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灼热
少年人勇敢无畏。
苏音不傻,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追谁,但她没打算停,因为许倾尘是她唯一的醒酒药,她不想再醉下去了。
但冷风才是药,风一吹,酒就醒了。
苏音的步伐开始变得迟钝,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她还是高估自己了。即使她喜欢许倾尘,可她还是做不到宽宏大量。许倾尘那天的话,依然是她心头的一块疙瘩,她忘不掉。
苏音登时心凉了。
原来爱并不能战胜一切。
可她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爱,并不懂什么是爱,她以为心动即是爱,其实并不然。一百分的爱是爱,一分的爱也是爱。
她的爱究竟有几分。
她不知。
此时,她年轻气盛,她认为:爱是纯粹的,是不应该被计算被打分的。
她没有错。
因为她还年轻,她有犯错的资本和随时换一条路走的准备。
她的爱,是理智的退缩,是鼓起勇气却退缩,是走九十九步却在最后一步退缩。
这是权衡利弊,这不是爱。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是爱,只是不够爱罢了。
苏音说:我够爱。
可她没有继续追许倾尘了。
苏音没回别墅,而是在门口的枯树前呆站着,她自问:为什么不追了?
这时,许清词出来了,她见苏音脸色不好,关切道:“音音,你身体不舒服吗?”
苏音逞强笑,“清词,我没事。”
许清词边向四周张望边说:“咦,我姐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了,我给她打个电话。”
苏音快速阻止说:“别。”
然后她将许清词推进门并说:“你先进去玩吧,我想透会气。”
许清词玩心重,便进去了。她刚走,江佑出来了。一见江佑,许清词八卦地笑了笑,可她不想当电灯泡,便继续去唱K了。
苏音在看天。
江佑走到她身边,也看天,看着看着,江佑心酸道:“你喜欢许老师是吗?”
苏音慌张了一下,下秒,她故作镇定道:“你想多了,我不喜欢她。”
江佑没戳穿她,直接说:“那你喜欢我吗?”
苏音摇头,牵起一丝疏离的笑,“对不起。”
江佑神色忧伤,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失落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但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苏音问:“为什么?”
江佑说:“说了可能会后悔,但不说一定会后悔,我想做个勇敢的人。”
苏音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佑又说:“我勇敢过了,我不后悔了。”
说完,她往苏音兜里揣了一块巧克力,“别不开心了,吃点甜的,如果…如果你实在想她,那就去找她吧。”
苏音怔愣住。
她心高且自负,不肯低头。她守住了自尊和体面,却丢了一样东西:勇敢。
苏音忽然看向江佑,梦呓一般低喃道:“勇敢了,就不会后悔吗?”
江佑笑道:“当然,与其一直唯唯诺诺,不如试着去勇敢,说不定会获得惊喜呢。”
苏音思索几秒后说:“谢谢你,江佑。”
江佑眼中闪烁善良的光波,浅笑盈盈,她轻快道:“苏音,记得开心。”
“你…还进去玩吗?”
苏音:“不了。”
江佑:“那你要去哪?”
苏音目光比夜空还深邃,还温柔,“我想勇敢一次,我要去找她。”
“对了,清词呢,我得问她点事。”
江佑:“她应该玩疯了吧。”
苏音点头,随后说:“还是算了,让她玩吧。江佑,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江佑:“没问题。”
她把手机递过去,苏音说:“你把Q.Q退一下,我登一下我的。”
江佑将Q.Q退完,将手机给了苏音。
苏音登上Q.Q,给“徐呈”发了条消息:【虞枝姐姐,你知道许老师家地址吗?】
那边几乎秒回:【你要她家地址干什么?】
苏音实话实说:【我想去找她。】
这次,没秒回,三分钟后,一串地址发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句:【打车的话上车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注意安全。】
苏音:【好。】
城市另一边,灯火通明,许倾尘脸上妆容精致,她还没打算卸妆,她站在阳台上,向楼下张望。
她的手机还亮着,页面是Q.Q聊天界面,最新一条消息很短。
是一个车牌号。
…
自从苏音去书店找许倾尘后,虞枝就把这个账号还给许倾尘了。
虞枝不打算将那个“交易”继续下去了,因为她看出来了,现在苏音心里的人,不是她。
有些事,强求不来。
一开始当许倾尘提出让虞枝假扮徐呈时,虞枝还很开心,因为这确实是靠近苏音的一个好办法,但当真正实践后,她才发现她错了。
“徐呈”和苏音之间的默契,虞枝根本就不懂,也不是她说一句“我是徐呈”,就能走进苏音的世界的。
所以,虞枝主动提出,“倾尘,我们的这场交易,结束吧。”
可许倾尘竟然痛快道:“好。”
其实那阵子,许倾尘已经心软了。
那天,苏音在雨里哭,她不知道的是——
贺舟把车子开出去没多远,许倾尘便下了车,她没打伞,只是悄悄跟在苏音身后,陪她淋了很久很久的雨,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许倾尘说:“我是来看笑话的。”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被许倾尘调到最后一排,她不知道的是——
许倾尘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开心了,但并没有。当苏音把桌子往后面搬时,她一眼都不敢多看,因为一看就会心软。于是她板着脸,冷言冷语,用以掩饰情绪。
许倾尘说:“我是不想看到她。”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在体育课上跑到快要透支,她不知道的是——
上课前,许倾尘一直在等苏音来开假条,但没等来她,倒是把主任等来了,主任和她讲了些事情,等讲完,半节课快过去了,许倾尘这才急匆匆地往操场走,当看到苏音苍白的脸时,她慌了。
许倾尘说:“我是怕她出事牵连到我。”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以为许倾尘把她送的生日礼物扔掉了,她不知道的是——
那支断玫瑰被许倾尘用胶带黏好,偷偷收藏了起来。
这回,许倾尘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心已经疼到麻木了。
后来,苏音将许倾尘送的毛衣还给了她,许倾尘用力全部力气,说出了那句狠话。
说完,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已经不去想是否成功报复了苏音这件事,她太累了,累到失去表达的欲望。
一个人最失败的时候,就是失去自己的时候。许倾尘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她确实在伤害苏音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她找不到自己了。
所以,她选择放下那些仇恨了。
这些感受,许倾尘没有跟任何人说,连虞枝都没有,她会烂在心里。当然,还有她和虞枝的那场交易,她会一并给烂掉。
因为这件事,不能牵连到虞枝。
她们的交易是:
虞枝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确认苏音是否是那个账号的主人。
第二,接近她,完全取得她的信任后,说服她找到苏曼眉,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直到她愿意为止。
许倾尘曾用徐呈的身份问过苏音有没有想过去找苏曼眉,苏音的答案非常肯定:不找。
之后再提,苏音直接当没看见了。
许倾尘想,也许是因为在网上,很难不防备,所以这几年她一直和苏音保持联系,只为了建立信任,但都失败了。尽管苏音总是和她说心事,却始终有度,一旦越过心中的界限,苏音会立刻冷漠。
苏音是唯一能找到苏曼眉的人,而许倾尘当时一直有一个执念,她一定要见苏曼眉一面,当面问她几句话。
所以她麻烦了虞枝。
其实从一开始,许倾尘只想让虞枝做第一件事,但虞枝主动加了第三件事。因此在第三件事达成共识的基础上,才有了第二件事。
虞枝加的第三件事是:让苏音爱上她。
她说完,以为许倾尘会疑惑或者会震惊,但她没想到的是,许倾尘只是平静地用指腹摩挲下巴,随后狠戾一笑,“好。”
虞枝开心,许倾尘也开心。
虞枝开心,是因为她愿意。
可许倾尘开心,是因为在她看来,爱上女人,就是对苏音最好的报复了。
是的,许倾尘无法理解同性恋情,新婚当夜那一眼,让她从心深处厌恶这种感情,她永远都不能接受这种感情。
许倾尘问:“你为什么会想让苏音爱上你?”
虞枝眼中涌现出温柔的情绪,回忆起从前,她的声音也变温柔了,“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这个小朋友啊,小时候就说要嫁给我了,所以我想让她爱上我,这样才能履行我们的那个约定。”
许倾尘:“但…她才十六岁。”
虞枝无所谓地笑,“放心,我有分寸,我会等她长大的。前两件事,我会尽快办好,但第三件事,要等她毕业。倾尘,我也想提一个要求。”
许倾尘:“什么?”
虞枝:“如果有机会,常常把苏音带来见我吧。”
许倾尘向虞枝坦白说:“我不喜欢苏音,我也不接受同性恋。虞枝,我这应该算是在利用你。”
虞枝轻笑,“谈不上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许倾尘点头。
她们就这样没有提前密谋的,商量着达成了这个交易。
可以上三件事,虞枝只完成了一件。
她说:“倾尘,苏音看起来好相处,实际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我根本不可能让她完全信任我。”
许倾尘呢喃道:“是吗?”
可她明明记得,苏音是信过她的,但她却亲手将她的信任摧毁了。
许倾尘问过自己:如果这三件事让她去做,会成功吗?
第一件,会。
第二件,也许会。
第三件,…
许倾尘不敢想了。
她害怕,她害怕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无论是同性.爱上自己,还是自己爱上同性。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去做,有更大的可能做成两件事,许倾尘却依然选择了麻烦虞枝。因为信任会发展成依赖,而依赖对方就是爱开始的预兆。
许倾尘赌不起,她真的害怕。像有的人怕虫,有的人怕蛇,是一样的道理,完全是是一种生理性排斥。她就是这样,抗拒同性之间的爱。
但许倾尘还是尝试着去接近苏音,因为她太急于见到苏曼眉了。可当信任开始,将要演变成依赖时,许倾尘继续不下去了。
她迅速地,非常迅速且果断地结束了这一切。
她怕,她怕死了。
她告诉自己:
这本是她接近苏音的原因,生生摧毁掉苏音建立在她身上的希望,也算是一种报复。
虽然没找到苏曼眉,但别太贪心了。
是吗?
可许倾尘没感受到丝毫快意,反而整天愧疚,她说自己愧为人师,于是她迫切地想辞职。
她不会再当老师了。
这是许倾尘该承担的后果,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好的后果。
她无怨言-
苏音下了车,在冷风里站了几分钟,门卫大叔看她可怜,把她放进来了。
苏音按照地址找到许倾尘所在的单元楼下,却不敢往里走了。
她靠在墙边,脸冻得通红。她在酝酿,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楼上,许倾尘静静看着苏音。
夜越来越深了。
许倾尘又往远处看,能看见江上一艘渡轮越开越远,这是今天从市北回市南的最后一班渡轮了。
此时,苏音的手表整点报时,九点了,但今天的夜似乎比平时深了些,她下意识地抬头,心颤了。
月亮是血红色的,天上飘着淡淡的烟雾,许倾尘的手搭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她发现苏音看见她后,狠狠吸了口烟,没吐,她把烟雾咽下去了。
月光是灼热的。
苏音的眼也是灼热的,她说:“去他妈的,去他妈的面子。”
然后,她往楼上跑了。
第42章 悸动
许倾尘住五楼。
苏音边爬楼边想:见面后应该说些什么。
越是纠结越想不出答案,她便不想了,也许见了之后一切就慢慢水到渠成了。
苏音安慰好自己了。
但当她站到门口时,还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就像一个等候宣判的死刑犯,焦躁着,不安着。
她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三”刚数完,她抬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敲了门,随后,她安静等待。
她继续默数。
一,…
这次,“二”还没来得及数,门开了,刹那间,苏音盯住了许倾尘指尖细烟燃烧着的火苗。
这该死的气氛。
许倾尘没有把苏音请进门,也没有赶她走,而是平静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里,她们互相注视,沉默不语。
直到烟将烧到尾巴,手指传来灼烫的温度,许倾尘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进来。”
苏音点头。
许倾尘向旁边移一点位置,苏音进门,她想换鞋,于是盯着鞋架上那几双新的拖鞋看。
许倾尘撩下头发,拿起一双拖鞋扔到地上,“换上。”
苏音换鞋。
许倾尘垂眼,看了苏音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身走去沙发上坐了,她刚把烟尾巴扔进烟灰缸,苏音朝她走过来了。
许倾尘头向后仰,轻轻靠在沙发上,疲惫道:“坐下吧。”
苏音站着没动,脸上表情有点懵。
许倾尘摘掉眼镜,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她看上去累极了,像几天几夜没睡过一样,她耐着性子又说:“为什么不讲话?”
