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看大小
尤佳妍应该拦住他的。
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 那法制新闻里又不是没有科普过L聊诈|骗的步骤,要拉人下水肯定不可能是单方的独角戏,否则怎么截屏录像威胁一条龙?
她隐约感觉到宋词应该是误会了些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也不愿说出终止的话语来。
他逐渐放开, 像是献祭与较量一般, 忄生张力拉扯成饱胀的、能穿膛而过的满弓,他一直在克制与抵抗,可是被人注视让他变得更加糟糕,让他没法不动摇。
背后的影子放大了这场静默又激烈的热切戏剧,等到臂肌明显鼓扩了一下,他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抿了下唇平缓了呼吸, 尤佳妍才从颤栗的心跳中艰难抽身出来。
她并不是什么容易害羞的主, 她先前交往过数任男友, 在开始前理所应当地想着更加真刀真枪的经历也不过尔尔,隔着网络隔靴搔痒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宋词实在是太蛊惑人了。
生涩、极力克制与节节败退,配上他那张此时此刻莫名冷淡又难抑沉溺的漂亮脸蛋,像是撞色油画一般引人驻足观赏。
他抬手来调整手机时才看到自己手上的混乱情形, 顿了顿,半个身子离开了屏幕, 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擦拭声。
尤佳妍垂下眼, 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 好像要从中间盯出一个洞来。
她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仿佛就敲响在耳膜上,空调温度还不够低, 她也完全没有冷静下来。
滞缓黏稠的空气中好像生出了无形的藤蔓,将人收束缠绕, 沉沉得透不过气来。
“好了,先睡觉好不好?你那里已经很晚了。”
宋词再回到镜头前已经回到了最初,他脸上绯色未退,眼睛有些潮湿湛亮,只把镜头往上拉,堪堪露出一个脑袋,他的声音喑哑,透过手机在深夜显得更加沉厚。
“流程不对吧。”尤佳妍的声音也有些颤,她努力忍住话语间的情绪,撇开头说,“我不用做些什么吗?”
“不行!”
忽然严厉的语气,宋词拧着眉盯她,脸上全是不赞成的表情,他语气有些少见的重:“很危险,尤其是女孩子,不要在网络上做这种事。”
“网络就像是一个千孔万洞的筛子,你根本不可能指望它保守秘密。”宋词皱着眉,“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他按捺下心里努力掩盖的酸涩,低声说:“哪怕以前因为追求刺激做过,以后也别这样了,你要真想看,我可以做给你看,可是你不要这样做。”
“等等,等等!”尤佳妍连声打断他,“什么以前做过,这可是违法的诶。”
她把剩下那句又不是谁都有他这种姿色的评价咽下去,心里有些浮躁,心想方才还真是非常上头。
“违法?”宋词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你不是想看我自——”
“我没有!”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自什么自!自什么自!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振振有词,倒打一耙,一整个穿上衣服就是衣冠禽|兽的做派:“我是想问问你们公司以前有没有经营过L聊的业务,我有点事,所以想咨询一下。”
宋词终于品出味来了,他幽幽地望过来,一言不发。
尤佳妍兀自镇定,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把蔡鸿波发过来的有关金玉良缘公司的信息都发过去:“我想查查这个公司,你认识吗?”
宋词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收回了视线。
他长指一滑快速翻完了那些公司照片,说道:“我不认识,但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帮你查出来。”
抬头,剩下的话缓慢得仿佛在给人提示,他探身取过鼠标,抬了下手示意了一下:“我会一点点。”
他温声问:“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公司摘了?”
尤佳妍眼睛都亮了,她舔了舔唇说道:“是,不过是让在它骗完一个人后再出事。”
宋词:?
她对他的本事很感兴趣,追问道:“能不能想办法监控全程,先容着骗子公司把我弟弟骗个精光,然后那钱卡在中间别被转移出境,作为钓鱼执法的典型案例压个一年半载再拿回来?”
宋词梗了梗,他原本以为尤佳妍要替天行道,结果原来是想浑水摸鱼,刚到喉咙口的那句“会有些麻烦”的话在看到她笑盈盈的脸庞时脑子一空,下意识应了下来。
“没问题,你想要怎么做,告诉我,我就怎么做。”
*
尤佳妍回到家里时手机上已经全是宋词整理打包来的资料,金玉良缘确实是个批皮空壳公司,最初是用来走账用的,后续又陆续“招了人”开始代缴社保,那群漂亮的女孩子也许从来没有进过公司的大门。
要整垮这种骗子公司实在是太简单了,它一路都是踏着违法的路子发展起来的,光是宋词给的资料传真到警局、再加一位现成“受害者”的亲身被骗经历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蔡鸿波也许是怕夜长梦多一转头尤佳妍就改口不帮着找嫂子了,这几日天天去缠着张潜龙抓紧“打点”,他那好兄弟你来我往太极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在收了2万块打点费后在酒至三巡时松口说事情办成了。
“好妹妹,晚上九点,小艺会跟我视频个十五分钟。”蔡鸿波急不可耐地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尤佳妍,“我本来想录下来给你们都看看,可是小艺说不行,公司会惩罚她的,直播也没法录屏,等事成了哥哥带回家给你们看!”
