。】

    【睡衣在东卧室柜子里,有几套新的,我也忘了具体放在哪了,你好好找找。】

    许清词是十点发的消息,现在都将近十二点了,苏音也困了,她回了声【好】,随后放下手机,去东卧室找睡衣了。

    东卧室是许倾尘的房间,虽说她不常来这住,但她的很多东西都在这,衣柜里的衣服几乎全是她的。如果不是找东西,许清词几乎不进来。

    苏音手扶衣柜门,没动手去翻,她上下扫了好几遍,不见睡衣。

    她心想:算了,不找了,就这样将就睡一晚吧。

    关上衣柜的同时,她顺手拉了下身旁的抽屉,一阵刺鼻的木香袭来,她垂眼,看见里面有一个很厚的本子。

    这应该是许倾尘的本子,是日记还是什么?苏音不好奇,她盯了一阵,把抽屉关上了。

    她走出这间屋子。

    关上门,关上记忆。那些与许倾尘有关的,全都变得无关痛痒了。

    断了线的风筝,是回不来的。

    …

    那不是普通的本子。

    那个本子,是许倾尘的日记本,里面记载着这些年,她数不清的秘密。

    至于许倾尘为什么不把日记本放在自己家,而是放到许清词常住的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

    拧巴的人,总做拧巴的事。

    改不了-

    翌日。

    苏音去赶最早一班的船,她给许清词发了条微信就走了。

    国庆七天假,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别人家。

    正逢假期,码头人很拥挤,苏音排队买票,排着排着,她就没耐心了。

    这时,虞枝给她发消息。

    【音音,我出差提前回了,来陪我两天呗,感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苏音看着长长的队伍,也不知还要排多久,她想等过两天高峰期过了再走吧,于是她离开码头,按照定位去找虞枝了。

    虞枝:【还去那家餐厅,你进去先找个位置坐,我手头还有点事,忙完马上去找你。】

    …

    虞枝正和许倾尘待在一起。

    许伟义胃里长了大量息肉,需要手术切除,手术刚做完,做得很成功。是虞枝帮忙联系的医生。

    虞枝一下飞机,直奔医院,她问候完许伟义,便跟许倾尘在外边长椅坐着。

    许倾尘脸发白,是非常不健康的白,虞枝担忧地看着她,说:“倾尘,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叫王医生给你看看吧。”

    许倾尘摇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虞枝,这次又麻烦你了,这样,我请你吃个饭吧。”

    虞枝顿了下。

    许倾尘:“你有约了吗?”

    虞枝点点头。

    许倾尘心底翻涌出酸酸的情绪,她低头,故作淡定地问:“是跟苏音吗?”

    “是。”虞枝说完,微信响了,她顺手点开,是苏音发来的语音,她没调音量,把手机放到耳边听。

    苏音语气很欢快。

    【姐,姐,姐,呼叫呼叫,我好饿啊,你还有多久能到啊。】

    这个音量,足够被许倾尘听见。

    许倾尘咬紧毫无血色的唇,装作无所谓,露出逞强的笑容,拍了拍虞枝的肩,说:“快去吧,我们改天再约。”

    虞枝一想也是。

    许倾尘一直在市北,她们随时都可以见面,但苏音过几天就走了,见一面不容易。

    于是虞枝提包走了。

    虞枝不知道,从她走后,许倾尘像魔怔了一般,频繁地刷新她的朋友圈,几乎每隔几分钟就刷一次。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直到中午十一点。

    她终于安静了。

    虞枝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

    虞枝举着手机,露出半张脸,她用手捧住苏音的下巴,苏音看着她笑。

    这张照片,极具暧昧气息。

    许倾尘只看一眼,便不再看了,她下颌轮廓紧绷着,呆滞地看着腕上手表缓慢走动的秒针。

    她慌了-

    夜深。

    十二点已过,“古岸”酒吧里,许倾尘呆在昏暗角落,喝得烂醉。

    她身子倾斜,柔软的长发散乱不堪,她撩下头发,半睁眼眸,露出可悲的笑容。

    心堵得厉害。

    紧接着,她将整瓶洋酒往嘴里灌,她不像在喝酒,倒像是在折磨自己。

    她生生把自己呛到。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淌到她精致的衬衫上,她不擦,而是摘下挂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擦了一把湿漉漉的眼。

    她眼底死灰一片。

    后来,酒劲上头,她醉倒了。

    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招一些恶臭的脏东西,惦记许倾尘一晚上的脏辫男搓搓手,顶着个油膘肚,一脸猥琐地走向她。

    下秒,脏辫男发出一声惨叫-

    苏音都成年了,还没去过酒吧,虞枝便想着带她来熟悉熟悉。

    她们来的是“古岸”。

    因节假日,再加上这条街是主街,所以即使是深夜,街上也十分热闹。

    年轻小姑娘小伙子直往酒吧里进。

    虞枝找车位停车,让苏音先下车等她,不然待会还得走回来。

    苏音便下车。

    她寻个边儿站,踮脚张望,想看虞枝把车开去哪了。

    看着看着。

    她瞳孔猛地一震。

    只见一男一女从她身边经过,男人紧搂着女人腰,而女人紧靠在他肩头。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男女。

    看对眼了,喝几杯酒,聊热乎了,就迫不及待地找地方干柴烈火去了。

    他们应该也是吧。

    苏音别过眼,不再看了,她把视线拉远,去找虞枝的身影。

    她丝毫不在意她刚才看到的:

    男人是贺舟。

    女人是许倾尘。

    管他们要干嘛,管他们是什么关系,苏音真的没所谓了。

    这时,她被人拽住了胳膊。

    苏音回头。

    竟然是许倾尘。

    许倾尘的衬衫滑在肩头,露出内搭的黑色细吊带,她睁着一双迷醉的眼,深深望着苏音。

    许倾尘露得多,路过猥琐男恨不得用眼神吞了她。

    苏音皱皱眉,顺手把许倾尘滑下来的衬衫提了上来。她没别的意思。

    许倾尘却想多了。

    一见苏音“关心”她,她往前踉跄两步,轻轻抱住她,然后将脸埋进她的肩。

    苏音下意识往后退,许倾尘便抱着她退。

    苏音想推她。

    这时,苏音耳畔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许倾尘满是哭腔地说:“我想你了。”

    第57章 失控

    “你干嘛抱我,抱错人了吧?”苏音困惑道。

    许倾尘身子一晃,她心脏刺痛,她不相信苏音会说出这种事不关己的话。

    “你能不能松开我啊,勒死个人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苏音又说,她开始不耐烦了。

    许倾尘缓慢抬脸,下眼睫还挂着几滴不肯往下流的泪,她不舍地松开苏音,逞强着扬起下巴,紧咬唇,表情感觉快绷不住了,她好像随时会泪奔。

    她低头,看到遍地是她的自尊。路上有那么多过往的行人,他们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苏音跟他们一样。

    很不可思议,苏音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许倾尘的失态。

    苏音不看许倾尘,她看向别处,当看见虞枝走来,她越过许倾尘,冲虞枝招手,“姐,我在这。”

    许倾尘崩不住了,她失控般地拉住苏音的手,无言无语地看着她。

    刚和苏音的眼神交汇上——

    许倾尘阴郁的眼里立刻像含了碎玻璃,久蓄其中的泪串串滚落。

    眼泪落在脸颊上,落在嘴唇上,落在许倾尘死死攥着的苏音的手背上。

    苏音眉心拧紧。

    她用力抽出手,把眼泪甩掉,随后她扶了下许倾尘的肩,许倾尘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她比见到富士山还要欣喜,还要满怀期待。

    可她又想多了。

    苏音把她转向的是贺舟所在的方向,然后笑着用手指了下贺舟,温柔的声音中隐含无所谓,“老师,你看好了,这位才是你老公,不不,口误,是你曾经的老公。”

    苏音根本不是在赌气。

    可许倾尘不这样认为,她解释说:“我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刚才是因为有个混混手不干净,贺舟刚好看见了…”

    苏音打断她,“好,是你说的这样,但你不用讲给我听的,我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些。”

    许倾尘的唇乱颤,茫然开口:“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我和他真的没关系了,他做过那样混账的事,我怎么还可能跟他有关系。”

    她依然在解释。

    苏音听完了,敷衍地点头,说“哦”。

    苏音的漠不关心让许倾尘心里很不是滋味,顷刻间,泪水再次打湿她的眼,她两眼红肿,倔强地咬牙硬撑。

    幸好这时虞枝走过来了。

    目睹这场面,她有几分疑惑,一见许倾尘泪眼婆娑的模样,她直接拳头用力怼在贺舟肩头,“你还有脸来,马上滚,离倾尘远点。”

    贺舟:“打我干什么,我就不该多管闲事是吧。”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虞枝上前半搂许倾尘,关切道:“是不是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没事了没事了。”

    许倾尘摇头,“不是因为他。”

    虞枝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犹豫一下,她小声对许倾尘说:“那是因为音音吗?”

    苏音听到了,“关我什么事。”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许倾尘一眼,嘀咕道:“对着我丧什么脸,无语。”

    她不想待在这,走去没有人经过的台阶角落坐着了。

    许倾尘落寞地盯着她。

    虞枝察觉出了什么。

    许倾尘眼里堆积数不清的黑暗死寂,她像丢了魂一般朝苏音走去。这一刻,她半醒半醉。

    她走向苏音,坚定地走向苏音。

    路灯下一个忧伤的影子不停地颤动,那是许倾尘的焦虑和悲伤。

    月夜的可怕在于容易让悲伤更悲伤,让忧郁更忧郁,让不懂爱的人看见爱。

    可有人热情,有人冷冷冰冰。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蹲下身,手放膝上拄着下巴,微偏头,她小声问:“你还爱我吗?”

    这一刻,苏音如同湖水一般平静的心底,被砸入一块庞大的巨石,却只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伴随涟漪的消散,苏音慢慢抬起头。

    许倾尘悲哀的脸,摇憾天地,摇撼万物,偏偏摇撼不了苏音的心。

    许倾尘张了张唇,颤抖着嗓音又问一遍:“你还爱我吗?”

    苏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不爱了。”

    许倾尘依然蹲在地上,她仰头去看苏音,脸上流露出万念俱灰之态。

    紧接着,她将脸埋起来。

    她应该是哭了。

    来往人都看许倾尘一眼,再看苏音一眼,紧接着跟同行人议论着走掉。

    有的实在嘴贱的,苏音会怼回去。

    “看个屁啊。”

    怼了不知第几个人,苏音拽住许倾尘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老师,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清醒还是醉,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爱不爱的话。我想说,当初我为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我不后悔。你不肯接受我的感情,也是情理之中。你只是拒绝了我,你没有错。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后你依然是我尊敬的老师。”

    许倾尘彻底僵住了。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妆花了一大半,神态麻木地呆了半晌。

    她失了矜贵和骄傲。

    为了苏音。

    可是,苏音不需要。

    苏音欲走。

    许倾尘突然叫住她,“苏音。”

    苏音回头,“嗯?”

