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夫少妻
尤佳妍已经是第三次给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送热水了。
今天的航班, 头等舱里乘客不算多,她照例一一在起飞前询问并记录了各位乘客的饮品和食物要求,为两个小朋友在椅背小电视上播放了指定的动画片, 又为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商务女士取来了一次性拖鞋和睡衣。
“再来一杯水。”
尤佳妍回头应了一声, 才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
刚才去记录餐品时尤佳妍就注意到他了, 因为坐在他旁边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是刚读大学,可小腹却已经明显隆起。
这倒也还好,尤佳妍不至于因为这种个人选择而说什么,只是让她比较在意的是:
中年男人明明买了昂贵的头等舱,登机时一直把小姑娘搂在怀里,看起来对他的妻子非常爱护, 时时刻刻都紧密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太关注了, 关注得好像在监视一位罪犯。
一开始尤佳妍照例询问那个小姑娘等下想要什么餐点, 还没说完话,中年男人就立刻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不由分说地挤在两人中间说:
“你不要找她,有什么事都跟我说。”
尤佳妍愣了一下,点点头, 重新微笑着问了一句要什么餐点。
“跟我一样。”他挥手赶人。
尤佳妍报了一遍菜单做确认。
“迪叔……我芒果过……”那个小姑娘声音弱弱的,只敢抓着中年男人的衣后摆。
她才叫了一下人, 这个迪叔立刻扭头瞪过去, 吓得小姑娘一个哆嗦松开手, 重新把脸上的大号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尤佳妍听清了小姑娘的话,猜道:“芒果过敏吗?要不给您换成血橙?”
小姑娘迅速点头。
迪叔不说话了。
两个人不熟。这是尤佳妍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她起身, 装作无事发生走到下一位乘客面前服务,余光却迅速将小姑娘打量了一遍。
穿着很朴素, 上衣宽松藏肚,两只手一直挡在肚子前,鞋子是一双普通板鞋,桌子上没有放置任何有关孕妇的物品,她看起来很拘谨。
尤佳妍回到飞机后舱时跟陶玉提了一下,陶玉确认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份证号,女孩子叫丁纤,23岁,迪哥全名隆伟迪,38岁。
“可能是老夫少妻组合。”陶玉说,“结没结婚我看不出,你不放心就多关注一下。”
尤佳妍回到机舱,给丁纤倒了杯热水。
隆伟迪一直在密切关注任何一个靠近的人,他不耐烦地看着尤佳妍一直在面前转来转去,说了好几次:“这里不用服务。”
“好的先生,”尤佳妍从善如流,“不过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您坐回自己的座位并系好安全带。”
“不是说天气不好要等一下吗?”隆伟迪频频看手表,非常焦躁的模样,“到底什么时候能飞?”
“请您稍安勿躁。”尤佳妍仍然笑盈盈地说着官话。
丁纤一直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她被隆伟迪凶过后再也不敢直接找空乘,只敢小声与他说话。
“又要喝热水?”隆伟迪也压着嗓子,“你喝了几杯了?等下又要去上厕所,要床毯子直接睡觉好了。”
话音刚落,丁纤就干呕了一声。
隆伟迪吓得连忙喊尤佳妍过来送毯子送热水,怕她真的吐在飞机上。
“别人前三个月才吐,你这都几个月了?还吐?”隆伟迪手忙脚乱地接过尤佳妍取来的热水抱怨道。
“还有一次性晕车袋。”尤佳妍取了五六个过来,温声细语道,“飞行时间将近五个小时,直航,如果不够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五个小时?”丁纤猛地抬起头,随后又立即扭头看向隆伟迪,“不是说去B国吗?B国需要这么久吗?”
隆伟迪的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尤佳妍就不急不缓地纠正:“不是的女士,此次航班目的地是N国。”
“你不是说让我去B国安心待产吗?”丁纤慌张起来,拽着隆伟迪的袖子问,“怎么是N国?我都没办签证。”
“如果是跟团旅游的话,N国支持落地签。”尤佳妍又补上一句。
“临时换了,我们都给你办好了……都一样的,你不是请好休学了吗?远一点更安心。”隆伟迪一时挣脱不出哭哭丧丧的丁纤,连斥责尤佳妍别多话都忘了。
“不行,我要下飞机,我不去,太远了,一开始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丁纤情绪波动极大,当即就要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隆伟迪死死拦住她,抓着她的胳膊想要把人摁在座位上,“你想清楚了,孩子现在还在肚子里!还没生下来一切都不作数的!”
这一句话像是卡住了丁纤的命门,她嘴唇翕动数下,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N国我要怎么过剩下的四个月?那里的物价这么高,我没钱啊……你们才只给了点营养费……”
隆伟迪猛拽了她一把,生生把丁纤按到座位上,他眼球都有些凸出,表情非常凶狠地凑在她耳边耳语了一段话。
尤佳妍看见丁纤只剩下哭,她原本还向周围投去求救的目光,在隆伟迪对她说了段话后把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
营养费那三个字在尤佳妍心里不住地打转,她面上仍然是热情周到的,问了一句:“女士,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丁纤的身体颤了颤,却只将头颅埋得更低,更没有回一句话。
倒是隆伟迪恶狠狠地白了尤佳妍一眼,指着她威胁:“这里用不着你。”
尤佳妍第二次将事情报告了陶玉。
“你要报警?”陶玉习惯性地拈着丝巾思考,“可是乘客自己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愿,耽误航班到时候又被人说是多此一举,两头不讨好。”
两人商量的当口,服务铃又响起来,尤佳妍看了眼:“还是他们。”
“我去。”陶玉率先过去。
她过去问询了下情况,发现是丁纤孕反越发激烈,抱着晕车袋呕得昏天黑地,一旁隆伟迪看起来也很焦躁,整个人像是坐在火堆上似的,一点就炸。
“还没飞你就吐?能不能忍忍?”
他扭头问陶玉:“有晕车药吗?能吃吗?”
“孕妇不宜吃晕车药。”陶玉想过去拍拍丁纤的背,又被隆伟迪警惕地拦开。
“可以将生姜片含在舌苔下,能缓解恶心呕吐。”尤佳妍站在后面出主意。
“飞机上哪里有?”陶玉转头小声问了句。
尤佳妍顿了顿,说有。
她去后舱将自己带来的保温盒打开,原本放调料的小罐子里放了几片新鲜切好的生姜片。
这还是宋词准备的,他说昨天她在空调冷风间出了不少汗,虽然后来抱着她去泡了个热水澡,可还是生怕她没休息好又连着上班抵抗力低下从而感冒,备一点生姜可以煮茶喝,散寒发汗。
细心到令人咂舌。
尤佳妍将生姜片拿到丁纤面前,隆伟迪还要阻拦,尤佳妍声音不轻不重地陈述:“孕妇恶心反胃也与情绪相关,保持放松、良好的心态能有助于缓解症状。”
隆伟迪似乎对丁纤肚子里的孩子非常重视,他忍了忍没说什么,只是板着脸紧盯着尤佳妍。
尤佳妍一切照常地体贴周到,她半蹲在位置前,以一个从下往上的、毫无攻击性的角度温和地握住了丁纤的手,让她把生姜片含在嘴里,话却是转头笑着对隆伟迪说的:
“先生放心,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机组成员,另外收到塔台消息,飞机应该很快就能上跑道,预备起飞了。”
被她轻轻握住的手在这一句话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隆伟迪听到这句话心情才勉强好一点。
“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按服务铃,您爱人不方便将需求告知我们的话,您来沟通也是一样的。”尤佳妍笑得落落大方,小指却在丁纤掌心里划了报警电话号码。
她应该是懂了,整个人又是一颤。
陶玉也在一旁解释她是这班航班的乘务长,又是倒热水又是取热毛巾,两个人一唱一和将隆伟迪的注意力转来转去,可是等了好久,丁纤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含着生姜,垂着头紧闭着眼,像是一只没有生机的布娃娃,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若非在尤佳妍每次提到飞机即将要起飞时她的手会条件反射般难以控制地战栗一下,就好像这样睡着了去。
说了五六分钟,实在是再难搬出借口来了,隆伟迪被陶玉和尤佳妍双管齐下哄得气顺了点,挥挥手让她们管自己去忙。
尤佳妍站起身之前,最后捏了下丁纤的手,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聚集在指尖,只要丁纤但凡给出一点似是而非的反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报警。
拉长的几秒,手被抽离开,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尤佳妍沉默着跟着陶玉回到后舱,陶玉心情放轻松了点,安慰她:“别担心,你没结婚不知道,其实两口子吵架太正常了,尤其是孕妇受到激素的影响情绪波动更加剧烈,其实这种事外人不好掺和的,他们吵完了没事了,外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也许就是小两口闹别扭,别操心了。”
尤佳妍没说什么,她应了一句,出去照常工作。
十二分钟后,飞机行驶到跑道上。
又过了十分钟,发动机轰鸣声剧烈,飞机起飞。
服务铃再也没有响过,一切平静。
第32章 “我知道了”
五个小时的航班结束, 飞机即将降落前,尤佳妍一一检查过去,发现丁纤一直没有躺下睡觉, 而是升起椅子侧着脑袋靠在椅背上, 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到N国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陌生的建筑风格映入眼帘的时候,丁纤忽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情绪激动起来。
隆伟迪以为她又要吐,也许是因为已经平安到了N国外让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时候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见状立刻喊来尤佳妍要生姜片。
“抱歉先生,生姜片已经没有了,您看我再为这位女士倒杯热水可以吗?”尤佳妍亲切地询问, “马上要降落滑行了。”
隆伟迪点头同意, 尤佳妍很快去而复返, 她护着水杯弯下腰放到丁纤的位置上,还没放稳,丁纤忽然伸手往前够了一下。
两人的手在空中撞在一起,尤佳妍眼疾手快地将水杯往自己这里倾,洒出去的水一点也落到丁纤身上, 而是泼在了尤佳妍的手背上。
“嘶——”尤佳妍没忍住溢出一声痛呼。
丁纤看起来更加拘谨不知所措了,她冒冒失失地上来捧住尤佳妍被烫到的手, 紧张地一直道歉。
“对不起, 让我看看, 烫到了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隆伟迪的鞋面上也有些淋湿了,他抱怨了一声, 随手拿起飞机上提供的毯子擦了擦鞋面。
“我太难受了,想喝热水, 心急了。”丁纤一直在说抱歉,对尤佳妍,对隆伟迪。
趁着隆伟迪低头擦鞋子的当口,她双手用力握紧尤佳妍的手,眼睛睁圆,凄楚害怕的情绪几乎要凝成眼泪夺眶而出。
她拼命用力地睁大眼睛,冲尤佳妍小幅度地摇头,口型快速张闭,人忍不住一直在打颤,像是风中的一片萧瑟落叶。
“没关系。”尤佳妍冲她笑了笑,抽出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反过来安抚状地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服务好每一位乘客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
下飞机时,隆伟迪仍然故技重施,将丁纤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往前走。
同样的姿势,此时便可以辨析出一丝别样滋味了。
也许,那不是琴瑟和鸣,而是怕笼中雀跑了。
“欢迎您下次再选择蓝翼航空,期待与您的再次相见。”陶玉站在机舱们旁,微笑着送别着一位又一位的旅客。
丁纤一直在慌慌张张地扫视,好像在找人,可是旅程中随叫随到的尤佳妍此刻却像是人间蒸发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
她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悲哀感,入目已经可以看到远方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一些这辈子只在电视和书籍中出现过的风土人情铺开在自己眼前,她不觉得新奇,只觉得惶恐。
她骗了父母,骗了学校,骗了朋友,独自一人来到异国他乡,身上甚至还身无分文。
两人已经上了专用转运商务车,头等舱客户的待遇就是好,成队的专车一一等候接送并早已将托运行李安置在车上了。
隆伟迪满意地打量了一圈,小声嘀咕着公司出手就是阔绰。
“迪叔……”丁纤坐上车后声线颤抖,眼眶里蓄起泪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放心,有地方住,你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别的都不用操心。”隆伟迪把人推搡着往前走,“到了那儿好好听姚二的话,知道没?”