尤佳妍没回,转而将聊天记录转发给了宋词,后面跟上一句【来我家?】
二十分钟后,尤佳妍打开门,见到带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宋词,他面上纯良,一副要在此久居的欣喜模样。
尤佳妍松开门把手让他进来。
宋词放轻了动作,努力让行李箱的滚轮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站在玄关处,低头看尤佳妍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已经拆封的男士拖鞋。
他一眼就瞥见鞋柜里还有其他三四双男士鞋子,春夏秋冬皆有,一时间动作停滞了下。
尤佳妍将鞋子放在他面前,直起身子时注意到他迟疑的表情,以为他是嫌弃鞋子是否被穿过,解释道:“是新的,独居女性必备。”
“这样啊。”他的肩膀迅速松弛了下来,眼睛又黑又亮地注视着她,“做得好,确实应该多小心些。”
说完,他还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了门外,扭过头补充:“不过以后我在家里,所以你放心。”
尤佳妍盯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止不住的“重返工作岗位”的明朗笑容,没多说什么。
这人从纯手工定制的名贵西服消费降级到她这儿超市打折买一送一的拖鞋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快乐小狗,看来真是行业不景气,经济难复苏啊。
宋词终于得偿所愿,他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巡视着屋子,尤佳妍领着他推开客房的门让他自便。
“我刚回来,房间都来不及收拾,你看着办吧。”
“没事,我自己来。”他毫不介意,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就开始收拾。
尤佳妍看着他手脚勤快地进进出出,把洗漱用品工工整整地放在盥洗池旁,将阳台上她常年挂着的男士内裤取下来换成他的衣物,最后还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她缩在沙发上,看他像个智能扫地机器人一样将整个屋子转了一圈,最后像是出错卡壳的机器一样停在客厅角落的几个大纸板箱面前——
不动了。
宋词垂着双臂,看着箱子里花花绿绿的小包装壳,脑子里直接宕机了。
他自认为对尤佳妍先前的感情生活也没有这么想不开,对,正宫就该有正宫的气度,一味缅怀过去的失败只会止步不前,人活在当下就要珍惜现在并展望未来……
虽然在见到她与薛和诵同在酒店后的那几天已经发完了疯,虽然先前干了跟踪人摸点、揪小号窥探、处心积虑包装自己接近她等一系列偷偷摸摸的事,虽然丧气的情绪时刻笼罩在心头、每日拉着窗帘把自己塞在密不透风的酒店房间里闷头敲代码妄图转移注意力……
直到今天终于苦尽甘来、苍天不负有心人地进了她家的门!可是现在陡然看到这一箱子的囤货时,他才惊觉自己一直刻意躲避的问题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
通常怎么会囤这么多?她应该是有稳定的伴侣……
她到底有没有分手啊?!
他已经努力克服了自己挖墙脚的背德感,又尽力美化了自己为爱做三的行为,只要结果是好的那过程根本不重要,可问题是如果他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是没有“上位”那才是当头一棒!
他做三,不是,做人也太失败了!
宋词面无表情地站在纸箱子面前,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脚踢了一下箱子边缘,想要震落几盒看看大小。
“你干什么?”尤佳妍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禁有些疑惑。
宋词艰难地将目光从尺寸不一的五彩盒子上挪开,脑子里像被浆糊粘住了似的,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
大小不一样,居然还不止一个人!
他以为他只介入了薛和诵和她之间,原来他妈的他其实需要介入一群人?!
第17章 现场直播
宋词后续的工作开展得比较不顺利, 主要表现在心不在焉,三番两次磕到桌桌角角,以及一块毛巾洗了又洗直到把桌子机械般擦了五遍还要继续。
“你去洗个澡吧。”尤佳妍在他第六次神情冷淡地打开水龙头洗毛巾前叫住了他, 她指了指他身上, “出汗了。”
“嗯。”他简短应了句, 扯了件衣服往浴室里走,刚迈腿进去又扭过头,“你如果有时间——”
他眉眼微微下耷,声线很沉,好像在发号施令。
尤佳妍望着他。
“有空的话想想要吃什么,我等下出来做。”
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仍是有些逞强的倔强,像是被大雨打湿了毛发一缕一缕贴在身上的小狗, 嘴巴抿出一条直线, 就连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那潜台词仿佛都在指责人始乱终弃。
可惜尤佳妍没看出来, 她光顾着看焕然一新纤尘不染的房子,心里非常满意。
浴室里水声响起,她见时间还早,索性把隔壁楼层的订单先打包了走一趟送过去。
那栋楼的四层住了一对新婚夫妻,来分喜糖的时候尤佳妍与新娘子交换了一下微信, 后来就成了老客户。
几步路的功夫,只不过中间聊了几句家常花了点时间, 她拖着拖鞋出去又回来, 从冷气间出去迎头撞入闷热的温度, 多多少少出了点汗。
她进门时宋词已经洗完了,未擦干的发丝听话地贴在额头, 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见她回来, 轻声问了句:“你去哪了?”
“隔壁楼。”她用手扇了扇风,脸上热的红扑扑的。
宋词坐在椅子上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眉心微微拧着:“你看起来很热。”
“嗯。”尤佳妍往卧室走,“我也要去洗个澡。”
他欲言又止。
刚才他在浴室里洗完澡,越洗越烦闷,最后出来时没见着人,叫了好几声才发现她出去了,消沉了一会儿又自虐般地回到纸箱子面前想要再研究研究,可这一看却发现少了。
少了!
他记性不错,刚才又死死地盯了好久,也许是天生对数字敏感,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点了一遍,必然不可能有错。
人不在,东西还少了。
宋词在跟前足足站了十分钟,一动不动。
然后掉头就走。
他本来想做些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的,比如打开冰箱点一点菜品,或者先挑几样拿手不出错的菜洗了切好,又或者把电脑拿出来盘算下等下晚上怎么做……
可是他的情绪像是密封的碳酸饮料被上下用力摇晃生出了密密实实的小气泡,挤压着仅有的空间只等一点缝隙就能喷发。
她还回家就要洗澡,要洗澡!
可是只过了半小时啊,她怎么就拿走了五盒?对方也太不中用了,还是说这是放在另一个家以防要用的时候拿不到吗?