苏音抿唇,几秒后,她像问许倾尘,又像问自己,“你不是说不会再跟我讲话了吗?”
许倾尘愣了。
苏音忍不住叹息,她喉间有苦味,因为千言万语哽在其中不能释放。她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
许倾尘戴上眼镜,她很烦躁,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她四处找打火机。
这时,苏音去电视柜旁边拿了个打火机,走回来时,她说:“老师,我给你点一支烟吧。”
许倾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音上前一步,弯腰将打火机放到茶几上,随后慢慢往许倾尘面前推,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许倾尘。
“老师,我是开玩笑的,打火机给你,你自己点。”
许倾尘神情恍惚,她微张唇,含在嘴里的烟掉了出来。瞬间,她闭上眼。
苏音蹲下身子,捡起落在许倾尘脚边的那支烟,放在手心里端详。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烟,烟身细长。唯一不同的是,烟蒂上有一处轻微的咬痕。
苏音握拳,起身时将那支烟偷偷放入校服上衣口袋。
许倾尘依然没睁眼,在苏音以为她睡着之际,她忽然开口说:“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话落,她立即改口,“不,我连合格的老师都不是,我不配,我根本不配做老师。”
苏音看向别处,她不敢去碰触许倾尘的眼神,因为只要一看,她便会心疼,甚至…心疼到想流泪,她低下头,问了句:“为什么?”
许倾尘睁眼,坐正。
她语调低沉而忧郁,摇头叹道:“苏音,老师欠你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苏音。”
苏音一阵迷茫,心脏被揪住。即使她一头雾水,但不管许倾尘怎样过分地对待过她,她都不要许倾尘示弱,许倾尘不能示弱。
许倾尘不能向任何人低头。
苏音强忍住酸涩心痛的感受,平静道:“老师,你不欠我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伤心过失落过,也一度认为你是因为讨厌我才那样做的。但现在,我不再纠结了,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可无论苦衷是什么,老师,我都会体谅你的苦衷,因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许倾尘嘴唇翕动,她眼中有泪光。
苏音却笑了。
许倾尘说:“苏音,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强大,更宽容,你是个好孩子。”
苏音摇头否定,“老师,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这件事我还在努力,我的心智还不够成熟,无法做到心胸开阔,兼容这个世界一切的不完美,因此我做不到待人宽容。但是老师,我可以宽容关于你的一切。”
许倾尘眼尾挂着一颗没有淌下的泪。
苏音眼神坚定,又重复一遍那两个字,“一切。”
这次,换许倾尘问:“为什么?”
苏音喉咙发紧,无言对视中,她盯牢许倾尘,生怕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苏音柔声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以后有机会,苏音会说出后半句的。但表达爱意是一件神圣的事,她不会随随便便去说。她的喜欢和春风一样舒爽,所以,她理应在春天再说喜欢。冬天不行,现在不行。
苏音必须忍耐。
许倾尘没有往深处想,这句话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心被濡湿了。猛然间,鼻子一酸,她侧身,悄悄拭去眼泪。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动作,瞬间,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凉涌出,她两眼一热,指尖轻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老师。”
“嗯。”
许倾尘应了,并转身看向苏音,她们的眼睛都是潮湿的,表情都是欲言又止的。
许倾尘说:“苏音,你想知道那阵子我那样对你的原因吗,我现在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苏音正要说话,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并说:“不好意思,老师。”
许倾尘:“接吧。”
苏音点头,在她面前接,讲了不到一分钟,她就挂了,然后说:“老师,江佑说清词喝多了,你要不要去接她一下?”
许倾尘神色骤变,一连三问:
“你又带手机去学校了?”
“清词喝多了,江佑为什么打给你而不打给我,她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
最后一问,她酝酿好一阵才问出口:“你和江佑是怎么回事?”
苏音连忙解释说:“老师,我没有再带手机去学校了,手机是江佑的,我刚才告诉她我要来找你,她才把手机借我的,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
许倾尘眼神瞬息万变,随后,她快速站起身,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以后你和江佑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苏音:“好。”
许倾尘:“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音:“当然。”
许倾尘表情柔缓下来,眉头也舒展了,她捡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揣好,“走,和我一起去接清词。”
苏音轻笑,“好,老师,那你要跟我讲的事还说不说了?”
许倾尘:“等有机会再说吧。”
苏音:“行,不急。”
她们往外走,苏音跟在许倾尘身后,若有所思道:“老师,你烟瘾很大吗?”
许倾尘顿了一下,“还好。”
苏音:“可是抽烟对身体不好,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戒烟?”
许倾尘:“暂时没有。”
苏音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了,她低头换鞋,不知在想什么。
许倾尘站在她身边,肩与肩之间只差几厘米,却始终不碰上。她们碰不上的,因为苏音不让。她告诫过自己:不能逾矩。
许倾尘推开门,示意苏音先出去,待苏音出门后,她关掉门口的灯。
一片漆黑。
许倾尘:“苏音,老师应该在学生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会在你面前抽烟吗?”
苏音心乱跳,她在期待答案。
许倾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池湖水,“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在你面前,我很轻松,很自在。”
苏音结巴了,“是…是吗?”
许倾尘:“是。”
黑夜洋溢神秘,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但因为有彼此在身边,她们不怕。
苏音想看清许倾尘的脸,于是她倾身,小心翼翼地横冲直撞。远方海鸟在鸣叫,苏音听不见,她全神贯注地听心跳声。她找啊找,不想停止。直到鼻尖撞上许倾尘的肩头,清冽的薄荷香袭来,她猛地心口一颤。
月亮的光芒和许倾尘耳钻的光芒一同闪动,许倾尘将身前长发全部披于雪白颈后。有点亮光了,苏音没有错过许倾尘的优雅如画。
“苏音,我忽然想到原因了。”
“老师,你说。”
“因为你也和别人不一样。”
苏音没来得及给出反应,感应灯亮了,她扭了扭脖子,掩饰心中的一阵悸动,她刻意往后退,站到许倾尘身后,眼神认真直白。
苏音想留住这一刻。
是的,永远留住吧-
十一点,她们才把许清词从江佑那接回来,等把她安顿好,已经十一点半了。
苏音又累又困,窝在沙发里要睡着了。
许倾尘洗漱完毕后对她说:“苏音,客房收拾好了,你去客房睡吧。”
苏音困到眼已经睁不开了,“我在这睡就好。”
见她执意睡在这里,许倾尘也没再说什么,便抱了条棉被过来,可趁她抱棉被的功夫,苏音竟睡着了。许倾尘将头发随意挽上,然后弯腰替苏音把棉被盖好。
苏音闭着眼睛,长睫毛不停地颤动,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沙发内侧,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见状,许倾尘坐到她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苏音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许倾尘这才离开,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于是,许倾尘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她在听歌,确切来说,是在听一段录音,一段噪音不断的录音。
天上,月亮不再是血红色,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吧,一切开始走向正轨了。
钟声响,元旦至。
许倾尘想:
其实,不一定非得是富士山下,如果是苏音唱的,是爱情转移也行。
第43章 拥抱
第二天,苏音起得很早,她给许倾尘留了张便条后,便去渡口了,她不舍得走,但她有分寸,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今天不是晴天,而是雪天。
可苏音到达渡口时竟被告知,由于恶劣天气影响,接下来一周,轮渡将全线停航。
苏音搓搓手心,裹紧棉服,她走出渡口,在想该去哪,这时,一辆汽车由远及近驶来。
苏音还没来得及看清车的模样,就往边上撤了,因为道路很窄,她需要给汽车让出一条路,方便车辆通行。于是她侧身站在石栏杆旁边,望向江面。因气温骤降,江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看来这几天轮渡都不能通了,想回家是不可能了。
那该去哪?
苏音正犯愁,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上车。”
苏音转身,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轻眨眼,江水与雪水之间,她眼中能捕捉到的,只有许倾尘。
车窗半开,雪花直往车里钻,许倾尘没化妆,脸上疲态明显,她安静地看着苏音,视线从上扫到下,她又说一遍,“上车。”
苏音这才缓神,她从车后绕过,打开副驾驶的门,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后,快速钻进车里。一上车,她便问:“老师,你怎么来了?”
许倾尘:“来接你的。”
如此直白的话,不像许倾尘能说出来的,苏音低头偷笑。
许倾尘边看后视镜边倒车,她表情极其认真,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天空中荡漾飘落着雪花,近处一座灯塔也看不清细致的轮廓了,雾气凝结在窗上,苏音侧头往窗外看,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苏音抬手,擦掉一层雾。她看见江边停了一艘小船,一位驼背老人站在甲板上,他脚边有个篓子,篓子里装着他正在售卖的东西。
这里人少,没人买,他也不叫卖,孤僻的他心甘情愿陪着这条孤僻的江。
许倾尘:“你在看什么?”
苏音:“那里有位老人,看起来蛮可怜的。”
许倾尘循着苏音的视线看过去,下秒,她解开安全带,温声道:“难得下场雪,要不要下车走一走,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这场雪。”
苏音会意,微笑道:“好。”
许倾尘将车开到停车位内,然后她们同时打开车门,各从一侧下车。
雪渐大,雪花很漂亮。
许倾尘站在雪里,她穿着厚重的黑色棉服,侧脸陷在棉袄的帽子里,她摘掉眼镜,微仰头,眼里像染了层薄薄的霜。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许倾尘。
明明是寒冬,苏音手心却渗出了涔涔的细汗,每一滴汗珠,都是为了许倾尘的美丽。
苏音有点恍惚。
昨天之前,她没想过她还会和许倾尘有这样亲近的交集,但此刻,她们竟被同一片雪花亲吻过。
是的。
是同一片。
因为许倾尘走上前,拍了拍落在苏音肩上的雪,然后说:“走吧。”
苏音心里暖呼呼的,她笑了笑,和许倾尘并肩走,雪天路滑,她们走得很谨慎。忽地,苏音脚下一滑,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许倾尘及时抓住了她。
苏音:“谢谢。”
许倾尘:“没事,你小心点。”
苏音心中不平静了,因为许倾尘还攥着她的手腕,并且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苏音欣喜不已,那只被许倾尘攥住的手由发酸变为僵硬,她不敢动。她怕一动,许倾尘就松手了。
苏音想就这样走完这条路。
路上积雪厚重且松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苏音专心踩雪,踩着踩着,她问:“老师,你为什么会来接我?”
许倾尘:“因为你傻。”
苏音:“我傻?”
许倾尘:“雪天轮渡一定会停运,这不是常识吗,你还想坐船回家,这不是傻是什么。”
苏音悻悻道:“哦。”
确实蛮傻,她用尽全力踩了个雪坑,紧接着,温润悦耳的笑声响起。
许倾尘侧头,不由自主地笑了。
苏音呀,是那样干净,自由,阳光。她不像上帝按同一个模子打造出的人类,她不随波逐流,不循规蹈矩,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她活出了自己。
许倾尘收回视线,声音温柔又沙哑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说完,她轻唤一声她的名字,“苏音。”
许倾尘的声线温润细腻,她直视前方,苏音只能看见她鬓角凌乱的发丝,视线不可及之处,她会是什么表情。
苏音想知道。
苏音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吗?”