丁纤愣了愣:“什么意思?迪叔你呢?”
隆伟迪瞟了眼司机,看到对方明显不同于国人的长相,心里更加踏实,说话也不再压音量。
他随口道:“我?我当然要回国的,难不成还陪你在这呆四个月?你怀的又不是我儿子。”
“你留我一个人?”丁纤陡然尖叫起来,“我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办?隆伟迪明明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坑里来的,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
“我怎么不负责了?”隆伟迪自觉的自己当了这么久的老妈子已经完全对得起自己的报酬,此刻一想到已经身在国外,于是说话也响了起来。
“你要赚钱,我没带你赚钱?鞍前马后把你当作王母娘娘伺候着,你还唧唧歪歪。”
“一开始……一开始不是只说捐卵吗……”丁纤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她整个人往隆伟迪身上扑,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全然不顾是否会压倒自己的肚子。
“捐卵后你们说质量不好,不肯付钱,又说代孕才赚钱,让我不要曲线救国,我也真是昏了头才听了你们的话!”
“钱呢?钱呢?说好的我能分到60万,你们到现在为止才给了我10万!还把我骗到这种地方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生了!”
“你别发疯!”隆伟迪去拉她,手下一时没有分寸招呼了一巴掌过去。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丁纤不可置信地捂上了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的面皮火辣辣的刺痛。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喃喃自语,突然像是疯了一样要打开车门往外面冲,“我不生了!不生了!我要做手术!”
“没有孩子一分钱没有,之前给你的都要吐出来!”隆伟迪死死拉住她,半是威胁半是讥讽,“你连语言都不通,你能去哪里?”
专车开得平稳,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车内旅客的争吵而影响到一丝半点。
直到它突然刹了车,驾驶位玻璃窗被敲了敲,隆伟迪终于勉强分去一眼,看到手持警棍的警察快速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而后往后面望过来。
“怎么了?”隆伟迪警惕起来。
警察叽里呱啦地说了两句,挥了下手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丁纤一咬牙,趁着这个机会往后一甩胳膊挣脱了隆伟迪的控制,她用尽全力往警察那儿扑过去,口中翻来覆去只喊着“help”一个词。
她急切地将尤佳妍留给自己的录音器塞给警察,却又陡然想起自己与隆伟迪的对话警察根本听不懂,急的手口并用开始磕磕绊绊地解释。
怎么也说不清,她绝望地看着面前的警察越皱越深的眉毛和迷惑的表情,隆伟迪已经反复赔笑着并上来拉她。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攥住。
他脸上的笑一滞,堪堪回头,看到踩着高跟鞋几乎比自己还要高出小半头头的尤佳妍站在身后。
她单手松了松空乘统一的发饰,又解了胸口的工牌递过去,对着警察平静流畅地说了一段话。
隆伟迪仍然什么都听不懂。
可是警察的面色立竿见影地变了。
*
时间倒退回降落前的半个小时前。
尤佳妍先后打了好几个电话。
在丁纤冲她摇头落泪后她就去向陶玉打了申请,并一路报告至机长,直接向地面发送报警信号。
“如果事后发现是一场乌龙,我愿意承担公司的处分,并且一人做事一人当,亲自上门向旅客赔礼道歉。”
彼时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尤佳妍心说不如往大了说,什么“绑架”、“非法控制人身自由”一个个往外蹦,到最后灵光乍现补充了个“代孕”。
“代孕?”陶玉皱眉,“因为刚才说了句营养费?”
尤佳妍点了下头,其实是因为王卿前段时间刚说起过代孕这件事,她才随意发挥了。
“不过等下应该就能知道什么情况了。”尤佳妍少见地忸怩了一下,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个小收音器,比录音笔小,看起来就像颗扣子,但是效果很好。”
在陶玉缓缓瞪大的眼睛里,尤佳妍的倒影清晰可见。
“我打开录制后塞给丁纤了。”
陶玉哪能想不到,她皱着眉:“你那……不会其实是个监听器吧?你也能收听到是不是。”
“没有这么吓人。”尤佳妍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只是自动联网上传,被人敲碎掰断也不影响已有储存数据,很实用。”
这还是宋词给她的,在他发现她外套口袋中的报警器后,先是对她的安全意识好一顿夸,然后给了她这个新装备。
他还特意强调了电池续航能力很强,支持长期待机开着。
彼时尤佳妍还拨了下录音器,让它手心里滚了滚,疑惑地问:“那我要是没事就开着,上传的音频你也能听到?”
宋词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他眼尾微微往下撇,眼神清澈地否认道:“我怎么会没事一直守在电脑面前听你在干什么?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要是碰到难缠的旅客或者不怀好意的人,手机录音太明显了,这个比较小巧。”
一语成谶。
还真派上大用处了。
陶玉让别人顶了下尤佳妍,放她在头等舱旅客下飞机后也跟了上去。
因为她是机组成员中语言背景最夯实的人,口语尤其地道。
确定是代孕后尤佳妍还直接给驻N国大使馆打了电话。
她深知如果在这里放任丁纤消失在人海中,也许她的人生也会从此消失。
“你别多管闲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隆伟迪还在殊死抵抗。
尤佳妍一句话也没说,只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咔嚓”一声给他来了张正脸照。
然后低头点击屏幕,连同隆伟迪的身份证信息一起发给了宋词。
【违法代孕、取卵,规模应该还不小,你先前给网安送了个业绩过去,要不再给公安也送一个?】
宋词这一次倒是没有很快回复。
尤佳妍一同去了警局做了笔录登记,她最先能离开,可还是等在外面直到丁纤出来。
“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吧。”尤佳妍把手机递过去,“大使馆没有这么快的,除非这件事在国内立刻被炒热。”
话音刚落,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宋词回过来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简短,简短得好像能听到他难得严厉的语气。
【什么意思?】
【我听到了录音,你把东西给别人了?】
【东西不重要,给了就给了,你自己别露面。】
【别乱来,你才是首位。】
【在吗?可以给我报个平安吗?】
【别不回我。】
【我来找你?】
尤佳妍连忙回过去:“不用不用,已经在警局处理完了,我等下就回酒店了。”
消息来的飞快。
【所以你牵涉进去了对不对。】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好半响,删掉又输入,最后只有一句:
【我知道了。】
第33章 “母体?那是一个房子”
宋词这几天一直没有回家, 而是被梁正元扣下当救星。
金玉良缘可查到的内容不多,梁正元心心念念想查的剩下的名单并不留存于电子平台。
公安查抄了现场,也只能拿到宋词早早攻破的信息。
“从成员的社会关系作为侦查切口。”
宋词就成了技术团队的外援, 生生被留下了。
尤佳妍发信息过来时, 他正在给自己滴人工泪液, 不舒服地揉了揉山根休息了一会儿。
等到发现是她发来的短信,宋词立刻切了发烫的屏幕,毫不犹豫地优先给她查。
他收敛了此前一直散散漫漫的表情,眉心蹙起,唇线抿出一条发白的直线,连眼神都看起来都些凶。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犹嫌不足, 耳机里同时一心二用地倍速播放着录音器上传至云端的录音。
隆伟迪与丁纤的基础信息在公安系统中毫不起眼, 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宋词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而感到松了一口气。
相反, 他心里的不踏实感越发浓重,像是行走在即将要下一场暴风雨的旷野中,四下皆无可以避雨之处,天色浓暗得几乎沉沉压下来,他似乎已经可以听到远处翻滚着的沉闷雷声。
她怎么能单枪匹马挡在前面呢?