    许倾尘脸色煞白,扯出一个脆弱的笑,“能重新来一遍吗,你能再送我一张船票吗?”

    苏音轻轻摇头,释怀地笑,“不了,老师,最后一张船票送给虞枝姐了。”

    苏音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许倾尘惨然一笑,她不要再追了,她捡起她的矜贵和骄傲,挺直背脊,迈开优雅的步,朝反方向走了。

    女人的尊严无价。

    酒彻底醒了。

    许倾尘的长发被风吹起,在背脊上飘舞,皓月照耀着她,朦胧月光下她的背影忽明忽暗,她是这条街上最高傲的女人。

    明明半分钟前,她还是这条街上最可怜的女人。

    苏音看了许倾尘两眼,然后疑惑地对虞枝说:“姐,她到底怎么了?”

    虞枝:“我也想知道。”

    虞枝快步上前,把许倾尘拉回来,快走到苏音面前时,她说:“倾尘,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苏音跟上去,“你不带我进去了啊?”

    虞枝:“你啊你。”

    “明天我再带你来,今晚先送倾尘回家,不然她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苏音点头。

    这时,许倾尘开口说:“我没事,你们别白来一趟,我们进去喝点吧。”

    虞枝:“行吗?”

    许倾尘:“行。”

    然后,虞枝也没问苏音意见,一边搂一个人的胳膊,三人一起进酒吧了-

    酒吧二楼是露天的,比楼下安静许多,消费达到标准即可上来,虞枝喊酒保要了几瓶酒,又要了两瓶白水,带着她俩上楼了。

    虞枝太精明了。

    就一眼,她便看出许倾尘的变化,也看出苏音的变化。

    她们表现出的和谐都是假象。

    太嘈杂喧哗的环境容易让人心烦,一旦再有酒精加持,人会容易冲动。

    虞枝怕她俩打起来。

    因为虞枝太了解她们了。一个犟,一个拧巴,一言不合准得打起来。

    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是像亲人一样的朋友。

    帮谁?

    无论谁伤害另一个人,虞枝都会舍不得,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找了处安静地方,但她没想到,想掐架随时都会掐,根本躲不掉。

    …

    虞枝不让许倾尘喝酒,给她白水喝。而她要开车,她也喝白水。

    只有苏音一个人喝酒。

    她们围着一张方桌子,虞枝坐北边,苏音和许倾尘一人坐东边,一人坐西边,苏音坐得偏南,许倾尘坐得偏北。

    虞枝开玩笑缓和气氛,“你俩不至于吧,怎么弄得像仇人一样。”

    苏音喝得脸红,她反骨一身,一听虞枝这么说,拖着凳子就往北边挪,挪到和许倾尘面对面。

    许倾尘握着水瓶,往楼下看。

    苏音看得出,许倾尘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她直截了当道:“老师,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问你一个问题。”

    许倾尘:“你说。”

    苏音手指叩在桌面,镇静道:“如果你正爱着一个人,而你拥有可以选择你爱人性别的能力,你想让他是男孩他就是男孩,你想让她是女孩她就是女孩,你会怎么选?”

    许倾尘犹豫了。

    苏音笑道:“老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刚才你问我还爱你吗?我说不爱。好,假如我说我还爱你,你会说什么?”

    许倾尘一噎,她拧紧放在桌子下面的手,那句示爱的话生生哽在嗓子里。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说。

    苏音往酒杯里加冰块,说:“倘若我没有放弃你,倘若我坚持追求你,或许你会一直无情地拒绝我,拒绝一辈子都有可能。可是我放弃了,你对我的态度竟然就转变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你就享受被爱的感觉吗?还是因为你就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

    “我放弃了,你就变了。”

    “你根本不是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你只是在不甘心什么吧?”

    许倾尘的心顿时空了一块,她脸色惨淡如霜,难受道:“苏音,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苏音疯狂地往杯里加冰,加到酒溢出来,她脸色暗沉,声音低低的,“是。”

    她不屑地看了许倾尘一眼,“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许倾尘:“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那样的人。”

    苏音嗤笑。

    许倾尘一把夺过苏音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站起来,用力掐紧手心。

    “我怎么可能喜欢女人。”

    “我刚才就是耍你呢。”

    “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我就是眼瞎了也不会喜欢你。”

    苏音猛地拍桌子站起,她眼中涌出怒火,“你他妈耍我?你凭什么耍我?”

    许倾尘:“耍你怎么了?”

    苏音:“操,傻x。”

    许倾尘转身,边往门口走边说:“我就是去喜欢贺舟也不会喜欢你。”

    苏音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抓起酒杯,朝墙边地上砸过去,谁知用力过猛,竟砸到了许倾尘的后背。

    玻璃杯落地,摔得细碎。

    苏音眼神慌了一下。

    许倾尘闷哼一声,仰了仰头,她没再说话,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虞枝左看右看,去追许倾尘了。

    苏音抬起右手,眼神黯了黯,她自言自语道:不是不爱了吗,为什么会失控。

    第58章 落寞

    虞枝和许倾尘站在挡住月亮的树下,聊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关于苏音。

    虞枝说“我喜欢苏音”,还说“我越来越喜欢苏音了”。坚定地表明心迹后,她语气缓和道:“倾尘,那你呢,你对音音是什么感情?”

    许倾尘透过密密树杈,找寻月亮的踪迹。天露出恐怖的黑,她需要被照亮。像几年前苏音在她身边时一样。那时候,每天都是阳光明媚。

    她好怀念那些日子。

    有句话说得好,“去日不可追”。那来日呢,没有苏音的来日,可期吗?