果然,许倾尘看向她了。
在一次长久、极致拉扯的对视中,苏音甘拜下风,她低眼,藏住难言的情愫。
许倾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苏音身上,一时之间,狂风呼啸,雪片飞起,乱沙眯人眼,苏音下意识反握住许倾尘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她的肩,把她护在怀里。
许倾尘抵在苏音肩头,能感受到她骨骼的坚硬,闻到她身上洗衣液的清香。这一刻,江景也好,雪景也罢,全都变得平庸且乏味。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拥抱。
许倾尘抱过许清词,但不是这种感觉。她不喜与人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一旦碰到,她就会迅速躲掉,但此刻,她一点都不想躲。
苏音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可惜许倾尘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太幸福的时候她怕不能幸福太久,太快乐的时候她怕不能快乐太久。她一个人惯了,不是她喜欢一个人,而是她怕习惯了谁,那个人总有一天会不在她身边。
所以,许倾尘推开了苏音。
她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片刻后,苏音轻咳一声,开口打破尴尬,“老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倾尘:“喜欢。”
苏音偷看她一眼,伴着比鼓点还强烈的心跳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讲完,她用余光观察许倾尘的表情。这秒,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飞快且剧烈。
可惜,许倾尘面无表情。
果然,她没有多想,只把这当作学生对老师的喜欢。
苏音庆幸她没多想,又遗憾她没多想。因为下次她就不一定有和现在一样的勇气了。
在喜欢许倾尘这件事上,她没那么勇敢。
可许倾尘并不是没有动容,她只是在想事情,她的眉心拧紧三分,眉目之间笼罩上几分憔悴,犹豫着开口说:“你恨过你爸吗?”
苏音心头一怔,面色发红,她有几分局促,“老师,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
许倾尘:“回答我。”
苏音低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恨过,但现在懒得恨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老师,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许倾尘:“嗯。”
苏音眼中有精光闪过,她猜测着问:“你是因为上一代人的事,才那样对我的吗?”
许倾尘:“嗯。”
苏音目光一沉,将要说出口的话分外艰难,但她还是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吧。”
许倾尘点头,又摇头。
苏音诧异。
许倾尘缓了许久才说:“也算不上什么恩怨,总之就是大人们之间的事。”
苏音心中一紧,有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她紧张到呼吸紊乱,急切地问:“老师,你说过你爸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她紧握拳,深呼吸,还是问出口:“有…有我妈吗?”
许倾尘想说“有”。
但当她看见苏音惊恐的脸庞时,她不忍心说了,况且这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事,其实也没必要告诉苏音。
许倾尘忽然想守住这个秘密了,无论这是否是个误会,无论苏音是否是她的妹妹,她都不打算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了。
放下吧。
于是许倾尘摇头道:“不是,是我误会了,所以那阵子才假装对你好,然后再疏远你,我做的那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报复你。对不起,苏音。”
苏音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见她丝毫不生气,许倾尘询问:“我那样对你,你不生我的气?”
苏音轻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一场误会,老师,如果我是你,怕是要做得比你还过分呢。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许倾尘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音。
苏音抬手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失落道:“但你对我的好,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许倾尘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你关心的只有这个?”
苏音信誓旦旦道:“是!只有这个!”
许倾尘:“其实也不全是假的,也是有几分真心在里面的。”
苏音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许倾尘眼波慵懒一扫,腮边发丝随风飘扬,即使不施粉黛,千种风情,一分未少。
苏音偷看她一眼。
值了。
那些天遭受过的痛苦,难过,委屈,可以用这一眼,全部抵消。
就在快走到老人那里时,许倾尘冷不丁开口说:“苏音,我已经向学校递交辞呈了,下学期你应该就不会在学校看见我了。”
苏音瞬间急了,“为什么?”
许倾尘拍了下她的肩,温声细语道:“因为我心中有愧,我因为私心,借用老师这个身份,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日后每当我站在三尺讲台上,就会想起这件事,所以我不能再做老师了。”
苏音连连摇头,“不行,老师,你不能辞职,如果你辞职了,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许倾尘困惑。
苏音目光闪躲,找补说:“你如果辞职了,那也是因我而起,老师,过去的事翻篇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能别辞职吗?”
许倾尘叹气,话语坚定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但是苏音,谢谢你。”
她的唇弯出美丽的弧度,以往只要她笑,苏音都会跟着笑,可现在,苏音心中百感交集,笑不出来了。
见苏音不高兴,许倾尘安慰她说:“好了,别不开心了,即使不当老师,只要想见面,我们还是可以常见的。”
苏音还在坚持,“老师,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许倾尘不假思索道:“不了。”
苏音眼皮低垂,无奈地踹了下脚边的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热爱老师这份职业吗?”
许倾尘没撒谎,“热爱,非常热爱。”
苏音又问:“老师,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你会放弃做老师吗?”
许倾尘:“应该不会。”
苏音盯着许倾尘,她没错过她眼中的情绪。许倾尘说“热爱”时,是那样的肯定,那样的坚毅。这明明是许倾尘深深热爱的职业,苏音怎会让她放弃。
其实站在苏音的角度去想,如果许倾尘不做老师,她应该是高兴的。不是老师,那她们的距离就不会远得像现在这样离谱了。三尺讲台的距离就此消失,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是,是好事。
苏音是一个自私的人,可她对许倾尘的喜欢不自私。
苏音不愿许倾尘放弃她所热爱的一切。
是,又是一切。
苏音的喜欢,是奉献,是为她考虑,是不求回报,她只希望许倾尘快乐。
这秒钟,苏音已经想好了让许倾尘不放弃的办法,因此,她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这段不长的路,她们走走停停,这会儿,总算是走到了。
她们站在船尾,苏音喊了声,“老人家,您的东西怎么卖?”
老人回头,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慢悠悠地用衣摆擦了两下才戴上,待看清她们两人的模样时,他打开篓子,和蔼道:“小姑娘,这是烟花棒,五元一根。”
苏音继续问:“一共有多少根啊?”
老人扒着手指头数,自言自语道:“早上老太婆给我装了五十根,一个小伙子买了五根,一对夫妻买了十根,一个小姑娘买了三根,现在还剩…三十二根。”
苏音:“老人家,剩下的我都要了,您给我包起来吧。”
老人喜上眉梢,“小姑娘,你真都要了?”
苏音:“嗯。”
她正低头掏钱,许倾尘先她一步把钱递过去,“老人家,天太冷了,早点回家吧。”
老人双手接过钱。
他开心道:“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终于能提前下班了。”
苏音不乐意了,她嘟囔道:“老师,你干嘛抢着付钱啊?”
许倾尘笑笑没说话,从老人手中接过烟花棒,先苏音一步走了。
苏音正要跟上。
突然听见老人的一声嘟囔,“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咧。”
苏音:“什么?”
老人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他把篓子跨在胳膊上,哼着小曲儿,乐呵呵地走了。他摸了摸腰包,喜滋滋地笑了。今晚有人约他算一卦,还能赚一笔厚的。
今天是啥好日子。
老人心情太好了,他忽然转身叫住苏音,“小姑娘,你等等!”
苏音闻声回头。
老人没走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说:“小姑娘,我送你几句话。”
苏音:“您说。”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缘起因你,缘灭因你。”
“因果是否能破,全在你一念之间。小姑娘,得勿忘初心啊。”
老人说完便走了。
苏音没当真,她认为都是老人的胡言乱语,转身去追许倾尘了。
上车后,苏音说:“老师,刚才那个老人跟我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
许倾尘:“哦?什么话?”
苏音想了想,想不起来了,她拍拍脑袋说:“哎呀,我怎么忘了。”
许倾尘被她逗笑了。
苏音笑着转移话题,“老师,买这么多烟花棒可不能浪费了,我们找个时间玩吧。”
许倾尘:“行,就今晚吧。”
苏音眼中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她双唇扬出微小的弧度,满脸期待道:“好。”
许倾尘专心开车。
苏音趁她不注意,在满是雾气的车窗上写下一个字——
许。
车子驶过柏油马路,驶过窄巷,驶过人来人往,驶过人烟稀少。周围人变来变去,唯有她们不变,她们一直待在彼此身边。
车内空调温度逐渐升高,那个字慢慢消退,可惜,许倾尘始终没看见。
但无妨。
苏音看着厚重压抑的天空,再看一眼身边的许倾尘,她感觉就这样安稳地过完了一生。
苏音恍惚了。
2012年1月1日
老师,如果玛雅人预言没有灵验,如果12月21日不是世界末日,如果我们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明年今天,我还想待在你身边。
老师,我们来日方长。
第44章 嫉妒
飞雪漫漫,地上除了车辙印就是脚印,没过多久,新落下的雪片便将其盖住。空气清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她们肩并肩站在风雪里。
苏音眉开眼笑,因为她穿了一件大衣,这是许倾尘的大衣,是她总在学校穿的那件。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苏音闻着清新的薄荷香,嘴角一直上扬,她无法平复她激动的心情。
那天,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讲课,苏音坐在讲台下仰望她,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那天,周一升旗仪式,许倾尘站在排尾,苏音偷偷回头看她,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那天,苏音从政治办公室路过,许倾尘在看书,日落余晖照射在桌面,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在很多苏音暗恋许倾尘的时刻,许倾尘穿得都是这件大衣,所以每当苏音看见大衣时,那些或苦或甜的回忆,就会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这不单单是一件衣服,也是苏音的回忆,可是现在,她竟然有幸穿上了它。
她怎能不欢喜。
此刻,苏音在心中欢呼雀跃: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暗恋者。
不过下秒,幸福就消失了。
因为许倾尘的电话响了,苏音看见了来电显示:贺舟。
如果不是这通来电,苏音或许已经忘了这个人,忘了许倾尘已经结婚了。但因为这通来电,她又忽然想到:许倾尘家里怎么没有男士物品。
难道?
苏音拿起一支烟花棒,在许倾尘讲电话时,她心不在焉地点燃它,待烟花绽放开来,她递给许倾尘,许倾尘接了。
苏音有小心思:
她不想许倾尘在讲电话时冷落她,当和许倾尘待在一起时,她想占有她的每个瞬间。
一支烟花棒只能燃烧一分钟,可许倾尘的电话却讲了不止一分钟。
苏音看许倾尘的唇一张一合,好看极了,可她的话不是对她讲的,想到这,苏音便很气,她别过头,不再去看许倾尘。
苏音心里不舒服,她蹲在地上,点了一支又一支烟花棒,直到她将要去点第十二支烟花棒时,许倾尘伸手拦住她。
苏音抬眼,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她阴阳怪气道:“新年第一天贺老师怎么也不回家,贺老师还真是体贴呢。”
许倾尘在憋笑。
苏音低头,烦躁地把鞋带全都解开,不知怎的,她胸口闷得难受。以前她看到过贺舟和许倾尘在一起,她不舒服过,却没反应这么大过。现在,他们仅仅是打了个电话,苏音就感觉要嫉妒得疯了。
她拼命忍耐,她怕自己随时会爆发。
许倾尘不知道这些,她蹲下身,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将苏音扯来扯去的鞋带攥在手里,认真地替她把鞋带系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苏音系鞋带。而这个人,竟然是她喜欢的人。
苏音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许倾尘匀称且修长的手指与鞋带缠绕在一起,看着许倾尘脸上皮肤的每一处细节,看着许倾尘耳朵上的小痣…
苏音的眼神炙热到可燎原,她的唇情不自禁地靠向许倾尘的耳朵,越是靠近,她心脏跳动的速度就越快。这时,鞋带系好了,许倾尘抬眼了。
一秒都不到,苏音猛地站起身,她攥着衣角,陷入极致的紧张与慌乱之中。
雪还在落。
许倾尘跟着她起身,不解地问:“苏音,你怎么了?”