宋词心慌意乱, 公安系统权限的加持让他大道无阻,他继续入侵去查两人的通讯记录, 小指按回车键的声音越来越响, 到最后几乎是用发泄的力道在砸。
“诶诶, 干嘛呢干嘛呢。”梁正元踱步过来,“加班加出情绪来了?”
“这两个人进一个月的监控调出来, 隆伟迪的车牌是这个,去查他出国前最后见了谁。”宋词扯过一张纸刷刷在上面写下了信息, 搁笔时扔出“啪”的一声。
梁正元莫名其妙被下达了新的任务。
他看看纸,又看看神色不太对的宋词:“这两人是你的新发现?”
这种时候还解释什么?
宋词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梁正元信以为真,立刻着手让人去查。
这一查才发现隆伟迪虽然面相大众,私下的交际圈却很广泛,他开了家小酒楼,平日里迎来送往的,碰面的人多如牛毛。
而丁纤则简单得多了,在校大三生,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绝大多数时间用在打工兼职上面,社交圈非常干净。
这种情况下,先从丁纤入手更为方便。
本以为末端接触不到核心,钓不起大鱼,没想到丁纤的同校同学柳嫔然倒是引起了宋词的注意。
她先前在金玉良缘的网站上注册了账号,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直播过两个月,因为年轻靓丽又活泼嘴甜,倒也小赚了一笔快钱。
可是金玉良缘的后台记录里,可以清晰地找到“柳嫔然”这个名字被删除的记录,这种小动作在宋词面前不堪一击。
她同样,被藏了起来,就像公司里怎么也找不到的、剩下的幽灵女孩。
好像真的连起来了……
宋词丝毫没有即将触碰到真相的喜悦,每靠近一分,他就为尤佳妍更担心一分。
丁纤生活很节约,可与柳嫔然之间几乎全是转账记录。
也许是因为平日里有记账的好习惯,丁纤每转一笔都会写清这是什么钱:
【再要两盒炔雌醇环丙孕酮片,谢谢。】
【吃完了,但是最近还没发工资,我记得你之前还有吃剩的半盒,能不能折价卖给我呢?】
梁正元感到奇怪:“她不去医院或者药店配药,怎么从同学手里买药?”
确认了一下转账金额,他更奇怪了:“这价格也太便宜了。”
宋词已经顺着柳嫔然往下查了,没想到这一查到是碰到了个老熟人——
胡翔。
“医生?内部渠道买的药?”梁正元捏着一根烟在鼻子底下闻来闻去,“那这个价格也还是低啊。”
“药代。”宋词终于停下了手指,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梁正元,脸上的表情极沉。
“你可以去找柳嫔然聊一聊,她跟胡翔的关系非常亲密,最重要的是,她也怀孕了。”
想起尤佳妍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会剧烈地抽跳一下,疼得胸膛也在发麻。
像是从悬崖边上即将跳下去前的漫长折磨,恐惧让他每一根骨头都在酸痛。
他实在是太害怕她出事了。
代孕非常暴利,有些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宋词记得尤佳妍说的每一句话,他压着眉眼说:“胡翔很难有自己的子女,柳嫔然怀的也许不是他的孩子。”
“你要找的剩下的女孩,应该是代孕的容器。”
*
“都是熟人拉客的,没有人牵线的话你根本见不到他们的人。”
“还要登记很多信息,他们要确定你真的是客户,才会开始谈正事,他们不怕前期太花时间麻烦,就怕来找麻烦的。”
“一般会约个饭,去包间吃,那些一直要不上孩子的夫妻经历了很多次希望又失望的过程,有一点可能都会想要紧紧抓住。”
“不会给你纸质材料的,只会口述,除非到最后一步才签合同。我知道的是他们一条龙产业很齐全,有卖药的,还有做手术的,还有包办理出生证的,就是一个套餐,听说都是行业里的人。”
“先吃排卵药,用第五代试管婴儿技术,在体外培养胚胎,他们已经很熟练了,基本花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找好孕母,并且把培养好的合格胚胎放进去。”
“形成胚胎后15天还会做一系列基因检测和遗传疾病筛查,再次验证性别是否正确,保证质量。”
“等等等等!”尤佳妍打断丁纤,她做科普视频也在蔡梦秋那儿多少学了点知识,听到这里问道,“第五代试管婴儿技术很严苛,不是谁都能做的,去公立医院也需要夫妻满足一定条件才可以做。”
“而且能做这个的公立医院,一个城市里也没几家啊?”
丁纤点点头,她的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他们会让公立医院的医生来操刀。”
“不选择性别就是一百万,选择……一般都要男孩,那就是一百二十万,但是到我们孕母手中是六十万。都是很年轻的女孩子,因为好控制,很听话。”
尤佳妍已经不问这种“非医学类筛查性别是违法的”这种天真的话语了。
她一直皱着眉:“那你们是生产后一个月再‘交货’,生产时去哪里呢?大医院吗?”
“不是,太危险了。”丁纤摇摇头,“去私立医院,或者整形医美医院。”
尤佳妍:“那你为什么会被强行带出国?”
丁纤低下头:“迪叔说是公司出事了,警察在查,‘房子里住了人’的孕母都被陆续转移到国外待产,不然这些单子都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尤佳妍盯着自己手机上不断往前滚动的录音纹路条,没再说什么。
可是丁纤却一副情急的样子解释道:“我是一时昏了头,真的,一开始我只是看到厕所里的卖卵电话想着赚点钱,没想做这种违法的事的,后来……后来他们说六十万,这辈子我也没听说过这么多钱。”
“我想着,有这笔钱的话,就可以给妈妈定一个人工耳蜗了,她生日的时候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不告诉我,但我其实是知道的。”
丁纤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抖动,她反复用手背擦掉眼泪,用力得睫毛都被蹭掉了几根。
“我知道她想要听我喊一声妈妈,她想要听一听我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不用自辨。”尤佳妍抽了两张纸巾给她,“这世上,完美受害者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你不必在这上面花时间内耗。”
陶玉发来询问短信,尤佳妍快速回了个没事,站起身准备离开。
丁纤红着眼睛拉住她:“姐姐,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
N国代孕并不违法,警察问了两句就把人放了,刚才尤佳妍报警时重点说的是两国的引渡条约。
丁纤身上没钱,手机也一直在被控制的状态下,她与家里人联系上后才得到了买机票的钱,准备隔天就回国了。
隆伟迪很快被他口中的姚二保释出来了,警察只警告了他不许再接近丁纤。
“这一单做不了了,算了,有些钱强求不来,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姚二点燃一根烟抽了口,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洒脱。
“金玉良缘倒了就倒了,只要人在,以后又不是不能再东山再起了……来,抽一个。”他点燃火机,隆伟迪佝着背凑过去吸了口烟。
“话是这么说,就是倒霉,就不能教训教训那空姐?”隆伟迪被关了几个小时,一肚子的火。
“哪个航空公司?”姚二泛黄的指甲在屏幕上划了划,看到尤佳妍那张航空公司的宣传照后笑了笑,“还挺漂亮。”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机场边上的酒店就那几家,哥都认识。”
他吐出一口烟,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远处:“这N国可不比国内,治安不好,也是正常的,你说是不是?”
第34章 他打架这么凶
“您好, 客房服务。”
姚二手下的一个叫做CR的小弟换上酒店清洁服务员的服装顺理成章地进了房间,里面没人,但是行李都在。
收钱办事嘛, 按要求只需要藏在房间里等女人回来了在她脸上划两刀给个教训, 这活就轻轻松松地结束了。
CR转着匕首, 用刀尖在行李箱里挑挑拣拣,勾出几件贴身衣物扔在一旁。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还能喝一杯。
姚二给的消息里,丁纤也跟着尤佳妍走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要是顺便能把丁纤劫下来,一百二十万里怎么想也有自己的一份。
CR等了半个小时,摸了摸后腰别着的枪支, 想了下, 又把衣服一件件挑回去, 关了房间的灯将一切恢复原样,然后藏到了床底下。
尤佳妍真的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回来了。
这个时间比预计的要晚得多。
CR听着门打开的声音,屏住呼吸等她将灯打开。
好半天也没动作,不开灯看不太清究竟是什么情况,然而踩在地毯上的脚步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
CR眼睛睁得很大, 在黑暗中无声兴奋: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丁纤果然跟着尤佳妍过来了,她那么畏畏缩缩的像菟丝花一样的一个人, 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有人依靠, 当然要死皮赖脸地跟着。
门先被关上, 灯亮起来,CR的视线里只有一双踩着高跟鞋的腿, 他放轻动作往床底下环视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双板鞋,不禁有些奇怪。
难道是去浴室了?
来不及多想, 因为那双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近床边,CR紧盯着她,手上不自觉地贴到身后握紧了枪。
床上发出了一点衣物摩擦的声响,大概是她解了外套丢在上面,下一秒,那双高跟鞋就转了过去。
背对着床。
好时机!
CR抓住这个机会一撑地,像一条泥鳅一样从床底滑出来,才刚站起身,后颈的衣领忽然被人大力抓住。
不在浴室,床上有人!
