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认识,滴滴司机吧?”
金玉良缘公司本来就是打着“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的心思,那狐假虎威的官网也没个正式网络工程师进行测试□□,宋词把信息给网安一送, 上门的业绩, 使得进展飞速。
张潜龙率先被抓了, 他与对方L聊后同样被对方威胁勒索,可他身上半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且资质太差网贷也贷不出钱。
金玉良缘没想到还能遇上这样办点油水都挤不出来的垃圾,本着绝不空手而归的企业文化,对方便建议张潜龙协助他们发送L聊诈骗短信,1条给3块钱好处费。
张潜龙立刻答应,还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干。可没想到入伙还不到两个月就下岗了。
落网时警察又传唤蔡鸿波去面见张潜龙, 一见面蔡鸿波就新仇旧恨一并爆发, 想到自己本就没剩多少的名声因为跟变声器的抠脚大汉L聊而传遍了整个辖区, 这辈子有没有老婆都难说,当即就要冲上去跟发小一顿打。
他已经一周没有出门了,父母都在医院。
阮欣每晚睡在椅子上陪护,医院有盒饭,她没必要回家做饭, 可是念在家里还有一个三十岁的“大男孩”会饿死,总是来回折腾在饭点匆匆回家做好饭。
蔡鸿波心情差, 不是一家子吃饭菜品也弄得简单, 他就把气都撒在阮欣身上, 说她只管老子不管儿子,这种泔水不如喂猪。
阮欣忍气吞声惯了, 况且最近实在太忙她也没时间跟蔡鸿波吵,眼见自己才刚做好饭蔡鸿波已经翘着二郎腿等外卖, 只能揉揉自己被着急忙慌时不小心烫到的手指,打算自己吃两口。
门铃响了。
两人都以为是外卖,蔡鸿波一边嘀咕着今天送的还挺快一边往外走,他不愿意见人,隔着门喊了句:“放门口就行。”
谁知门外传来一个哽咽凄楚的女声,虽然含着哭腔,听的人心肝脾都颤,可是说的话却清晰可辨。
“哥,爸妈都住院了,你还是不让我见一见他们吗?每次都让我留下东西、留下钱就走,连口热茶都喝不到……你不让我进门就算了,外婆你也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老宅自生自灭吗?”
蔡鸿波和阮欣都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电信诈骗需要钱,否则把外婆住着的老宅给卖了吗?”尤佳妍呜呜咽咽的,哭得好不可怜,可是声音清亮,唯恐周边邻居听不到似的,“求求你们了,对外婆好一点吧!”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火急火燎的。
蔡鸿波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尤佳妍,难得一见,她居然还拎着许多滋补礼品。
来不及探究她为何突然回家,也分不清她擦眼泪的动作是不是虚晃一枪,他只注意到身后有遛狗和散步的居民,一下子觉得后脑勺都在抽筋。
“你说什么呢——”
“妍妍?!!”阮欣冲出来打断了他的话,她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忙不迭地站在尤佳妍面前打量她胖了瘦了。
“妈,东西我就放在这儿了,爸要是不愿意见我我就回去了,这里的东西你拿给他吃,我去看看外婆。”
阮欣张口难言,只见尤佳妍将其中两盒铁皮枫斗递给自己:“也不要什么都给爸,这个你自己吃,提高免疫力的。”
她把东西送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要掉头回去,阮欣心里愧疚至极,伸手就拉住人:“我——”
“你干嘛呢?在外面站着说的什么话?”蔡鸿波眼尖发现逗留在附近装作狗狗休息、实则眼观六方打听他们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急得上来就要拉尤佳妍进屋。
可向来八面玲珑的尤佳妍居然像是看不懂气氛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提高音量:“还是算了,本来也是照例来送东西的,钱已经打到卡上了,我回去了。”
蔡鸿波只觉得那群人一定都在指指点点,尤佳妍生得漂亮,骨架纤细,用这种受尽委屈的语气说话时格外招人疼。
而他最近本来就“名声在外”,蔡冲的脾气也是远近闻名的臭,站在门外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用不了一个晚上就能传得有鼻子有眼。
他火烧屁股似的把人强硬地拉了进去。
门一关上,尤佳妍就没那地里委屈小白菜的劲了,她温声问侯了几句阮欣,挑着一些长辈爱听的话关怀备至,然后提醒她是不是该去医院陪护了。
阮欣这辈子对这个小女儿亏欠太多,听尤佳妍那几句贴心小棉袄似的话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开口就把自己各种身不由己的苦难倾诉了一番。
尤佳妍安静地听了很久,中途蔡冲果然开始催命似的打电话,阮欣挂断后问她晚饭留下来吃吗?
都不必问是否留宿,尤佳妍从未在这栋房子里睡过一晚上。
“不了,我买好票了,还要赶回去上班的。”尤佳妍开始切入正题了,“我这次回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出了这种家丑,你们住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不舒服,我看桌子上的外卖单子……哥哥最近都没出去过一次吧?”
她瞥了一眼一肚子气的蔡鸿波,微微一笑:“我想的是,让哥哥去老宅住,避避风头。”
“那破嘎哒地方,才一间房有床,另一间客房都被当成杂物房了,你让我跟老太婆一起睡?”蔡鸿波几乎要跳起来。
“嗯,外婆来这里住。”尤佳妍格外冷静。
“凭什么!”
尤佳妍没理他,转而跟阮欣说:“我刚才来的时候碰到了一区的陈姨,问我们为什么不把外婆接过来,明明给她留了房间。”
阮欣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窘迫了起来,尤佳妍继续道:“全小区都知道你们在地下室还框了一个卧室留给老人,有意思,现在保姆房也不会安排得这么差吧?”
“尤佳妍你一直不回家,回家就开始指手画脚,你什么意思啊?”蔡鸿波喉咙又响了起来。
尤佳妍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是啊,阴冷返潮的地下室建老人卧室,三楼一层楼都给你做电脑房书房卧室衣帽间和浴室,偏偏这房子还是老人的。这事本来就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嘲讽,这下你再一炮而红,这不是大明星吗。”
“你——”
“我以为哥你顶多是根脏黄瓜,原来开始往双插头发展了?”
蔡鸿波勃然大怒,他从小就吵不过这个妹妹,更遑论这句话再一次精准地挑破了他在这件事情中最耻辱的一点。
如果是个女的,他脸皮厚点,被人说就说了,偏偏居然是个男的!
他你你你了半天,最后直接冲阮欣喊:“大不了我一直不出门,我不去老宅。”
“你去。”阮欣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可是这两个字说得很果断。
“妈!”
“刚好哥哥在老宅愿意点外卖就点外卖,外婆住在这里,妈你要是回家就能跟外婆一起吃口现成热饭,你不回来外婆一个人也没事,不用每天在饭点还惦记着跑回来,生怕三十岁的孩子饿死。”尤佳妍还在阴阳怪气。
“尤佳妍!”蔡鸿波简直要气歪了脸,“我要跟爸去说!”
“去吧。”尤佳妍冷冷道,“在医院吸氧呢,去提醒他一下自己的好大儿被骗了22万,平日里信用卡套现套得差点把房子抵出去。”
蔡鸿波气得脸都憋红了,一把抢过阮欣的手机想要给蔡冲打个电话。
本以为蔡冲会一如既往无条件站在他这边,谁知道电话一通没说几句,蔡冲就一反常态毫不留情地骂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扯着嗓子让阮欣快点把他送去老宅,并且立刻把他的信用卡给停了。
蔡鸿波直接被骂懵了,阮欣向来听蔡冲的话,说一不二,本来还在心里打鼓等下回到医院要如何开口,没想到蔡冲这次气急了,真把蔡鸿波丢出去了。
她与蔡冲说了两句话,这才知道蔡冲单位里的领导知道他进了医院来慰问,谁知道刚撞上社工前来沟通楼顶阳光房违章建筑需要整改,顺便说到了地下一层的卧室。
单位领导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一听到把老人独自丢在乡下表情立时就有些微妙起来。
蔡冲面上过不去,他正处在升职晋升的关键时刻,哪怕装也要装得孝顺顾家,还没辩解两句,恰好蔡鸿波的电话撞到枪口上。
阮欣上楼去给蔡鸿波整理行李,蔡鸿波这回真急了,跟在后面一路喊妈。
尤佳妍静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到宋词发来的信息,上面显示着违章建筑投诉已受理。
永堂苑背靠着的绛弦山刚被市政部门规划进了文旅项目,以前对于屋顶的阳光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可不是了。
收到举报后立刻就响应,派出人员进行实地查看。
尤佳妍面色如常地收起手机,喝了一口茶。
蔡鸿波的行李很快就收好了,他不想这么快就被“扫地出门”,可是尤佳妍在一楼开门又关门,好像在跟谁说话,他怨念冲天地“咚咚咚”蹬着地下楼——
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亲昵地捧着他好妹妹的手的外婆。
这么快?啥时候来的?
他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外婆”。
老太婆这时候开始装耳聋,不理他。
“走吧,”尤佳妍站起身,“车在外面。”
蔡鸿波被半推半赶地出了门,阮欣陪着他想要给儿子打扫一下居住环境,三人一同上车,尤佳妍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副驾驶。
关上门,宋词戴着手套懒懒散散地将手搁在方向盘上,闻声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尾号3xxx是吧?”
尤佳妍顿了一下,僵硬着点了下头。
她这次来宜城本来不想带上他,可他是提供金玉良缘公司线索的关键人,没法置身事外。
来了后去警局没说上半小时的话就出来了,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车,兴致勃勃地要陪她去接外婆。
他长得好看,外婆上了车就开始夸人,还说什么“郎才女貌”。
尤佳妍嫌麻烦随口回了一句:“不认识,滴滴司机。”
然后这人现在开始来劲了。
“麻烦乘客系好安全带。”宋词偏头看她,眉梢微挑,嘴角还噙着笑。
尤佳妍闭了一下眼,凶狠地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插|进去。
车终于开了。
第22章 拆家计划
到了老宅, 尤佳妍坐在副驾驶没动,阮欣陪着蔡鸿波下车,只隔着玻璃跟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尤佳妍有些出神地盯着阮欣扶在车窗上的手, 她一直帮着蔡鸿波在拎行李, 压实的衣物塞在里面非常重, 已经明显勒出印子,显得那双手有些粗糙。
她干了太多活了。
“妈,补品我给外婆买的,但是那两盒铁皮枫斗确实是给你的,你自己吃。”尤佳妍霍然打断了对话。
阮欣笑得羞涩:“我身体好的,给你爸和你哥吃吧,男人压力大, 辛苦。”
尤佳妍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下来了, 她扯了下嘴角, 扭回头说:“随你。”
车窗升起,阮欣拎着行李,挥手再见的幅度很小,一旁蔡鸿波两手空空,抖着腿插着兜怨声载道地叫唤了好几声。
反光镜就在一旁, 倒映出越来越小的身影,尤佳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一次都没有回看。
“再回家?”宋词单手打了个方向, 抽空瞥了她一眼。
“嗯, 不过你不用去了,直接回酒店吧, 我自己去。”
宋词不置可否,先把人送回去。
结果一到永堂苑尤佳妍就惊呆了。
行政执法部门的人带着一辆黄色吊车围在房子前, 施工的人员已经上了房顶在丈量高度是否超过规定值。
“一般……不是先调查询问、现场检查,然后再责令整改,最后再……”尤佳妍愕然,“有这么快的吗?”
宋词揣摩了一下她的神色:“我看你之前……以为你想要立杆见效。”
“你做了什么?”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话外之音。
他神情无辜:“没有,可能是运气好?”