    许倾尘睁着迷茫的眼,嗫嚅道:“虞枝,究竟什么才是爱?”

    虞枝遥望远方,“爱,爱大概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

    她停顿了,她在斟酌一个恰当的词汇。

    “吸引。”许倾尘双眼无神,竭力找寻属于她的光,“是吸引吗?”

    她向上仰望,望向二楼那个清瘦的背影,那一刻,光渡上她的眼。

    她可能知道答案了。

    虞枝点头了。

    她笑着说:“你也爱她是吗?”

    许倾尘又无声了。

    她说自己不懂爱。

    可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

    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偷看,是死不承认,是嘴硬,是永不低头。

    她怕成为被动的人,怕被不需要,怕被冷落,怕被人狠狠践踏自尊。

    所以她害怕沾染上爱情,害怕与人产生亲密关系,害怕上了谁的瘾。

    像她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爱她的人会很累,一定要给她百分百的爱她才会打开自己的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你。

    还好,这些年她从来没爱上任何人,没对任何人抱有过期待,直到苏音出现了。

    许倾尘瞳孔放大,呢喃道:“爱她,我爱她,是,我爱她。”

    虞枝:“你爱谁?”

    许倾尘:“我爱…”

    又难以启齿了,她全身都在发抖。

    虞枝扶住她的肩,温声细语说:“别害怕,跟着我,深呼吸。”

    许倾尘依然在抖。

    虞枝担忧地抱住她,轻拍她的肩,“呼吸,深呼吸,多做几次就好了,想象你正处在一片世外桃源里,四面被花草包围,远处还有清澈湖水,你在湖边散步,像小时候一样…”

    许倾尘闭眼呼吸。

    良久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虞枝依然抱着她,说:“倾尘,爱是美好的,你要向好的方向想。不管你爱上了谁,都是上天赐予你的一段缘,你要勇敢面对。”

    许倾尘重复道:“勇敢,勇敢…”

    虞枝松开她,揽着她的肩说:“是,勇敢才不会后悔,勇敢才不会留有遗憾。”

    她给了许倾尘一段时间思考后又说:“说出你爱谁,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要再逃避了好吗?”

    虞枝的话像良药,一点点攻破许倾尘的心理防线,最后,在虞枝鼓励的眼神下,许倾尘艰难地说出口,“我,我爱苏音。”

    虞枝欣慰地笑了。

    “倾尘,会越来越好的。”

    “虞枝,谢谢你。”

    虞枝:“别跟我客套这些。”

    过几秒,她正经道:“不过我是不会把苏音让给你的。我俩,公平竞争。”

    她语气很洒脱,末了,她摸了摸许倾尘的后背,“疼吗?”

    很疼,但许倾尘忍住痛,强颜欢笑,“不疼,一点都不疼。”

    夜风摇晃的树下,许倾尘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从那天起,她坚定不移那束光-

    那晚,许倾尘和虞枝聊天时,苏音从后门走了。心烦气躁时,她需要独处。

    虞枝联系她,她报声平安,便再无音讯。

    假期结束后,许倾尘送许清词到高铁站,她在站外等很久,不见苏音身影。

    苏音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许清词打趣说:“姐,你就送我来一趟高铁站,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啊?”

    许倾尘耳朵一红。

    她不自然地拢头发,假装随意地问:“苏音呢,她不和你一起走吗?”

    “她前几天就回校了?”

    “前几天就回了?”

    “是啊,她说在家待着无聊,就提前走了。”许清词扬起八卦脸,“你打听音音干嘛?”

    许倾尘:“随便问问。”

    不想再被许清词问东问西,她开车走了,今天也是一中学生返校日子。

    她得在下午四点之前赶过去。

    车子快要驶入学校,许倾尘透过后视镜观察路况,这时,她看见谢可瑶站在路边面馆前,正在和一个女孩说话。

    许倾尘感觉眼熟。

    她眯眼又看,终于想起:这是那次虞枝带去吃饭的女孩,叫…谢宁。

    谢宁。

    谢可瑶。

    怪不得。

    她们应该是姐妹吧。

    许倾尘没多想,也没闲心想,她把车驶入学校停车场,车停好,她给许清词发了条微信语音:【清词,你把苏音微信推给我。】

    她下车。

    一分钟后,聊天界面出现一个名片,底下还有一条十几秒的语音,准是许清词又啰里八嗦了,许倾尘没听语音,而是点开名片,她深吸一口气,备注上“许倾尘”,眼一闭,把好友申请发送出去。

    …

    此时,华清大学宿舍楼内,苏音看着这条好友申请,错愕好几秒。

    ——不是都被我用杯子砸了吗?

    ——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

    ——干嘛又加我,怎么,还想再骂我一通,再用贺舟来羞辱羞辱我?

    ——做人得有骨气,得要脸。

    苏音“啪”得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烦死个人了,不加,我指定不加。”

    …

    一中。

    高一一班教室内,许倾尘坐在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不断刷新手机界面。

    距离她发送好友申请已经过去一小时,苏音也应该看见了,但怎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许倾尘眉头紧锁,一脸怨气。常有学生回头偷看她,但一秒就被她的脸色吓得转回去。

    等待太难熬,许倾尘攥着手机,绕班级走了两圈,她边走边思索:该怎么办。

    这时,她看见班长抓耳挠腮地在做物理题,她停下脚步,灵光一现。

    她弯腰问:“不会做这题吗?”

