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宛乔醒来的时候,看到张起灵坐在椅子上,瞻仰遗容似得盯着她。
她想起他们刚刚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张起灵就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那时候,崔宛乔会将那样的注视当成求爱信号。
看着他默然的神态,崔宛乔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坐起身,端起坐上的茶壶想要倒水,却发现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崔宛乔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以前这种时候,他早就将壶里灌满了备用水,崔宛乔暗自叹气,把茶壶和水杯都放下了:“你在那里,坐了一整晚吗?”
张起灵沉默了至少有10秒钟,才道:“观察你。”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和崔宛乔睡在一张床时,可以一整个晚上看着她,直到她醒来。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崔宛乔道,“我能不能对你构成威胁?”
“你没有威胁。”张起灵道,语气平淡,一如最初,他们认识的时候。
“毯子是你给我的?”崔宛乔问。
“嗯。”张起灵站起来,此时的他浑身都充斥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我们是夫妻,你为什么睡这里?”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堪的提问,崔宛乔想,如果她昨天提出睡在一起,张起灵一定会立刻离开,现在问起,可能只是想试探崔宛乔的想法。
她痛恨自己是如此的了解张起灵,男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甚至一些捉摸不透的气息,崔宛乔都能明确地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起灵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答案,这个时候,他真的需要得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你想跟我睡在一起吗,现在。”崔宛乔道,“夫妻,是要睡一张床的。”
张起灵不语,崔宛乔知道,那是“不想”的意思。
“张海客说,你知道我所有的事。”张起灵道,他机敏的转换了话题。
“是的。”崔宛乔无奈地说,“我不但知道你的所有事,你以前也知道我所有的事。”她不应该责怪他,张起灵并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但是崔宛乔忍不住,他们明明爱得那么深沉,怎么可以忘得这么干净。
太不公平了。
“我不记得了。”张起灵毫无歉意地说。
“我知道。”崔宛乔苦笑了一下,“我先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昨晚我什么都没吃,现在很饿,我会告诉你全部你想知道的,希望你等一等。”
张起灵不做任何回应的站在那里。
崔宛乔明白,对方的意思是,可以等。
她回到卧室,把换洗的衣服挂在墙上,崔宛乔注意到床上的被褥整齐的放在原处,这表示张起灵没有睡觉。
崔宛乔脱掉最后一件上衣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她扭过头,发现张起灵站在门口。
有那么一瞬间,崔宛乔觉得他应该是记得点儿什么的,但是张起灵的眼神告诉她,自己真的毫无印象。
崔宛乔想了想,迅速地把衣服全都脱光,张起灵突然把头撇开,皱着眉头把们关上了。
张起灵站在门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他竟然很想去触碰那个陌生的□□,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洗了澡,吃过早饭,崔宛乔像个耐心很好的老师,给一个问题学生解答疑惑,他想知道的很多,从出生到现在,似乎都迫切地想要了解,崔宛乔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写一本张起灵传记了。
她一一解答了那些曾经由张起灵告诉她的内容,这次又原封不动地讲出来还给了当事人,张起灵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连眼神也依旧默然,直到崔宛乔提到他们曾彼此相爱,张起灵的眼睛里才划过一些莫可名状的情绪。
只是,看着崔宛乔展示的照片里那些,过分亲密的互动,张起灵还是觉得非常别扭。
以他目前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跟任何一个女人做出亲吻和拥抱的动作的。
崔宛乔最终没有告诉他童年的往事,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张起灵失忆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吴邪和胖子,他们在哪儿?”张起灵突然问道。
“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北京,不过多半都在杭州,你们三个关系很好,他们对你失忆的事儿,好像也有些了解。”崔宛乔记得吴邪说过,他们认识张起灵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但对于下墓的事,却熟稔得如同肌肉记忆。
“想起什么了吗?”崔宛乔小心翼翼地道。
张起灵摇头,他下意识地看向崔宛乔手腕上的玉镯:“我要去找吴邪和胖子。”他说。
崔宛乔吸了一口气,有些难过的说:“你都没想起我是谁,难道你还能想起另外两个人吗?”