衣领像是一根拉紧的绳死死勒进他的咽喉,太过于意外,以至于CR被掐得下意识干呕了一声。
下一秒,他就被人狠狠背摔在地上。
顶灯的光一瞬间晃了眼睛,CR还没适应光线,手上的枪支就被人一脚踢开。
他条件反射就要拔刀,手腕处又是毫不留情的大力一脚,匕首“咣当”一声飞出去砸在远处沙发脚上,CR没忍住痛呼哀嚎了一声。
这一脚刁钻地带了诡异的角度,力气很大,麻筋骤然扩散的酸软让他半边身子几乎都没了力气,他强撑着想要还击,可才刚刚一动胳膊,即使还没退去酸麻已经清晰无比地感知到尖锐的疼痛。
动不了,骨头好像错位了。
CR一直在倒抽冷气,他努力睁开眼,身前的人已经翻身坐在他身上,衣领重新被扭紧一把攥住,他被迫仰起头,终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宋词我已经报了警了,你——”尤佳妍上前想要劝,却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瞳仁,身上浮着一层凶狠的戾气。
他语气轻飘飘的:“这里出警没有这么快,你可以先去楼下自助微波炉里拿一下速食,刚才上来前我热了。”
尤佳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也难以想象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宋词明明把人的衣领拽得皱皱巴巴,收紧的五指骨节嶙峋凸出,用力到指节泛白,CR已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得发紫,怎么看宋词都正处在暴怒中。
可是他还在跟她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像是闲聊一般,语气极沉极淡,好像咬着口腔内的软肉,他说的话跟做的事完全没法联系在一起,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割裂反差感。
“我……”尤佳妍才刚发声,宋词已经松开了CR的衣领单手卡住他的下颌。
那几根漂亮得总是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手指此时暴力又凶残,隐隐可以听到CR下颌骨被捏得“咯咯”作响。
他毫不犹豫地挥臂一肘用力击在CR鼻梁骨上。
人被打歪了出去,差点固定不住往前窜了几寸,宋词慢条斯理地收了下长腿,重新用膝盖顶住CR的胸骨定住他的身位,来回碾了一下,往里压。
CR立刻呼吸不畅,喘得像只破风箱。
“没事,我有分寸的。”宋词居高临下地睨着CR鲜血直涌的鼻子和几乎被口鼻间涌出来的血呛到剧烈咳嗽的样子,居然还偏头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带着冷然的恐怖调侃,让人毛骨悚然。
他微微躬身,反手慢悠悠地在CR脸上拍了几下,不轻不重,发出“啪啪”的清脆声,话却是对尤佳妍说的:
“你去吃饭吧,我等下就来,放心,不会让他咽气的。”
尤佳妍哪里敢走啊?
宋词眼里只有浑身打摆子的CR,他揪住他的头发把人拎起,和声细语地问:“喜欢躲床底啊?”
CR疯狂摇头。
宋词松手把人摔回地面,眼神中的寒光终于与拳头一起如雨砸下,动作幅度太大,阵阵挥出风声,白皙的手臂上暴起的经络贲张起伏,动作间晃动的腕骨泛出乌青色,很快又在他暴力的发泄下擦红了。
他的指关节上已经蹭破了皮,血丝顺着手指像蛛丝一样蔓延开,可他完全不在意,像是一头情绪上涌激烈搏斗时感知不到疼痛的野狗,眼里只有死死咬住对手的咽喉这一个目标。
CR已经满脸是血了。
“好了!你别打了,警察要来了。”尤佳妍怕真惹出事来,吓得连忙去掰他的肩膀。
宋词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哪里都是硬邦邦的一整块,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她连指甲都掐不进去。
“好了,真的好了,我不是没事吗?”尤佳妍听到他急促又粗重的呼吸,胸膛起伏,瞳孔扩绽,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彻底激怒的兽。
“我一天没吃饭了!你陪我下去拿饭!”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蓦地伸手去抓他握紧的拳头,宋词紧急收住下一拳,偏头快速地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的呼吸还有些不稳,眼神也还是乖戾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尤佳妍的手心其实根本包不住他的手,可她怕这条缰绳不够拴住这个男人,又以卵击石般抓了抓他的手背让他回神。
“没事,没事了。”她抬手擦掉了溅到他脸颊上的血。
宋词好像被定住了,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微微低下头收紧下巴,眼神往下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沉沉地不说话。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了点力气抽出被她抓住的手,尤佳妍有些紧张地挠了他一把,生怕他听不进劝,宋词用手指碰了她一下,转而主动捉住了她的手。
他用大拇指蹭了蹭她指腹上沾染的血迹,却恍然发觉自己手上全是血,越抹越开晕出一大片,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想也没想,另一只手随意掀起衣服下摆,抓着那点布料一点一点擦去她手上的血渍。
尤佳妍的睫毛颤了一下,她感知到他犹有血渍残留的掌心滚烫,热度几乎要穿透皮肤灼伤她。
原来他打架,这么凶吗?
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讲究三德五美的乖小狗。
宋词不声不响地把她的手擦了又擦,擦干净后捏住,举起,停在与目光齐平的位置,然后转了转她的手检查了一遍,最后一把拉起蹲坐在一旁的她,站起来就往浴室走。
尤佳妍被他拉着往前走,只来得及回头张望了一眼,痛得几乎连呻|吟声都发出不来的CR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只有两条腿时不时抽动一下。
宋词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身后,他把尤佳妍推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调了一下水温,用手碰了碰觉得可以后才抓住她的手在水流下冲洗。
他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两条手臂环过来固定住她,沉默不语地帮她洗手,十指插|入指缝又离开,细致入微,是那种帮小朋友洗手的步骤。
尤佳妍的目光却难以控制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指骨上多处蹭破了皮,东一块西一块的,看起来很疼,血丝被持续不断地冲走,洁白的盥洗台面上淡淡的血色像是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的手背上血管扩张,骨骼和青筋都还蓄着力,看起来粗暴又强势,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性,被热水一冲后白皙的皮肤涌出另一种微妙的红色,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凌虐美感。
她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想起这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压在枕头上的模样,彼时他手臂上的细汗和蜿蜒的青筋也是如此淋漓尽致,让人难以招架。
尤佳妍的耳边是他沉沉的呼吸声,他身上温度很高,除了血腥味还有一点汗,像是夏日午后突然的一场雷阵雨,潮湿热意扑面而来。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眼梢下拉的冷淡模样,下颌绷紧,怎么看都还在情绪中。
“你怎么来了啊……”尤佳妍的脑子里还乱糟糟的,脱口而出的问题显得有些蠢。
因为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第35章 “你别怕我”
丁纤问她能不能收留自己一个晚上, 尤佳妍拒绝了。
“不安全,这里很乱你知道吗?”尤佳妍送佛送到西把丁纤送去了大使馆。
机组成员都很重视这件事,陶玉也在其中发挥了不少力气, 航空公司甚至愿意为丁纤免去这张机票, 因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桩新闻将会成为公司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一桩美谈。
机组安全员陪着一起去的大使馆, 尤佳妍等人回来时天色早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好在路上开着车,突然被一辆嚣张至极的出租车超车后逆向拦了下来。
那辆车开得太狂野,刹车片挤压时发出尖锐的响声,车上几人都吓了一大跳,以为地头蛇出来报复了。
结果下来的是宋词。
尤佳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愕然地看着他迈着修长的双腿走到面前, 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你怎么来了?”她的第一句话。
宋词只套了一件明显不属于他尺码的外套, 他沉静地往车厢内扫了一眼, 看到车内坐着的都是尤佳妍的同事才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什么叫做过来看看?!
尤佳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辆出租车在宋词下车后直接开走了,那就说明他连行李都没带,只身来了N国?
算算时间,他难道……
“我发给你丁纤的录音, 你没回我消息,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在飞机上?”尤佳妍人都傻了, “你……你赶了最近时间的直飞?”
宋词上了车, 淡淡地“嗯”了一声, 极其稀疏平常的口吻,好像一言不发直接千里迢迢地飞五个小时只是一件不足为提的小事而已。
他没怎么解释自己的举动, 只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他咬字很重,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又重又慢地将她从上到下抽丝剥茧般检查了一遍。
“没有没有。”她举起两只手, 连连摇头挥手。
宋词表情忽而一凝,抬手就捉住了她的腕子拉到眼前,待看清后语气都强硬了起来:“你手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拿热水泼你了?”
尤佳妍一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宋词的眉心攒着,手指在她那块明显烫红的皮肤周围试探性地点触了一下,又飞快离开。他抬眼看她一眼,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确认她痛不痛。
“回去你别碰水了,我帮你。”他捏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然后按在他自己腿上,不肯松开。
几个安全员都在明里暗里悄悄地打量他们两个,嘴边惊奇的偷笑怎么都藏不住,还有一个疯狂给她打手势,无声地用口型调侃“哦哟~”
她只装瞎没看见。
于是群众们慈祥的姨母笑又转移到了宋词脸上。
尤佳妍有些脸红,可是宋词说完那些话后就格外知进退地保持了沉默,只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看,好像没有注意到身旁其他人的目光似的,不声不响地牵着她的手。
一车人回到酒店附近时本想顺便吃个饭,可是那几个安全员明明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这时候却一个比一个八卦,胡诌了几个傻逼理由硬是留给他们一个二人世界的机会。
“怎么说也不说就过来了?”尤佳妍用手肘撞了撞他,还有些疑惑,“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宋词彼时还在便利店买速食,他站在冰柜前,左右手各拿了一盒,正在认认真真地挑选,闻言抽空往她那儿瞟了一眼。
“我远程盗了你的手机账户,开了定位。”
“你!”