“冰箱里菜不多,你看着办,我买的都是我爱吃的,所以你随便做吧。”尤佳妍从卧室拿了家居服,想去阳台收浴巾时发现宋词已经收下来叠好放在浴室间了。
她见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副神思缥缈的模样,还以为他还在纠结晚上吃什么,便说了句:“你要是有想吃的,等下我们一起去买。”
宋词摇了下头,低声说他不挑食,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你先去洗澡吧,把拖鞋给我,刚刚在外走了一圈。”
尤佳妍愣了一下,低头时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脑袋,她依稀记得之前跟余莘也有关于拖鞋的话题,那时候他口头督促她回家赶紧洗掉。
现在来了一个少说多做的人。
宋词半催半推地让她进了浴室踩在漓水地巾上,说是光脚踩在冷气间的地砖上会凉,然后捡了她的拖鞋转头就出去了。
尤佳妍洗完后特意在棉布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她打开浴室的门,看到面前放了另一双拖鞋,两只扁扁的熊猫脑袋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格外憨厚。
厨房里有细碎的杂声,宋词人高,站在厨房中间一下子就显得地方格外拥挤,尤佳妍才刚迈进一步就被赶出来了。
“出去。”
他说这话时情绪没压住,听起来语气有点冷,尤佳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地方不大,你进来两个人就要打架。”他缓了缓语调,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晚上的菜,见她没什么意见就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里面,嘴唇紧紧抿着,就只顾着做事,好像在跟空气赌气。
虽然心里憋闷,可宋词端菜出来时第一眼就是去寻她的身影。
结果这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好不容易冷脸刷拖鞋煮饭干家务冷静下来的情绪又翻腾上来。
他看到尤佳妍在客厅中央席地而坐,身前铺开了一大片摊子,像小山般叠积着一堆一堆的小盒子,而她身侧还散落着许多打印出来的纸,正对照着上面像走象棋似的来来回回摆弄。
他都有些气哽咽了:“你还要出去?”
尤佳妍比了个“嘘”的手势,头也不抬。
宋词在一旁站了好久,明明很低迷不振还被强行闭麦,心里那句委曲求全的“可以先理我一下,跟我一起吃饭吗?”被拼命咽下去,情绪九曲十八弯地起起落落后终于注意到了其他细节。
他看到了夹在她袖口上的收音器。
微微一怔,他往前挪了两步,又看到了她打印成叠的快递单,心里忽然一松,好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以至于什么别的东西都没心思留意。
尤佳妍打包完了几个,视野边界处身高腿长的男人像一棵沉默寡言的树一般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她粗粗收拾了一下,拍了拍手站起身:“先吃饭?”
“嗯。”宋词递了块热毛巾让她擦手,语气有些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你在开网店?”
尤佳妍点点头,她被桌子上的饭菜吸引,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就要开动。
宋词还没心思吃饭,他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状似无意说道:“我以为是你跟你男朋友用的。”
尤佳妍光顾着惊叹于宋词的手艺,他平日里举手投足总有一股身家不凡的贵气,言谈举止妥帖周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和可以探知到的温柔好意,她曾多次怀疑拥有这样优秀教养的人的背景。
可那种人家怎么可能让贵公子亲自下厨?
看来还是公司教的好。
她吃得津津有味,闻言也不觉得冒犯,只回了一句:“有男友我还找你干什么,有钱烧的?”
好听,动听,爱听。
多说。
宋词整个人都气顺意平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以至于眉眼松弛下来,主动接了话头要充当小奴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剪辑。”
尤佳妍咬了下筷子:“这也是服务内容之一?”
“嗯,我们公司走精品化路线,为的就是与市面上广大竞争对手拉开质量差距。”他见她吃得香,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她被逗笑:“行,等下我倒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
九点整,宋词电脑上开始远程监控蔡鸿波与小艺的现场直播。
小艺发起的视频,用的一个大众视频软件,她说为了瞒过公司特意新注册了一个小号,连名字都没有改,平平无奇。
她穿得清凉,化了妆又把美颜开到极致,与照片上虽然有差距,可也足够让这辈子都没摸过女孩子手的蔡鸿波看直了眼。
他激动得像是个多动症患者,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扭右动就是坐不住,一会儿摸摸手机一会儿挠挠脸,眼睛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嗨。”小艺冲蔡鸿波抛了个媚眼。
蔡鸿波脸涨得通红,没了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劲儿,这时候居然拘谨起来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只会冲着人傻笑。
起不了话题,正在心里着急着,小艺倒是久经沙场的,笑得甜蜜蜜的嗲声嗲气开始夸蔡鸿波长得“周正”、“老实”、“帅气”……
“噗。”
尤佳妍在听到“帅气”两个字就笑得乐不可支,她与宋词并排坐在一起,见到蔡鸿波居然越听越自信了,不禁笑得东倒西歪,浑身都在抖。
宋词几次被她的头发扫到,柔软顺滑的发梢像是缠绵的流水,一触即分。
他的呼吸有些乱,人却腰杆笔挺、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丝毫没有僭越。
他没有笑,其实他从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没注意视频里已经开始香肩半露的小艺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人身上,草木皆兵。
尤佳妍穿了套贴身的制服,头上还戴了一个兔子耳朵的发箍。
衣服背后,甚至还有一团雪白的尾巴,像是一颗糯叽叽的汤圆。
宋词在摆弄电脑时突然见到这样打扮的她,见她神情自若地走进他的房间,为了隔音还顺手带上了门,一时间连敲击键盘的手指都僵硬着停在空中。
她问:“张潜龙如果不靠谱,光收钱不办事联系不到小艺,你能不能给我换脸骗蔡鸿波?我了解我哥,只要是个看得过去的女孩子他来者不拒,所以随便来张网图脸就行,我今天是一定要让他栽一跤的。”
她说话的时候那两只竖起来的兔子耳朵一直在动,也许是运输的时候挤压到了,以至于一只耳朵总是立不起来,软趴趴地往下掉,让她不得不一次次歪着头伸手把它捋直。
其实远不用她亲自上阵的,换脸的技术日新月异,凭他的本事轻而易举就能凭空捏造出虚拟背景,虚拟人物,以及采集视频音频后模拟生成相同的音轨,完成一场毫无破绽的视频通话。
可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一直停留在那两只长长的耳朵上,绒绒的雪白短毛好像是霏霏初雪,中心一抹红娇嫩得如同春日里的早樱。
他鬼迷心窍地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哑,说好。
于是她就没有换掉衣服。
视频里小艺三言两语加上一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甜头已经钓上了鱼,她夹着嗓子三分抱怨七分勾人地说:“只有我一个人脱有什么意思啊,波波哥哥欺负人~”
蔡鸿波早就没脑子了,或者说他的脑子里现在除了啵啵就是大波,听到这种暗示的话语当即二话不说立刻听从美人建议。
宋词把电脑屏幕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尤佳妍。
屏幕上的光暗淡了下来,第一声撩人声响起时宋词就调低了音量,以尤佳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依稀看到一帧一帧的画面,不甚清楚。
她拉了一下毯子的一角,小艺露面后宋词就扯过来披在她身上,只说这个位置吹着风会冷。
她受了好意,顺便分享给他一角。
可这一拉,恰巧宋词还斜侧着身子在调音量,搭在他腿上的毯子被移开,他忽然手腕一拧,反应很大地补救似的往回扯了一下。
晚了,尤佳妍瞥到了掩盖起来的秘密。
她顿了顿,别过脸,把毯子完全丢给了他。
第18章 本来也没想跟你做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更遑论音量虽然调小了, 可是在双双无言的情况下忽然该死得格外清晰。
“没事,挺正常,小艺挺漂亮。”尤佳妍圆场子。
“不是因为她——”宋词拧着眉, 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不是因为视频里的, 那是因为什么?