尤佳妍听了执法部门三言两语的解释才知道这片文化区预计想要在年底前正式开业,上面领导视察时亲自登山一览,直面的就是永堂苑的房子,这种当口上对违章建筑的整改工作非常严厉。
尤佳妍又往宋词那儿看了一眼,对方投过来一个清澈单纯的目光,摇摇头,只说自己不清楚。
“好的好的,我们户主在医院,我是他女儿,直接拆吧。”尤佳妍扭回头率先开了门让作业的人进去。
宋词跟在最后,也神情自若地进了屋子,尤佳妍拦住他,过河拆桥地让他回酒店。
“你不是要拆家?我去陪外婆,你看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出,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她都吓到了。”宋词还把几个电话发给了她,“我还给你叫了搬家公司和装修公司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尤佳妍盯着他,脸上看着波澜不惊,眼睛却发细碎地闪着亮光,生机勃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
她以为他会阻拦她的,毕竟一般人对于这种家务事总是会好言相劝做子女的要体谅父母,父母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她这种趁着长辈不在直接将家里墙都敲了的人应该被千万人唾骂指责。
多大点事啊,消停点吧,谁还没遇上过奇葩啊,毕竟是父母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她不是诶,她只奉行发疯才能对付这样的人,如果恭敬有礼她小时候就被人摁死了。
她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直接帮她磨刀递刀。
“拆家?”她脸颊有些红,是兴奋的,“难怪你头像是金毛。”
“拆家的那是哈士奇。”他纠正,“跟我们金毛没关系。”
*
行政执法部门大概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碰上这么配合的居民。
按理来说强拆要公告责令整改,超期后才能强拆,先前这户人家一直不配合,本来都做好了大动筋骨的准备,没想到这位户主女儿比他们还积极,指来指去恨不得将天花板都掀了。
阳光房拆迁得很顺利,上面动工,底下也在动工。
搬家公司受了旨意直接将地下室的“老人房”里的家具都搬了出来,转而将置物架和收纳箱抬进去做成了一个杂物间,外婆来时将老宅另一间卧室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这下正好有地方放。
三楼的电脑房和书房格局也变了,尤佳妍让装修公司空出了大的那间,直接将地下室搬出来的床放到了三楼给外婆睡。
蔡鸿波的衣帽间东西不多,又有一部分被拿走去了老宅,尤佳妍就理出来一半的位置,将外婆的衣物一样样挂好。
“妍妍,这样不好吧?”外婆有些紧张。
“怎么不好?”尤佳妍指挥人让他们换掉新卧室的锁,“这房子本来就是拿着拆迁的钱买的,都是享外公的福,你睡三楼不应该吗?”
“等下这里会装电视机,刚好电脑房里的电线布局还行。”她摸了一把床垫,皱起眉,“要晒一晒,反正三楼也没人住,外婆你要是愿意,换了四件套暂时睡蔡鸿波的屋子。”
“哦还有,前花园一直没人打理,等下我叫了人来处理一下,你要是想种菜,我就顺便给你把地翻了,那几块硬化的水泥地敲了就行。”
话音刚落,窗外“嗒嗒嗒”的钻地声就响起,尤佳妍往外瞟了一眼,发现周边有不少人听到这大动静在围观,她拉着外婆下楼,与陪同前来的社区网格员和颜悦色地解释:
“您好您好,不好意思之前一直给社区添麻烦了,今天屋顶的阳光房就整改好了。”
“哦,我是蔡冲小女儿,是的是的,嗯,这是我外婆,从今天起住到这儿来了,响应社区尊老爱幼宣传板嘛……等下可以去关爱中心报道一下是吗?好的好的谢谢您照顾。”
她把话说得太满,里里外外都是蔡冲这就洗心革面重新腾.讯裙八以思巴依刘酒刘三发布此文加入每日追更做人的意思,还把独居老人接回来一起住的事跟以前老宅的邻居们都打了声招呼,唯恐谁还不知道以后当不了这个人形监控器。
外婆被尤佳妍送到陈姨那儿,两人久未相见,互相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尤佳妍索性让外婆留在那儿,自己则回去看管进度。
“你爸回来了看到我们这么弄,会不会生气?”外婆走之前还拉了一下她的手。
“那他气着吧,我只要结果达到了,管他是笑脸相迎着还是怨气冲天的。”
最好再气回医院去。
尤佳妍还送了两盒礼品过去,反正阮欣节约来节约去总是想不开留着给蔡冲和蔡鸿波,她不如直接拿了送人。
陈姨眉开眼笑,直说:“佳妍太客气了,最近在装修是吧,那直接让尤姐住我这儿啊,那里烟腾腾的,我俩姐妹互相照顾。”
“行,那麻烦陈姨了。”尤佳妍笑得很甜,眼睛弯弯,她今天没化妆,可以收敛了精致五官带来的艳丽攻击感,看着格外乖巧,是长辈喜欢的模样。
……
拆家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主要是房子里没有其他人,尤佳妍有备而来,一直弄到傍晚,除了前花园的地还没有完全弄好,楼顶的阳光房只剩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铝合金外,其他都与预想中的格局相差无几了。
她把人一批批送走,脸上落了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大门关上,她窝在沙发里,整个人像是要陷进去,胃里已经饿过头了,导致现在一动不想动。
脚步声沉着稳重,尤佳妍抬起眼皮看着手中拿着毛巾的宋词一点点靠近她,他俯身下来时好像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进了怀里,绞干热水的毛巾还没有碰到她的脸就被她侧头避开了。
“不是这里拿的,是我带来的毛巾,新的。”他语气温润。
她垂下眼,不动了。
脸上的灰被一点点擦干净,热毛巾擦过额头时很好地舒缓了一整天抽紧的神经,她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懂人心,随便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词擦完她的脸,又坐在她身边开始给她擦手,手指被一根一根捋过去,她浑身放松下来,又听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冰箱里的菜都被阮欣拿去老宅了吧?”她低声说,“没什么能吃的。”
“我可以去买。”
“算了去外面随便吃点吧,你别弄了。”
“你看起来只想洗个澡躺床上睡觉……还有力气出去吗?”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决定的话,“去我那儿睡,明天再过来把花园弄完,然后我们回家。”
他那儿?自然就是酒店。
回家?他也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啊。
尤佳妍忽然问:“你是不是来过宜城?”
在他明显要反驳之前她率先道:“你给我当了这么久的司机,都没见你开过导航,熟悉得好像土生土长的宜城人。”
“你看过我的身份证,我不是宜城人。”
他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毛巾像折纸一样叠好放在一旁,轻描淡写道:“只是我确实在宜城住过一段时间。”
“你住在哪儿?”
他回头,黑漆漆的瞳孔锁住她,无声无息,摄人心魄。
黄昏惨寂的日光从窗户投进来,折了几次映照在窗台地面和茶几上,云层拥挤起来,那一线光束被遮掩起来,立刻收回了所有的暖色调。
好像要下雷阵雨了。
在听到第一声闷雷前,尤佳妍听到他轻声说:“衡府街1442号,现在被拆了,地拨出去新建了一个中学。”
“以前是个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特训学校,戒网瘾的。”
第23章 训狗大师
明铸学堂是个私立学校, 在当今新生儿数量锐减后大量学校关停的背景下,它还能多年屹立不倒招生不愁,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本事就在于, 它是A国最有名的封闭式军事化管理学校, 大学生毕业率都不一定能达到50%的情况下, 明铸学堂凭借着80%的戒网瘾成功率而八方闻名。
太多家长把不服管教的子女送到这儿来了,尤佳妍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都能看到外地车牌停在明铸学堂狭小的门口。
这块地不小,可是正大门却做得很小家子气,平日里一直是紧闭的状态。外墙很高,上面还密集插着锋利的尖头铁护栏,像是一把把冲天画戟,好像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方淮序被送到这儿来的那天, 距离他被方家接回来恰好过了四个月。
接回来的原因是他参加了M国最高情报机构与空军联手举办的黑客大赛并拔得头筹。
而他被一杯加了安眠药的热牛奶放倒后送到明铸学堂, 则是因为方家拿到了他GS1参赛时得奖的作品, 从此跳出了传统供应链的运行方式,使得方氏集团一跃成为了行业里的领头羊。
他花了三个月将比赛时的作品调整并正式投入使用,方家花了一个月花言巧语地从他手中摘走成果,然后方衡逸在行业交流会上占为己有并大放异彩,而他则被冠以“网瘾问题少年”的名头从京城送到宜城, 关进了这个全国有名的军事管理学校。
醒来的时候,他所有的电子产品都被没收, 还多了三个室友, 分别是7号、15号和21号。
这里所有人都被隐去了名字, 像是流水线上的货物一样只用最简单的数字进行标记,而他是93号。
21号长得如一座山一样壮实, 见他醒来递给他一杯水。
方淮序大概是对所有开封过的液体都有了阴影,不太想喝, 可21号的态度太奇怪,一直紧盯着他要他喝下去,在一旁坐着的7号和15号看起来置身事外,实则一直吊梢着眼往这里观察。
方淮序灌了半杯,躺下盖被子时偏了下头吐到了纸巾上。
过了四十分钟左右,7号就让其他两人把他从床上拉下来,脱了衣服扔到走廊上去。
这是给新入群者的一个下马威,可以理解。
但只挑了两个人对付他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他在国外住的是看人眼色下盘子的福利院,又在暗里错综复杂的教堂里待过好一阵,那时候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需要,暴力确实是一种高效的沟通方式。
他将21号的手骨打断了,骨头从肘部戳出一截,红白相间,走廊上大片血迹。
15号还摸出来一把刀,也不知道是怎么藏进来的,可很快刀就被缴了落到他手中;7号一直是在背后发号施令的人,教官闻讯而来时他身上还没落伤,方淮序想了想兄弟仨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踩着7号的膝盖反向掰断了腿骨。
他把刀扔在走廊上,各寝室的人都探出头在暗中观察,他把半杯水递出去,温声细语地表达了一下贵校“安检”不够严格的问题,并且跟赶来的教官提要求:
“我要住单间。”
自然是不肯的,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寝室还是方家特意“照顾”后的结果,这里的编号按照先来后到,越是数字小的代表“资历越老”,也代表着拥有80%“毕业率”的数据中,这些人是屡教不改的。
他这个寝室,除了他,剩下三人都是“老人”。
不过也没事,因为这三人暂时住在学校内的“附属医院”里,兜兜转转他还是单人单间。
医药费的账单被方淮序大方地准许寄回方家,人家都是往家里求爷爷告奶奶地寄家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自己这次真的学好了、再也不犯了,可他寄回去的全是账单,有些不信邪的人想再来他身上试试,结果都成了附属医院里他室友的室友。
他也没讨着好,教官总有千万种方法治人,彼时方淮序住的最多的是学校后山一个隐藏的地下空间,据说以前是个防空洞,现在成了学院里的禁闭室和训诫房。
是吃了点苦头,不过很快教官发现他其实挺听话,只要别人别先来犯贱,他几乎不主动惹事。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不与教官作对,任何训练都一句话不提完成就是,也不像别的学生一样真有网瘾戒断症状,与其说是听话,更像是安静。
这种学生是可以利用的,所以教官对方淮序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放他出来时教官还在背后嘀咕着:“这小子斯斯文文的长得还挺有迷惑性,人高吧,但又偏瘦,小时候好像没吃肉似的……说话也心平气和情绪稳定的,老子以为是个软骨头呢,没想着打架这么凶。”
他被放出去后,还是喜欢来后山放空,除了因为这里有一只见谁都狂吠吊的不行、驯服后狗里狗气只会摇尾巴的蠢狗,还因为小山坡的东南方向紧挨着环城河所以这里是监控死角。
他在很后来才知道河与墙中间还有一小条被人踩出来的路,所以偶尔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第一次知道这里有路,是因为有人从外墙外往里面丢红薯喂狗。
热气腾腾的丢进来,看出来是自家种的朴实品种而非香甜蜜薯,大得好像一颗颗地雷。
他前脚还在疑惑这是在干什么,结果下一秒这只通体浅黄的大狗就欢腾地摇着尾巴上去扑食,连红薯皮都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狼吞虎咽吃完,那蠢狗还激动地扑在墙上用爪子来回抓挠,嘴里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尾巴快要转成螺旋桨。
他听到了一个清柔干净的声音,像是丝绸缠绕过身体,她说:“今天没了,不过外婆地里现在全是番薯,我们两个吃不完,便宜你了。”
说完就走,脚步声比春日里的微风还要轻,一不留神就从耳边溜走了。
他下意识仰头看了下日光,模模糊糊地确认了一下时间。
她一连来了很多天,每天都像投雷一样往里面投喂,墙面太高,方淮序总能听到她穿过绿化竹林时衣服与叶子的摩擦声,和她将几块撬起乱堆的石板一一叠起来后站上去的声音。
有一天她身后还跟来了一个人,也是个女生,呜呜地哭,非要拉着她绕着环城河散心,他听到她把人拉近这个秘密基地,说小狗能治愈伤心。
方淮序瞥了一眼身旁这只威风凛凛的“小”狗。
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生说:“佳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可是我最近一直在吐,校医让我去专门的大医院精神科看一看。”
“那还在等什么,赶紧去省医院看呀。”
“可是我不敢跟爸妈说,每次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们都说是我自己想不开,说家里本来开开心心的,我一直拉着脸就让所有人都不高兴……我最近总是呼吸不畅手指发麻,腹痛拉肚子,雌激素水平很低,几个月都不来例假,爸还讽刺我是不是跟别人上床怀孕了,说要带我去妇产科检查。”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那德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搭理他不是让自己心情更糟糕?胃是情绪器官,所以会体现出生理上的症状,还是要去大医院看看。”
哦,抑郁症躯体化症状。
方淮序仰着头漫无目的地瞧着天上慢悠悠飘过去的云,百无聊赖地听着,原来这世上拥有操蛋的家庭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上次才晚回了半个小时的信息,爸就一直发消息,最后还打电话过来骂我到底要选什么样的。我有时候在想,反正以后跟谁结婚都是一样的,要不就像爸妈说的那样选个双方父母知根知底的嫁了算了,这样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催我了?”