    班长叫张莹莹,理科学得一般,见许倾尘问,她连声诉苦,“老师,太难了,这题也太难了。”

    许倾尘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教室外走,长发散在一侧挡住她的脸,没人知道她笑了。

    她想到好法子了。

    …

    苏音正在画图,手机连响好几声后,她闲吵,就拿起来看了。

    没人跟她说话,又是好友申请。

    苏音把电脑扔到一边,抱怨道:“干嘛呢,还没完没了了是不?”

    她点开,正要回两怼两句,一看验证消息,许倾尘是这么说的——

    第一条:苏音,我有事想麻烦你,想过找别人,但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第二条:我的学生有物理难题不会,这是你拿手的强项,我教过的学生里没人比你更厉害了,所以想请教你,能耽误你点时间给她讲讲吗?

    第三条:如果可以的话,就通过好友申请吧。

    苏音冷哼一声:“以为说两句还算好听的话我就会心软,你当我是谁了?”

    她看上去凶死了。

    下秒…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

    …

    另一边,看见好友添加成功的消息,许倾尘轻轻一笑,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了解苏音。

    吃软不吃硬。

    许倾尘走到教室门口,小声喊道:“张莹莹,你拿着物理卷子出来一下。”

    张莹莹出来后,许倾尘带她走到走廊尽头,在这讲话不会吵到别人,她从张莹莹手中接过卷子,对着那道题拍照,发给苏音。

    并附上一句话:【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你俩连麦讲,这样能快一点。】

    一分钟后,苏音回:【方便。】

    许倾尘交代张莹莹说:“我找人给你讲题,她是你学姐,物理非常厉害。”

    张莹莹受宠若惊。

    心想:我也不是关系户呢,许老师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但这样的机会谁不要,她连连点头,“谢谢老师。”

    许倾尘按下语音通话,当显示“正在连接”时,她清清嗓说:“你认真听学姐讲,机会难得,她可是今年青阳省的理科状元,能力很强,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张莹莹一脸震惊,她原本还无所谓,但听许倾尘这样讲,立刻怀揣起崇拜之意,先跟苏音打招呼,然后虚心请教。

    许倾尘站在她身边,嘴角微上扬。

    刚才从她讲到“认真听学姐讲”后,通话便连接上了。

    后面的话,苏音必然听见了。

    许倾尘轻抚脖颈的银链,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苏音讲题思路清晰,没到二十分钟,张莹莹便豁然开朗,她跟苏音道谢,把手机还给许倾尘。许倾尘摆摆手,用口型对张莹莹说:“你回去吧。”

    张莹莹提着试卷走了。

    许倾尘关掉免提,将手机放到耳朵边,她再三酝酿,鼓起勇气叫了声:“苏音。”

    那边无回应。

    许倾尘又叫道:“苏音?”

    还是无回应。

    许倾尘眼神黯淡下来,她失落地垂下拿手机的手,再缓慢抬起,一看屏幕——

    苏音早就挂了电话。

    许倾尘苦笑,她打开窗户,风轻轻吹,吹起片片落叶,落叶落在窗台上,又落在花坛上,最后的归宿是她的脸上。

    那是一片火红的枫叶,很美很美,没有任何瑕疵。但许倾尘却感觉一般。因为她见过的最美的枫叶,是三年前落下的那几场。

    有个秘密埋在时光里。

    三年前,在校园东操场破乒乓球台处,许倾尘和苏音并肩站在那里。

    那次的靠近。

    是许倾尘主动的。

    …

    许倾尘落寞地走回教室,她重新坐回那张课桌,苏音曾坐过的这个位置。

    时过境迁。

    课桌应该早就不是那张课桌了。

    许倾尘将头埋下,深深垂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思绪汇集成两个字:

    懊悔。

    许倾尘将偶然拾到的枫叶塞到桌洞,无意间,她在布满无数划痕的桌子边缘,清楚看见三个字母:

    xqc.

    第59章 等你

    苏音删了许倾尘的微信。

    阳光灿烂的午后,她躺在绿色草坪,向南边眺望。她很久没回家了。她说是因为她不想回家,她说是因为她没有家。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或许并不是。

    不到半年时间,许倾尘借着来看许清词的名义,来过京北不下二十次。她来华清大学门口等过苏音,但苏音一次都没去见她。

    许清词说她狠心,江佑说她狠心,就连虞枝都说她狠心。

    苏音笑笑说“是”。

    她平静得可怕,别人说她没有心,她便附和说“对,我就是没有心”。

    她很清楚。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感受。

    以前,她把许倾尘放在第一位,敬仰她,崇拜她。她爱得热烈,爱得深沉。

    可是呢,她得到了什么。

    她只得到羞辱和厌弃。

    那些她自认真挚的爱意,被许倾尘全盘否定,生生掐死。

    苏音不愿见她。

    可许倾尘又一次来到京北时,苏音愿意见面了。这天下着暴雪,风里卷着怨念。

    许倾尘盛装来见她,笔挺的暗红色大衣胸前绣了一支玫瑰,而她手捧整束红玫瑰,大片雪花落在花瓣上,她低眼,用指腹轻拂去,雪花在她指间溶成一滩水,她微掀眼皮,当眼神索在苏音脸上时,她红唇勾起标准弧度,扭动腰肢,向前一步,笑容逐渐加深,“苏音,谢谢你肯来见我。”

    苏音薄唇紧抿,冷得要命。

    许倾尘敛住笑,“苏音,关于过往种种,我向你道歉。我说过很多错话,做过很多错事。我知道道歉没用,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苏音低眉,心平气和道:“如果非要道歉的话,那我也有错,那晚在酒吧,砸疼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音说话时,许倾尘不断摇头,她深情地看着苏音,“不疼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我以为那就是处理问题最好的方式,以为那才该是我们的结局。是我自以为是,把话说得太重,把事做得太绝。对不起。”

    她扬起脸庞,用柔弱的,令人心痛的眼神迎上苏音淡漠的目光。

    “苏音,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音心中死寂一片,她明知沉默会逼出许倾尘的眼泪,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盯着许倾尘,看她红冽的唇,看她破碎的神情。她深深看着这个曾惊艳过她青春岁月的女人,她问自己:真的不爱了吗?