苏音调整呼吸,强制性地结束这场悸动,等完全冷静后她才说:“老师,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许倾尘见苏音表情凝重,于是说:“那我们上楼说吧,这里太冷了。”
苏音:“好。”
她们往楼上走,苏音手里还握着几支烟花棒,她想着可以明天再玩。
是,明天可以玩。
但不一定是和许倾尘了。
苏音以为她握住了幸福,但十几岁时的幸福,有太多变数了。
苏音幸福着,也忐忑着。
在走进单元楼前,苏音回了头。
明黄色的路灯下,坐着一只孤零零的小狗,小狗身边,什么都没有。
苏音心头一空,她快速转头,像找寻安全感一般搂住了许倾尘的胳膊。
她们对视一眼,却无言。
雪,终于停了-
许倾尘家里有一间房间是闲置的,她将其改成影厅,她在里面放了一个沙发,一张地毯,一张桌子,然后装了一个投影仪。
许倾尘爱看电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待在里面看平时没时间看的电影。她不喜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入,所以平时,这间房是锁着的,贺舟从来没进来过。
苏音进去后,许倾尘说:“这是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连清词都没有过。”
苏音受宠若惊,“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了。”
许倾尘问:“你想看什么电影?”
苏音:“老师,听你的,你选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许倾尘点头,她出去找影碟了,过会儿,她拿了一盘碟回来。
苏音打眼一看,真眼熟。
许倾尘晃了晃影碟,在苏音身边坐下,“看这个行吗?”
影碟上印着影片的名字——
《花样年华》
苏音没告诉许倾尘她看过这部电影,她装作没看过,点头说:“可以,老师。”
其实看什么电影不重要,只要能和许倾尘一起,哪怕静坐她都愿意。
许倾尘没急于放电影,而是先把影碟放到桌子上,然后耐心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可以说了,等说完了,我们再看电影。”
苏音斟酌一阵后才试着开口说:“老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是我必须要说。”
许倾尘:“嗯。”
苏音双手搭在两腿上,不安地摩挲了两下,“那天晚上我在宿舍楼道看见你了,也看见…你身上有好几处伤痕,我很担心你,老师,是不是贺舟老师欺负你了。”
许倾尘沉默不语。
苏音连忙补充说:“老师,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猜错了更好,如果没猜错,你能别自己忍受这一切吗?”
说到这,她握住许倾尘的胳膊,眼神坚定,语气镇静,“我还小,但我可以保护你。”
许倾尘依然不语,她目光飘忽,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眼睛却湿了。许久后,她嘴唇翕动,摇头否定,“没有,贺舟没有欺负我,他搬出去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出现了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她太要强了。
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的软弱和无能,哪怕是苏音也不行,她只能撒谎。
以前喝醉了,她能说出她母亲的事,但现在她是清醒着的,私人问题,她真的不想谈。
苏音抿唇,她无法分辨许倾尘的话是真是假,她一脸严肃地在思考。
许倾尘缓了一阵后说:“苏音,那天是你把我带到寝室的吗?”
苏音:“是。”
许倾尘:“你是怎么把我带回去的?”
苏音静静看了许倾尘一会儿,登时,她心中涌出无限温柔,她说:“抱你回去的。”
许倾尘的脸慢慢红了。
苏音不想让她尴尬,于是用轻松的口吻缓解氛围,“老师,你放心吧,你很轻的,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你抱回去了,就是第二天胳膊有点酸…”
边说,她边把胳膊递给许倾尘,“老师,不打算犒劳我一下吗,我要求不过分,你给我揉揉胳膊就可以了。”
许倾尘好笑地看着苏音,苏音以为许倾尘只会调侃她两句,但她没想到,许倾尘竟然真的给她揉胳膊了。
许倾尘低头,摘下指上的装饰戒,把手覆在苏音的胳膊上,灯光映照下,她的手指有些透明,当她轻轻发力按揉时,手背青筋直接凸起。
隔着薄薄的衣料,苏音感受到许倾尘手上的温度,她的心中正掀起一阵狂风骤雨,她用氤氲人的视线盯着许倾尘,她忘了去想这眼神是不是太猛烈了,此刻,她要直白到底。
许倾尘却不在状态,她不停地皱眉头,她看上去焦虑且不安。
苏音注意到了,即使她很珍惜并享受这一时刻,但她还是抽开胳膊,关切道:“老师,你不舒服吗?”
许倾尘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没有,我就是有点困了。”
苏音连忙说:“老师,那你快去睡觉,早点休息,电影我们可以以后再看。”
许倾尘点头。
她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音一脸担忧地看着许倾尘,直到视线之内再也看不到她。
苏音呆坐着,她不相信许倾尘的话,但许倾尘什么都不肯说,她也无能为力。
这夜,注定无法平静。
苏音彻夜未眠。
许倾尘彻夜未眠-
翌日,由于整夜失眠,白天,许倾尘和苏音都在睡觉,她们整整睡了一天。晚上七点,许倾尘醒了,可没多久她又睡了。晚上八点,苏音醒了,没多久她也睡了。
等她们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号了,是假期结束返校的日子。
学生返校早,所以中午吃完饭,苏音便直接打车去学校了。路上有点堵,她到班级后,班上的人基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了。
班长正在下发文理分班登记表。
选文还是选理。
如果选文便可以一直做许倾尘的学生,可以每天见到她,多好。
可理科才是苏音的强项,苏音有信心学好文科,但还是理科更有把握。苏音有片刻犹豫,但不管她对许倾尘有多喜欢,她都不会赌上前程。
苏音选理。
但苏音拿起笔时,她竟然跳过理科,在文科后面画上对号。之后,她将登记表摆在桌子左上角。
十分钟后,班长按排收表格,苏音坐在最后一排,所以最后才收到她的,班长低头随意一瞥,随后大惊小怪地叫了声,“我草。”
班长平时说话细声细语,这是她第一次不分场合地口吐芬芳,大家好奇道:“咋了,咋了啊?”
班长:“苏音学文,苏音竟然学文!”
她不敢相信,问了苏音一遍,“苏音,你确定你没选错吗?”
苏音笑道:“没选错。”
教室内唏嘘一片。
两小时后,许倾尘来了,她没进教室,而是直接打开后门,把苏音揪了出去。
大家听见动静,一齐回头。
他们看见许倾尘冷着一张脸,眼中的锋芒好像能刀死人。
苏音要完蛋了吧。
第45章 望你
亮堂的长廊里,她们面对面而站。窗外北风呼啸,许久过去,依然只有风在狂欢。
许倾尘扭头看窗,她沉默,脸色阴沉且严肃,一时之间气氛压抑无比。
苏音暂时不想说话。
十六岁的喜欢太穷了,穷到不敢赠她一封情书,穷到只能在无数残碎日子偷偷窥见她的风尘妩媚,穷到明知是大梦一场依然痴心妄想。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该如此颠沛。
苏音试图让自己不那么辛苦,可当偷窥被许倾尘察觉,因心虚眼神又一次闪躲时,她偷偷叹了口气。
这场喜欢,注定无法安宁了。
苏音选择接受,她揉了揉头发,直截了当道:“老师,你找我是因为文理分班的事吗?”
许倾尘:“是。”
喜欢是如何发生的,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刻吧。许倾尘眨了下眼,动了动唇,天空就变成浪漫暧昧的橘子色了,心动顺势在苏音心底疯长蔓延,她炙热的眼神便是证据。
下课铃响了。
她们所站之处,是学生们出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她们挡路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眼神交汇一次,她们默契会意。
这时候,走廊里尽是秋季校服配棉袄的学生,许多张扬鲜活的面孔路过她们,她们在别人眼中,她们在对方眼中。
此刻,谈话会被别人听到,苏音说得很隐晦,“你留下,我就走。”
她在逼许倾尘,这不是最佳办法,但一定是最有效的办法。
三尺讲台上的许倾尘,是苏音渺小而热烈的青春里,最耀眼的白月光。
许倾尘必须要留下。
苏音又说一遍,“你留下,我就走。”
有人听见她们,没人听懂她们。人来人往,她们入侵、霸占彼此的眼。
一眼,又一眼…
反反复复,千千万万次。
最终,许倾尘认输了。
大概是与之对峙的人太年轻,太有韧劲了,恍惚间,她看见了十几岁时的自己,但她的青春已是断诗残章,而在她的青春里,有韧劲,且凡事不妥协便是死罪。
许倾尘不想苏音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让苏音赢吧。
再走一遍苏音真诚,坚定的眼,冬天的风决绝地卷走许倾尘记忆中明媚的青春,回归现实,许倾尘又看见青春了,可惜是别人的青春,是苏音的青春。
许倾尘希望苏音永远如此刻这般自信,坚毅,有勇气。她的学生,就得这样。
于是,许倾尘点头了,“苏音,我答应你,我会留下来,还有…谢谢你。”
以前,提起冬天,苏音印象不深,现在,提起冬天,苏音便会想起这个瞬间。
苏音对着明净的窗,望着远方,这时的天空颜色很淡,像暗恋时的心情,苦涩,孤独。
苏音说:“老师,望你桃李成林。”
许倾尘给了她回应。
许倾尘说:“苏音,望你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搁浅在乌云里的太阳姗姗来迟却还是来了,踉跄在雪地里的雪人化了。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整个寒假,苏音放弃所有娱乐活动,她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学习计划,并针对每个学科,制定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两个月的时间,她基本将高一下学期,以及高二所有课程自学完成。
自律的日子苦吗?