“芫华姐你才大四诶,着什么急?妥协从来都不是不是解脱,你不为自己争取而让别人替你做决定,你就要在将来承担别人替你做决定带来的后果,相亲、就业,都是如此。”
“父母也叫别人吗……他们一直说天底下哪有不为子女考虑的父母,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淮序扯了下嘴角,这种话别说是在国内,在国外长大的他从小也被母亲耳提面命地灌输了太久。
他也习惯了顺从,愚蠢地幻想着这样就能从母亲身上得到一点关注。
墙外声音再起,质感如冷淬着光的玉石,清晰镇定,尤佳妍说:“你不够心软又不够心硬,你做不到妥协又因为自己的抗拒而对生养之恩感到抱歉,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方淮序将双手叠在脑后躺下来,日光直冲着眼睛,有些睁不开,他眯着眼睛盯着头顶两块云团,看鎏金光束奔涌而出,听到那个叫做佳妍的女孩子掷地有声的话语:
“可是父母给了你□□,你赋予自己灵魂,你才是定义你自己的创世主,说白了,人最终还是为自己活的。”
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生不说话了,只剩下啜泣声,好一会儿才低声从头开始解释:
“我跟爸妈说了想去F国当公派交换生,你知道我的专业本来就是3+2的形式,语言我也考出了,这个专业在国内的前景很一般,可是F国是热门,我的专业老师也鼓励我出去深造然后留在国外。”
她的语速渐渐快起来:“自从提了这件事后家里就急着让我结婚,我不喜欢,爸妈发过来的每一个我都不喜欢,他们无所谓我的选择,只想选离家近的和能尽快结婚的,说是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前几个月看到菲菲姐的朋友圈,她都工作两年了,想自费出国深造,她父母立刻同意了,我真的又羡慕又难过,我甚至都没有把这件事跟爸妈说过,因为知道他们肯定会泼冷水。”
“爸爸说我国外的月亮总是圆的,在国外也要打工,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有什么区别?妈妈说出去了再回来就业还是一样难……”
“我有时候就在想,同样是女孩子,她可以出去看看更多的风景,而不是被束缚在已经28岁了再不考虑就没人要了,而我跟父母说起,她们甚至不理解我在说些什么。”
稍顿,方淮序听到那个被叫做佳妍的红薯投掷手轻笑了一声,她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非常意外:
“你知道外公的自建房要拆迁了吗?我听说蔡冲想要拿补偿款去买房。”
她说:“姐姐,其实有时候你退让一步,命运就会变本加厉,你如果狠心一点,它反而会敬而远之。”
第24章 约定
方淮序觉得那个叫做佳妍的女孩子还挺有意思, 尤其是后面她用完全拿父母当陌生人的口吻一一诱导人如何瞒下一部分拆迁款,先斩后奏直接出国的话术。
“F国不用学费,申请中介费也可以省, 你试试campus F网站还有一些论坛, 签证费和路费要备好, 还有你刚去不一定能快速接到零工,既然3+2你可以多问问你的师兄师姐……”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这么……出去了?爸妈知道我先斩后奏还拿了一部分钱会不会生气?”蔡芫华说着小心翼翼的话语,可声音里却难掩兴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考虑这些。”尤佳妍冷静到不近人情,“我不仅不会考虑这些,我还会装模作样同意订婚后拿了礼金消失,让父母去还这笔卖女儿的钱。”
方淮序无声地笑了一下, 越发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一旁那只狗扒拉墙面多时无果, 焉巴巴地坐在地上。
“啊,那太过分了吧……我自己也存了钱的,我一直在兼职赚钱。”
“哦,那你就当我随便说说。”尤佳妍的口吻也淡下去,“所以当务之急是你先把病看好, 无关人等的话就不要入耳,钱不够我可以转你的, 你自己的钱就存着做留学用。”
蔡芫华疑惑:“我早就想说了, 你一个准高三生哪来的这么多钱?我听说有个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嗯?才高二吗?方淮序往围墙那儿瞥去一眼, 心想刚才听两人的对白还以为那个佳妍年龄不会小,毕竟说话口吻非常老成。
“没有, 只是代写作业,代写检讨。”尤佳妍语气很认真, “当然不会同意谈恋爱,不谈恋爱写作业能收钱,谈了恋爱我上哪再去找这样阔绰的客户?而且你知道男生那种脾气吧,你不谈恋爱能接很多人的作业,谈了恋爱回头他无理取闹不让我接别人的作业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方淮序听到这些话总能在脑海里浮现出尤佳妍嫌弃又头头是道的表情,他莫名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一直在闷声发抖,简直要笑出声音来。
“你,你没跟他谈恋爱?”
“没有,他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好奇起来。
稍顿,耳边只有远处遥远的汽笛,还有和风带来的潮湿水汽。
方淮序偏了下头,下意识望向白墙,好像想要透过去窥探一墙之外的秘密。
那女孩沉思了一会,肯定道:“乖的,听话的,指东不打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有那么听话的男朋友吗?我只见过那么听话的金丝雀,”蔡芫华小声道,“你知道佩姐的小鲜肉新老公吗?好像两人的关系就是从金主开始的,现在都结婚了,不过结婚后小鲜肉就变了张脸,据说又要离婚了。”
“嗯,其实佩姐不该这样的,每个月给钱而不是结婚的话就会一直听话,女性如果有了金钱上的自由还是在追求被保护,妄图在女强男弱的两性关系中通过把自己的位置放低来获得宠爱,就会让金丝雀有可以软饭硬吃的可能。”
她似有不解:“不能这样示弱的,男性怎么做的,女性就应该怎么做啊。心态上就是他听话那就继续给他讨好自己的机会,不听话就直接丢掉,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很难吗?”
蔡芫华都忘记自己的伤心了,大惊失色道:“你……你……”
“逗你的。”尤佳妍知道蔡芫华不会认同,语气淡淡,“我随口说说,别当真。”
方淮序无意识地在草坪上扯了几根草断断续续地绕在指间,似有所想。
“你别……”蔡芫华还是被方才那段话震撼到了,她拉回话题,终于有了点当姐姐的威严,“你现在不是赚钱或者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我看你的成绩差不多都在年级前五十,应该把心思都花在如何往前冲上面,你不想去京城读大学吗?”
“说实话吗?不太想,京城和宜城太近了,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为什么啊?”蔡芫华急切道,“你不想再见我,见大姐,还有外婆吗?”
好一阵沉默,尤佳妍才说:“因为按照爸妈对你的态度,我已经可以预见以后我的处境。”
*
方淮序在接下来的几天总是掐着时间去后山放风,雷打不动,然后等待从天而降的红薯地雷。
明铸学堂里发生了一次偷逃事件,可是那个学生在翻墙的时候迅速被抓了回来并关在防空洞里惩戒了数日,而后就在尖头铁护栏上装了网兜。
虽然教官说这是带电的,可方淮序知道这只是恐吓的话术,因为私人装电网是违法的。
他大约也摸出了点学院的行事作风,就像那狭窄逼仄的大门一样,任何风光外露有可能引起他人注意的建筑装修都会被摒弃,毕竟越是不可细究的内里越是需要藏木于林的泛泛外表,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在外墙放这种一看就写满“我要干坏事”的东西。
不过这的确让尤佳妍很头疼。
她够不着了。
几次被“拦网”后她好像生气了,方淮序听到外面窸窸窣窣仿佛小耗子乱跑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大动静,应该是拖拉石块发出来的。
他正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来,捡了块尖锐的石头一上一下地在手中抛着,打算帮她把这张网穿个洞出来。
他眯了下眼刚抬起手,白墙与铁护栏的交界处忽然探出了一只手。
纤细,白皙,秀气,就连手腕处凸起的圆圆的桡骨也显得非常可爱。
他握着石头的手就顿在原地,看那只手颤颤抖抖着用小刀割开了一道口子。
校服袖子是红黑条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刻意地记住了这个特征,或许是因为他想知道关于她更多的信息,就像在庞大的数据字节中精准地找到目标物,他需要更多的讯息。
红薯照例丢了进来,在狗欢天喜地扑上去之前,他丢了石块把滚在他腿边的红薯拾起。
狗狗急得不得了,疯狂扒拉着他的腿,方淮序撕掉皮给它,自己则咬了一口糯软的红薯肉,夸了一句:“挺甜。”
墙外那只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然后是一句匪夷所思的反问:“您好?不过这是给狗狗吃的。”
言下之意,你怎么还跟狗抢吃的?
方淮序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地上:“那你给我带点吃的,我就不抢。”
“我为什么要给你带?”
“这狗听我的话,不敢在我面前护食。”
墙外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真没听到狗狗反抗的动静,好半天才不甘不愿地问了句:“你要吃什么?”
方淮序眯着眼想了会儿,随口报了一个:“学院东面那儿很香,是什么?”