他自觉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索性不说话了。
视频中奇奇怪怪的声音很快就没了,尤佳妍看了眼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长,又“噗”地笑了一下。
一切结束,小艺陡然换了副面孔,态度180度大转弯,她不再夹起嗓音说话,单刀直入:“这些是你通讯录里的好友, 你家住在xxx, 手机号138xxx, 刚才的视频我全程录像了,你要是不想身边的亲戚朋友全部观看你活色生香的表演,就花钱买断。”
宋词把屏幕转回来,脸庞还是猪肝红的蔡鸿波显然没回过神,张着嘴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小艺已经将录下来的视频重新播放了, 一开头就是他那张激动得无以复加的脸,整个人都在颤。
“你!你!”
“买断一口价二十万块, 你最好尽快, 否则我不保证明儿还是这个价格。”
“我——”
蔡鸿波好不容易听懂了话, 他脸色惨白,只梗着脖子道:“我没这么多钱, 你要是敢发,我就把你也抖出去, 你以为一个女的会比我好过?”
“谁告诉你我女的?”小艺往后一躺,粉色电竞椅跟着往后滑,露出他穿着大爷沙滩裤的下半身,他翘起二郎腿,高度美颜都不能将腿毛磨得一干二净。
蔡鸿波五雷轰顶。
“没空陪你浪费时间。”小艺紧赶着下班,在蔡鸿波大脑恢复运转前掐断了视频,屏幕全黑前的最后一秒只留下一句,“现在就转钱。”
尤佳妍的手机颇有先见之明地调成了飞行模式,她兴致昂扬地观看着脸上五颜六色的蔡鸿波,伸了个懒腰感慨一句:“好戏。”
宋词切屏,他先前就在金玉良缘公司后台用引根爆破翻出了注入漏洞,SQLmap工具模拟加远程执行one-line链接,最后用猕猴桃跑起来拿到账号密码登陆成功,还顺手放了个木马进去。
上面清晰地显示五分钟不到蔡鸿波已经转了两笔三万块钱进去了。
“现在报警?”他转头询问尤佳妍的意思。
“不是要转二十万吗?”她将毫无反应的手机颠来倒去地把玩,“这种量刑与金额大小相关吧?他会问爸妈拿钱的。”
“你不是说他之前问你要十八万八?”
“你真以为我爸妈手里没钱?”她笑了一下,“只是想从我这儿挖一点而已。”
宋词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哥哥姐姐都姓蔡,你……是跟你妈妈姓的么?”
“不。”尤佳妍的语气淡得好像一缕烟,“我跟我外婆姓,高考完一成年我就自己去改了。”
“为什么改了?”
他的语气其实很温柔,丝毫没有那种打探隐私的过界感,可尤佳妍的神色还是冷了下去。
宋词凝视着低头摆弄手机的她,头上的兔子耳朵又垂下来了,几次拨开又挡住眼睛,最后被她不耐烦地一把扯下发箍。
东西质量不太好,看出来是随手买的,发箍勾住了她的发尾,她还要往下扯。
他倾身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那句“别动”像是从喉咙口滚出来的,被压得又低又沉。
尤佳妍低着头,感知到不属于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缓缓梳理,他动作很轻又很有耐心,一点一点打理,没有弄痛一根头发。
两人凑得很近,尤佳妍一直低着脑袋盯着他的腿,身前清冽的乌木天竺葵气息缠上来,有一种隐秘的破坏感。
鬼迷心窍的,她一手撑在他大腿上,感知到手心里的触感忽然绷紧,她得寸进尺地往前膝行两步,抬腿就想用膝盖去碾他腹部。
小腿忽地被擒住,他掌心宽厚有力,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桎梏住她,尤佳妍挣脱两下,纹丝不动。
长耳发箍出现在眼前,宋词已经解下来了,尤佳妍现在没什么心思收纳这个发箍,随手取过丢在一旁,抬了下腰还要往他那里爬。
他按住她的肩膀,触手处网纱略显粗糙,更衬得底下肌肤细腻绵滑,他似被火灼烧了一下,顿然抬起手掌让掌心空置,只留下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标准的绅士手,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碰到她,可还是足够让她徒留在原地不得动弹。
毯子全在他腿上,她早就丢给了他,没有了兔耳朵好像就没有视线可以落脚的地方,他根本不敢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又不想。”他说这话时音色喑哑。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怎么知道?因为她看起来现在心情就很不好,从后台转账记录一笔接着一笔的时候开始。
她人往前倾,方才被她胡乱扯松的长发悠悠荡荡贴到身前,在锁骨那儿打了个旋滑下去,蜘蛛丝扯着人往无尽深渊掉落,愿者上钩。
宋词撇开眼,凸起明显的喉结上下耸动,手上力气加重。
她不耐烦,扭头就去咬肩膀上的手,他动也不动,由着她发泄。
松口时他的虎口处有一个明晃晃的牙印,倒是没出血,只是他皮肤偏白,红印子带着水光格外禁忌靡丽。
尤佳妍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直勾勾地往毯子上扫了一眼,扯了下嘴角:“你看起来比我更想。”
他松开了卡住她小腿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的眉骨,指尖有热度,他身上的体温好像比她要高,手指顺着往下轻柔地按压揉弄,一直移到耳朵。
尤佳妍好像被定住了身。
“你去泡个热水澡,回来我帮你按一下太阳穴。”他把她耳前的发捋到耳后别住,不急不缓道,“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去报警。”
她盯着他,盯了好一会。
才卸了力气坐回去。
“我本来也没想跟你做,家里没有多余的套,那些都是顾客订单,有钱赚当然是钱更重要。”
“嗯。”
“上次隔着视频那样就可以,只是我想亲自动手,看看你露出那时候的表情我就高兴了。”
作弄玩味的话语,他还是温驯地答“嗯”。
“下次去医院做个体检报。”她起身离开,在背后又听到一声应答后回过头,看到他坐在原地,黑漆漆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她。