当然很苦。
别人跟朋友四处旅行时,她一个人在刷题,别人在吃团圆饭时,她一个人在刷题,别人在庆祝新年的到来时,她还是一个人在刷题。
苏音待在这间老房子里,守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坐着硬板凳,刷着永远刷不完的题。
人一旦忙起来,专注于做某事时,便容易忽视有关七情六欲的事了。
苏音依然会偶尔想起许倾尘,但这种想念,没有从前那样强烈了。
除夕那天,苏音做完一套物理卷子后,口很渴,她下楼买了瓶橘子汽水,她拧开瓶盖,气泡咕嘟个不停,她下意识地看天。
天空是蔚蓝色,那一刻,苏音想起许倾尘了,她的心短暂地咯噔一下,随之便是长久地心如止水了。
原来,喜欢是会消退的。
呵。
苏音提着那瓶水,在心里背着物理公式,走过喜庆的红灯笼,走过一副副春联,走过放不完的烟花爆竹,走过一阵阵欢声笑语…
走进她空落落的家。
这不是她第一次独自过春节了,这几年她都是一个过的,她已经习惯了。
苏音倒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她今天不想学习了,她想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最近太累,她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因为专注于学习,从放假到现在,苏音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
她错过了一条短信。
2012年1月23日0:01
苏音,新年快乐,你这两天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就买一张今天下午去市南的船票,我陪你过春节。
发信人:许倾尘。
…
这是许倾尘第一次主动说要来市南,也是苏音还爱她时的最后一次-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就到了二月末,临近开学,苏音提前两天完成了学习目标。
她想放松一会儿,于是她给手机充上电,可手机不知是因关机太久还是坏了,怎么都打不开。
苏音懒得去修。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打开木桌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本相册。
里面基本都是苏曼眉的照片。
每当苏音开始淡忘掉苏曼眉的模样时,她就会看一看这些照片,她不想再看见她,却也不想忘了她。
这些照片,苏音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正翻到第十几页,这期间的照片都是她的,是她刚出生时拍的。她正准备往后翻,发现右下角一张照片后面应该还藏着一张。
苏音好奇,她抽出来看。
登时,她感觉全身血液往头上涌,她的手颤了几颤,还是捧起这张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里一个男人抱着还在婴儿时期的苏音,男人未露脸,除了后脑勺,只能看见他从衬衫领口向脖颈攀爬出来的玫瑰藤蔓。
玫瑰刺青…
苏曼眉手腕上也有一处,苏音仔细回想,最终确认:是极其相似的纹身。
所以,他们两个人,必然关系暧昧。而这个男人,刚好又抱着她…
苏音无法不多想。
“难道,他就是我爸吗…”
苏音心乱如麻,可没多久,她的心又静如一潭死水了。是血亲又怎样,还不是把她抛弃了。
这个世界上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二月的最后一天,贺舟终于出现了,他憔悴不少,眼里却多了些狠劲。
他跪在许倾尘家门口。
许倾尘不理他,他就一直不起来,许倾尘嫌他烦,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招没用。
许倾尘才不是会任他摆布的人,丢的是贺舟的脸,又不是她的,所以她直接把他无视掉。
晚上,贺舟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在门口大声说道:“倾尘,我不能没有你,我怕我一出现,你就会跟我离婚,所以我才消失了。同意离婚是假的,我根本就做不到那么从容淡定,我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
贺舟痛哭流涕,许倾尘则是走到门口,隔着一扇门,平静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再不同意离婚,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
话音刚落,贺舟狠狠砸门,然后,又用拳头使劲砸向自己,最后,他像疯掉一样地扯碎身上的衬衫,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内,许倾尘面无表情,她不会在这种人身上浪费表情,浪费精力,浪费时间。
许倾尘讨厌情绪不稳定的人。
是的,极度讨厌。
可是,爱情里本来没有疯子,只是爱疯了,被当成疯子罢了-
苏音吐槽自己绝对是疯了。
三月第一天,学校告示栏贴着分班信息表,左边是文科,右边是理科。
今天轮渡晚点了,苏音又来晚了,可她竟看都没看告示栏,而是直接往高一一班走,她的双肩包斜斜地跨在左肩,站姿慵懒地站在教室门口。
好像是在重演什么。
当许倾尘抬眼时,苏音明知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却还是敲了下门。
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苏音。”
苏音下意识想往里走,可许倾尘用话语阻拦了她,“你在九班。”
阳光被拉长,回忆被拉远。
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愈发强烈,那种心动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苏音明白了,只要她看见许倾尘站在三尺讲台上,她就没法不喜欢她。
苏音害怕了,这两个月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她很怕自己又陷进去,她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倾尘跟新同学讲述新学期的学习任务,苏音往自己的新班级走。
苏音没意识到许倾尘为什么脱口而出“你在九班”,许倾尘没意识到苏音为什么会走错班级。
这是新的开始,谁也不会回头看。
可总会有人克制不住,当迈上台阶时,苏音忍不住回头去看,她透过一班敞开的后门往里看,看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许倾尘。
许倾尘穿着白色毛衣,笑容很干净很温暖,她温文儒雅,满身书香气,今天的她,是个温柔的女人。
看到这样的许倾尘,苏音不由得心生自豪,“这是我的老师…”
下秒,教室里传出阵阵笑声,许倾尘轻拂额发,走下讲台,拿起点名册去念新同学的名字,苏音的心突然难受了一下,她移开视线,心情低落地上楼了。
以后就不是我的老师了,而是别人的了。
…
学业有成,苏音做到了。
天天开心,苏音做不到。
第46章 保护
三月春风不及她。
思念在苏音笔尖徘徊,她不能落笔,她的喜欢,只能掩埋于心底。
苏音想许倾尘了。
新班级很好,新老师很好,新同学也很好,可苏音就是没那么开心。
她常往楼下走,常去一班门口绕一圈,如果许倾尘不在,她会再绕到政治办公室。
她频频回首,只为了多看一眼她喜欢的人。
苏音羡慕一班的每一个人,羡慕他们能拥有那么好的老师,羡慕他们能轻而易举见到许倾尘。
暗恋太折磨人了。
是想放弃却放不下,想逃离却逃不掉,是手心的湿汗,是跳动的心,是偷看被发现后假装看向别处的慌乱,是倏然清醒却在一瞬间又沉沦,是无法不执着是年少时的永恒。
苏音永远忘不了这段日子。
在春日里,她做题做到厌倦,但她克服,忍耐,坚持,她得做到最好,她必须做到最好。
苏音不是全凭天赋的人,她的努力要远超于天赋,她取得的成就不是侥幸,是必然。
三月六日,开学测。
苏音毫无疑问地又是第一,班级第一,全校第一,总分686。
三月中旬,是高二学年的开学测。
苏音主动找到班主任,询问她是否能参加,她说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班主任担心苏音考不好,一旦打击到她的自信心,那就得不偿失了,但苏音一再坚持,班主任思来想去,最终答应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苏音在操场破乒乓球台处站了很久,黑夜笼罩惆怅,她无悲无喜,她想:学习好的女孩,会引起她的注意吗。
她。
许倾尘这三个字,深深含在唇齿间,苏音眼神空空。要是下雨就好了,雨水能不能把遗憾带走。
苏音心脏绞痛,不是犯病时的痛感,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酸涩,她突然好想好想许倾尘,好想好想见她一面。
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苏音眼眶发酸,她用手心压住眼睛,缓了很久。
苏音不是一个人。
南北东西的北,许倾尘在看着她,风一直在吹,许倾尘的视线一直在追随。
真的,这不是梦。
苏音几次揉眼,直到眼皮略微红肿,她才相信,许倾尘朝她走来了。
柔软的夜里,半个月亮悬挂在天上,风冷,许倾尘穿得单薄,但很美。
这一刻,她只属于苏音。
“苏音。”
“老师。”
她们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许倾尘站在苏音身旁,风每吹一次,她就往苏音身边靠近一点。
靠着靠着,她们之间就没有距离了。
许倾尘问:“这么晚不睡觉,偷跑出来干嘛?”
苏音:“睡不着。”
许倾尘:“我也是。”
她们的谈话是如此自然,熟络,但实际上她们已经很久没讲话了。
有很多次,她们“偶遇”过,但也是礼貌地点下头,随后便匆忙地擦肩而过了。
这秒,无需刻意制造巧遇,许倾尘就在身边,苏音悄悄侧头看她——
长发,红唇,银丝眼镜,衬衫,包臀裙,细高跟。今夜的许倾尘,是这样的。
苏音怎能不为之心动。
苏音摸了下红透的耳朵,浓密的眼睫颤了下,“老师,你怎么不回家?”
月光朦胧迷离,许倾尘微仰头,泠冽优越的下颌轮廓忽明忽暗,她的嘴角慢慢牵出一个醉人的微笑,“我离婚了。”
苏音难以置信地愣住,她傻傻地站着,几度认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眼中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
许倾尘离婚了!
但苏音不能表现出兴奋,她克制,再克制,而后问道:“老师,那你难过吗?”
许倾尘摇头。
她环抱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然后把脸埋下,她在找寻一些温度。
这时,苏音脱掉校服外套,披在身上,轻咳一声后,她用欢快的语气说:“老师,你如果冷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半校服。”
许倾尘:“好啊。”
窗枝摇曳,天高云厚,她们同披一件校服。月打盹,她们不关心。
她们聊新闻聊天气,聊人生观聊价值观,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聊诗聊文学…
她们什么都聊。
直到天边渐渐发亮,苏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师,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许倾尘:“花样年华。”
苏音想邀请许倾尘下次一起看,但许倾尘接了个电话,嘱咐苏音几句便走了。
苏音笑得张扬。
因为许倾尘的身上,还披着她的校服,瞬间,她满脸红透了。
苏音往寝室走,这条路不长。
她在想—
等长大了,能有机会和许倾尘一起看这部电影时,她一定要非常认真地问她: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即使苏音一夜未睡,但丝毫没影响考试,和许倾尘待在一起就是充电,只会让她精力旺盛。苏音不仅不困,反而一整天都非常亢奋。
最后一科考完,已经是下午五点。
是晚饭时间了。
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苏音不饿,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一班门口了。
她往里看,空无一人。
她左看看,右看看,又管不住自己的腿了,她走向政治办公室。
可当推开虚掩的门,瞬间,苏音全身血液往脸上涌,她捏紧拳头,在怒火无法遏制时,她连门都没敲就走进去了。
听见声响,许倾尘下意识背过身,她的背影在微微发颤,让人心痛。
苏音站在原地,看着逞强的许倾尘,心疼到一秒钟眼里就蓄起泪水,她温柔且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的脸怎么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许倾尘微仰脸庞,她在忍泪。
苏音双手忍不住发抖,她走上前,伸手搭在许倾尘后肩上,在感受到一阵颤栗时,她用力把许倾尘的身体掰过来。
登时,苏音的呼吸静止了。
许倾尘满脸是伤,眼是肿的,鼻子和嘴角有血渍,猩红的颜色,刺眼的颜色。
那个明媚的许倾尘不见了。
她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低垂着头,面色惨白,眼里是泪影。
苏音双手扶住她的肩,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她低声哽咽着说:“你怎么了,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许倾尘一声不吭。
她缓缓地,轻轻地把头埋到苏音的右肩里,自始至终,她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但苏音却感觉肩膀湿了。
苏音没再问了,而是慢慢掀起许倾尘的衣袖,看见了无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音想哭,却不能哭。她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许倾尘的头发,用尽毕生温柔说出一句话,“别怕,我会保护你。”
谁都不能伤害许倾尘,无论是谁,苏音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等许倾尘平静后,苏音拿起搭在办公椅上的校服给她披上,这是早上许倾尘带走的那件,可苏音却没有那时的心情了。
这时,虞枝来了。
她看了苏音一眼,随后连忙扶住许倾尘,脸色铁青道:“贺舟这个畜生。”
“走,我们去医院,王医生是我朋友,我们直接去他那…”
她们走了。
门掩上了,苏音听不见了。
苏音偏头看向窗外,她双目通红,只要一想到许倾尘刚才的模样,她就心如刀绞。
她捧在天上的人,却被人这么对待,她气到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来。
她心底压着一团火,她深呼吸,但怒意愈来愈盛,于是,她推门走出去。
苏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
她的步伐大胆,坚定。
她不害怕。
苏音走进高三教学楼,她看见一个人就问:“贺舟在哪。”
她直呼其名。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被尊重。
走廊太长了,苏音根本走不完,但她不曾停下,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头,但她没有。她今天非要找到贺舟不可。
越快越好。
苏音一间间教室找,从一楼找到二楼,从二楼找到顶楼,她面色平静,她非常平静,她看起来只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找遍所有教室,苏音都没有找到人。
苏音顾不上气喘吁吁,她靠在窗台上,不甘地往楼下望,她又想起许倾尘了,想起她嘴角的血,想起她的隐忍和脆弱,想起她颤抖的背影…
苏音怒骂一声,她恨不得宰了这个世界。
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苏音看见了贺舟,他坐在楼下花坛边上,身边围着三五个女生。
苏音神色黯淡,她快步往楼下走,每迈出一步,她就会想起一点和许倾尘有关的从前。
从相识,到相熟。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苏音来说都是美好的,都是弥足珍贵的。
足够了。
许倾尘是美丽的,是明媚的,是耀眼的,苏音想保护她的光辉。
所以,苏音走向贺舟。
贺舟身边的女孩一见苏音,许是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她们和贺舟打了声招呼,便都走了。
贺舟抬头,眯眼看了苏音半天,随后他半是嘲讽半是挑衅道:“呦,这不是倾尘的学生吗?”
苏音盯着他。
贺舟又说:“找我干嘛?”
他点了根烟,悠哉悠哉地抽着。这副姿态,简直连混混都不如。
苏音握紧双拳,咯咯作响,眼神冷得像随时会把人凌迟,她只问了一句:“你是用哪只手打她的?”
一听这话,贺舟笑得变态,他先伸左手,再伸右手,表情扭曲,他语气恶劣道:“两只手都用了,怎样,你能把我怎样,许倾尘就是个臭婊子,老子想打就打…”
下秒,苏音夺过贺舟手里燃着的烟,死死按到他的右手上,在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时,苏音神色平静,声音冰冷:“如果以后你还敢伤害她,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剁了你的手。”
贺舟吓得跌坐在地。
苏音把烟扔到他身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围观者懵了。
贺舟懵了。
这里,只有苏音是清醒的。她背脊笔直,走得潇洒。她没冲动,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老师,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我说过了,我可以保护你。
老师,乖。
老师,别怕。
第47章 不悔
贺舟十分羞恼。
自从白天苏音用烟烫他,他吓得坐到地上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用异样眼光看他。
贺舟自尊心受挫,他忍痛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在办公室整整坐了一天。
贺舟不敢出去。
当学生下晚自习后,校园里空空荡荡时,他才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贺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怨气,他拼命想发泄,但牙根都要咬碎了,还是找不到能够发泄的方式。
苏音毁了他的形象,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她不是最在意许倾尘吗。
行。
贺舟恶狠狠道:“想当英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解开衬衫领口扣子,使劲将领带扯下来,随后阴着一张脸走向停车场。
今夜的风里,走了个疯子-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音猛地惊醒,她的额头上全是湿汗,她做噩梦了。
梦中最后一帧画面:
许倾尘衣服上染着血,满身是伤,哭着对她说:苏音,救救我…
苏音望着天花板,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她从床上坐起,喝了几乎半瓶水。
心情愈发不安。
苏音直接下床,她去洗漱,待起床铃声响起时,她第一个冲出宿舍楼,她打算去教室取电话卡,给许倾尘打电话。但她刚出去,就看到贺舟了。
贺舟叼了根烟,双手插在裤袋里,像个痞子一样站在宿舍门口。
苏音皱眉。
贺舟不屑一笑,将烟吐到地上,他盯着苏音的同时,抬脚用力将烟碾灭。
他阴阳怪气道:“苏同学好厉害,有你这样的学生可真是倾尘的福气。”
苏音睨他一眼,走了。
贺舟怎肯让她走,他刻意说:“你知道我昨晚去哪了吗,你知道倾尘现在怎么样了吗?”