“摆摊的,有烤肠。”
“行,”他很痛快应下,“那就这个。”
“你们里面不给肉吃?”她匪夷所思。
“是啊,姐姐。”方淮序没个正形地信口胡诌,“你是没看到我营养不良得都没有一米六五。”
尤佳妍:……
第二天,她真带来了,包好塑料袋扔了两根烤肠进来。
方淮序咬了一口,嗯,纯淀粉肠,一点肉没有的那种。
“行了吧?以后别抢红薯吃。”尤佳妍强调了一句。
“那你每次给狗带吃的时候也给我带点。”
“每次?!”她凶回来,“你谁啊,我凭什么给你带?”
方淮序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那这条狗是你家狗吗?一般狗主人都不喜欢别人随意喂食。”
“是啊。”
意料之外的回答。
她说:“这只狗的妈妈是我外婆从狗贩子那里救回来的,当时已经怀孕了,后来生了一堆小狗,其中一只被你们先前的保安领养了,跟着来了这里,只不过他去世了,你们就想起来才管管它,不想起来就饿着它。”
“好,下次出来的时候我帮你把狗带出来。”方淮序从善如流,“你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我来找你。”
“出得来吗你?”
“你如果愿意帮我一下,我就能出来。”他说,“我可以付给你丰厚的报酬。”
*
能听到一个人的真心话很不容易,方淮序自觉通过之前偶然窥听到的那一番对白足够他对尤佳妍侧写出个大概的轮廓,可还是被她折腾得够呛。
他本以为劝说一个女孩子帮着做这种“越狱”的大事最困难的是勇气,毕竟在外人眼里明铸学堂里都是社会渣滓。
没想到尤佳妍秉承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行事作风一口应下,只提醒他“收益与风险成正比”的道理坐地起价。
好不容易谈拢了价格,她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空头支票。
方淮序没办法只能隔着高墙把自己微信小号的账号密码报给她,还把转账的密码也给了。
尤佳妍拿到了钱,这才同意。
包括多次购买烤肠的钱,再加人工费和误工费。
当时方淮序还留了个心眼,话语间引诱她加个好友方便后续转账,可尤佳妍不太理解地回了一句:
“为什么要加好友?直接用收款码一次性收齐不就行了。”
方淮序:……
尤佳妍:“你放心,我很诚信的,多一分都不拿,等你出来了可以检查一下。”
方淮序心说等出来了都猴年马月了,真拿了也拿不回来。
但他也没计较,他要了一个手机,尤佳妍约定了三天后买好送来。
可是第二天中午,方淮序在食堂发现几个教官的餐盘上多了道菜。
本来也没什么,教官加餐是常态,可是傍晚他再去后山,往日里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冲出来摇尾巴的大狗没了踪迹。
晚上,吃不完的那道菜又出现在教官桌上,配了点酒,笑声粗旷。
其实不管也没什么的,方淮序想,那个姑娘想当然地认为他是想联系父母接他出去,可他完全可以用一部手机靠自己正大光明地从正门离开。
刷入kali nethunter 伪造 wifi 热点给其他人连接并监听数据。只要搭载了 Kali Linux的全套工具包,哪怕没有远程服务器,能发动的攻击也一样不少,整个学院如他手中魔方,要怎么摆弄就可以怎么摆弄。
可是他看到了滚落在草地上的红薯,胖乎乎的,摸上去还有微弱的余温。
他知道她每一次都不是来见他的,她只是来找小狗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将冷掉的红薯一一捡起来,抛了抛掂了下分量,眼前浮现出她站在杂乱石板上颤颤巍巍投喂的手,垂着眼不说话。
半晌,他席地坐下了,长腿屈着,开始剥红薯皮。
他胃里有些不舒服,也许是晚饭还没有消化,又也许是晚上看到那盘菜生理性地反胃。
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吃掉了一个红薯。
可惜这次没有贪吃好养的土狗欢天喜地地吃掉红薯皮了。
他坐了一会儿,吹了一会儿夜风,确定自己的脑子非常清楚。
然后站起身反方向往教官宿舍走去。
第25章 红黑条纹
那三个吃了狗肉的教官没想到从来不主动惹事的方淮序那晚上居然会一脚踢开门, 走进了看了一圈确定人都齐了后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他从小在复杂的环境里摸爬滚打,学看眼色,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下狠手的, 又凶又厉, 不玩花架子, 一般打打闹闹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三个教官一个被砸在墙上撞断了鼻梁,一个被猛击了几次胃部内出血,还有一个被磕掉了六颗牙,方淮序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把那几颗黄黑的烟熏牙丢进了下水道。
他干了这种事也不跑,神色冷然却一直在唇角挂着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方淮序慢慢悠悠地撕了一张挂在门背后的日历页,简短地写了句“打人了, 劳烦付一下医药费”, 最后签了个大名把这张纸丢在地上充当家书。
“金额自己写, 不用客气。”
一张废纸被他签出了支票的感觉,张狂至极。
那三个教官威胁他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出去,方淮序闻言缓缓笑了,说:
“哦?我记得现在最小的数字是7号吧,那么从今天起, 我才是7号?”
赶来的其他教官把他摁住关进了防空洞中最深处的那间禁闭室。
没有窗户,全黑, 即使是监狱也会留有一点光亮, 因为感官剥夺真的会逼疯一个人。
无边黑暗带来的神经紧绷和丧失对时间、声音、视觉的辨认会摧毁一个人的防线。
而方淮序在这里被关了九天。
他看过这个心理学实验的介绍, 也对这种类似的经历并不陌生。
他的生母在孕期企图通过酗酒来打掉他,可是遗憾的是他还是健康降生了。
于是童年的时候他总被一个人反锁在只有一个低矮小窗的阁楼里, 防止偷跑出去后被举报到儿童保护机构,以此影响他母亲的声誉。
阁楼的窗户被用木条完全封死, 几乎不透光,房间里也没有钟表。
他有时候觉得,也许每个人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漫长的黑暗,封闭的空间。
那也许,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吧。
他从小就很听话,会装乖获得偶尔来自母亲的一个眼神,他充分模仿着儒家文化下对于一个子女的刻画:勤快、谦让、善良、懂事、尊老爱幼……
直到母亲意外去世,他被送到福利院,又辗转到教堂打黑工,封闭的小黑屋已经成了家常便菜。
他会在无尽的黑暗里转移注意力,通常都是一些代码,一串数字,他有他的世界,并不觉得这是多难以忍耐的事情。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方淮序坐在墙角后脑勺靠在阴冷的墙面上,睁着眼仰着头漫无目的地出神。
可这次莫名其妙的,浮现在脑海里的变成了一只纤细漂亮的手。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摸进上衣口袋,这才发现本来揣进口袋里的红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
应该到了第三天了吧?她是不是来找他了?
她找不到他怎么办?
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产生了对时间流逝的恐慌,心悸感被震颤的心跳一次次放大,他努力深呼吸几次,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想她就行了,像从前一样,想数字、想代码,可是脑海中关于她的片段像是堵不住的泉眼疯狂涌出,他甚至开始回忆她的声音。
是清亮的,尾音有时候会上勾,很动听。
她等不到他,会不会以后就不来了?
毕竟狗没有了,钱也已经拿到了,连接他跟她的红线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第一次觉得被关在篱笆内等待对方不知何时的垂怜是这样难熬的一件事。
他开始在每日送饭的时候开口提问时间,像每一个感官剥夺的试验者一样看起来憔悴而脆弱,可是这次教官发了狠要给他一个教训,前来送饭的人从来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仿佛有一年那么久远,他没法不去想她,到最后自暴自弃地主动反复回忆两人的相处,抽丝剥茧般的回放就像在寻找线索,她成了黑暗里的执念和一线天光。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吊桥效应,他在墙内的时候她在墙外,他在黑暗里的时候她成了他精神上的饕餮大餐。
他浑浑沌沌又咬牙切齿地想着:
如果她不再来找他了,他也会把她找出来,就像在程序里寻找一个漏洞一样,再广袤的数据海洋也阻挡不了他。
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
方淮序出去的那天,来开门的是警察。
来了很多很多人,出了防空洞才听到消防车和救护车同时在鸣笛,吵得如一锅沸腾的滚水。
后山处火光冲天,密集的水柱像一张蛛网笼罩过去,所有的学生都被转移到操场,方淮序听说是有人报了警。
“报火警?”他问。
“不是,报的是有人死在后山了,臭味飘出去被发现了。”一个学生面色如土,“15号死了,好像是想要去把他那把瑞士军刀偷回来,结果跟教官撞上了。”
“教官喝了酒,嘴里骂得不干不净的,好像还甩了一巴掌招呼过去,那15号血气上来,两个人就抢夺起来了。”
“15号在教官手臂上划了一道,就被几个教官联合围起来打……说是当时也不知道他这么受不住,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打一顿受点教训多正常一小事啊,谁没被打过?谁知道后来15号没气了脸发紫了,酒都吓醒了,这才被匆匆埋到后山。”
“埋得不够深,那土也没压实,被后山那只饿的眼冒金星的凶狗翻出来了,被教官发现,也一不做二不休宰了。”
方淮序垂着眼皮,鞋子碾了碾地面,语调平平:“然后重新掩埋,可是尸味散出来,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烧了?”
“应该是,警车在门口只停了半小时,只问了几句都走了,结果晚上后山的火就烧起来了,其实本来火不大的,就跟祭祖烧纸一样,谁在意啊,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防队突然来了,这下闹大了。那火也欲盖弥彰地突然旺起来了……”
方淮序心里一动,抬眼盯住他:“谁报的警?那边靠着环城河,也没人啊。”
“不知道,这谁知道啊?那片又没监控。”
“哦。”方淮序颔首,火光映照着他阒黑的瞳孔,里面仿佛有光,他笑得温和,往前一伸手示意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藏手机了?”
……
明铸学堂在这一次事件中元气大伤,消息一开始还被封锁,只说死的不是未成年而是教官,妄图将社会影响一降再降。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学院的内部消息忽然被曝光在网上,包括其中涉及的一些财务资料、学院“体教”课表、禁闭室和小黑屋的照片,以及用于公务接待的宾客名单,其中包含了几位教育系统的高层。
有一位出身宜城的大佬还功绩颇丰,平步青云,这事一出迅速撇清干系,明铸学堂就成了推出去的一枚弃子,立刻被责令停止运行,并在一年后决定改造为公办学校。
在这件事闹大之前,方淮序联系到了国外之前递给他橄榄枝的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负责人,凭借先前在Chaos Communications Camp 2647的头名成绩获得免试就读资格。
离出国还有半年,他没有回到京城,而是就在宜城留了下来。
方家重新找上了他,一切正如所料,就像他小时候能确信母亲总会放他出来,就像他确信禁闭室总有一日会打开,他也知道,即使明铸学堂没有出事,方家也会立刻接他出来。
因为他故意在设计程序时留下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漏洞,他做的巧妙而隐秘,难以界定是故意还是失手,内部code review时根本揪不出来,方家想要更上一层楼,迟早要来找他进行修复和更新。
只不过何时来低头,何时来接人,需要一个不伤脸面的台阶。
而明铸学堂自曝丑闻,就是最好的时机。
方家来到他面前,言辞恳切地说着一些虚伪而客套的话术,用早已酝酿好的担忧和心疼做出一张面具,拉着他的手说明铸学堂真是社会毒瘤,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迫害人的深渊,说方家对不起他,愿意补偿他。
方淮序挂着从小到大一以贯之的温和笑容,大度、谦和、明朗,把7号的本性掩盖,戴上安安份份的93号的设定面具,像是电视剧中最光风霁月的君子,说没关系。
双方都心知肚明,都是奥斯卡之夜的优秀演员。
方淮序说想要在宜城度过剩下的半年,如果可以,请为他办理转学手续。
方家知道在找到一个能彻底替代方淮序的人之前,最好的选择是保持良好的关系,并将他送出方氏商业帝国版图之外,所以听到他要去国外深造,留在国内的时间又短,当即喜上眉梢地同意了,并积极地想为他即刻转入最好的宜城一中。
可方淮序却摇头说要自己选。
宜城的高中不超过两只手,他不看别的,倒是一一点进官网学生风采专栏翻看宣传照片,最后终于停在宪恒中学的页面上。
春波微绿草,围坐在一起的莘莘学子正在研学讨论,方淮序的目光停留在这张照片上许久,把电脑往前一推,人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慢慢扩出一个矜傲的笑容。
照片中学生穿着校服,生机盎然,而袖口处,则是简约的红黑条纹样式。
第26章 “别不理我”
尤佳妍陡然在时隔这么久后再听到了明铸学堂的名字, 一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她坐在沙发上,人有些懵,像是在沙滩上大海捞针地翻找一些贝壳, 记忆被怠缓迟钝地掀开来。
“你……是哪一届的?”她迟疑道。
“火灾那年。”宋词注视着她, 目光沉沉如有实质。
尤佳妍猛地坐直了身体, 脸上因为情绪波动有些红,她急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
“什么?”他的心跳声鼓鼓撞击耳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几乎用诱导鼓励的眼神在期待她说出一个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条狗?”?