“可以试试。”张起灵说,他没有注意到崔宛乔的反应,只是盯着那个玉镯发怔。
他很希望能够想起自己和崔宛乔的所有经历,那些看上去十分温馨,又色彩斑斓的记忆,张起灵迫切地渴望回忆起来。
也许见到吴邪和胖子,能够有所帮助。
“可是,我不想你离开……”崔宛乔近乎任性地道,“留在这里不好吗,你的事我和这里的张家人都知道,我们比他们知道得多,你找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张起灵。”崔宛乔也起身。
张起灵顿了顿,侧着头。
“既然你对我完全没有当初的感觉,我们就分开了吧。”崔宛乔取下了玉镯,放在床头柜上,“你走后,我也会离开张家,我们的婚姻实际上是不具备法律效益的,所以,你可以不用在意教条守旧的规则,觉得和我有过曾经,就对我负责。张起灵,你不用对任何人负责,我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张起灵看了一眼桌上的玉镯,似乎没有为这句话动容,他背上黑金古刀,推开门,出去了。
崔宛乔呆呆地盯着门板发怔,直到她真的确定张起灵不会再回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泪水。
她太爱他了,崔宛乔甚至愿意为了张起灵而死,这样的爱一旦得不到回应,是很难接受的。
崔宛乔站在原地,悲伤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委屈与不甘折磨着她。
张家人似乎都知道了族长的情况,纷纷送来食物慰问她这位并不怎么名正言顺的族长夫人,这些原本并不善言辞的“老人”,给了崔宛乔很多关怀。
她开始收拾行李,但又有些舍不得张家镇的人,决定过几天再动身回杭州,有机会的话,或许以后还能再见到张起灵,直到傍晚时分,她才总算将衣物都打包好了。
那些属于张起灵的,崔宛乔想了很久,还是打算留在这里。
她来到盥洗盆前,看到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脸吓了一跳,通红的眼白,水肿的皮肤,眼睛下面吊着黑色阴影,头发也乱糟糟的,像鬼一样。
崔宛乔赶紧洗脸,梳头,还花了很长时间给自己上了妆,她只是想让自己别那么狼狈。
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跟张起灵在一起不吃亏,银行卡都在自己手里,上千万的存款,这辈子不工作也够她浪到棺材里了。她可以去巴黎难过,去纽约难过,去伦敦难过,去做一个挥金如土的物质女人。
崔宛乔叹了一口气,可她宁愿不要这些,也希望和张起灵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永远住在张家镇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也愿意。
崔宛乔漫不经心地散步到湖边,远处的竹筏有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她盯着水面的波纹发怔,竹筏缓缓靠近,荡起涟漪。
一只烤鱼递了过来,崔宛乔如梦初醒,竟是那从来不下船的船夫将烤好的鱼专程送到了岸边、
“谢谢,我没有胃口……”崔宛乔摆了摆手。
那张船夫也不气馁,又把烤鱼往前送了送,崔宛乔强颜欢笑地接过来:“谢谢。”她对这个不能说话的张家人道,“叔,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对方的样貌其实很年轻,看起来比崔宛乔大不了多少,只是常年风吹日晒,皮肤的颜色比较深,但张家人特有的长生不老基因,不会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痕迹。
张船夫摇了一下头。
“你也知道,老张不记得我了,我留在这里,很多余。”崔宛乔不确定自己以外姓人员申请加入张家会不会得到批许,但这也不重要,留在这里睹物思人,崔宛乔会非常难受的。
那船夫既不会说话,也不懂该如何安慰一个情场失意的女孩儿,他突然抓住崔宛乔的胳膊,就把人往竹筏上拽。
“你干什么?”崔宛乔很诧异,“倒也不用现在送我走吧,我行李还没拿……”
张船夫担心崔宛乔误会,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面上的另一艘小竹筏,那里有他支起的烧烤架,似乎是想请她吃东西。
这时,一只有力而修长的手猛地落在张船夫的腕上,将他从崔宛乔的胳膊强行抽离了出去。
张船夫愣了一下,随即退后半步,崔宛乔也很快转头。
竟然是张起灵!
“你?”崔宛乔惊讶地望着他,却又担心是张海楼他们易容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张海楼还是张海客?”
张起灵淡淡地道:“我没有去找吴邪。”
崔宛乔怔了一怔,她看向张船夫,后者对张起灵有着天然的崇敬之情,所以她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张起灵而不是他们伪装:“你没走?”
张起灵忽而看向船夫,后者似乎理解了族长想要表达的意思,将手中长杆递给他。
张起灵上了竹筏,回头对崔宛乔道:“上来。”
崔宛乔眨了眨眼睛,她的心情起起落落:“去哪儿?”