    她又一次拼命找寻爱她时的感觉。

    她想起许倾尘站在三尺讲台时的模样,那时苏音坐在讲台下面,朝阳照耀着许倾尘的脸,她的身姿,她的气质,全都让苏音上瘾。

    可再回忆起这些,苏音再也心动不起来了,每当她的心克制不住要发痒时,就会有另外一些画面占据上风,侵占她的大脑。

    她记得——

    那些天她疯狂求爱,许倾尘不留一丝情面地狠心拒绝她。

    那张无情的脸,苏音忘不了。

    苏音不去想了,她用仅剩的温柔,轻抚许倾尘的脸颊,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心灰意冷道:“不是什么都能重来的,老师,谢谢你的爱,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了。”

    许倾尘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强忍泪水,恳求说:“苏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我不逼你,我可以等你,你不爱我了,那我就等你再爱上我,无论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行吗?”

    苏音摇头,她别过眼,语气生硬道:“你忘了吗,当初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的。现在你后悔了,你想爱了。老师,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谁,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无望的人凌乱在风里。

    后知后觉的爱最可悲。

    许倾尘的希望沉入眼底,留下一片苍凉,她露出妥帖得体的笑,但她的心摔得比谁都惨,她怨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不想再失态了。

    她知道,没有人愿意见她的狼狈和不堪,那些阴暗面不该拿出来示人。

    许倾尘微倾身,抬手给苏音整理衣领,她的下巴蹭上苏音的肩,久久停留,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里流出的泪滑过脸颊的痣,轻轻滴在苏音的棉袄上。

    她身上有她爱的证据。

    今晚没有黄昏,京北也不靠海,许倾尘不能拉着苏音去海边,给她说一番海枯石烂的誓言,这里只有满城的雪和一束红玫瑰。

    许倾尘靠在苏音肩上,悔不当初,她说:“我故意在你面前对谢可瑶好是想让你死心,说你恶心也是想让你死心。我以为让你死心是为你好,是在帮你,但我根本不知道,我早就爱上你了。可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你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崩溃了,我才会在你面前失态。我说不会爱上女人是气话,拿你跟贺舟比也是气话。苏音,我好后悔啊。”

    最后,她鼓起全部勇气,乞求道:“你可以再爱我一次吗,就一次,好不好?”

    她们。

    一个频频回首,一个一心向前看。

    苏音抬起双手,抱了抱许倾尘,就当给年少不谙世事的爱做一次了断,她们两个,无所谓谁对谁错。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

    苏音有梦想,有目标想去追。这几年,她和许倾尘拉扯不断。以后,她不想再浪费半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苏音松开许倾尘,认真说:“我真的不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两眼怔住,她清清楚楚看见苏音眼里的坚决,雪片碎碎裂裂一地,玫瑰的红是那样刺眼。她知道,花在这里多余,她在这里也多余。

    许倾尘说“好”。

    风用力吹,浓密的长发吹向撩人的锁骨,她微耸肩,锁骨自成一条性感的河,黑色小痣暧昧地点坠在河坝上,河里盛着她隐忍的爱。

    许倾尘轻踮脚尖,颤抖且庄重地在苏音唇边落下一个冰凉的温。

    瞬间,一滴泪从许倾尘右眼淌落。停留半秒,她缓慢移开唇,深情款款道:“我爱你。”

    苏音感受到脸颊上浅浅的,来自许倾尘的温度和呼吸,她听着她咬字的紧张,那一刻,风景变成背景,苏音心里掀起无声的海啸,纠缠着,飘荡着,她的眼被带向许倾尘的锁骨,定格在那颗小痣上。

    苏音蓦然想起。

    那个闷热的初秋,念念不忘的那一眼,那是即使日月山河如何变幻,都不能轻易消亡的。

    因为——

    她对许倾尘,一见钟了情。

    有几秒时间,苏音的心坎又烧热了,她又欲臣服于这块冷冰。

    但,海啸慢慢消退。

    爱的感觉从身体中抽离,她用理智粉碎了最后一点爱。

    爱是人的一种自由意志,是一种“主观选择”,当理性战胜感性时,爱情就困不住苏音了。说白了,就是不够爱了。

    苏音说:“谢谢你的爱,但是太迟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们像在上演一场苦大仇深的爱情戏,一个刚刚认清内心决定去爱,另一个却不爱了。

    苏音的话语撕烂许倾尘的坚强,她眼尾的纹瞬间多出两道,眼神也像苍老十几岁一般萎靡下来,她轻轻把花塞到苏音怀里,转身与天上厚云朝着一样的方向走了。

    苏音没接,整束玫瑰掉落在地。

    残花罢了。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背影说:“玫瑰是你喜欢的花,可我根本就不喜欢玫瑰。”

    许倾尘身子一晃,她和残花没两样,但没关系,她还经得起摧残。她回头,扬起最美的笑,温柔地说:“那以后我也不喜欢玫瑰了。”

    大雪天,她走了。

    苏音站在空荡荡的雪地里,低眼瞥见那束血红的玫瑰,她的脸火辣辣地疼了一下。她蹲身捧起玫瑰,忽忆起少年事——

    雨天,老奶奶穿着雨衣,怀里护着一捧红玫瑰,苏音问她:“奶奶,花卖不卖?”