“对不起。”他很快垂下双臂转过来诚恳地注视着她,眼尾往下撇,睫毛也跟着落下来,可怜巴巴的。
“我实在是太担心你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她仍然是柳眉倒竖的模样,宋词轻声细语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招人疼:“抱歉,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可是我实在是受不了一个人呆在那里担惊受怕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了。”
“我真的很需要在你身边,看到你的脸,确认你的安全,对不起,是我需要你,所以我来了。”
尤佳妍被他接二连三的直球打得噎了半晌,几乎是有些仓皇地避开了视线。
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说:“算了,机票我给你报销了。”
“不用,你给的线索非常有用,警局的悬赏金额很香。”宋词温顺地冲她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手中的速食问,“没有什么好吃的,要不鳗鱼火鸡面好不好?再买一包芝士,等下给你叮一下。”
“如果你想吃新鲜的,嗯,这里过去十二公里有一家大一点的超市,我也可以买点蔬菜回来给你做。”
“不用不用,就这样挺好了。”尤佳妍见他这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外套,明显是为了赶飞机匆忙抓了件别人的衣服,哪还好意思让他这么折腾。
“好,回家补偿你。”宋词又对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
水流声一直哗哗作响,宋词给她洗手时动作非常小心轻柔,一点都没有溅到她烫伤的部位。
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她重复的提问感到厌烦,抽了两张纸按压掉她手上的水珠,往外头快速点了点下巴:“就是因为我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我来了。”
“其实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尤佳妍看着他。
她有一种出头后家人帮着收拾烂摊子的感觉,从前她身后从来没有靠山,即使是小时候小朋友之间吵架脱口而出的一句“我让我爸爸妈妈来教训你”她也难出口。
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只能由自己承担,所以习惯了万事三思而后行,于是从小就比别人看起来更加早熟,也更加有自己的主意。
这样做合理吗?后果自己一人能承担吗?如果起了争端对方背后有多少人,自己能抗住吗?
尤佳妍自认为这一次她也头脑清晰地思考了很久,她甚至早就打算在警局窝一晚上,要是姚二等人真的只手遮天那就去大使馆窝一晚上,反正她飞N国的次数不算多,平时可替代的飞行任务只多不少,哪怕以后不再飞N国也没事。
唯独没有想过置之不管。
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葬送自己的未来和生命,这个世界已经掩盖了太多未出生的女孩的声音,它还想扼住其他女性的声音,最后又堂而皇之地说“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自己不愿意发声罢了”。
宋词的突然出现,却莫名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她甚至安心地觉得今天哪怕开着房门在这酒店里睡一觉也不会有事。
因为有人站在她身边,站在她身前。
宋词给她擦完手后才开始收拾自己,与刚才对待她时细心又温柔的动作不同,他躬下身,背脊处延伸到后颈的脊骨立刻凸起一条明显的痕迹,双手反复接捧住一抔水粗糙地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脸。
水花在盥洗台上炸开,星星点点地溅到她的手臂上。
“我没怪你。”他关掉水龙头,双臂撑在盥洗台旁,低声解释了一句。
尤佳妍没说话。
宋词直起身,他短促地晃了下脑袋,像是一只落水后上岸甩水的大狗,也不擦干,就用手背随意擦了下下巴,任由剩余的水流下来汇聚在下颌处,然后零星滴落。
他看向尤佳妍,眼睛被热气熏蒸后有一点水光,下眼睑有些泛红,睫毛也湿漉漉的东倒西歪地贴在他的眼皮上,有几缕汇聚了水珠后顺着眼尾细细流下来,好像是缄口不言时藏不住的眼泪。
“你做的很好,你没有问题,你也不是在惹麻烦。”他说,“你很勇敢,胆小鬼是我。”
尤佳妍忽然就喉头一哽,眼睛有点热,她听懂了他的话,可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想说自己不会有事的,又觉得CR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外面那她说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信服力。
宋词做很多事的时候并不会邀功或是解释,他总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因为担心,所以连家都来不及回,不带行李空着手只身毫不犹豫地奔赴千万里外,就为了守在她身边,这种事她这辈子也没有期待过,更无法想象。
她好像从来都不是能享有这样无理由偏爱的人。
尤佳妍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抬起双臂抱住他,手掌紧紧地攥着他背后的衣服,她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他下颌处掉下来的水滴落在她的长发里,像是洇开的泪,又被他轻轻抹去了。
宋词回抱住她,箍住她的肩膀,胳膊用力收紧,身上居然有些发抖。
尤佳妍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沙哑的深呼吸,他稳住声线,颠来倒去,手足无措地说他真的很害怕她出事,所以今晚动手时才有些过分了,让她不要害怕他。
“我不怕你。”尤佳妍将头埋在他身前,紧紧闭着眼睛,“我为什么会怕你?”
“你在这里,我才不害怕。”
第36章 好好好玩真空是吧
警车来时尤佳妍正坐在床沿吃完最后一口裹满酱汁的鳗鱼。
她吃得偏慢, 吃一口往CR那儿瞟去一眼,三心二意的。
宋词在浴室里像只大狗一样抱了她一会儿,想起她还没吃饭又把她领回房间里, 指了一下床, 言简意赅:“坐着等我一会儿。”
他把地上的刀和枪都捡起来, 放在她手边,又把CR粗暴地拎起来按在椅子上。
CR根本坐不住,整个人像是一条赖皮蛇一样往下滑。
宋词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一脚踹向椅子腿,直踹得CR连人带椅子“吱”一声滑出去一截。
CR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老实巴交地用手抓住椅子边坐住了, 连鼻子底下的血都不敢擦。
“我下去拿饭, 你等我一下。”宋词面色如常地持枪、上膛、瞄准、下压, 在CR大惊失色的恐慌神色下教了尤佳妍一遍,“他要是耍心眼,你尽管冲腿上开枪。”
尤佳妍:……
谢谢,几乎都快忘了十分钟前他还在浴室里隐忍不发又一脸神伤地让她别怕他。
宋词威胁完人下楼去取餐,他大概今晚特别没有安全感, 才出去几分钟就回来了,好像生怕她一眼不见就被人绑架撕票了。
两个人吃完饭,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才磨磨唧唧地响起来, 不愧是治安不好的N国, 出警时间这么长,长到真有尸体也凉了。
宋词陪着她去的警局, 他倒是不太会说N国的语言,可是却操着一口非常流利地道的通用外语口音, 尤佳妍乍一听到这样醇厚老练的口语,惊得频频往他那儿瞄去。
宋词的公司,一定是国际化大接轨的大型公司吧,现在通用型复合人才的要求已经高到这样离谱的境地了么?
这一回警局的态度严肃了很多,尤佳妍听到宋词把这桩事背后牵涉的情况说的无比严重,刚想暗地里给他递一个夸奖的眼神,下一秒其中一个办事的警察就接了个电话。
再回来时,口吻天差地别,再三表示他们会积极配合,共同打击这类跨国犯罪。
“什么情况?”尤佳妍低声问了宋词一声。
“这条新闻现在还压着,但是上面已经都知道了,各部门都在配合争取一网打尽。柳嫔然一个大学生不禁吓,指了两个还没来得及出国的孕母,胡翔在医院里上班根本跑不掉,也被喊去问话了。另外柳嫔然还提供了一个叫做李夕云的药代,只是还没抓到。”
“警察和调查记者在第一时间扮成夫妻去咨询代孕,通过胡翔牵线的,说是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是对方在这个当口非常谨慎,电话沟通了很多次才愿意见面,现在还在等能不能见面后再抓几个。”
“丁纤是一定会回国被保护起来的,你那份录音和警局里的两次记录都很有用,对于姚二和隆伟迪的通缉追捕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往那几个忙前忙后接打电话的警察那儿瞥了一眼,“大概是接到通知了吧,丁纤不是被你送到大使馆那儿去了吗,要代表政府办理交涉的话,他们出面比较快捷方便。”
尤佳妍模模糊糊地感觉这个场景似乎在自己身上也发生过,一个电话,自己就被警察客客气气地送出来。
只是现在更引起她重视的不是这个,尤佳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摸出手机,快速滑动几下找到与王卿的聊天记录,赫然发现她口中另一个“小三”的名字正是李夕云。
宋词也看到了聊天记录,他一怔,反应极快道:“胡翔还在警局里,没这么快能够出来的,应该也不被允许往家里打电话,只会通过警局告知一下家人自己在派出所。”
两人不能更默契了。
尤佳妍了然,也不用他再说什么,着手立刻在聊天框里打字:
【天呐!真的太过分了,但是你知道吗,你老公被叫去问话就是因为这个叫做李夕云的药代!她勾引你老公还不够,还想把你一个好好的家庭都弄垮了!】
【胡翔都是被骗的,就算这世上谁都不相信他,你也一定相信自己的枕边人吧!现在李夕云跑了只留下你老公百口莫辩,你要是能提供点线索找到她,你老公经此一事后一定会认清谁才是真正爱他、陪伴他的人,以后跟你一起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宋词只要稍一低头就能将尤佳妍的手机屏幕看个完全,他有些失笑:“这有用?”
“有用啊,”尤佳妍头也不抬,“你不知道,她超爱!”
*
两人回到酒店时客房部已经将房间都打扫完了,好几个同事都闻声过来关心了几句,尤佳妍有点感动,又有点不敢动。
因为来者各个都像是观光旅游似的看到了站在一旁容姿出色的宋词,短暂的吃惊后就拼命给她打眼色。
姐们,牛逼。
背着我们吃这么好是吧!
大概是这意思。
陶玉看到宋词也很惊讶,转念一想想到自己先前在电话里曾劝过尤佳妍跟薛和诵好好在一起,这下便有些尴尬起来,原来自己其实是拉错郎配了?