也许是因为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不足的缘故,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一口幽深的井,无端拉着人往下沉沦。
恍惚间好像某种野生动物。
再一眨眼,又好像只是在心无旁骛地听她说这些撒气的话。
顿了顿,她扭回头,好像在解释:“没针对你,每一任都这样,基本礼仪,我也会做一个把报告给你。”
这一回他没有应答。
尤佳妍没理会,转身去了浴室。
房间里静默无声,半晌,一床毯子忽地落在地上。
宋词缓慢地舒展了下长腿,毯子从他腿上滑落到地上,他一手撑在身后,肩膀下压,仰着头看向天花板。
这个姿势让喉结越发明显,在脖颈上顶出一个锋利的角,来回滑动,他就这样抬着下巴漫无目的地往天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浴室里水声响起,他偏了一下头,摘掉习惯性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随手扔在一旁。
视线从房门口眺望出去,浴室门紧闭,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微微眯着眼目不转睛地定眼瞧在门板上凹凸的花纹上,从最底下开始解衬衫扣子,一颗,两颗,散散慢慢的。
电脑屏幕一直亮着,冷白的光打过来,隐约映照出腹部薄韧的一层肌肉,因为人懒散地撑在床上,显得腹肌更加块状分明。
他脸上看起来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分心用一只耳朵听着浴室里哗哗水声,那扣子解了三颗就不动了,转而松了下休闲裤的腰带让它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他又瞥去一眼,眼皮上泛起淡淡的红。
兔子耳朵没有拿走。
发箍上还勾缠着几根她暴力扯下来的发丝。
他伸手揉了下发箍上的兔耳朵,又将边上截断的发丝一圈圈绕在食指上,绕紧了,勒进去,指尖发白,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缓缓用力,带来窒息的极限体验,他闭了下眼睛,眼尾红意加深,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到后来空不出手去把玩那只发箍了,屏幕上又跳出几条交易记录,蔡鸿波一直在陆陆续续打钱。
尤佳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宋词说得对,泡个澡果然能舒缓神经,起码她现在没那么烦躁了。
她重新进了他的房间,见里头空调被关掉了,窗帘拉开,窗户大敞着,夜风钻进来,吹动桌子上工整摆放好的发箍耳朵上的短毛。
那床毯子被收起来了,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宋词靠在椅背上,见她进来转了下屏幕给她看,上面显示已经成功交易了十一万。
才过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尤佳妍看了一眼,又看回宋词身上,见他脖颈处还有一层薄汗,问了句:“热?那怎么关空调?”
“通个风,睡觉再开。”他的嗓音尤其低哑,像是含了一层沙砾。
他起身把位置让给她,随便拿了两件衣服打算去洗澡。
尤佳妍靠在桌子旁:“等下来我房间。”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温顺地“嗯”了一声,似乎一切都很平静。
如果忽略错身而过时,他身上快成实质的腾腾热意的话。
第19章 噩梦
尤佳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抽了本书看, 本来想着宋词前几次洗澡都挺快,结果这次翻过了几十页还没出来。
热水澡泡完后的后遗症上来,她昏昏沉沉地靠着靠垫, 手上的书都握不住了。
也许是因为睡姿太别扭, 又或者是因为这几日接了太多来自家里的电话, 尤佳妍在梦里都难以逃脱梦魇。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了。
她不是十一二岁、刚刚懂事又敏感的年纪了,也不是跟人吵架时自己先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了。
她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只有外婆,小时候她本来以为那是因为自己也是广大“留守儿童”的一员,也许父母离开她是因为生活所迫,他们只是在外地风里来雨里去地打工,只要听话、好好读书, 总有一年的除夕, 父母一定会来见她的。
尤佳妍在梦中以一个第三视角看年幼的自己, 看到外婆绞尽脑汁地为她编织了一个饱含着美好期待的童年。
第一次见到两个姐姐时她紧张又忐忑,带着不自觉的一点讨好,好在蔡梦秋和蔡芫华都对她很好。
于是尤佳妍自然而然地,对第一次见面的哥哥蔡鸿波也怀抱了同样的欢喜。
蔡鸿波却用力扯了一把她的辫子,撒开手时指缝里夹着硬生生扯断的头发, 他看见吃痛得眼圈发红的尤佳妍,笑得不怀好意。
他趾高气扬道:“你就是爸妈原本打算卖掉的妹妹?”
尤佳妍连小熊发圈都忘记捡了, 她呆呆地反问:“爸爸妈妈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吗?”
蔡鸿波哈哈大笑:“打工?我们家可不缺钱, 我们住大房子的, 你知道高层大平层吗?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宜城的青晖山,地段可好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小脸煞白的妹妹, 一针见血地挑破这张可怜的窗户纸。
“爸妈说以后等外公的房子拆迁了,就去买别墅, 反正大姐二姐都住校,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别墅会给我一层,一整层!”