宋词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是黄色的,一般被关在靠近环城河的那片,平时好像没什么人管,总是饿得叫来叫去……”尤佳妍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满心满眼都只有她那只狗。
宋词耐心地听着她如倒豆子一样的特征描述, 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你只找狗吗?还有其他想找……问的吗?”
尤佳妍摇头摇得坚定果断, 还有一些诧异。
“我又没进去过,认识谁啊?”
他默了默,撇过头去面朝着窗户,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深呼吸。
再转回头, 他无意识按了下指关节,语气温和:“我见过, 那只狗很凶, 也机灵, 一般人欺负不了它。”
迎着她热烈的目光,宋词不忍心说实话, 想也没想就瞒下道:“你知道当时那件事……人埋在后山吧,这只狗应该就被赶到别处了, 后来火灾起时人多又混乱,好像有人看见它趁乱跑出去了。只不过那时候谁还顾得上一只狗,所以也没去追。”
他温声细语道:“狗有灵性,跑出去了也会活得好好的,也许比被关在围墙里更加开心自由,你别担心。”
尤佳妍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夏日的雨水像是落盘的珍珠,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呼出了长久惦记在心头的一件事。
她脸上有了真心实意的笑,眼睛弯起来:“谢谢,那也希望你逃出围墙后,能喜欢这更广阔的天地。”
“你在计算机上这么有天分,也许将来回想起来,原来故事的开始就是你按下第一个按键的时候,围墙关不住你。”
宋词盯了她好一会儿,目不转睛的,只有喉结上下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好半天,他才忽然歪了歪头,唇梢挑起:“怎么感谢?”
她楞了一下,没想到他的注意力在那儿,便顺着他的话:“你要怎么感谢?”
宋词伸开手掌在沙发上按了一下,收拢虚握,又舒张开,手指骨节嶙峋清晰,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连眼神都移开了。
他敛着眼睛,不看她,只轻声问:“你之前说要去做体检……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
尤佳妍想过宋词会直接开口要报酬,毕竟干这一行的没有什么礼物能比真金白银更加合人心意,乍一听到他说要去做体检,还懵了一下。
他自己说完那话,又一副低眉顺眼乖巧温顺的模样,好像多想一点什么话外之音就是她心思黄暴,尤佳妍顿了顿,坐回去,又清了清喉咙:“好,明天去。”
*
去医院做体检这事尤佳妍实在是熟门熟路。
每一段关系的开始前她都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自己安心,对方也安心。
她领着宋词去了就近的二院,宋词戴着口罩,黑色短袖松松垮垮地贴在身上,下半身的裤子也是黑色,手插在兜里,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尤佳妍太久没来宜城二院了,一进门才惊觉里面的格局完全变了,先前的处室重新安排,妇产科居然占据了整整两层楼。
她站在取号机器上,看到妇产科全天的号都抢完了,往后面选,一连七天的颜色都是灰的。
这可不是专门的妇幼保健医院啊,妇产科一天有三百个号,医生简介、专家团队的数量占据了整个宣传榜版面的一半,非常壮观。
尤佳妍发现原先在皮肤科的医生不在了,一旁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阿姨熟练地凑过来问她哪不会。
“我找不到皮肤科的陈医生”。
“哦,她轮去妇产科了,现在那儿最缺人,其他科室都压减了。”
尤佳妍又瞟了一眼那大片黑压压的名字,“哦”了一声。
志愿者阿姨:“你来看什么病?”
尤佳妍指了一下身后劲松般的男人:“我跟他都来做个检查,抽血,以前是挂皮肤科直接开单子的。”
志愿者阿姨瞄了这对相貌出众格外登对的情侣,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婚检是吧,好的,有组合套餐的。”
宋词闻言一顿,双手还插在兜里。他宽肩阔背的站在尤佳妍背后,下巴堪堪挨着她的头顶,往下瞥去一眼,只看到尤佳妍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啊。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点,离她又近了些,微低下头收紧下颌想把下巴垫在她发间,眼神像是绣在她身上一样眨也不眨。
婚检套餐包含了常规的传染病检查,尤佳妍要的就是这份报告,其他的不关心,她粗略查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单子,转头望向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宋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
她走到他身边:“就抽个血,其他——”
话语戛然而止,她发现宋词仔细翻看的那一页上的检查项目,是SZQ外科检查和JY常规检查。
他看完这详尽复杂的检查项目,还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
尤佳妍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那一眼看出了点意味深长,她脸上有些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词太纯良,显得这一次的体检与以往的体检感觉都不一样。
她扯过他手上长长的体检单,强硬地翻到第一页抽血项目,在上面啪啪拍了两下:“只用查血。”
他眉眼松弛,声线如清泉击石,泠泠悦耳:“都交了钱,索性都做了吧。”
身旁都是一对对的情侣,牵手或是肩并肩地依偎着交谈,宋词像其他人一样去牵她的手,然后在她虎口处捏了捏,语气称得上是哄:“我会尽快,你不想做其他项目的话,可以在休息区等我一下吗?”
他要查,尤佳妍也没道理拦着,她不想干坐在椅子上等人,索性也把自己单子上的项目都做了一遍。
通常来说,这类体检应该都是女性比较慢,尤其是给她做B超的那位医生,一边照,一边夸她身体好,指标都正常,很适合现在要个宝宝,还说年纪轻早点生早点恢复,也可以为后面几胎留出充裕的时间……
尤佳妍擦掉身上凉飕飕黏糊糊的耦合剂,穿戴收拾好,出去前还诚恳地问了句:“那不生,不就不用恢复了吗?”
那医生被问得一愣,手上的单子被接过,尤佳妍说了声“谢谢医生,辛苦了”,然后就出去了。
她做完所有的项目,在休息区巡视一番也没见到宋词的身影,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问。
响了几声他才接起电话,嗓音有些哑,隔着手机像是蕴着丝丝缕缕的电流,说不好意思稍微花了点时间。
尤佳妍想着也许是排队的人多,倒也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就要挂电话。
“等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一股惑人的低音炮质感。
他说:“你别挂。”
尤佳妍放下去的手又抬起来:“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突然就很近,可他没说话,只是呼吸声很重,好像侧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似的。尤佳妍听到耳机盒翻盖的声音,他戴上耳机,那只手机则被放在椅子上磕出一点清脆的声音。
他的呼吸好像就在耳边,低声说:“妍妍,陪我说说话吧……别不理我。”
尤佳妍睫毛一颤,被这一句依赖又缠人的话定住,他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仿佛带着勾子,让她心尖发颤。
她定了定神,也低声问:“说什么?”
“随便什么”。
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咬了下嘴唇发出思考时无意识的“嗯……”,手机那段忽而传来一声压得又低又沉的喘息,像一尾小鱼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
尤佳妍只觉得有一束电流从耳朵直接麻到了后脑勺,突然之间豁然开朗,让她连眼眶都微微潮湿了。
她往左右缓慢地望了一圈,起身换了位置到人少的地方,一手挡在嘴前,也妄图挡住自己发红的脸蛋,她敛了眼盯着地面,几乎用气音在跟他说话。
有些话几乎不过脑子就能说出来,她眼睫眨得很快,紧张和兴奋像是被踩了一脚油门直冲脑门。
大厅里都是来往的人流,吵闹又繁忙,可那些声音仿佛都离她很远,拿药、问路、取号,所有声音像被模糊化后成为不值一提的背景音乐,而她的听觉被局限在小小的听筒里,并被放大数倍。
他最后又说了声抱歉,说他现在可以来休息区找她了。
尤佳妍脸上热意未退,听到他说话时的嗓音仍然不似平常清冽,却非常蛊惑又好听。
她挂断电话,自顾自冷静了会,起身去咨询台叫住了一个医生,举着单子询问她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纸质版的去机子上打印,你要快点的话,扫一下那边那个二维码,微信小程序上可以看到报告。”
“好,谢谢。”她站在一旁捣鼓手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尤佳妍?”
尤佳妍转过身,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她穿着宽大的棉裙,背了一个斜挎包,脚上还踩着一双厚底松糕鞋。
口罩将她的下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露出来的眼睛疲惫又伐困,明明看着年纪不大,眼下浮肿的眼袋却鼓鼓往下坠,肤色蜡黄。
尤佳妍一时没有认出人来,直到那个女人把口罩往下拉了一下,又像是做贼一般赶紧拉上,小声表明身份:“我是王卿。”
尤佳妍没想到几年前还看起来阳光灿烂的女生如今变成这样沧桑的模样,可她听到这个名字没什么好感,想也不想抬腿就走。
“你等等!”王卿迅速扑抓上来,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她的指甲剪得很平,可掐进去还是有些疼。
她不由分说道:“你必须带我去找蔡梦秋。”
第27章 “可是我怎么能不会生!”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尤佳妍皱了下眉毛, 伸手去掰她的手。
“你怎么会不知道?”王卿穷追不舍,眼里迸射出抓到救命稻草的光,“胡翔说你们三姐妹一条心, 当初能这么齐心协力搞丢我的工作, 分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打住!打住!我们可没想针对你, 就胡翔那德行没有你也有其他人。”尤佳妍往回挣脱,“当初的视频都特意给你打码了,你非要跳出来帮胡翔挡枪,怎么怪得到我们?”
她一一掰开王卿的手指,一字一句诚心实意地夸赞:“真爱无价,你好爱他。”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刺激到了王卿,她一举一动都想要避人耳目的, 可情绪激涌间眼泪夺眶而出, 她抖着声音哭:“没有我也有别人?说得对啊, 说的对啊!可是蔡梦秋能生,外头的小贱人能生,凭什么就我!就我卧床静养也流产,打个喷嚏也出血!”
她情绪崩溃,死死揪着尤佳妍的衣服往下蹲, 好像支撑不住似的哭道:“药也大把大把吃,针也一只一只地打, 花了大价钱去做人工, 取卵针那么长!小臂一样长!我受了这么多苦, 结果保胎还保不住!”