果然,苏音回了头。
贺舟慢悠悠地朝她走去,边走边说:“昨晚我去医院看倾尘了,给她送了份大礼。”
苏音预感不妙。
贺舟故意用言语激怒她,“我就扇了她几下,踢了她几脚,像刚才踩烟一样踩着她的脸…”
后面的话,苏音听不见了,她脑中轰鸣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想起许倾尘。
那个美丽,优雅,且高贵的许倾尘。她应该穿细肩带的裙子,穿复古的旗袍,穿精致的衬衫,她应该站在三尺讲台上,站在众人仰望之处,站在苏音崇拜的眼光里。
她是光。
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畜生欺负,这不是许倾尘该承受的。
苏音无法接受。
苏音不敢想象许倾尘被欺辱的画面,她一刻都不敢想。她的许倾尘,不该被如此对待。
如果说昨天苏音的行为是“清醒的冲动”,那今天便是“彻底的失控”。
苏音没有理智了。
只要一想到许倾尘,她内心便颤栗不止,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嘴唇不停地哆嗦。
贺舟得逞,笑着离开。
苏音则是愤怒到满脸通红,连脸颊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她捏紧拳头,她在极力忍耐,她怕自己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苏音听过一句话:坏人自会有恶报。
但此时此刻,她摇摇头,她说“不是这样的”,她怕恶报不够狠,她怕恶报不够解气,她甚至怕恶报来得太晚。
在这个无比晴朗的早晨,苏音颤着手,将敞开的校服拉链拉好。
然后,她大步往教室走。
…
2012年3月16日
高一九班,教室门窗紧闭,屋内粉尘味道很重,教室中间坐着一个人。
苏音。
她的桌面很整洁,桌上只有一张信纸,一支笔,还有几滴未干涸的眼泪。
十分钟,苏音写完一封信。
然后,她将这封信折好,走出教室,来到政治办公室,将信压到许倾尘办公桌上的第一本书下面。再走出来,她目光坚毅。
她逆着人流,往教学楼外走,她在找贺舟,她必须找到贺舟。
这几分钟,苏音问了自己很多遍:会后悔吗?
答案都是:不悔。
好,那便不悔。
苏音不再自问,她揣着一把水果刀,义无反顾地走进高三教学楼…
少年人的喜欢很真挚,也很简单。是“你不用喜欢我”,是“你不用给我任何回应”,是“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老师,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可能就不在这所学校了,想必这时候你已经知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吧,你可以怪我可以说我,但是不要担心我,我应该正在市南一所普通高中读书。
老师,你不用感觉惋惜,相信我的能力,无论在任何环境下,我都会努力做到最好。学生总会像自己的老师,我会像你。老师,你很优秀,我要向你看齐,要变得和你一样优秀。
离开这里,我有很多遗憾,也有很多不舍。遗憾是因你,不舍是为你。
但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老师,你也不许替我后悔。我没有冲动,也没有不理智。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已。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我心中有数。老师,你不要担心我,以后我会好好学习,努力生活。
老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以前本打算藏一辈子,但现在我怕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
老师,能成为你的学生,是我此生之幸,我不会忘了与你有关的时光。
你可以忘了我。
但有一件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忘:
在这个春天,有一个女孩,偷偷看你,偷偷等你,偷偷喜欢你。
老师,我喜欢你。
老师,我知道这份喜欢是不见光的,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是错误是罪恶。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会是什么反应,老师,你一定很难接受这份喜欢吧。
没关系的,老师,我理解你,能把对你的喜欢说出口,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无论你是否能接受,我都会尊重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老师,我永远不会对你有怨言。
我曾想把我的喜欢永远变成一个秘密,但请容许我自私这一次。
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我喜欢你。
老师,如果还有机会,以后我会每月给你寄一张船票,等你想来市南了,就来看看吧。
我们,再见一面。
祝福的话都在心里,你如果想听,下次见面时,我当面说给你听。
苏音-
长水市今日城市晚报有一则报道:
长水市某高中近日发生一起学生持刀刺向老师事件,事件造成一死一伤,该生现已被警方控制,但尚未交代作案动机…
医院病床上,许倾尘盯着报纸,眉头紧皱,她将报纸递给虞枝,“你看这起案件了吗,你知道是哪所高中吗?”
虞枝手顿了顿,“我不知道。”
许倾尘放下报纸,心事重重道:“虞枝,我已经好差不多了,明天我得去学校。”
虞枝阻止说:“不行。”
许倾尘感觉虞枝不对劲,她试探性地问道:“虞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虞枝摇头,她削完苹果,接了个电话便出去了。
趁这个机会,许倾尘换好衣服,快速离开医院。她伤还没好,但不重要。她取了车,往学校开。
这一路,许倾尘抄近路,踩油门,她从不开快车,但今天破例了。
她莫名心慌。
只要一想起那条报道,她便会直打颤,她想她必须得去学校看一眼才能放心。
终于,她抵达学校。
一下车,许倾尘便看到旁边有女生在聚堆聊天,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刀”,“受伤”的字眼。
许倾尘心跳加速,她走过去问:“同学,你们在说什么,学校这两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中一女生一见许倾尘,立刻兴奋道:“您就是许老师吧,听说苏音以前是你的学生,老师,这个学生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今天隔壁语文老师正在开晨会,她拿着一把刀直接进去了…”
女生话未讲完,许倾尘直接吓懵,她面露惊恐,向后连退几步。
许倾尘想起那条新闻。
一死一伤…
那苏音…
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许倾尘身后响起,“老师。”
许倾尘回头看。
苏音在朝她笑,她怀里抱着整理箱,身后还有同学帮她拎着行李。
一瞬,许倾尘鼻尖一酸,然后,她想都没想,冲上去抱住苏音。
一个人一生里,有过某种时刻就足够了。此刻,苏音便有这种感觉。
校园内,她和她。
最后抱了一次。
许倾尘的拥抱很扎实,也很温暖。千千万万张眼睛在看她们,但许倾尘没有松手。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许倾尘:“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苏音轻拍许倾尘的后背,安慰许倾尘说:“老师,别担心,我没事。”
许倾尘将脸埋在苏音肩头,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音露出苦涩的笑容,然后,她低头,轻轻吻了许倾尘的肩。
她的动作很温柔,也很轻。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许倾尘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感觉到。
苏音哽咽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第48章 十七
苏音被开除了。
报纸上报道的那个学生是长水市其他高中的,不是苏音,苏音的确想伤贺舟,但被人拦住了。
贺舟没有受伤。
当时,贺舟正在班级开晨会,苏音手持刀出现在教室门口,她脸色冷沉,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你再伤害她一下,我就砍了你的手。”
贺舟一动不动。
苏音往里走,脚步利落,她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如果不是前排几个男生一齐冲上来阻拦,她手中的刀真的会砍向贺舟。
这件事轰动很大,很快在校内传开,虽说并未伤到人,但学校还是必须追究苏音的责任。苏音成绩优异,校领导纷纷叹息,“想保,但保不住了”。
学校有学校的难处,规章制度摆在那,不可能为谁而破例,毕竟还有几千个学生要管理,所以,即使苏音学习好,也得开除。
苏音走后,高二年级开学测成绩出来了,令所有人震惊的是——
第一名:苏音。
整个高二年级都感慨:每天要死要活地学,考不过一个高一的。
校长捏着成绩单,连叹好几声气,他惋惜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难得的好苗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倾尘,你说是不是啊。”
许倾尘坐在皮质沙发上,她眼神很空,嘴唇颤了颤后说:“是,是很可惜。”
“对了,你教过她一阵吧,那你知道她和小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吗,我问过她,但这孩子犟得很,一个字都不肯说。”
许倾尘起身,缓缓走到校长面前,她双手撑在办公桌前,头丧气地垂下,“赵校长,事情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吗?”
校长眼中闪过精光,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倾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苏音吧。”
许倾尘点头。
“你先坐。”
许倾尘随手拉把椅子坐下,她脸上伤口未愈合,触目惊心的伤痕肉眼可见。
校长眼神不好,这才看见。
他连忙关心道:“哎呦,你这脸是怎么了?”
“贺舟打的。”许倾尘语气平淡。
话音刚落,校长一拍桌子,摘下老花镜扔到桌上,“混账!简直混账!这个兔崽子,老许要是知道不得剁了他的手?”
“我爸不知道。”
许倾尘眼中情绪翻涌,露出苦涩的笑容,“但是苏音知道了,才有了白天的事。赵校长,苏音被开除,全是因为我。”
校长一把年纪,脑子转得慢,好半天他才理清思路,他伸手边比划边说:“闹了半天,苏音是替你抱不平啊?”
“嗯。”
“干得漂亮!”校长使劲拍桌子,因用力过猛,茶水被溅得到处都是。
校长情绪激动道:“苏音这孩子可以啊,讲义气,你说我前些年教学时,遇到的学生除了气我就是说我坏话的,这年头,能遇到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不容易啊。倾尘,你肯定对苏音不错吧,要不然她也不能为你奋不顾身,连前程都不要了。”
许倾尘的眼湿了。
校长继续说:“依私心,苏音成绩好,人品好,我是一定会留下她的,但苏音犯了校规,所以即使我非常惋惜,也必须开除她。”
许倾尘从不想把伤疤示人,她之所以和校长讲贺舟打她这件事,也是为了苏音。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试试。
她活得骄傲。
可这次,她眼中光采消失了,脊背弯了。她深深鞠躬,生平第一次求人——
“可不可以不开除苏音。”
“赵叔,求你了。”
这声“赵叔”,许倾尘是哽着说出口的。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她一向分得清。她从没想过用私交换取什么特权,因此她从不在校内称他“赵叔”。但现在,她没办法了。
苏音的处分决定已经全校通报,事情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所有人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包括苏音。只有许倾尘还不放弃。
可不放弃,也得放弃。
校长走过去,将许倾尘扶起来,摇头说:“倾尘,这个忙,我帮不了。”
“好。”
许倾尘的双肩耷拉下来,眉头紧锁,仿若雕塑一般,久久站立不动。
校长捂嘴咳嗽几声,为缓和气氛,他转移话题说:“对了,你还打算和小贺过下去吗?”
“已经离了。”
“离了,什么时候离的?”
“前两天。”许倾尘目光凝重且冰冷,“我已经报警了,警方目前还在取证中,如果能快点就好了,苏音也不会…”
校长叹气。
他又说:“倾尘,事情已经这样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往前看吧。”
“嗯。”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辞职,又为什么不辞职了?”