    老奶奶和蔼道:“孩子,不卖,这是我爱人送给我的。”

    苏音失落道:“好吧。”

    老奶奶问她:“怎么了,孩子,你是想买花送给心上人吗?如果是的话,我就送你一支,如果不是,那我可就走咯。”

    苏音脸红了。

    那是2011年的某一天,那天细雨缠绵,心和玫瑰黏在一起。可时至今日,那支留在她心里的红玫瑰,早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一片狼藉-

    不能入眠的凌晨,许倾尘坐在床头,不开一盏灯,不掉一滴泪。

    她缩成一团,神情麻木。

    逝去岁月的片段在她眼前闪过,零碎的记忆你追我赶,一个接一个地往她眼里钻。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在做.爱。”

    “我找男人,你找女人呗。”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和你一样恶心的人,我死都不会喜欢女人。”

    “老师,你会离婚吗?”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对不起,我喜欢你。”

    …

    想到与苏音有关,许倾尘微微泪目,她用力拉扯头发,想要扯碎那些痛苦。

    她崩溃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在走错路,为什么从来都握不住幸福。”

    “为什么啊。”

    她想认命了。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眼里透着空洞的凉。几分钟后,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信封,只有这里,还装着苏音的爱。里面有二十六张船票,还有四张字条。

    第一张:

    2012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二张:

    2013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三张:

    2014年3月1日

    老师,没有你的日子好难熬,我不想再爱你了,可到底怎样我才能不爱你。

    第四张:

    2014年5月1日

    老师,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我还是很爱你。这些日子,我总能梦见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依然对你抱有希望,我该怎么办。只有你能救我了,也许你对我狠心点,我就能释怀了吧。

    泪水滴在纸上,笔墨化开,字条被弄脏了,许倾尘慌张地去擦,她用力盯着被晕染开来的字,登时,她发现:

    “日”字,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许倾尘把四张字条摆在床上,仔细对比。她认得苏音的字迹。后两张像苏音写的,又不像。

    但,怎么可能。

    下秒,她突然想到:

    苏音寄来的快递都被寄存到学校门卫室,而每次主动要求帮许倾尘取快递的人是——

    谢可瑶。

    第60章 等我

    翌日,谢可瑶去办公室找许倾尘,许倾尘放下卷子,眼波闪了闪,说:“可瑶,我有个快递在门卫室,你有时间帮我取一下吧。”

    “好,我下午就去取。”

    谢可瑶走后,许倾尘走到窗边,当看到谢可瑶往门卫室走时,她眼中闪烁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

    校门卫室后面有棵大树,足以挡住一个人,谢可瑶鬼鬼祟祟地坐在树下,她正在撕文件封。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一哆嗦,猛一抬眼,发现许倾尘正阴沉着一张脸在看她。

    “别看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是我故意放在那引你过来的。谢可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可瑶欲辩解,“我,我就是一时好奇,没忍住才想看看的。”

    许倾尘蹙眉,“说实话。”

    谢可瑶低头不语。

    许倾尘冷淡道:“谢可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对你仁至义尽,请你尊重我。”

    谢可瑶低着头,眼光浑浊暗淡,“居然被你发现了。”

    再抬眼,她讽刺一笑,“是,你说的没错,你是对我很好,从你知道我有抑郁症后,你就生怕我想不开,对我百般纵容。不过你又怨得了谁,谁让你蠢呢。”

    许倾尘没恼,而是轻笑道:“我怎么蠢了,你详细讲讲,我也蛮好奇的。”

    谢可瑶起身,疯癫地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不会真以为我有抑郁症吧,呵,善良用错地方了吧。被我骗了这么久,你说你不是蠢是什么?”

    许倾尘淡定地站着,平和道:“继续说。”

    谢可瑶:“对了,当初让你多费心照顾我的人根本不是我父母,那也是假的,他们是我花钱雇来的人。”

    许倾尘还是没恼,她困惑道:“谢可瑶,我从来没薄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可瑶被怨气积压已久,此刻,她找到泄愤的人,便彻底发泄出来,“谁让你点子背,被我盯上了,你是什么都没做,但你去问问你那朋友,问问她都做了什么好事!”

    “什么朋友,谁?”

    谢可瑶整张脸扭曲到变形,满脸恨意道:“虞枝。”

    她神情趋于疯狂,哭诉说:“我是在山里长大的,我妈生我时难产死了,我残疾的父亲独自抚养我,在我六岁时,我爸捡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回家,我管她叫姐,我们很亲近。但几年后,我爸上山捡蘑菇时被毒蛇咬伤,中毒死了。从此我便和姐姐相依为命。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们活得穷,但很快乐。”

    讲到这,她露出幸福却又瘆人的笑。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近两年,我姐变得越来越有钱,她把我接到城里,送我来一中上学,那时候我真傻,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倾尘问:“然后呢?”