“你就更没份了,你生出来就被丢掉了,不算我们家的人。”
尤佳妍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蹲下去,想要捡起地上的小熊发圈。
这还是早上外婆给她梳头的时候绑上去的,是新买的,塑料棕色小熊做工粗糙,边缘也不光滑,有点割手。
可是第一次见家人,怎么能不穿新衣服,不戴新发圈呢?她甚至还用黑色小发卡把额头边的碎发都整整齐齐地别好了,因为老师说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精神,更招长辈喜欢。
如果爸爸妈妈也来了,看到她把头发梳成成绩优秀的好孩子模样,是不是就会有耐心去瞧一瞧她仔细收好的一沓奖状了呢?
蔡鸿波见她一句话都不说,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聊感。
他踩住小熊发圈不让她捡起来,然后又伸出脚踢了踢她:“你怎么不说话?听到自己是弃婴傻了?还是要哭了?”
他的春季新款运动鞋的鞋尖沾了点泥,也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尤佳妍不信:“你撒谎。”
“我骗你干嘛?骗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有啥意思?”他一脚跺在发圈上,塑料装饰小熊立刻裂开了。
尤佳妍站起身,她眼眶里已经泛着泪了,可是表情很固执,她瞪了蔡鸿波一会儿,扭头叫了一句:“轰轰!”
在蔡鸿波没反应过来之前,邻居家看门的大黑狗猛地窜过来一口咬上了蔡鸿波,一人一狗翻滚着掉进小水渠,这下他身上的泥比尤佳妍身上多多了。
尤佳妍第一次见到蔡冲和阮欣,就是这个场景。
与她所有的美好设想都不同,精心打算的如何留下一个乖巧的第一印象仿佛是一触就破的泡沫。
蔡冲站在门口大声骂她“没教养的东西”,阮欣则匆匆带着蔡鸿波去打疫苗了。
尤佳妍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紧紧抱住轰轰的脖子,不让它被暴怒的蔡冲带走,因为他说要弄死这只畜生,也弄死她这个小畜生。
她有点遗憾那时候的自己只敢默默听着责骂声掉眼泪,连哭腔都不敢溢出一声,如果再长大一些,她应该就能冷笑着反驳说:“是啊,我就是有爹妈生,没爹妈教养。”
可是吵架再怎么事后复盘都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同样,童年也不会有重开的机会。
她在后来才听到了更多的真相。
蔡鸿波不是不懂,既得利益者怎么会不懂呢?他们只是在享用优待时保持“食不言”罢了。
因为他对她说:“你觉得小儿子前面有两个姐姐,这种家庭的地位谁最高?”
尤佳妍本来是不愿意听他再说话的,她与他见面就吵架。
“你是不是想说你才是最小的那个?爸妈不只是想要个儿子,而是喜欢小孩才在我后面继续生了你?天真!”蔡鸿波喜欢上了撕开他人伤疤的感觉,他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那是因为算命的跟爸爸说他命里该有两个儿子,他就觉得我之后应该还会有个弟弟。”
“可是妈流产了,我听她说好像是四个多月了以为稳固了,爸让她做个饭,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两手一拍,说书似的:“就没了。”
“特意去的大医院,医生说真是个男孩,可惜了。”
“爸妈都伤心啊,过了好几年才决定再要,因为那算命的看起来还挺准,说男就是男。”
“结果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下一胎,妈一点家务都不干,最后生下来居然是个你!”
同样的话,说第二遍,还是一样伤人,尤佳妍十二岁的时候,没想到同样的真相再听一遍,还能让她在这么多年后的一个普通夜晚想起来时心脏抽疼。
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这一次是由阮欣复述的。
是她妈妈亲口对她说的,是看起来好脾气的,会对她温柔,对她表示亏欠又内疚的妈妈说的。
说她之前那个夭折的哥哥多可怜,说医生做完手术后还给她看了一眼,千真万确证实真是男孩。
“本来如果有他的话,应该就没有你了。”
尤佳妍在那时候能肯定自己的脑子是非常清晰的,因为她一瞬间就听懂了话语里的含义。
十二岁,她已经有了脾气。
她冷静到几乎带着戾气,挑着眼睛盯着阮欣,一字一句问:“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说什么呢?想说我该背负上这条人命么?”
“是我的错,抢了他的机会?”
“还是我命硬,克死了他?”
“可惜了,你刚才说名字都取好了是吗,叫家耀,结果生了个我,只能取个佳妍。”
“我听爸爸说,看在我小时候粉雕玉琢的,本来想把我送人,后来决定这样的好品相还是卖了。”
她扯着嘴角笑,越笑越夸张,挑着眉问:“价格没谈好?怎么被外婆抢去养了?这不是真变成赔钱货了吗?”
她说着冷硬尖锐的话,表情讽刺,眼泪却像是失禁了一样流了满脸。
太不够帅气了,那时候她还没学会如何在吵架时自己忍住不哭。
不过没关系,因为在之后,她再也不在这种时候掉眼泪了,她能顶着一张冷漠的脸先把对方说哭,因为没有什么会比童年更心如刀割。
她的日记本扉页上,一直留着一句摘抄:
【女性如果执着于被爱,过于渴望被认可,那无论她享有何种能力和资源,都很难救她于现实的困境。】
尤佳妍不知道将日记本的这一页看了多少遍,一遍比一遍心如止水。
是啊,没关系的。
不被爱本就是世间常态。
何必强求。
她会是最爱的自己的那个人,她要三倍、四倍、百倍千倍地爱自己,弥补所谓的缺失和空白。
她会终生与自己谈恋爱,把自己放在一切的首位。
……
尤佳妍醒来时,发觉手上原本捧着的书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正紧紧攥着一只手。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是乍醒后短暂的迷蒙。
她微微偏过头,看到宋词斜坐在床边,床垫微微凹下,他就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正对着电脑看满屏密密麻麻的字符。
他只有一只手够呛搁在键盘上,另一只手以一种非常容易手麻的姿势搭在被子上,由着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她抓住他的力道才稍稍松了些,他立即警敏地望过来。
“你……”尤佳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点沙,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你好像做噩梦了。”宋词柔声回答,将备在床头柜的水递给她。
他在她杯子里留了小半杯凉开水,旁边还放着一小壶烧开的滚水,掺了一下,随时可以喝到水温适宜的温开水。
尤佳妍一小口一小口,将一杯温水喝完,觉得自己的肠胃都活了过来。
“几点了?”