许倾尘看着窗外,这是迄今为止,她看过的最难看的天。深灰色,沉重并压抑。
不如以前。
不如有苏音在的那些日子。
此刻,许倾尘的灵魂已抛出身体,她想找一找更美好,更热血的那片天。
她想苏音了。
所以,当答案和苏音有关时,她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了。
“都是因为苏音。”
校长懵了。
许倾尘走后,他连忙打电话给许伟义,把今天和许倾尘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没有坏心思,完全因为他是个大嘴巴,
许伟义挂断电话后,沉思很久,然后他吩咐助理说:“查,立刻给我查,明天早上,我要拿到苏音的全部资料。”
他按揉眉心,神色凝重。
苏音,苏音…
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从校长那走后,许倾尘便去办公室了,她打算取一份材料,她翻找半天,没找到材料,却找到压在书下的那封信。
五秒钟,展信。
第六秒,开始阅信。
许倾尘认得苏音的字迹,当然,如果不认得,仅仅看第一行她就知道是苏音。
许倾尘先是感动。
可是…
当看到“喜欢”这两个字时,许倾尘两眼一黑,露出惊恐之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喜欢我…”
喜欢。
苏音喜欢我。
喜欢…
顿时,如同晴天霹雳,许倾尘像受惊一般,拼命地摇头,紧接着,她胡乱地把信撕了。
撕成碎片。
无数张细小碎片堆积在桌上,确定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许倾尘不撕了,她面如死灰。
汗水从额头淌到脖子,许倾尘的指甲嵌到肉里,她死死盯着那些碎片。她还记得那些话,记得苏音的真情流露。
许倾尘的大脑时而宕机,又时而活跃…
——苏音是女孩,她比我小那么多,她曾经还是我的学生,她怎么能喜欢我?
不,不能!
同性,许倾尘不能接受;年龄差距,许倾尘不能接受;师生关系,许倾尘不能接受。
许倾尘呼吸异常急促,她想起死去的李尔,想起新婚之夜的那一眼,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袭来,她想吐。
恶心,真的够恶心。
许倾尘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要扯碎什么东西一样,万般难言的情绪涌出,她心中燥闷不堪。
“同性恋真恶心。”-
翌日。
许伟义停了早会,跟助理在办公室聊了半小时,末了,他说:“务必帮她找到适合她的学校,再给她一笔钱,切记,不能亏待她。”
“董事长,如果她问我,是谁在帮她,为什么要帮她,我应该怎么说?”
许伟义沉声道:“一个字都不必说。”
“明白。”
助理办事效率高,很快就联系好一所学校,并往苏音卡里打了一笔钱,然后便隐身了。
苏音坐在楼道里,想着男人交代的“下周去四中办入学手续”,再看着卡里多出的钱,心中泛起嘀咕。她隐约感觉,要么和苏曼眉有关,要么和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有关。
父亲。
会是他吗?
苏音神色黯然片刻,又很快回转。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对亲情不抱希望。
苏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进老屋子,又坐到破桌子前,埋头学习。
她丝毫不关心——
银行卡里多出的余额,是六位数。
苏音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世俗又不世俗,善良又不善良,绝情又不绝情。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一二。
反正明天的太阳照常会升起,先用当下的心情过完当下吧。
明天再说明天。
当下想学习,所以苏音闷头学习,她常说:“连这点耐力都没有,以后是做不成大事的。”
就当培养韧劲了。
学业再枯燥,她都不说累。
苏音确实做到了。
在她之后的人生里,无论做任何事,她最不缺的一样东西,就是耐力。
包括喜欢许倾尘这件事。
苏音清清楚楚知晓:喜欢一个大自己这么多,并且曾是自己老师的女人,很难有结果。
但她还是竭力劝服自己:万一有奇迹呢,万一坚持就有结果了呢。
苏音想试试。
2012年3月25日,苏音给许倾尘寄出第一张船票,附带几句简单的问候语。
最终,石沉大海。
…
3月29日,凌晨,苏音坐在不吹风的天台上,一个人看少得可怜的星星。
终于,有风吹过。
苏音仰着头,轻轻扬起嘴角,“十七岁了,苏音,生日快乐。”
星光点点落在她脸上交汇出层层暗影,她神情恍惚,过往记忆像黑白电影般在脑海中浮现,她还是放不下她。
“老师,我想你了。”
巧了,她想的人也正在想她。
市北一栋最高的大楼里。
许倾尘站在窗前,安静地眺望城市的奢靡浮华,她的指尖懒散地夹着烟,烟雾升腾,在空气中蠕动,蔓延…
许倾尘看呆了。
她再度想起目送苏音离开的那天,那天是哪天,怎么记不起来了。
好像过了一万年之久。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许倾尘吸了口烟,但她的心依旧是麻木的,她总感觉心里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可明明一切都结束了。
证据确凿,贺舟的判决结果已经出来,因故意伤人罪,他被判了一年半。
罪有应得。
许倾尘身上的伤也慢慢愈合,那些伤痛正悄悄远去,不久后,就该淡忘了。
可许倾尘的心却越来越难受,她知道,她的难受,和这些无关。
也许…
许倾尘掐掉烟,伸手覆上一扇孤单的窗户,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日快乐。”
第49章 十九
十七岁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年,离小时候认为遥远的十八岁越来越近了。
有人还在放纵享乐,有人已规划好未来。
苏音是后者。
长水四中是长水市一所普通高中,师资力量有限,管理环境松散,多年来,在全市统考中,成绩一直排在末位。
当听到苏音被开除的原因后,其他四所高中纷纷拒收她,只有四中,看完苏音的成绩单后,当即同意她入学。
苏音很感激。
即使这所学校连塑胶场地都没有,满操场的沙子,学生也不多,三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栋大楼上课,但苏音挺开心的,她不是一个喜欢被管束的人,这里很对她胃口。
但学校里到处都是——
玩手机的,看言情小说的,睡觉的,打架的,逃学的,谈恋爱的。
乱成一锅粥。
学校风气就这样,一届传一届,老师们上完课便走,根本懒得管他们。
老师们赚死工资,学生们混日子。
谁也不干涉谁。
说实话,这种环境下,一般人很难静下心去学习,但苏音不是一般人,她不与之同流合污,她做过的卷子都能甩成一座山了。
三月末月考,市六所高中统一考试,苏音以695分获得市第一名。
这套卷子极难,是很多老师都摇头称难的程度,分数不高很正常,第二名总分还没过650。
四中的人懵了。
捡到宝了!
四中一直“臭名远扬”,这是自建校以来,学校最风光的一次。
成绩出来那天,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浩浩荡荡地前往苏音所在的班级,把苏音团团围住,一阵嘘寒问暖。
苏音看着一圈啤酒肚,一顿假笑伺候,好不容易把这群人送走。
班里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玩手机的男生们和看言情小说的女生们,全都羡慕地看着苏音。
苏音埋头学习,没回应任何眼光。
她专注且沉溺,满心都是学习,但无一人说她是“书呆子”。
苏音的眼神有劲儿。
不学习时,她和普通人一样,开心时大笑,生气时骂脏话。
不久,苏音和他们打成一片。
或许是学霸在身边,潜移默化,班上玩手机的人少了,看言情小说的人也少了。
从来不学习的人尝试打开课本。
班主任看在眼里,于是将苏音的座位调到教室最中央,方便大家向她请教问题。
班级学习氛围浓厚。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期中考,苏音所在的班级平均分较上次提高三十六分。
简直不可思议。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苏音是个福星,她救了大家。”
大家赠她热烈掌声。
苏音轻轻笑了,在一片热闹声中,她眼中渐渐涌出淡淡忧郁,笑容慢慢凋落了。
我能救别人,那谁又能来救我。
时间能救吗。
但时间并不能将心疗愈,反而能将念旧的人在一瞬间挫骨扬灰-
八个月后。
午夜饥肠辘辘时,苏音躺在床上,她不要吃饭,也不要睡觉。
她借月光,在十二点钟到来时,撕下一页日历,看着今天的日期。
2012.12.21
夜空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天还在,地也在,她和她,都还在。
会一直在吗?
当一个人想联系另一个人时,便会找无数借口,此刻,便是找借口的最佳时机。
——倘若今天就是世界末日,倘若今天我们都会死去,那我必须要再听一遍她的声音。
天空飘下古老的雪,化成水,化成冰,化成苏音的勇气和决心。
但苏音刚打开手机,手就有要发抖的迹象,几秒后,手便颤抖不止,怎么都按不准通话键,她的手心更是渗出一把汗。
恶风狂刮,暴雪不停。
苏音紧攥手机,那些难熬的日夜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她再次品尝到心痛的滋味。她睁大眼,像往常一样忍耐痛意深重,心脏来回撕扯时,她眼睛很红,唇被咬出血痕,但就是不哭。
这通电话,很难拨出去。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通电话。
它承载着苏音二百七十九个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的夜晚,承载着苏音二百七十九个站也想她坐也想她的白天,承载着苏音沉甸甸的爱和浓浓思念。
太苦了,这些日子太苦了。苏音根本不敢回忆,只要一想起,那种苦涩滋味便又会把心口割得遍体鳞伤,她承受不来。
但后来,苏音还是心一狠,按下绿色拨号键。之前的手机坏了,她换手机了,却没换号码。只要她打过去,许倾尘就会知道是她。所以此刻,苏音心中如明镜一般,正因许倾尘知道,所以这通电话,注定是不会被接的。
最后一声“嘟”的尾音落下,苏音平静地放下手机,泪眼婆娑时,她再次拿起这部按键手机,登陆网页版浏览器,搜索——
喜欢上同性老师正常吗?
只有两条回答。
第一条:不正常。
第二条:是变态。
苏音表情空茫,随后,她拿起一面镜子,放声大笑的同时眼泪横流,她表情扭曲地指着镜中的自己说:“你不正常,你是变态。”
…
玛雅人的预言终究是个谎言,世界末日根本没有来,她和她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最后,人们还是向前看了。
苏音也恢复正常生活,关于那晚的短暂崩溃,也渐渐淡忘了。
忘记吧。
通通忘记吧。
管它刻骨铭心,管它念念不忘,苏音怕了,所以都滚吧。
在一个平静的晚上,苏音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她只有一个愿望——
让我忘了她吧-
十七岁时,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苏音否定了自己;十九岁时,她原谅了当时自我否定的自己。
时间之所以不能疗愈一切,全因花费的时间不够久。如今,苏音已不再为爱折磨自己,她也不记得和许倾尘有多久未见了。
大概有两年多了吧。
苏音还在数日子,但她数的是高考倒计时,别人抗拒高考,只有她,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她有信心,有把握。
终于,她把这一天盼来了。走进考场前,她想的都是这三年的辛苦,她必须对得起自己,所以她全力以赴。
高考结束后,虞枝来见苏音了。
虞枝捧了束花,一束绚丽的锦带花,她说:“小朋友,祝你前程似锦。”
苏音笑着收下,“谢谢。”
虞枝:“考得怎么样?”
苏音谦虚了,“还好。”
这两年间,虞枝常来市南,她带苏音吃饭,带苏音逛街,无论苏音是难过还是快乐,都有虞枝和她分享,苏音真的把虞枝当作姐姐。
还有许清词,她也来过几次。
但她们只字不提许倾尘,就像这个人未曾存在过一样,苏音也会常常怀疑:
她真的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吗。
是的,存在过,那些寄出去却没有任何回音的船票就是证据。给许倾尘寄船票,已经成了苏音的肌肉记忆,成为了一种精神寄托。
两年多的时间,每月寄出一张船票,目前为止,苏音已寄出二十七张船票。
二十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们有二十七次可以见面的机会,但许倾尘一次机会都没给她。苏音不断地抱有希望,又不断地放下希望。二十七次,她早就累了。
没劲了。
苏音不想再提起许倾尘了,她想放过自己了,就到二十七次这里吧,不要再有第二十八次了。
她不知许倾尘看见那些信件会是什么心情,她会有些许动容吗?
她不敢猜,也猜不透。
她只是没以前那样热烈了,但她很清楚,她对许倾尘的心,未曾改变过。
十六岁爱着的人,十九岁时,依然还爱。
可是,不被回应的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会让人疲乏,想放手。
此刻,她和虞枝并肩站在江边,望向江那边,苏音惆怅道:“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去过市北了,那里还好吗?”