尤佳妍被她扯着一同往下蹲,王卿没了几年前上位逼宫时的张扬自信, 整个人像是脱水的植物一样软得没有生气,她好像也顾不上在昔日的“敌对方”面前保持好姿态, 哭得脸都憋红了。
她说:“到最后没办法了,胡翔一直说蔡梦秋以前怀孕还上班,当医生那么辛苦,肚子里的小孩也没事,就我一次次光打雷不下雨,是我身体差,说要去找代孕,找了个医学院的大学生……”
尤佳妍皱了皱眉:“代孕违法。”
王卿眼里唯一的精神气只有在说到这个大学生的时候才发出偏执的光,恶狠狠道:“我爸妈也觉得是我对不起胡翔,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交了钱,什么代孕?胡翔那老鼠胆敢做这种事?那女的就是小三!去死!去死啊!”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路过的人投来一眼,又匆匆离开,在医院这种地方,哭闹好像也变得普通而当然。尤佳妍只觉得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也许老天在执棋时总有一种恶趣味,所以才会有那些子弹呼啸穿过却正中眉心的荒唐结局。
蔡梦秋和胡翔算是爱情长跑,大学里相知相识再相爱,医学生辛苦,期末的时候昏天黑地地扎根在图书馆背书,除了爱情,还生出一丝志同道合的奋进同行的默契。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起码蔡梦秋是这么认为的,到后来两个人的专业素养都不错,又努力考试并分去了宜城最好的两所医院。
两个医生实在太忙,顾不了家,蔡梦秋生孩子时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彼时还要为新买的房子操心装修,眼看终于家具也进场了,只需要散散气味,过个一年半载就能住进去,没想到两人打拼出来的还在月月还房贷的新房,居然成了胡翔金屋藏娇的绝佳好地方。
胡翔不知道蔡梦秋在新房卧室装了监控,原本那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蔡梦秋的手机上跳出了提示,一开打实时监控录像,就是胡翔带着年轻靓丽的王卿滚在卧室床上的现场。
在蔡梦秋抽出时间、特意跑了好几家家具城、千挑万选后定下的新床垫上,胡翔在长款羽绒服里面甚至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争分夺秒带着人来偷香,在她每一处、每一寸都精心设计和考量的新房里,做着犹如廉价短租房的事。
蔡梦秋当即情绪波动过大,出血拉出去剖了。
小瓜是早产儿,蔡梦秋在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的时候,还要分出心思来照顾女儿。
胡翔仍然一个电话就离家而去,蔡梦秋已经不知道是真的医院打来的电话还是他的借口,她也没有精力去求证。
如果一个男人铁了心要出去玩,他能在海绵里挤水一样挤出时间满足自己,查岗?是一个小时一个电话?还是半个小时一个电话?可他也许只要十分钟就足够了。
只要他想。
她保存了那段录像,却憋在心里谁也不说,到蔡芫华发现她不对劲时,蔡梦秋已经换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水槽前开关水龙头,又一点点将油盐酱醋收拾干净,好像有强迫症似的。
蔡芫华吓坏了,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彼时蔡梦秋在凌晨切一根胡萝卜,厚薄均匀的圆片,卖相极好,她的手一直很稳,那是拿手术刀的手。
她看着担心自己的妹妹,喃喃自语道:“芫华,小瓜半夜里会哭,我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哪怕她半夜里没有哭,我也习惯到点醒来了……我睡不着,就坐起来,一个人坐着。”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随时就会灰飞烟灭的雾,她说:“我在想,我蔡梦秋,我的日子,我的人生,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这口恶心在胸口的老痰最后还是被尤佳妍解决的。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还手回去的道理。
尤佳妍问蔡梦秋还打算过吗?蔡梦秋不说话,后来小瓜哭了,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说不想。
她说胡翔“忙”到抱女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尤佳妍便通过蔡梦秋的手机模仿她的口吻拿到了胡翔的排班表,发现蔡梦秋忍气吞声又产后抑郁的这段时间里胡翔频繁带王卿去新房,其中也有上班时间,抽了中午的时间争分夺秒、见缝插针。
她写了投诉信,拿着蔡梦秋的平板将视频去办公室挨个找医院领导,邀请他们一起观赏。
因为有些领导不在,尤佳妍甚至做了PPT,用幕布做了大纲,逻辑清晰一目了然地勾出了重点,然后与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照片一同从办公室门缝下塞进去,广而告之。
视频和照片中,尤佳妍对女方都打了码,可是纸里包不住火,王卿是个小护士,与胡翔的事多多少少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同事比谁都知道当事人究竟是谁。
医院给了处分,王卿受不了明里暗里被背后说闲话,又觉得护士实在是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辞职了,想着回头去街道卫生院找份工作。
而胡翔舍不得这个位置,想着只要不要脸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他是个男的啊!男的出点花边新闻不正常吗?
他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赖在这里,升职的通道被挤压,也总好死不如赖活着。
蔡梦秋跟胡翔离婚了,小瓜归她,新房转手卖出去一人一半,因为她说看到这栋房子她就恶心想吐,她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一股臭味,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所以你跟胡翔两个人的事,又关我们什么事呢?”尤佳妍漠然道。
“还是说……”她的眼珠子微微一转,挂了两份笑容道,“你也想来取取经,看看怎么样快速离婚并且教训渣男一顿?”
王卿抬头看她,眼睛哭肿了,显得那两坨眼袋更加厚重,她摇头说:“我是想来问问,我听说蔡梦秋之前也流产过,后来是怎么保胎成功的?”
尤佳妍匪夷所思地望着她,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卿急切道:“我问胡翔,可是他不告诉我,我就知道他是嫌我丢人,他连产检都不让我去他医院,怕被人说闲话,可他的医院产科是王牌啊!他一定要我来这种谁都不认识的医院检查……尤佳妍!你告诉我,我找不到蔡梦秋,她打我两巴掌也行,让我跪下来认错也行,可是我不能不会生!我不能不会生!!”
她崩溃得要命:“不会生怎么过日子?结了婚也要离,离了连二婚都难了!”
尤佳妍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伸手从包里取了包纸巾递过去,余光里她已经看到胡翔东张西望地往这里找过来了。
她笑了一下,话是对王卿说的,目光却看向胡翔,她悠悠道:“你怎么不想想,我姐、你,一个个的都这么难稳胎,是胡翔的JZ有问题呢?”
王卿愕然抬头。
“推荐你一个科普博主的视频,拉到最早的那个视频,里面有一个案例,你肯定能看懂。”尤佳妍抽出一张纸巾,刷刷刷写下自己的账号给她。
“尤佳妍!”
胡翔终于找到了王卿,可他只一秒就把视线转向了尤佳妍,因为她在人群中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使蹲下身,仍然挺直背脊、姿势优雅得仿佛一只曲线优美的天鹅。
他对尤佳妍简直是恨之入骨,他打死也想不到当时还是一个学生的尤佳妍胆子这么大,梳着一只马尾辫敢一扇门一扇门敲过去举报他,以至于再漂亮的脸蛋在他眼里也成了蛇蝎,他看到尤佳妍与王卿在一起的第一眼就后背发凉。
胡翔冲上前一把推开尤佳妍,夹在两人中间吼叫:“你又来搞什么鬼?我警告你,你别想揪着以前的事来威胁我,抚养费我不会给的,蔡梦秋自己要跟我抢小孩,她那么牛她自己养啊!”
他看到尤佳妍手上还拿着体检单,又见她只是冷着眼睨他,一句话也不说,气上心头,指着她讽刺道:“怎么,你也来做检查?你这样眦睚必报的性格会有男的吃得消吗?”
那手指在眼前点来点去,尤佳妍刚想抬手拍掉,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胡翔的手指并往后一摁。
胡翔吃痛,“哎呦”一声连忙往后缩手,那人用了巧劲把握住的手指往反方向压去,看起来就像是胡翔把他的手带过去一样。
胡翔痛得龇牙咧嘴,连生理性眼泪都飙了出来,愤然抬头只见到一身量高挑的男人站在尤佳妍身旁,浑身上下一身黑,单手抄兜,眼神冷淡。
他太高了,高得有一种兜头而下的压迫感,只是下一秒他看向尤佳妍,眼下的卧蚕便微微鼓起来,衬得那双眼睛骤然圆润温柔起来。
他绅士礼貌地问道:“要处理吗?”
俨然一副认真受训听从□□女老大命令的左臂右膀模样。
第28章 纯情小玫瑰
这句话说得吓人。
在场的几人都被宋词唬到了, 尤其是看到他露出来的手臂上精实的肌理线条,和配上偏白的肤色却有着明显起伏的青筋,无一不在散发慑人的气魄, 有一种隐隐的威慑感。
尤佳妍还没说话, 王卿已经把剩下的半包纸巾塞还给了她, 胡翔则忙不迭地拉着人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逞强嘴硬说着什么以后别再见面了。
两人连走带跑地下了楼,宋词才转而低头看她,露出熟悉的温顺的笑,问她:“等很久了吧?”
其实也没有,如果她没有离开休息区来咨询台并且被王卿缠住的话,宋词应该不至于找她这么久。
“还好。”尤佳妍回了一句,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缓慢道, “你刚才——”
难以想象纯良得看起来能搓圆捏扁的宋词会一瞬间露出那样威慑凌厉的气息,他一直都是一只听话温顺的小狗才对啊!
“装的。”宋词从善如流,他恳切道,“砸场子,气势很重要。”
他比划了一下, 方才动手时骨节清晰的手指这时候看起来又相当无害,他偏了下头类比:“就像你们女孩子出去吵架前会涂那个……姨妈色口红?”
尤佳妍骤然被逗笑, 她点点头, 挥散了方才一瞬间的疑虑。
她抓住他的胳膊想要一起往外走, 宋词这样精实挺拔的人在她手上好像一根新鲜的稻穗,由着她摆弄。
他根本没有站定, 理所应当地顺着她的力气往她那儿靠,尤佳妍突然闻到他手臂上淡淡的洗手液的气息, 某些回忆忽然一股脑儿涌入脑海。
也许是她的目光陡然变了,宋词望进她的眼底,依旧温温和和地说:“我刚才问了医生,他说最迟明天就能出报告,我还顺便扫了个医院的小程序,上面可以查电子版的。”
尤佳妍顿了顿,丢开他的胳膊往医院外走,扔下一句:“哦,我也扫了。”
身旁的人闷闷地笑,如果有尾巴,应该已经欢天喜地地摇起来了。
尤佳妍转过头,粲然一笑,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但是我明天有班,要一周后才会回来。”
很好,刚才还满心满眼都写着“小狗梦想成真!”的人,嘴角立刻拉下来了。
*
一直到晚上,宋词看上去都闷闷不乐的,这个情绪在他为尤佳妍收拾行李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用小袋子将她的贴身衣物一一分类收纳好,又心细手巧地帮她各类护肤品都灌好分装,尤佳妍在一旁看他用修长的手指倾倒瓶瓶罐罐时专注得仿佛在做实验的神情,注意力不知不觉地移到他英俊隽秀的脸上。
她拍了拍沙发。
宋词拧紧盖子,往她那儿抛来一眼。
“过来这里。”她又拍了拍沙发,好像在叫小狗。
宋词将她的行李箱拉好放正,听话地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太高,尤其是尤佳妍此刻蜷着腿窝缩在沙发上,他微微弓起背,单手撑在膝盖上与她面对面平视。
“怎么了?”
尤佳妍看他两秒,往身旁的位置拍了下:“坐这里陪我看会电视。”
他欣然坐下。
还没坐稳,身旁的人忽然伸腿跨过来,宋词第一反应是别让她摔下去,立刻展臂揽住了她的腰肢。尤佳妍严严实实地坐在他大腿上,还攥着他的领口把自己往他身前挪了挪。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眼眸漆黑,身体绷得很紧。
她已经完全坐稳不可能摔下去,可他还是稳稳地揽着她,一动不动。
两人拉得很近,尤佳妍凑近他,用眼神一一缓慢描摹他的五官。
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侵入远超社交礼仪的私人空间,尤佳妍还偏头在他耳际嗅了嗅。
手臂忽然被人难以忍受似的拉了一把,她几乎是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嘴唇蹭着他的侧脸一触即分。
太近了,几乎是贴在他身上。尤佳妍坐得不是很舒服,她几乎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透出显而易见的惊讶。
是谁说,身高特别高的男人会让人失望?