她有些愧疚地冲宋词问了个好,宋词在人前交际不能更得心应手了,他客气有礼地一一打过招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过酒店前台定了水果果盘送到各位同事的房间里,说是尤佳妍送的,感谢大家在这次事件里齐心协力。
众人都纷纷跟尤佳妍说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陶玉看到两个人“感情这么好”,越发欣喜又感动,对着尤佳妍不住地点头表示肯定。
“不是,就是朋友……”尤佳妍还要挣扎,心说自己可是牢记公司章程的好员工,可没有做出什么带着家属过来一起上班的高调事。
谁料这话听在陶玉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立刻一记眼风瞪回来。
尤佳妍人都麻了,可是看着场面一派和谐美满,她也没好意思做那个扫兴的。
可偏偏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其中一个安全员大概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憋不住了,现在总算逮到机会了,睁着八卦的小眼神把脖子凑过来:“佳妍,那薛小少爷呢?”
宋词骤然往这里望过来。
尤佳妍:……
陶玉猛地一高跟鞋踩过去,犹不解恨,背着手还在人高马大的安全员胳膊上狠狠拧了一记。
安全员一个哆嗦,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尤佳妍咳嗽了一下,继续镇定:“大家误会了,其实也是朋友。”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刚才还善解人意八面玲珑的宋词忽然像是听不懂场面话了,他偏着头冲着尤佳妍望过来,眼睑向下敛起,睫毛把透亮清浅的瞳仁遮起来,好像有点无措。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轻声问:“薛小少爷是谁?”
“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尤佳妍:……
“一个乘客,乘客。”陶玉连忙打圆场,她冲尤佳妍比划了个“回房间后好好哄人”的手势,转身就开始赶人各回各家。
“回去吃水果去,吃完赶紧睡觉!”
众人都作鸟兽散,尤佳妍与宋词回到房间后一点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一边扎头发一边往浴室走,余光瞥见宋词戴着一次性手套在给她剥柚子。
她随口一句:“果然在同事面前还是少露面为妙,否则又要重蹈薛和诵的覆辙,分手了后麻烦。”
宋词正在用牙签一一挑去苦籽,骤然听到这句话一顿,怔忪着抬起头望向她。
尤佳妍好像只是经验总结一般,提了一句后就慢悠悠进了浴室。
徒留他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坐在原地,手里还捧着一片剥了一半的袖子。
他极轻极缓地吐出一口气,反复深呼吸了几次,跟自己说不要紧,不要心神大乱,也不要把她的话翻来覆去地做阅读理解。
她没有不要他的意思,证据就是,比如……刚才她还主动抱过他呢。
他自我调整了一会儿,重新用牙签挑起袖子薄衣,也许是汁水不小心溅到了眼睛里,陡然涌上一股酸涩。
尤佳妍洗完澡出来一身轻松,看到自己床头已经放好了剥好的一整个柚子,还有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
她灌了半杯下去解了渴,又咬了一块袖子,赞叹:“好甜!”
没听到回复,她抽空扭头看了一眼,看见宋词一个人坐在桌子前跟尊大佛似的一动不动,也许是灯光的原因,他看起来格外落寞。
“傻了?去洗澡啊。”
她光顾着享用袖子,听到身后低低地应了一声,补上一句:“洗干净点。”
身后的脚步声一滞。
宋词抿了下唇,她总是这样,给一巴掌又给一颗糖。
可偏偏,他在她面前向来一点骨气都没有。
他因亲手将自己送上死路而无能为力,又因为因此能从她脸上盼得一点笑而甘之如饴。
尤佳妍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刷了会视频,再抬头时就看到只披着一身浴袍的男人一边用毛巾潦草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慢慢地信步过来。
头发上的水在浴袍上洇开几点圆斑,更多的顺着他的侧脸流下去,又滴落在胸膛上。
宋词似乎只一心忙着闷头擦头发,动作间唯有一条腰带束封的浴袍在抬手时松散了些,交叠在前胸的布料微微敞开,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漫不经心的样子。
尤佳妍手中的短视频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自动播放,可她的手指并没有滑动。
她看到他无意识敞开的衣襟间还有氤氲的水汽,欲盖弥彰的湿痕流过纹理流畅的胸膛,最后隐没在浴袍里消失不见。
直到他终于把头发擦至半干,收了毛巾才捕捉到她的目光。
尤佳妍不确定他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不设防。
但她能确定的是,她的确挺喜欢他这种上道的样子。
宋词似乎有点难为情地撇了下头,又往地上看,总之就是不看她,可是说出来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害羞。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呢喃道:“我没带衣服。”
好,好,好。
大衣底下玩真空是吧,开箱有礼是吧,拆礼物是吧,玩反差和刺激是吧。
尤佳妍把手机“咔嚓”一锁屏,短视频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她把手机往边上一放,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宋词轻飘飘地撩了她一眼,不动。
尤佳妍伸手够不着他,踢掉鞋子往前探,用脚背去勾他的小腿。
“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没用什么力,轻轻往回带了一下,宋词就顺着她的力往前靠近了两步。
尤佳妍捧过他的手看了看,在那几处破皮泛红的伤口处用手指一个一个点按过去,提起眼皮问他:“痛不痛?”
宋词眈眈地注视着她,被热水泡过的伤口弥漫出钻进血液里的刺痛,他特意用比平日里洗澡更烫的水温冲过,因为刚才他注意到她看向自己手背的目光,于是立刻就知道应该怎么样要糖吃。
可是现在他被她摸得有些痒,与疼痛混在一起生出一股如电流般酥麻的触感,反复刺激他的神经。
他轻声说:“只是朋友的话,还挺痛的。”
“是吗?”尤佳妍笑了一下,将五指挤进他的指间,与他十指交握,语气无辜,“那怎么办?痛的话不能碰水诶,越碰越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若有似无地往上勾,像是干燥柴木底下微弱的火星,一点就燃。
宋词很难拒绝她。
他从来就学不会如何拒绝她。
他怎么会听不懂呢?
几乎是立刻就折戟在她的目光里,他又往前倾了点身体,欲系未系的腰带让这件浴袍变得靡乱又不守规矩。
他与她目光交汇,声音低哑:“没关系,伤口不严重,如果是碰’水’的话,那就不会疼。”
尤佳妍挑了下眉,又在他的伤口处摸了摸。
宋词牵着她的手一同抚上他的脸,他盯着她,缓慢地将头侧过去,眼神却一刻不离地与她纠缠。
他细碎地亲吻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吮过去,最后做了一个先前恐吓CR一样的一个动作。
只是在此刻好像又不一样了。
他带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压过嘴唇。
带了点欲迎还拒的凌辱意味。
他知道她喜欢的。
尤佳妍的睫毛一颤,终于如他所愿将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他又浅浅地抿了一下她的指尖,轻声道:“如果宝宝心疼我的手不能碰水的话——”
他当着她的面蹲跪下去,轻握了下她的小腿踩在他的肩膀上:“也可以有别的选择的。”
第37章 只是做个朋友
酒店的隔音不太好, 离机场近的地方,总是能时不时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飞机轰鸣声,震颤的大地和尖利的啸声是最好的幕布, 能掩盖掉一切试图隐藏在深夜里似痛又爽的声音。
尤佳妍仍然不怎么肯给亲, 可她今晚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宋词教训CR时手臂上时隐时现的青筋, 于是她鬼迷心窍般顺着那些经络抠挖抚摸过去,又下了劲去掐,留下一个个嫣红的月牙痕迹。
而宋词仍然心口不一,他明明会在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用耳朵贴近她的唇,把下巴嵌在她的颈窝里不厌其烦地听他故意逼出来的她的喘.息声,又会在轰鸣声远去后用大手捂住她的嘴,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 压着嗓音告诉她隔壁是她哪几个同事, 也许现在还在享用新鲜现切的果盘。
飞机扬起的席卷风声下, 很少有人能不被打扰地沉睡一个整觉,可是尤佳妍在之后睡得格外香甜。
宋词照例会处理好一切后续,他仍有些睡不着,神经紧绷,毫无睡意。
他只留了浴室的一盏夜灯, 安安静静地躺在尤佳妍身边,借着那一点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她安静的睡颜。
他的手一直十指交缠地牵着她的, 皮肤的接触让他能安心下来, 确认她的确在他身边, 毫发无损的在他身边。
大概她根本不知道今晚他有多后怕,她的胆子总是大得离谱。
宋词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到尤佳妍的场景, 很遗憾,与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转学到宪恒中学的第一天就把高二的学生名单检索了一遍, 成功找到了三班的尤佳妍,看到那张清秀的照片时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又变得莽撞且来势汹汹,撞得他胸口都在发颤。
他把手指点在那张照片上,又觉得指尖有些发烫,有些痒,拇指和食指互相轻微揉搓了一下,妄图将那些不清不楚的感觉压下去。
只是做个朋友而已,他想,而且尤佳妍收了他的钱,最后也没把手机给他。
他试图为自己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全然忘记了报火警时他在心里连夸了好几句“好姑娘”,还在想这钱出得太值了。
只是认识一下,况且现在都是同学了,同学之间,一起吃个饭,交换一下联系方式,这很正常吧。
方淮序当时进的是计算机竞赛班,这个班走的都是提前保送批的路子,与尤佳妍正常的文化班甚至不在同一层楼。
他频繁绕远路经过三班偷偷望她一眼,装作只是路过的一个无心之举,这样踌躇了三天,也没想好要怎么上前打招呼。
想认识的人迟迟说不上第一句话,不想认识的人偏偏缘分颇深。
方淮序在第四天就在早操环节碰到了老熟人7号,因为明铸学堂被封停查办,所有学生都被接了出来,没想到7号居然还是本地人,宋词也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名叫做刘述。
刘述已经压级压了两年了,从师兄变成同级,场场考试在年级吊车尾,早操的时候自然也被老师丢到了最后排眼不见为净。
正巧与因为身高在同龄人中间高出一头所以排在队伍末端的方淮序两相对望了一眼。
方淮序打招呼的手才刚抬起,刘述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跑。