虞枝:“都好。”
她修长的胳膊搭在栏杆上,怔愣片刻,她低声道:“她也好。”
一年前,苏音和虞枝坦白了她喜欢许倾尘这件事,虞枝表示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所以此刻虞枝口中的“她”,苏音知道是指谁。
苏音脸色变了,“那就好。”
风敲打她脸上的轮廓,她脸上划过的伤感,自嘲,被风扔进江底。
虞枝:“这两年一直有人喜欢她。”
苏音掐紧手心,“意料之中,她这么优秀,有人喜欢她很正常。”
虞枝叹气,“是个女孩。”
苏音愣了。
虞枝:“是一中的学生,比你小一岁,现在应该上高二。”
闻声,一阵寒意席卷全身,苏音喃喃道:“她一定不能接受吧,她一定很抗拒吧。”
虞枝摇头,她有过犹豫,却还是说了,“昨天我去倾尘家里,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也在。”
瞬间,苏音的心脏猛地揪紧,她眼里全是委屈,沙哑的嗓音中略带轻颤,“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虞枝:“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音僵在原地,她眼角泛红,狼狈且迅速地擦掉蓄在眼眶里的泪。
她不愿承认,她还没有放下许倾尘。
所以她在心里把自己逼到绝望的边缘,也闷着不说一句话。
虞枝不忍地看着她。
苏音紧咬牙关,经年累月偷偷埋葬的悲哀于此刻,全部出现在眼底。
许久后,她强压下哭声,唇边溢着惨淡的笑,艰难地开口。
“原来,她不来见我,并不是因为排斥这种感情。”
“不是同性不行,不是年纪小不行,也不是师生关系不行。”
苏音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脸色比纸还白,她绝望地闭上眼。
“而是我不行。”
第50章 奇迹
晚上,苏音喝醉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揣着两包薯片,是黄瓜味的乐事。
虞枝给她买的。
虞枝穿吊带热裤,嘴里含着一根烟,她站在苏音面前,为她挡江风。
已经是深夜了。
苏音头疼,用拳砸了两下头。
“诶,疼不疼啊。”虞枝把苏音拉起来,腾出一只手夹烟,“走,找地方睡觉。”
苏音醉眼朦胧,重心不稳得踉跄两下,又呆又傻地笑了笑。
“睡什么觉,我不睡觉。”
“不睡觉?那你要干嘛?”
醉鬼当然是说醉话,苏音就近斜倚在身旁柱子上,面朝江水,一脸悲伤道:“我好想她啊。”
虞枝:“…”
她心里不好受,但她只是又点了支烟,心烦意乱地抽烟。
第三支烟抽完时,虞枝绕到苏音身前,双手攀上她的腰,直勾勾地看着她。
虞枝的眼神像火,很炙热。
她抬脸,唇离苏音的脸颊很近,可能风助攻一次,就吻上了。
虞枝的右手缓缓向上,滑到苏音的脸颊时,她抚摸了两下,然后闭眼吻了下去,但她吻的不是苏音的脸,而是自己的拇指。
紧接着,她笑着说:“想她是吗,那我就带你去见她。”
苏音还没反应过来,她懵懵地看着虞枝。
虞枝心领神会,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苏音点头。
虞枝垂眼,藏住眼中的无奈和悲哀,露出逞强的笑容,“因为我不舍得你受半点委屈。”
“小朋友,姐姐希望你快乐。”
哪怕亲手把你推给别人,哪怕亲眼看着你爱别人,但只要你能快乐,我无怨无悔-
虞枝租了辆车。
从市南到市北坐船只需二十分钟,但晚间船不走,车开不过去。虞枝便绕路,从市南开到与之相邻的长林市,再从长林市开到市北。
虞枝绕了一大圈,用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把苏音送到许倾尘的小区门口。
此时,是凌晨两点四十分。
虞枝先是打给许倾尘,五分钟后,她把还未醒酒的苏音扶到门卫室门口的木椅上坐好,等看见许倾尘只差几步就走来时,她开车走了。
“虞枝。”许倾尘喊了声。
苏音浑身一激灵,酒醒了。
她抬眼。
这匆匆一眼,过往记忆如湍急河水般涌泄,她眼朝着她的方向,狠狠湿了。苏音恍然大悟,只要许倾尘站在她面前,她又得一头栽进去。
爱从未消失过,她一直爱着许倾尘。
苏音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许倾尘,这一刻,苏音相信了“爱的力量”。
她努力微笑,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但许倾尘的表情太冷了,苏音融化不掉她的冰冷。
为什么。
为什么许倾尘就是不肯笑。
苏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步子也迈不动了,在离许倾尘三米远时,她停下脚步。
相对无言。
苏音看着许倾尘,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的眼神里有崇拜,有欣赏,有欢喜,最后,通通化成落寞。
许倾尘像块冰,万年不化的冰。
长久对视过后,她面无表情,语气中没有半点眷恋道:“你来干什么?”
嫌弃的口吻。
苏音只觉心烦气躁,说实话,她想转身就走,是“爱的力量”让她留下来。
她深呼吸,嘴角牵起一个阳光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四个字,哽咽了。
天黑得厉害,此刻,许倾尘用不忍的眼神,吻了一万遍苏音脸上流露出的悲伤。
她知道,她不能不忍。
她和苏音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夜风吹落最后一点可能,许倾尘绝情的话划破天际。
“可我并不想见你。”
少女的梦被撕碎了,美好旧日突然像亿万年前发生过的一样,栖息在苏音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她讽刺地笑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啊”。
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她的羞耻心和自尊心告诉她“快跑”,但这些通通不敌“爱的力量”。因此,她再次露出自认廉价的笑,无能为力道:“来一趟挺折腾,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许倾尘无情地回:“不了。”
这时,茫茫黑夜中,一个女孩朝她跑来,声音颤抖地喊了声:“老师!”
许倾尘转头,一见女孩,眼神瞬间柔软下来,立即迎上去两步,半是关切半是担忧道:“可瑶,你怎么出来了?”
谢可瑶摇头,小心翼翼地握住许倾尘的胳膊,说:“老师,你不在我害怕。”
许倾尘摸摸她的后脑,往前带了一下,“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谢可瑶脸上终于出现笑意,亲密地揽着许倾尘的胳膊,和她有说有笑地走。
她们走了。
留下漆黑的夜,留下交谈的余音笑声,留下竭力仰头忍泪的苏音。
这太残忍了。
苍穹宇宙下,苏音蛰伏在万念俱灰之中,她的双眼湿透了,爱意也在慢慢消残。
苏音坐在硬木椅上,藏身于焦糊的角落,小声哼唱,“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等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
苏音想:再唱一遍这首歌,最后再想一次许倾尘,就离开这里。
但她还在等一个奇迹-
苏音没有等来奇迹,却等来了虞枝,虞枝是被许倾尘喊来的。
虞枝扶苏音上车后说:“酒醒了吧。”
“嗯。”
她们坐在后排,司机小赵在开车,虞枝开了瓶矿泉水给苏音,“喝点水。”
“谢谢。”苏音喝了水,脸上依然没有气色,她侧靠在椅背上,反复回忆刚才那一幕。
虞枝说:“这几天就在我家住吧,你要是想去见她的话也方便。”
苏音笑得苦涩,摇了摇头。
虞枝:“嗯?”
“我看见那个女孩了,她叫她老师,她挽她胳膊,她们很亲密…”
苏音又喝水,连喝好几口水,唇边沾染着向下流淌的水,这样流眼泪就不会被发现了。当眼中流转浓浓哀愁时,她摇下车窗,风将发丝吹乱。
她死心道:“她从来没那样对待过我,我何必再去自讨没趣。算了,算了吧。以前没有她我能熬过来,以后我也能。”
虞枝:“你当面和她表白了吗?”
苏音:“还没有。“
虞枝:“甘心吗?”
苏音默默低头,双手抱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拉扯两下,许久后,她声音沙哑道:“不甘心。”
虞枝见不得苏音受委屈,她想了想,果断道:“小赵,下个路口调头,开回去。”
“好的,虞总。”
苏音十分困惑。
虞枝一脸认真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会不甘心吗,因为你还放不下她,既然放不下,那就去找她,去告诉她你有多爱她,有多放不下她。”
“爱一个人就该勇往直前,不必瞻前顾后,小朋友,别做胆小鬼,别害怕。”
苏音深深低着头。
虞枝继续说:“倘若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那我就祝福你们,但如果你竭尽全力之后,她还是不接受你,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有很多人在爱你。”
“比如我。”
苏音惊讶地抬头。
虞枝唇角微扬,温柔道:“如果你不能得尝所愿,就回头看看我,她不要你,我要。”
苏音震惊,“你…”
虞枝抿了抿嘴角,深遂的眼睛深情地盯着苏音,低声颤道:“可以答应我吗?”
虞枝还在执着一个答案。
苏音点头了。
虞枝对她好,虞枝温柔漂亮还体贴,虞枝哪里都好。如果有可能,苏音多希望她爱的是虞枝,而不是许倾尘。如果爱虞枝,就不会这么痛苦。但爱由不得自己,苏音违背不了内心,只能顺从。
虞枝很难过,但她还是轻轻笑着说:“小朋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虞枝在做一个梦。等以后她们在一起了,她一定会把这些年漫长的等待讲给她听。
但不是现在。
因为她知道——
十九岁的苏音正深深爱着许倾尘,谁都替代不了许倾尘-
苏音又来了。
这次,是虞枝陪她上楼的。
门铃按下没多久,许倾尘便开门了,她穿着纯白睡衣,领口纽扣敞开两颗,脖子上戴着一根精细的银链,品质不佳,不是值钱货。
这条银链,不是许倾尘的审美。
苏音隐隐猜到了,但她只是站在虞枝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许倾尘眉头紧锁,她的视线掠过虞枝,看向苏音。
虞枝用背在身后的手轻拍苏音,试图让她放轻松,然后语气轻快道:“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许倾尘怔愣片刻,说:“进来吧。”
虞枝先进来,苏音跟在后面,低头换鞋时,苏音看着摆在鞋架上的运动鞋,一时失神。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暗,却足够看清人脸,许倾尘目光幽深,冷冰冰道:“别看了,那是可瑶的。”
苏音攥拳,脸色铁青,她受不了了,再待下去她随时会发疯,于是她转身欲走,这时,虞枝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来都来了。”
苏音听虞枝的话。
她紧抿唇,闷头进屋了。
…
许倾尘坐在沙发最左边,苏音坐在最右边,虞枝坐在苏音旁边。
气氛尴尬且诡异。
虞枝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胳膊肘搭在苏音肩上,她点了根烟,说:“小朋友,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放心,有我在呢,倾尘不能把你怎么样。”
许倾尘也点烟,吞吐两口后,她把烟夹在指尖,淡淡道:“我先说。”
她弯腰向前,一手护住胸口,一手弹烟灰,她眼里闪烁着冷静光泽,慢条斯理道:“苏音,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有话想说,两年前你因我而退学,我深感抱歉,同时,我也非常感动,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我没有忘,所以无论以后你需要任何物质或者其他方面的帮助,我都会尽我所能。”
苏音眼底浮现一团希望,“我喜欢你,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许倾尘眸光骤然一缩,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她狠狠将烟摁灭,语气镇静,“喜欢?你用什么喜欢我?你才几岁,你凭什么喜欢我?凭你自以为珍贵的热情吗?对不起,我不需要。苏音,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喜欢你。我们俩,不可能。”
苏音紧咬嘴唇,平静地坐着,过会儿,她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
她问:“为什么?”
许倾尘没半点不忍,她起身,走到苏音面前,盯着她说:“因为我不喜欢女人,苏音你听着,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苏音顿觉喉咙哽咽,心好痛,她埋头在膝,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这时,谢可瑶推开卧室门,她双眼通红,眼泪横流,泛白的唇不住地颤抖,“老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音缓缓松手,抬头。
她亲眼看着许倾尘快步走向谢可瑶,温柔地把她拥在怀里,“别哭,冷静点。”
“可瑶,你和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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