他瞥了一眼电脑:“一点五十。”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才将杯子放下,就被人接了过去。
“说好要给你揉揉太阳穴的。”宋词专注地注视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似的。
“我进来前敲了门的,你含含糊糊地应了我一声。”
尤佳妍搜罗了一下记忆,眼皮子打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那怎么不叫醒我?”她也低声问。
宋词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最后一盏夜灯也关掉了。
房间内立刻阒暗一片,电脑屏幕上那一点光成了最后的朝雾。
“你现在不是醒了吗?”他的声音像是含在唇齿间,又像糖丝一样从喉咙口滑出来。
尤佳妍动也不动,只模糊感觉到有人动作轻缓地走到床边,而后男人的手指带着明显的热意按在她太阳穴上,非常舒服。
他身上明明是熟悉的乌木天竺葵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轻不重按在太阳穴上的两只手却是柑橘味,而且非常浓郁,好像是长时间涂了后久未冲洗留下的气息。
尤佳妍不合时宜地想着,这人怎么还用她的沐浴露呢。
太放松神经了,方才被噩梦惊醒的急促心跳慢慢平复,困意再度袭来,她的脑袋越来越歪,像一只努力攀爬井壁却身不由己地往下掉的蜗牛。
他见她这样歪着身体不舒服,一只手从她身后和靠垫中间穿过去,贴着她的后背想要将垫子拿开。
夏日清凉,她睡觉时只穿了件真丝吊带,身体往下落时衣裳下摆卷起,露出一段细腻莹白,他的掌心避无可避贴在上面,停住不动了。
呼吸好像拉近了,温热的气息打在她面部,缓慢上下,好像是伸出尖牙在考虑如何下口的小兽。
腰上被稳稳托着,他小声叫了一句“妍妍”,可是她太困了,意识都在下沉,连这一句是不是幻觉都不清楚。
眼皮上轻微的触感,蜻蜓点水,淡淡的乌木天竺葵气息。
睡梦中眼角不知不觉湿润的一点眼泪被吮去,背后的靠垫被抽走,他轻声说:“睡吧,没事的,我一直在。”
第20章 杀猪盘
也许真得益于宋词为她按了按太阳穴, 后半夜尤佳妍真的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
她睁开眼时比往日要早,第一眼就看到斜靠着床头闭着眼安静沉睡的宋词。
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原本放在腿上的电脑被随意搁在床边, 已经没电了。
他坐在她床边陪了一晚上?
尤佳妍有些怔愣地看了他好久, 看他长而密的睫毛, 看他柔顺地贴在耳边的头发,看他睡着后微微歪斜的衣领。
她将手往后缩了下,宋词眼皮下的瞳孔微微动了下,手上稍收紧捏了下她的手,一个无意识安抚的动作。
尤佳妍脱不开,只能闭上眼陪着再躺了会儿。
大约又过了四十几分钟,她听到身旁终于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词好像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把她的手露在外面的手掖到被子底下, 放轻脚步出去了。
等尤佳妍真正起来时厨房里已经差不多收工了,宋词身上挂着她那件卡通围裙,系带松松散散地系在身后,她在他那勾勒出来的腰线上瞥去一眼,端过了自己的那一份早点。
“手机开了?”宋词反手解了系带脱下围裙挂在冰箱旁, 波澜不惊地取走了她手中的盘子一起拿出去。
他一句也没有问她昨晚梦到了什么,尤佳妍因这种克制的分寸感感到舒适, 也放松下来跟他闲聊了几句。
“开了, 不过一直没电话, 大概是打了一晚上没打通,死心了。”
话音刚落, 手机铃声就响了。
宋词好像忍不住笑了一下,见她皱着眉去查看号码, 递过去一双筷子,支闲颐颐:“先吃饭。”
她按照惯例冷落了好几个电话,中途听到宋词说二十万一晚上就全打过去了时还冷笑了一声:“你看,我说了有钱。”
“不过二十万凑齐了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蔡鸿波又往里面打了一万二。”
她抬眼望向他,宋词吃东西时斯斯文文的,他说:“买断价不买断。”
吃完饭,尤佳妍才慢悠悠地接起了电话。
“尤佳妍你手机怎么回事!”蔡鸿波一晚上嘴巴上就长了一圈疱疹,半透明的芯子里面泛着黄,像是浑浊的鱼眼睛。
“什么怎么回事,我上班手机不通不是很正常?”
蔡鸿波没工夫跟她多说别的,他心急如焚道:“你手头有多少钱?”
“怎么?”她半倚在沙发上。
“他妈的小艺……”他话说一半又被气得喘不过气,“他是个骗子!”
他不敢说自己跟人家L聊聊出事来了,改了改版本说:“他跟我聊天,不知道怎么的我的钱就转过去了,明明我没有点链接也没有给验证码,我查了下这个叫电信诈骗。”
他一骨碌把话都说了:“你知道我绑着爸妈的卡,爸他高血压,听到这事气得昏过去了,现在在医院,妈正照顾着,家里没钱,急用!”
挂下电话时蔡鸿波顶着一张发肿的脸瑟缩着往沙发上瞟去一眼,他爹蔡冲面前的茶几上堆积着小山似的烟头,房间里烟雾缭绕。
“小妍说知道了,爸,这回付清了一定没事了。”他咽了咽口水,脸上的五指印还火辣辣地发疼,“我跟那公司说了,再十万,一定销毁视频,爸,真的。”
“你嘴巴一张一闭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你他妈身上能掏得出两百块吗?”蔡冲猛地把手上点了一半的烟掷过来,破口大骂。
蔡鸿波把脖子一缩,连忙拍掉身上的烟灰,哭丧着眼:“爸,您别生气,妈还躺床上呢……”
“这不挺好?”蔡冲反而把嗓音提高了,唯恐卧室里的人听不见似的,“最好我跟你妈都被你气死,我们一家三口全死了算了!”