她微微往后退开了些,舔了下唇,心跳有些急,太阳穴都仿佛被抽紧了。
不出意外的话,不,应该说毫不意外的,他应当是她交往过的男友中,最有本事的那一个。
宋词的呼吸有些沉,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声音哑得像是低音炮:“我刚才看了,体检报告只出了一部分。”
“嗯,看到了,够了。”
他说着好像是推拒的说辞,可大手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用力到她手臂上细腻的软肉被微微挤压,从五指间溢出。
尤佳妍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紧握住的手臂,又看向他,浅笑道:“别抓我,我一抓就留印子。”
眼前是他染上薄红的耳垂,宋词喉结滚了滚,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掐紧她。
她故意靠近他,从下往上注视他,使坏的、较劲的、引诱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水盈明亮,好像有潋滟水光。
他被她看得受不了,她湿漉漉的眼神让他觉得喉间干渴。
可他偏过头说:“你明天要上班。”
“所以呢?”尤佳妍笑盈盈地注视着他,挑衅,“怎么?难道你还有这么大本事,能让我起不来床?”
手臂被猛地一扯,滚烫的呼吸突然贴近,他捏住她的下巴,压下来劈头盖脸就要亲吻她。
尤佳妍条件反射地偏了下头躲开了,按照以往对前任的做法她应该像约法三章一样把“丑话说在前面”,告诉他只上床不接吻的要求。
可是这一次鬼迷心窍般……尤佳妍跟自己解释也是是因为宋词那张脸实在是太合心意了,又或者是她不想在此刻这种昏黄暧昧的环境中影响气氛,她选择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行为。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用娇纵黏糊的语气撒娇说不亲,把这个要求用调情不毁气氛的语气传达了过去。
不给亲。
宋词的呼吸声很重,胸膛起伏,一根细白的手指像是给他戴上了止咬器,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眼睛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唇。
他只以为她又在作弄他,或者是因为她喜欢占据主导,没关系,他当然愿意哄她开心。
可是实在是想接吻,想得厉害,但是她不给亲。
宋词强行移开钉在她唇瓣上的视线,转而报复似的用牙齿去刮蹭她的脖颈,用了点力,磨吮出一片红痕。
他半阖着眼皮,沉沉地想着现在不给亲,等下也会有机会的。
没关系。
毕竟人都在他怀里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几声之后主动挂断,再响起,接连几次。
尤佳妍分心扫了一眼,倒是宋词看也没看,一条手臂还是紧紧箍着她不放人走,另一只手摸过去抓到手机,铃声恰好断了。
她威胁:“接了电话就到此结束。”
话音还未落,他已经单手将手机关机了,手腕一动,手机“啪”的一声被扔在茶几上,他还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
疑惑的是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挂断电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尤佳妍莫名被他一连串果断的关机动作给取悦到了,她凑过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简洁明了道:“去房间,沙发是布艺的,不方便清洗。”
电视来不及关,电视剧早就结束了,屏幕上正在没完没了地放一些无聊的广告。
他单手就抱起了她,轻轻松松。
进房间前宋词还记得往客厅角落里那个大纸箱望去一眼。
可是脚步没停。
她上次说箱子里都是网店里上架的货,是不可能在赚钱与自用之间选择自用的。
他就记下了,听话得不像话。
把人放下后,他又黏黏糊糊地缠了她一会儿,才忍耐着起身去外头拿手机。
边走边开机,宋词根本没心思搭理那跳出来的梁正元发来的消息,转而打开宅速递外卖下单。
他几步就回到了房间里,见尤佳妍一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望着他,灯光下皮肤泛着玉质的白,顿时心念一动,又要俯下身与她交颈厮磨。
尤佳妍抬腿踢了他一下:“玩手机?”
“不是。”他手指在屏幕上点击快速,眨眼间就添加到购物车了,可却没想到现在要买个套这么麻烦。
跳出来要填写的身份信息一大箩筐,还有强制的限时三分钟的多子多福宣传,不滑到最底下并完成规定时效根本没法提交下一步。
等弄完这些还有关于少于三个子女应承担的税收等提示,陆陆续续加了不少附加税上去。
他盲打非常熟练,只时不时往屏幕上瞟一眼看看接下来要填什么,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则放在尤佳妍身上,像是有瘾似的低头去缠她,生怕她等久了。
尤佳妍还真有些疑惑,她扒拉着他的手看了眼,第一眼就看到他正在添加个人实名信息,有些吃惊。
“你第一次买?”
宋词被问得手指一顿。
尤佳妍惊奇极了,购买途径就那可怜巴巴的几个,因为限购,基本那几个能买到的app都会被使用,而个人信息只需添加一次,后续就会保存建档……
那么他这第一次添加信息就代表着……
“以前是雇主购买的。”宋词稳了下心绪,冷静回答。
哦,原来如此。
尤佳妍恍然大悟。
一瞬间还以为是个纯情小玫瑰,想多了,这长相身材当然应该是个业内精英和当家销冠。
“所以去客厅拿啊。”她又踢了他一下,仿佛忘记了先前自己的说辞,“早说啊,我也是雇主,还能让你出这钱?”
第29章 争风吃醋,左右为难
离尤佳妍预定的通勤上班时间还有六个小时。
宋词起初只拿了一盒, 抱着体贴照顾她的心思。
可是再回到卧室后想法就变了。
才一眨眼的功夫,尤佳妍就被一个电话牵住了,而听筒对面的声音宋词有些太熟悉了。
莫泰酒店那次后他就心烦意乱地把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你是不是太狠心了?我病了这么久你不来看看我就算了, 连消息都没有一条。”薛和诵听起来好像是喝醉了, 声音有些大, “你以前说我好,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宋词垂着眼,好像大度到无所谓似的将手中的小盒子转了转。
他瞥见她全神贯注于通话中,丝毫没有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但凡一秒。
手指一挤,塑封好的小盒子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尤佳妍耐着性子:“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尤佳妍我说我生病了!”薛和诵强调。
“所以我才接的电话。”尤佳妍跟人分手时从不拖泥带水,“你说你要死了, 我以为你要打给警察的报警电话误拨到我在这儿来了。”
言下之意, 再来几次狼来了的故事以后任何电话都不接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 “咚”的一声,大概是酒瓶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你生病就不要喝酒了。”尤佳妍到现在也不知道薛和诵为何分手后安静了一个半月后突然又来找她。
不过她几乎不与前任交恶,更不与醉鬼计较,听到那端有了吸鼻子的声音,还是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放温柔了声线。
“啪”的一声惊响, 塑料小盒子突然从空中掠过砸在床头柜上。
尤佳妍闻声抬眼看过去,只见宋词已经收回了抛掷的手, 他微微低着头, 手指间夹着薄薄的一片, 看不清神色。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双标了,刚才不让他接电话, 现在自己倒是箭在弦上突然喊停。
尤佳妍收回眼神,想要先解决另一个, 她冲着电话那边的人说:“以朋友的立场,你好好保重,别拿身体开玩笑。”
“你根本不知道我生病了是不是?”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会算命?”
“尤佳妍!”薛小少爷吸鼻子的声音更响了,感觉都要憋不住哭腔了,“我每天在朋友圈发七八条输液的照片……你,你心是死的吗?!”
啊这……设置了不看他的朋友圈。
尤佳妍放下手点开他的聊天框,正要解除权限瞄一眼,背后突然有人贴上来,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他的双臂自然地从后往前圈住她,夹着薄片的手正好挡在手机前。
宋词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语气听上去与平时并无二致。
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低声问:“你帮我?”
他身上热意蓬勃,紧贴着她的后背,单薄的睡裙什么也挡不住。
尤佳妍拿远了点手机,空出一只手想去接他递过来的东西,她一个人同时对付不来这两个,只能先解决那个耍酒疯的,这个看起来情绪稳定,应该能省点心。
于是她小声安抚:“等下,我先打完电话。”
谁知举在她面前的手臂忽然抽回去,不让她拿走。
尤佳妍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宋词与她对视,他的睫毛很密,微敛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虚虚实实的阴影。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黑漆漆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当着她的面缓慢地将包装纸咬开了。
“我发烧发到将近四十度,差点变成肺炎!这么多天了一共二三十多条朋友圈你居然一次都没有关心过我!”
尤佳妍猛地回过神,转头把薛和诵的朋友圈开了权限,这厢还来不及往下滑动翻看,她的手腕忽然被扣住往后拧。
“你——”尤佳妍皱着眉毛回头想要斥责,却陡然看到身后的人的眼神……
她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你也没对我开放权限……”宋词轻声提醒。
“好好好我给你解了,你先别闹。”她转回头赶紧改。
宋词垂着眼不置可否,监督着她开了权限后才捏住她的手拉到背后。
尤佳妍不明所以将将要转过头,他伸过另一只手强硬地扣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回头看。
尤佳妍在此刻突然发现他力气居然这么大,因为她挣扎了几下,对方纹丝不动。
她看不到身后的场景,耳边只余薛和诵喋喋不休的话语,以及自己手上的触觉从未如此灵敏。
宋词的呼吸声很近,热气洒在耳边,沉闷又压抑的几声直直往她耳朵里灌。
“尤佳妍,我那天不该让你走的,我没想到你真的再也不联系我了……我想来找你,我明天来找你行不行?”
“不行。”宋词忽然咬了下她的耳朵。
他松开桎梏住她下巴的手,也不知道刚才那句不行是在对电话那端说的还是在说她几次帮他却失败的事。
“重新去客厅拿。”尤佳妍睫毛颤得很快,她咬了一下嘴唇,教他,“你拿的不对,小了。”
“哦,原来是因为小了吗?”宋词的音量不轻不重,语气和情绪都稳定得不像话,还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看你买多的那一堆,还以为是习惯性按着薛小少爷的买的呢。”
好了,尤佳妍终于从他那个笑里看出这人生气了。
不是,他生个什么气啊?根本不懂!尤佳妍头大如牛,又不是等下不继续了!
那边薛和诵半天等不到她的回答,又悲愤交加地问了一声。
尤佳妍两头顾不上,冲着手机回了句:“我明天上班,你不要来,我之前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拿自己身体威胁我的事,你就会成为我第一个在分手后删除拉黑的前任。”
“你为什么不要我?”薛和诵把这个问题想了一个月,这下借着酒精一股脑儿说出来,“是不是就因为我的豪门身份?”
“是。”尤佳妍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婚且丁克,所以不想与任何豪门浪费时间。”
宋词刚去门外拿了送到的宅速递,一进卧室听到这一句脚步一滞,霍然抬眼看她。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在看到她面上堪称冷淡坚决的表情后更是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入目皆白,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先前是想着,等两个人感情稳定了,再向她一五一十地坦白,可是现在他突然就没了底气。
他一样被设置了朋友圈权限,一样只是在被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他看起来与别人毫无区别,那么以后会不会也一样因为身份的原因宣告出局?
尤佳妍已经与薛和诵结束了对话,挂断手机后朝他看来。
她有些看不懂:“你这是什么表情?”
像一只中途被端走食物不给吃的大狗,满眼都是隐忍不发的难过和委屈。
“你跟你前男友分手,不是因为不喜欢了,是因为两人的身份背景差距过大吗?”
尤佳妍思索了一番,点头:“差不多。”
宋词稍稍拧起眉,眼神有些受伤:“所以你还喜欢他?”