真是和谐美满的校园生活啊……方淮序放下手心想。
可是到了放学的时候这个美好的愿景就破灭了。
因为尤佳妍是走读,而他是住校,方淮序成天装作自己也是走读生面色如常地混出校吃晚饭,实则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跟尤佳妍“顺路”后说上一句话。
没想到却被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堵在了一条弄堂里。
那条弄堂后面有一家甜品店,尤佳妍有时候会去买一块百香果蜂蜜千层,方淮序很快就把这里都走熟了。
刘述一改白天里见了猫的耗子那股怂样,这时候狗仗人势地站在一个刀疤脸身后,伸着手臂冲他指指点点:“大哥,就这小子,嚣张得不得了,都追到学校来教训我了,您一定要给我做主。”
见方淮序拧着眉,似乎注意力全都飘在身后三十多米的那家甜品店里,刘述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恨得直扯着嗓子强调:“大哥,他有钱,在明铸学堂里他成天从家里要钱,底子绝对厚。”
一群人都望过来,似乎对这句话非常感兴趣。
甜品店门口的风铃只要有人进出就会撞出风声,空气中会飘来馥郁香甜的黄油和奶油味道。
方淮序以前很喜欢听尤佳妍推门走出来时风铃清脆的响声,她通常会反复确认手上提着的小袋子会不会压到小蛋糕,眉眼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有光,像是一只把松果埋在秘密基地亟待开餐的快乐小松鼠。
风铃声又响了。
方淮序没法确认那是新顾客光临还是里面的人结账离开,他也不想赌。
他不动声色地折了一下身位,慢吞吞地往后退。
那群混混明显乐了,因为方淮序退进了一个公共厕所,里面没有路也没有监控。
一大群人就这样鱼贯而入,消失在这条窄窄的弄堂里。
……
方淮序自认为对于这种场景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一般打架斗殴对方也是看眼色的,尤其是第一次选定的目标,要是真看起来又疯又难搞不要命的,那些混混也会打退堂鼓。毕竟无非是为了点保护费或者是替人出头,回头真死了两个小弟那老大在这块地上也没了威信。
破窗效应,第一次被砸出裂痕的玻璃,后面一定会碎的。
所以方淮序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狭窄逼仄的空间,不太好闻的气味,以及潮湿积水的陈旧瓷砖,对方拿着家伙有备而来,本以为能速战速决,谁知道刘述这小子要么不点人,一点人来了个这么能打的,一群人围困一个人都施展得相当狼狈,几乎讨不到好处。
最先出头的一个小弟被方淮序点东点西抽中了,他的右耳被撕裂,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还黏连挂在上面,血将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一直在嗷嗷大声凄惨叫唤。
方淮序擦了一下下巴上的血,对着一群彻底警惕起来的人笑得温和,他说:“你运气不好,我打架都挑倒霉蛋一个一个来的,抽到谁就是谁。”
“不过你运气也算好,以前在我家那儿也碰到过今天这样的小游戏,被撕扯下来的可不是耳朵,是一整条胳膊。”
人群开始往后躁动了,来之前刘述就说过方淮序在明铸学堂的英勇战绩,原本混混们还不信,这下看着眼前和颜悦色温文尔雅但怎么看怎么像疯批的小子——
他妈的绝对是块硬骨头钢板。
得想个法子撤了,这人看着彬彬有礼的,实则跟一条野狗似的不好惹。
“别走啊。”方淮序冷笑起来,额头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糊到了眼睛,他连眨都不眨,漆黑的瞳仁上覆了薄薄的一层血,黑色的短发黏在脸上,显得皮肤更加苍白又吓人,“今天谁也别想走。”
他抬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刘述:“你过来。”
刘述一看身边的“铁哥们”都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东一个折了腿西一个提不起胳膊,吓得寒毛直竖,他虽然打架不行,可是看场面可是老手,今天这一顿群架再下去铁定讨不着好。
他哪里敢听话地上前一步?只躲在刀疤脸头儿背后猛扯他的衣服后摆,意思快走快走。
头儿气得扭身就给了他一巴掌,他刚才照例退开在人群外等着小弟教训人,没想到一个两个都不禁打,其中一根短棍打折后被方淮序拿到,手腕一拧就穿过人群飞掷过来“咚”的一声砸到他的头,这会儿脑瓜子还嗡嗡的。
刘述捂着脸萎靡在身后,脸上的巴掌印又红又肿,他自知这次回去铁定被大哥好一顿教训,现在已经后悔得一句话也不敢吱声。
一群人彼此对峙着心思各异的时候,外面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这下再也不用犹豫什么了,刘述等人先行拔腿就跑,连棍子都扔在厕所里不要了。
剩下的小弟连忙你扶我背地搀扶着跑开,现场乱得一片狼藉,洗手池上的水龙头都被砸歪了,拧不紧的接口一直在往外喷水,方淮序听到如鸟兽散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浊重地喘了口气坐在地上。
他左腿的脚踝完全肿起来了,刚才放狠话的时候只能靠着墙壁强装无事,实际上痛得背后都是冷汗。
警笛声越来越清晰,他右腿还能动,支起来踩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体,手臂横架在上面又沉沉地喘了口气。
啧,刚才动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坐下来才发现骨头缝里都是酸痛的。
有人进来了。
方淮序提不起劲来,他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间,眼神涣散地盯着脏兮兮的地砖,只懒洋洋地说了句:“人跑了,但是我记得每一个人的长相。”
警笛声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叫着,他疲惫的大脑忽然动了一下,惊觉这声音靠的太近了,而且仔细听一直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不像是真笛声,倒像是警报器。
他微微动了下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眯着往厕所门口望去一眼。
那人站在逆光处,自下而上看去时身后都像是晕开了一层被偏爱的光圈,红黑条纹的校服也遮不住骨肉匀停纤秾合度的姣好身材,她手上还拎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甜品袋子,而警笛声就是从她手心里捏着的便携式防身警报器发出来的。
“同学,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她礼貌地询问了一句。
第38章 为夫本刚,见妻则娇
方淮序的大脑在一瞬间只剩空白。
他的身体动不了, 某些不受控制的情绪却早已绕着浑身血液摇旗呐喊着跑完了千百次,不屏住呼吸总怕被旁人听到他的秘密。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迅速低下头重新埋在手肘间不让她看到脸,呼吸和心跳加速到比几分钟前还在打架时都要急促,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最后莫名其妙翻出了一句话:
“喜欢乖的, 听话的。”
乖的,听话的,那是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了。
他从小就很会装乖,听话、懂事,但无论怎么样,打架斗殴的一定称不上乖。
方淮序很难劝解自己只是想跟尤佳妍交个朋友, 他在此刻狼狈地发觉自己不想以这样的形象给她留下第一印象, 他怕会影响到后来的一切可能。
一切可能?
他想要什么未来?
他想要什么可能?
他现在想不了太多东西, 因为他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那颗警报器好像是一次性的,响了之后哪怕被踩被摔都止不住声音,方才还觉得烦的警笛声现在听起来好像与他心脏发出来的动静同频。
他闻到厕所里难闻冲头的气息,贴在冰冷瓷砖上的左腿裤腿已经浸润了溢出来的自来水, 他脸上有血,手背上有血, 沾了汗的衣服贴在身上——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得体, 一点都不风度清雅, 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她最适配的,最懂得进退, 最善解人意温柔细腻,最擅长投其所好的爱人才对。
爱……人……?
方淮序的瞳孔急剧收缩, 连带着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觉颤了颤。
他的耳朵有些热,可是他不敢用手去揉,只期望自己能冷静一点。
怎么会是爱人呢?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想去当她的男朋友,只是朋友,只是想跟她道个谢,想认识她一下,因为她真的很与众不同。
那为什么死死挡着脸连目光接触都不敢?为什么说话时故意压低嗓音伪装成另一个人生怕她以后听出来?为什么当下脑子里只记得她那句要乖的,听话的?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天人交战,他想不通,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地避开了一切可能让她看到脸的机会。
“别过来。”方淮序偏了一下身体,一个拒绝的姿态,“你走吧,没什么事。”
尤佳妍丝毫没有进入男厕所的不适感,她似乎注意到了水池里溢出的水在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小滩,在方淮序的裤腿上越晕越开,她把小蛋糕放在水池旁,伸手去拧水龙头。
完全被敲坏了,掰都掰不动。
她四处环视了一下,走近方淮序,蹲下身,从他动不了的左腿下抽出半截棍子。
方淮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她靠近的一瞬间想也没想就往后收了下左腿,下一秒就痛得闷哼了一声。
尤佳妍终于发现他的左腿好像有点问题,招呼都没打,自顾自掀起了一截裤腿查看了下情况。
方淮序把头往下压了下,喉结滚动,越发紧张且无措。
尤佳妍以为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蹲在地上就摸出手机打了个急救电话。
因为他的脚踝青肿得无比吓人,看起来挺严重的。
挂了电话后她仍然没有离开,打量了一下方淮序这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问:“你是不是打不过刘述?”
方淮序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一点反应都没有。
尤佳妍觉得自己的猜测一定没错,眼前的人虽然一直将头埋在手臂间看不清脸,可是骨相周正,侧脸线条流畅清晰,虽然孤零零坐在脏乱的地上,整个人却莫名有种如松如竹的气质,像是一幅碧血青玉的画。
翻译成人话,就是看起来就不是打架的料。
她遗憾极了。
“你……”她见他虽然坐着,可是人看起来身段高挑劲瘦,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别怕他啊,我跟你说,对付他这种欺软怕硬的人,退让没用的,你得让他疼,疼了才怂。”
方淮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最开始就看到刘述了,特意等在外面帮他报警吓走人。
她还教自己怎么对付刘述诶。
她还蹲在地上检查他的伤势!