“还有大姐二姐和小妹呢。”蔡鸿波急切道,“她们不会见死不救的,刚才我给尤佳妍打电话,她不是听到您生病了连脾气都没发,说知道了吗,她有钱,她会付的。”
蔡冲阴沉着脸不说话。
“梦秋又要还房贷又要一个人养小瓜,芫华每个月都在跑医院,她那病很多药都不进医保……”阮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脸色很差,靠着卧室门絮絮道,“还有小……”
“所以我不是直接给尤佳妍打电话了吗?”蔡鸿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听见没,你妈跟你外婆一条心,都偏袒你妹。”蔡冲阴阳怪气道,“不姓蔡就是不一样,不是自己人。”
“我还偏袒她?”阮欣眼睛哭得像个桃核,“三个女儿我最亏欠的就是她,蔡冲你说话可要凭良心!”
“有良心,你最有良心!这么有良心也没见你小女儿回来见你一次!都喂了狗!”
两人又要吵起来。
蔡鸿波偷偷刷新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一直没有加上小艺的微信,而是由一个“助理”在跟自己联系,现在突然甩过来另一个账号,让他往里面转钱。
他自然不清楚是因为宋词动了手脚显示账户出错,那钱卡在中间几次尝试汇出境外都失败,金玉良缘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才临时给了个其他账户。
蔡鸿波将消息一并转发给了尤佳妍,然后戚戚然地等待着。
万万没想到,没等来汇款短信,也没等来尤佳妍的回音,倒是上门来了一群警察。
永堂苑是个新小区,都是独栋别墅和联排排屋,因为房子大又依山傍水的,里面不乏有年轻夫妻接过双方父母来居住的,也便于在上班途中有人照看小孩。
这种丰富的年龄层级使得永堂苑从早到晚都比较热闹,这警车一进小区,当即就有人在一旁看个究竟。
来的除了派出所民警还有公安局网安大队,呼啦啦一片人直奔蔡鸿波而来。
周围散步的、遛狗的,还有没事就出来透透气溜达溜达的老人听那蔡鸿波支支吾吾半天,只依稀听到什么“诈骗”。
蔡冲出了事怕丢人不想露面,就让还发着低烧的阮欣出来接待,娘俩一遇到正事就怂,几个警察才问了几句话蔡鸿波就扛不住周遭的目光,想要回警局再说。
这边人刚拉走,还以为事情没个三四天听不到大结局,谁知下午社区就在文化墙上贴了显眼的红色横幅:
近期本小区二区9栋有居民于网上寻求色|情服务,裸|聊被骗22万元,温馨提示:不轻信!不转账!
前后脚的事,蔡鸿波那点事立刻就出了名,从警局回来时一路上都是偷笑声和指指点点。
他气得嘴唇上的燎泡越发疼痛,恨不得变成一只不会说话的鹌鹑直冲回家,可是这横幅左看右看都仿佛在嘲笑他,连风吹过时鼓起又平复的飘动都好像在将他钉入耻辱柱。
他闷头走了几步,越想越上火,转身过去捡了根树枝想要把横幅勾下来,这才笨重地“咚咚”原地跳了几下立刻就有社区的工作人员匆匆推开玻璃门出来指责:“干嘛呢干嘛呢?!”
蔡鸿波涨红了脸:“你们怎么能把地址写出来?”
“怎么不能,你自己看看新闻,别说是写住址,还有直接指名道姓写蔡某的呢。”社区工作人员也很生气,“况且这横幅也不是我们街道社区做的啊,下面的脚标不是写了江岛派出所吗?”
一听到是派出所挂的,蔡鸿波立刻气焰大消,社区工作人员严词厉色地把这种骗局又好一顿教育,其中还掺杂着诸如“这种典型案例一出今年社区的年末评分铁定垫底”这种怨言。
蔡鸿波耳朵都要起茧了,这话他爹妈说,警察说,社区也说,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许多双眼睛在注意着这里的动静,把他当做动物园里的猴子观看,越发如坐针毡。
他憋屈地盯着自己的脚趾看了半天,日头照在头顶热得人头发昏,他实在呆不下去,不耐烦地一把丢下手中的树枝,刚要愤愤掉头回家,余光又瞥见警车开进来。
他头皮一炸,眼睁睁地看着警车从正门开进来,下一秒自己的手机又催命似的响起来,简直要被搞出阴影。
一看屏幕又是刚才联系他的警察,蔡鸿波哆哆嗦嗦地接起电话,对面开口就问他在不在家。
他细弱蚊蝇地说自己在小区喷泉这儿,警车又掉头回来,明晃晃地停在他面前。
警察下来时脸上有止不住的笑容,和颜悦色:“你运气好,金玉良缘的网站中了病毒,数据都被爆出来了,这案子不会耗时太久。”
简直是诸多霉运中最好的消息了,蔡鸿波急切道:“那我钱能拿回来吗?”
“不确定,要等案子结了,还在抓人。”
警察让他辨认了小艺的照片,真实长相是个平平无奇的瘦猴,牙齿还有点龅。
蔡鸿波想起视频时小艺一口一个“美人三分龅”,气得眼睛发红,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又听见警察感慨道:
“今年如果能顺利破获这样一起案子,倒可以作为一项典型案例作为宣传教育。”
“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跑回家躲在里面再不敢出来透风的第三天,手机上收到了辖区群发的短信:
【江岛街道办事处】:近期永堂苑二区居民蔡某裸|聊被骗22万元,网上婚恋网站、聊天交友软件需谨慎,所谓的投资或赌博操作皆不信,请勿踏入陌生人带来的“甜蜜陷阱”,莫掉入精心设计的温柔“杀猪盘”。
一语成谶,他蔡鸿波弱智得广而告之,现在蔡冲真的被气倒,进了医院吸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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