    谢可瑶倚在树上,一脸苦涩,“后来,姐姐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女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虞枝,姐姐说虞枝是一中的股东,对她很好,给她很多钱,很多爱。我当时笑着祝福她,可她不知道,我嫉妒得要疯了。”

    一刹那,她指向许倾尘,“直到有次虞枝来找你,我无意间听到你们的谈话,虞枝说她喜欢的人是苏音,而苏音喜欢的人却是你。”

    许倾尘只觉头皮发麻,问:“你自导自演这一出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谢可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既然虞枝有心上人,我当然得想办法让她和她的心上人终成眷属了。苏音不是喜欢你吗,那我就想法子让她不喜欢你。”

    她越说越兴奋,笑容愈发可怕,“这样姐姐就会对虞枝死心,而虞枝有了心上人也会放过姐姐,姐姐就又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许倾尘无奈地摇头,“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

    谢可瑶挑衅道:“许老师,被心上人抛弃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等以后苏音和虞枝甜甜蜜蜜,我看你疯不疯。”

    许倾尘不为所动,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谢可瑶,我不生气,因为你根本不配让我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谢可瑶疯笑,“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疯吗!我要是不疯,我姐怎么能回到我身边?”

    跟这样的人浪费时间简直多余,许倾尘直接问:“谢可瑶,你有没有在苏音给我的信件中动手脚,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谢可瑶冷笑,“动了,但我忘记了。”

    她倾身,一字一顿道:“想知道啊,想知道你去问苏音啊,不过她应该不会理你吧。也是,现在苏音根本就不爱你了,许老师,一厢情愿的滋味不好受吗?”

    许倾尘平静地扇了她一巴掌。

    “你,给我滚。”

    谢可瑶捂脸,嘲讽道:“对了,那天我在你家,你把苏音赶走后,一个人哭得真惨啊,许老师,下次别再偷偷哭了,去苏音面前哭,说不定她还能同情同情你。诶,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苏音已经不爱你了。”

    说完,她边往后退边指着许倾尘,狠戾道:“你,哭也没用了。”

    哭也没用了。

    许倾尘沮丧地站着,她对着古老的树,轻轻唤了苏音的名字。是啊,哭也没用了。

    错过就是错过了,失去就是失去了。

    …

    许倾尘给虞枝打电话,把这件事讲给虞枝听,虞枝听完,自责道:“是我的错。”

    “虞枝,你没有错,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让你提醒谢宁,注意一下谢可瑶,她太偏激了,我怕她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虞枝:“明白,你也保护好自己。”

    她想了想,发出疑问,“谢可瑶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太诡异了?”

    许倾尘皱眉,“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翻我东西,又或者是经常偷听我们讲话。不过都不重要了,结局已经这样了。”

    她有种天塌了的难过,她很清楚,她挽回不了这份已逝的爱。

    无论任何缘由,悲剧已成定局。

    当然,许倾尘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谢可瑶,当时她拒绝苏音,也有自身原因。

    性别,身份,年龄。

    许倾尘很难迈出这几个坎,她年龄大了,面对爱情时,终究不如年轻人勇敢。

    罢了。

    许倾尘认了-

    如果思念能被稍向远方,苏音或许也不会在枯燥的日子里把许倾尘渐渐遗忘。

    直到忘得干干净净。

    苏音没有再爱上任何人,她只是在十九岁的末尾,眼里不再只装得下爱恨情仇,她看夕阳很美,看日落同样很美。

    她可以迷恋山,也可以迷恋水,就是不要再去迷恋人了。

    她很难再有勇气靠近爱了。

    这样很好。

    …

    2015年2月18日

    除夕夜。

    苏音待在家,许清词给她打视频电话,她接了,她们闲聊半天。

    苏音在尝试包饺子,手忙脚乱时,她说:“清词,我包饺子呢,先挂一下吧。”

    许清词:“行,有时间再聊。”

    苏音:“我腾不出手,你挂吧。”

    她继续包饺子,但在电话挂断之前,她听见了一声非常、非常悲哀的叹息声。

    声音很微小,但苏音知道是谁。

    苏音抿唇,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好孤独,突然不想包饺子了。

    这时,电话响了。

    苏音一看,是陌生号码,以往她从不接陌生电话,但现在,她很想把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弄出点声音,所以她接了。

    “喂,你好。”

    没有回应。

    苏音想也许是打错了,她正要挂,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问候,“音音,新年快乐。”

    苏音僵住了。

    只一瞬,有一种奇怪的,不明不白的感觉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像火,像烈火。

    这火,猝不及防地把她的心烧得面目全非,她的心像疯了一样猛烈加速。

    苏音猛地挂断电话。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自己灌进冷风里,她需要冷静。

    刚才的电话,是许倾尘打来的。

    苏音仰头望月,月亮压着她的心沉甸甸的,那团火也慢慢被熄灭。

    苏音久久站在窗口,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允许爱再次发生,绝不。

    …

    凌晨一点,苏音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她总是回想起那声“新年快乐”,她很烦,便用被子把头蒙住,她想尽快入睡,等一觉醒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就能忘了。

    可是,手机又响了。

    苏音看都没看,烦躁地拿起来接,“喂。”

    “我是许倾尘,苏音,我来市南了,你家是在茂林小区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苏音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许倾尘一鼓作气把话讲完,“是关于一些以前的事,尽管我知道再去议论这些事毫无意义。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我不想继续不明不白下去了。苏音,只有你能给我答案,所以我来找你了。”

    苏音大部分时间是个理智的人,既然许倾尘都这样讲了,她也没必要因为以前那点纠葛,因为自己占点理,就把人往外赶。

    那太不体面了。

    “可以,但我能先问问是什么事吗?”

    “我偶然间发现谢可瑶在以前你给我寄的信件中动了手脚,但她不肯告诉我都动了哪些手脚,我现在把信件都带来了,你能看看吗?”

    谢可瑶?

    苏音蹙眉,一想起这个人,她心里就莫名不舒服,她也纳闷,谢可瑶能动什么手脚。

    于是,苏音说:“单元楼牌子掉了,我下楼接你,你站在那里…”

    她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把那两个字讲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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