“倒也不必用这种心碎的眼神看我。”尤佳妍失笑,她以为宋词这伤心的表情是在为她惋惜,“每一任我都挺喜欢,但分开了也会有下一任值得我喜欢的。”
他抿了下唇,低声问了第二个问题:“豪门,就会在你的选择里一票否决么?”
“对。”尤佳妍耸耸肩,“你做过完形填空吧,有些题目的选项,不是错,只是不符合题意。”
宋词的眼睫抖了下,几乎在她说完这句后就下了决定。
最后一个问题:
他心绪不定:“你不想结婚?”
“很少见吗?”她自嘲,“那我还不想生孩子呢。”
“不生孩子是一件什么大事吗?”他快步走过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需要多赚点钱,不过那跟你所需要承受的生育代价和抚养孩子的成本比起来完全可以接受。”
宋词心里只惦记着结婚的事,心想不生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要交钱他多赚点就行了,她喜欢二人生活,他更加爆炸喜欢!
可是不结婚,他怎么办啊?
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还在那里心烦意乱的,尤佳妍却因为他方才那句话心下大悦,越看他越顺眼,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宋词被这几乎只能算嘉奖的一个吻拉回了神志,他微垂着眼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独立、坚韧、锋利,响当当的骨气。
近似于离经叛道的脾气让她更具辨识度的美,像末世里华丽的烟火,又像旷野里徐徐的狼烟。
他几乎是有些认命地低下头,方便她细碎的啄吻。
不结婚……他颤着睫毛心想,也不是不能忍,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那有没有那张纸都一样不是吗?
不到十块钱的一张纸,谁要啊?谁稀罕啊?他反正一点也不眼馋,难道没有就过不好这日子了?
他反复开解自己,最后轻声说:“你对我好一点,那我什么委屈都能忍的。”
尤佳妍喜欢他这副温顺又听话的样子,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愿意说几句动听的话来助兴的,情深意重似的捡了几句甜言蜜语,然后伸手从外卖袋子里取出一盒。
放在冰箱里原定作为早点的甜点需要熬到天亮才可以享用,可宋词这块蛋糕不是。
她如果想吃,就一定要吃到,还要当下、即刻、全然按照心意地吃掉。
必不可能等到一周后。
第30章 “宝宝,我不会跟你的前任一样的”
尤佳妍第一次没有在闹钟响起的第一时间起床。
她重新体验了一番小时候放学回家扔了书包出去野疯了, 回来萎靡不振累的要死的感觉。
太不合理了!太不合理了!
尽管先天资本十足优越,宋词一开始却跟个生手似的有些笨手笨脚。
她见状就放下心来变着法逗他,想着再怎么样自己也不可能真栽他身上, 可是后来他忽然就不一样了。
他学什么都很快。
尤佳妍仔细想了想, 变化好像是从三番两次躲开接吻开始的。
宋词看着温顺听话, 可一点也不木讷,相反,他非常敏锐又善于察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
她骗不下去了,更何况她已经在周到温柔的前奏中尽兴,立刻过河拆桥没了哄骗的耐心。
像与之前每一任约定一样,她重申了不接吻的要求,并顶着他黑沉幽寂的眼神补上一句:
“不是针对你, 我还挺满意你的, 只是每一任我都会提这个要求。”
这之后, 宋词身上笼罩的气息就变了。
他垂着眼睛盯着她,唇线紧抿,眼神像是咬上猎物死不松口的狼。
“与每一任一样?”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可是早已暗哑的声线并不算温柔,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威胁感。
他捏得她手腕有些重, 另一只手却还帮她捋了捋黏在脸上的发丝,细致地别到耳后。
“宝宝, 我不会跟你的前任一样的。”他说这话时与她鼻尖相贴, 呼吸萦在咫尺, 一点汗从侧脸缓慢地流下来,拖出潮湿的一道痕迹。
“有什么不一样?”尤佳妍被他骤然变换的气场和下意识没收住的力道刺激到, 连呼吸都被带得灼热了起来。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没回话。
再之后, 停止这颗按钮就不再握在她手中了,他床上床下根本不是一副面孔,像是咬住猎物就不肯松口的一只兽,却在平时摇着尾巴伪装成一条温顺的狗。
“你刚才不是同意了要对我好一点吗?”他含着她的耳垂说话,滚烫的气息钻进她的耳朵里,让人节节败退。
他呛她:“你说话不算话。”
……
“要起床了。”神清气爽的男人走进来,蹲在她床边温和地看着她,“不然要迟到了。”
尤佳妍一听这话就太阳穴突突跳,她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一向很强,立刻把几小时之前自己彻底尽兴的事实忘得一干二净。
“你还好意思说!”
她想起一开始自己对他说的大话,心想怎么能真被打脸,硬是装作不过如此的表情,强撑着几乎有些打颤的腿想要下床。
“衣服在旁边。”宋词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下了床又是那一副乖巧忠诚的小狗模样。
他尝完甜头才想起要做个人,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自己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从内衣到解开两颗扣子方便穿的衬衫,再到外套和裙子,全部一一按照穿戴顺序铺在床上,尤佳妍连正反面都不用看,抓过来就能往头上套。
刚穿好衣服他就把拖鞋拿过来,半蹲在床前握住她的脚踝穿上去。
尤佳妍狐疑地看了眼手机,这一看才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己比闹钟预定时间晚起了半小时。
“你关的?”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恼怒之下还踢了他一脚,结结实实撞到了他的下颌,那片白皙的皮肤上立刻被擦红了。
宋词丝毫没有生气,帮她穿好鞋子,甚至还偏头在她的脚踝上亲了一口。
他帮她穿戴好,跟在身后安抚:“没事,来得及,我都收拾好了,可以马上就走。”
尤佳妍转到浴室,他诚恳又无辜地看着她,解释他已经帮她洗漱完了。
盥洗台上放好了装满温水的漱口杯,牙膏都挤好了。
她刷完牙洗完脸,旁边就递过来绞干的热毛巾,还非常熟悉地一一按照她的护肤习惯将水乳面霜递过来。
尤佳妍刚才的一肚子气被梗在喉咙口,瞪过去时对方还好脾气地说:“我看过你护肤,应该是这个顺序是吗?昨晚睡下前我还给你抹了护手霜。”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不是他对化妆品一窍不通,否则还能在睡梦中给她撸个妆来节约时间。
想气都气不出来。
宋词真的将杂事都办得井井有条,她只穿了个衣服洗了把脸就能出门了,而他早已打包好现做的早点,拉着她的行李箱下去将车开到楼前。
尤佳妍坐在后座还没吃完早饭,他已经将车开到了机场停车场,转身从驾驶位出来挤到后座,非要跟她排排坐在一起吃早饭。
尤佳妍甚至还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提早了十五分钟到机场。
她已经被美味的早餐安抚完了,现在纯粹是自己先挑衅他难道还能让她起不来床结果真的翻车而丢脸,可是转念一想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心情有些复杂。
宋词一直在身旁暗暗观察她,咬一口三明治就看她一眼,他眼下卧蚕偏圆润,眼睛放温柔时看起来格外听话,还有一种可怜巴巴的认错态度。
嗯?可怜巴巴?
尤佳妍盯回去,他踟蹰片刻,凑近她小声坦白:“昨天你睡衣上的扣子被我一不小心拽掉了。”
一些记忆涌入脑海,尤佳妍又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语速飞快:“但是早上的时候我在地板上找到了,已经帮你钉好了,妍妍别生气了好不好?”
尤佳妍愣了一下,他昨天闷头不管不停的场景跟坐在床尾认认真真地用针线缝补扣子的反差画面同时涌入脑海。
只有外婆给她缝过扣子。
“没事,很旧了,本来就要买新了。”她莫名心软,彻底没了生气的理由。
宋词显而易见地因为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而开心起来,他抿嘴笑了一下,心情很好:“我赔你一件。”
尤佳妍看了他一眼,摸出手机把第一个月的钱转给他。
到账的提示音想起,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反而微微皱起眉问道:“不是说了实习期不用钱吗?”
“实习期你公司不收钱,难道你还没有小费?”尤佳妍见他并未因为收到钱而感到高兴,不禁有些奇怪。
都拮据得需要把自己卖了,怎么收个钱反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迟疑着点了下头,犹犹豫豫的,好像出钱的反而是他似的。
尤佳妍摸不着头脑地看了他好几眼,想到自己昨天的体验感,推心置腹地劝了两句:
“给你就拿着,青春饭吃不久,年轻的时候好好存钱,早日上岸。”
对面的人看起来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她想了想,又问:“你能推我两个同事吗?跟你差不多品质的就行。”
话音刚落,宋词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眉眼凌厉非常,眼眸黑白分明,几乎聚起了凛冽的寒光。
“你什么意思?”他沉声问,声线都有些不稳。
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迫人,他心思杂乱地想着昨天果然是因为他听到那句“你跟我的前任都一样”没压住脾气,不够听话,没有在她说停的时候依着她而惹她生气了。
明明早就知道她喜欢乖巧温顺的,而他这么擅长装乖,怎么偏偏就没稳住。
现在是什么意思,要换人了?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有些冷淡疏离,尤佳妍奇奇怪怪地打量了他两眼:
“推荐给我的好姐妹。”
“怎么,你们还有业绩排名考核绩效?所以不愿意介绍客户?”
宋词:……
“没有,好的……”他如释重负,隐隐的耳鸣都消退了。
他舒了一口气,解释:“不过我人缘不好,平时跟同事联系不多。”
尤佳妍露出可惜的神情。
她在值机前宋词还真发了几张高p的同事照片过来,一打开,跟他的长相差距几乎是云泥之别。
美貌果然是稀缺资源。
尤佳妍:……还是算了。
手机里还有一个新的好友添加申请,她点开看到来者自报家门:
【我是王卿,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王卿来找她并不在意料之外,尤佳妍给她的那个科普账号第一个视频是“五分钟看懂男性不孕不育体检指标”。
上面作为案例的,就是胡翔早年与蔡梦秋去体检时他的报告。
虽然码掉了名字,但是王卿应该能从配音中一口一个“胡先生”中确认自己的枕边人。
她那天看起来确实憔悴又疲惫,情绪崩溃,在怀孕这件事上吃了很多苦,现在骤然知道所有的苦都来自自己最爱的老公,不知道能不能倒干净脑子里的水,而不是再费尽心思想着如何通过保胎来挽回出轨老公的心。
尤佳妍思索了一番,手指在“重要的事”这几个字上点了点,通过了申请。
不到三分钟,王卿就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大段话和照片过来。
“胡翔居然还有个相好的,这女的是个药代,平时就是个交际花!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你帮我去问问蔡梦秋,这女的这么会做生意,保胎药是不是从这里买的?”
尤佳妍:……
还是选择关机吧。
另一边,宋词终于在接送完尤佳妍后给梁正元回了个电话。
“活祖宗,终于睡醒了?”梁正元冲着话筒急切道,“你先前移交给网安的那个金玉良缘公司,背后还有一系列关系紧密的子公司,铁定能钓出一条大鱼来。”
“现在发现里面那些征婚女性不全是假的,而且还分工明确,一部分确实是杀猪盘,一部分是当直播苗子培养的,最后一部分藏得最隐蔽,名单到现在也没拿到,非常谨慎,你能再来一趟试试从技术上能不能突破吗?”
宋词:“你要查剩下的那部分?”
梁正元点了根烟:“二十多年的经验和嗅觉,我估计剩下的名单,一定是条大鱼。”
“对了,”他抽了一口烟说道,“你哥哥那个小网红,就是快成你新嫂子的那个,没出道前好像也在这个公司干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