“去你想去的地方。”张起灵道。
鬼使神差的,崔宛乔踏上了竹筏,张船夫没了撑杆有些无所适从。
张起灵撑着船,在湖面上慢慢前行,崔宛乔不知道他欲往何方,但这一刻似乎变得美妙起来,她很早就想跟张起灵在湖上泛舟,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为什么,你没去找吴邪和胖子?”崔宛乔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烤鱼,此时突然觉得它变得格外美味。
“我不认识他们,先暂时,留在这里。”张起灵的回答显得不近人情。
崔宛乔道:“但是,你白天去哪儿了,你一整天都没回来。”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张起灵第一次从她家跑出去之后,也是消失了一整晚,那个时候,崔宛乔以为对方已经走掉了。
“在镇上转了转,张海客给我讲了一些,你没有讲到的部分。”张起灵道。
崔宛乔不抱希望地问:“那你想起什么了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
崔宛乔把头低了下去,手里的烤鱼瞬间就不香了。
张起灵默默地看着崔宛乔,他刚刚在机关林走了一圈,还没出来就看到崔宛乔,她落寞地坐在湖边,张起灵只能远远的注视。
接着,张船夫便来了,看着崔宛乔被他拉扯上船,张起灵下意识地就过来了。这样的冲动就像他想去触碰崔宛乔的身体一样,是自己的本能反应,每次见到崔宛乔,张起灵会有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所以,他开始尝试相信,自己跟这个女孩儿真的深爱过。
只是他忘了,而不是他们在撒谎。
“老张啊。”崔宛乔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我们尝试着在一起一个月吧,像情侣那样,你做我的男朋友。”
张起灵撑着竹筏,停在湖中心,这里的景色非常美丽,四面环山,在夕阳下,呈现出层次感极强的水墨风景。
只是,两个人都无心欣赏。
良久,张起灵道:“男朋友是什么?”
崔宛乔愣了愣,笑出了声。
张起灵看着她。
“就是像夫妻一样的那种关系,可以跟我做亲密的事。”崔宛乔道,“你能理解吗?”
张起灵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应该怎么做。”他问得认真,就像这是一个指令,他需要去完成。
崔宛乔凝视张起灵,依旧保持着微笑:“没关系。”她说,“你是张起灵,一个独立的人,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你都可以有自己想做,和不想做的事。你不用管男朋友需要干什么,你只要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如果一个月之后,你依然对我的触碰很抗拒,或者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伴侣,我会主动提出分手的,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
“分手?”张起灵道,“你的意思是,分开?”
“嗯。”崔宛乔道,“我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的,没有你的出现,我只是一个姓崔的普通女孩子,但你不记得我,也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那么,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一个月好像有点太短了,但我没有办法承受更多被你冷落的时间,所以,就一个月吧。男女之间相处,如果一个月都没产生好感,就说明没有结果。”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从连帽衫的衣兜拿出那枚被崔宛乔放在桌上的玉镯,他什么时候回来拿的,崔宛乔完全不知道。
张起灵蹲下身,想要为她新带回去。
崔宛乔怔忪一瞬,把手收回来了:“现在你不能给我,你并不爱我,玉镯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只有等你重新爱上我,你才能送。”
张起灵皱了皱眉,只好把玉镯又重新放回衣兜里:“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崔宛乔苦笑着,“你什么都不明白。”
张起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撑船。
谁知崔宛乔蓦地来到他跟前,道:“你脖子上的铭牌也要还给我。”
张起灵道:“为什么。”语调平淡。
“因为那也是定情信物,你都不爱我,要这个干什么,我拿回去做个念想,总比你以后不要了扔掉强。”崔宛乔伸出手,等他取下来。
与其到时候被张起灵丢弃,不如自己收藏,张起灵不记得,那就她帮他记得。
张起灵迟迟没有反应,崔宛乔也很有耐心的等着,可下一秒,他竟然将手中的撑杆塞给崔宛乔,接着跳入湖中,几下游没影了。
崔宛乔抱着湿漉漉的竹竿,看着张起灵像条鱼一样迅速游上了岸,直到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崔宛乔才意识到,张起灵不想还铭牌,但又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表达意图,索性逃了。
留下崔宛乔在竹筏上独自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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