他勉强拽着一丝理智故意压着嗓音,可还是难掩惊喜地追问了一句:“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尤佳妍长吁短叹了半天,但秉承着做人格外诚实的本质:“我是来看刘述被揍的。”
方淮序:……
大概听出了点意思,他拧了下眉:“你跟他有过节?”
她没说什么。
方淮序突然又开始担心她,他下意识抬了下头,又想起自己额头上的血流下来估计格外狰狞,只能忍耐着低下去,再次催促:
“既然认识,还不快走?万一刘述发觉不对折回来,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你怎么办?”
“那就来啊。”尤佳妍用那半截棍子在龙头上斜敲了几下,居然真把它砸正了。
“我还怕他不来呢,来了再给他送进去一次。”
方淮序一怔,觉得她胆子还挺大,又听她说:“我刚才看到他们一群人进了厕所,又听到你们里面的打斗声,所以扔了个迷你监控器进来。”
“是装电池的,清晰度一般,不过比较方便,我报了警,你等下拿给警察,一定不要放过刘述。”
方淮序万万没想到尤佳妍居然非但不绕道离开,居然还敢偷偷假装路过拍视频,这要是被那群混混捉住了,她今天势必不可能走得出这条弄堂。
“你——”他此刻后怕得冷汗涔涔。
尤佳妍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扔掉棍子,满意地拧紧了水龙头,从书包里抽了几张湿巾纸叠厚了递过去。
方淮序埋着头不知道情况,尤佳妍见状直接上手掰开他虚虚握着的手指,把湿巾纸塞进去。
“你自己擦一下吧。”
他被她碰到手指的一瞬间手臂短促地痉挛了一下,捏住湿巾纸时也同时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可是很快她又如指间细沙般悄然溜走。
她的手指从掌心抽离时若有似无地划过皮肤,其实根本就是他多想,可是他忽然就燥了起来,耳朵发烫,眼睑也不受控制地抽动几下。
他像是在挽留什么东西一样握了握拳,手心里除了湿巾纸只剩下一团空气。
“那我走了。”尤佳妍站起身,看着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嘱咐了一句,“下次刘述再来犯贱,你就挑着他下手,他这人被揍过就老实了。”
方淮序应了一声,听到她往外走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又闷又沉地喘了一声。
脚步声一顿。
他的眼睑垂着,耳根彻底红了。
方才一瞬间他突然就想起以前在国外跟朋友打篮球的时候,朋友不小心扭到了脚,一群男人在一起时那朋友半点也没喊痛,结果快散场时朋友的女朋友来了,那小子突然就一副痛得受不了的模样一直靠在他女朋友怀里哼哼唧唧。
那个时候他们这群球友都在嘲笑那朋友“为夫本刚,见妻则娇”,方淮序也不太能理解那朋友脆弱易碎的表演。
可是现在,灵光乍现之时,他突然就设身处地地理解了自己的朋友。
不想让她走……想要她陪着自己,能不能哄一下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的话,真的伤口会更痛一点。
但是又会觉得如果这样能被她垂怜的话,自己真是伤得太值了!
方淮序抿了下唇,刻意轻微地倒吸了口气,又难耐地喘了一下。
“算了……你等会,我去甜品店讨点冰袋过来。”她把那块小蛋糕也放在他身边,“吃点甜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就没那么痛了。”
方淮序听到她这回的脚步声是跑着出去的,一时感觉自己那颗心都又酸又酥,像泡在水里伏了又起。
救护车把他送上车时尤佳妍已经走了,拍了片发现自己的脚踝真的骨折了需要静养,班主任受方家的意思对方淮序特别关注,也很快打来了电话询问并前来看望。
医生一直在嘱咐如何休养,一旁尤佳妍报警后来的警察也在问话记录。
方淮序没有第一时间把尤佳妍拍的视频交出去,他要来自己的电脑把视频导出,确定里头根本看不出尤佳妍的手笔后才交了上去,唯恐把她牵扯进来。
他还把那块百香果蜂蜜小蛋糕放在病床床头,可是动物奶油放不住,最后被他珍重着一口分成三口慢慢吃掉了。
那两包冰袋,则早已化成了水,最后直到出院都被他收着保存了起来。
他不想在学校里传开自己与刘述打架的事,生怕传到尤佳妍耳朵里被认出来,于是跟班主任商量后一直在医院住了很久。
班主任知道他只在国内呆半年立刻就要出国,当即很痛快地答应了。
方淮序在医院里百无聊赖,只能成日抱着那台电脑。
他成功把尤佳妍和刘述的过节翻出来了。
学校论坛早已把这些帖子删了个精光,可这拦不住他。
他终于知道尤佳妍先前被刘述等人造过黄谣,不仅编造故事还移花接木P图后放在网上造谣。
尤佳妍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但她是第一个二话不说直接选择报警的女生。
按照刘述的说法,他纯粹是释放自己的“平日里过于紧绷的精神压力”,虽然放在了黄.网上但并没有盈利,受罚也不轻不重的。
尤佳妍没放弃,她一个个去找其他受害者女生沟通,最后联合起来再次向学校上书,她的班长叶崇也在这件事中出了不少力,他直接请作为律师的母亲出面了。
那个传闻中一直在追她的小富二代柏子昂砸了零花钱叫了一面包车的人把刘述拉到小巷子里教训了一顿,刘述家里也算是有点小钱小势,可一碰到柏家屁都不算。
刘述正式赔礼道歉,赔了一大笔钱,又被拘留了十天,家里为了息事宁人重新把他送进了明铸学堂管教。
方淮序翻阅了很多帖子,又看了当时的一些报道,尤佳妍身后的那群女孩子至始至终没有被爆出名字,只有她一直作为代表勇敢地挡在前面反抗,并且好好地保护着其他愿意站出来作证的女生。
她的女生缘一直很好,造黄谣的事一出来时就有很多女孩子为她说话,厉声斥责造谣P图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更在后来每天都往尤佳妍的课桌里塞小零食,连中午在食堂吃饭都有不认识的女孩子跑过来给她加菜送酸奶。
当时还出了些“三班那位是不是男女通吃啊?”这样奇奇怪怪的帖子。
尤佳妍的那些抄作业和代写检讨的忠实“客户”也在上蹿下跳地力挺她,更有一位长期客户家庭宽裕,扬言要给尤佳妍提价格以表示她凭脑子赚钱根本不差钱,谣言少来沾边。
最后却因为一不小心抄作业把尤佳妍的名字也顺手抄上去,故被教导主任拉去狠狠批斗了一番。
班主任正式去找了尤佳妍的父母好好谈了次心,又负责耐心地为她提交了助学金申请,怕她考试受影响,带着她去了校内心理关爱中心开解了一番。
尤佳妍在这一战几乎受到了一边倒的支持和鼓励,她的性格和为人决定了她的吸引力和交际圈。
方淮序心疼她,又为她感到骄傲,他突然很后悔自己将刘述送进警局前没有好好打他一顿,早知道就该把刘述的头按在公厕脏污的马桶里淹个几个来回。
他思索了一下,专业、老道、熟练,以己之道还治彼身,也把刘述P了图后放在了暗.网特殊癖好板块上。
第39章 男狐狸精
尤佳妍与宋词一同回的国, 丁纤也在同一航班上,公司为她升了公务舱,尤佳妍见状也为宋词升了舱。
“其实没关系的, 不用花这钱。”宋词一副良家妇男的模样收着长腿挤在经济舱里偏狭窄的空间, 为她“大出血”而不值。
“你腿都放不下了。”尤佳妍摇头。
“我来的时候也是经济舱, 没事的。”宋词将来时的事轻轻带过。
尤佳妍摸了下他的脸,真有两分心软了,她见他交叉着腿努力往后收坐得笔直,不由分说把他带到了商务舱。
“真的不用花钱,我没关系的。”他一脸恋爱脑上头有情饮水饱的模样。
要是让国外的朋友或是方家看到他坐在普通经济舱估计都要瞪大眼来敲醒他一句:“怎么,体验生活?”
可是陪着她过这种普通日子有一种别样的温馨,宋词甚至从中体会到了古代神话中被迫私奔不得不降低生活品质却得到真爱的幸福感。
有她在, 就什么都是最好的!
“我只负责头等舱和商务舱, 不想见我?”尤佳妍把他按在商务舱座位上。
“想的。”他立刻抛弃了卖惨得宠的计划, 没有什么比能一直看见她更美好了,“我自己刷卡,前几天在网上接了个活,你忘了吗?”
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钱,尤佳妍拗不过他, 两个人在N国的时候她真心实意地替他谋划着“上岸”后的生活,劝他不要浪费自己在计算机上的天赋。
为此, 尤佳妍还特意带他去了N国几家与政府网络安全特种部队联盟的军工企业, 想要看看能不能让宋词摆脱以色侍人的生活;此外她还买了票带他去了博物馆观看上一届黑帽子大赛的宣传片, 想要调动他的兴趣。
宋词本就对尤佳妍的安排言听计从,这次更是陷入甜蜜爱河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来者不拒一口气接了好多单价不高的活,又以此为借口承担了两人在N国所有的日常消费。
其实他的本事和精力花在这种逆向病毒分析或是简单软件漏洞挖掘是一种浪费, 可是他在N国被尤佳妍弥补了童年。
人总是会因为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
他最初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敲下第一下键盘,等爱上数字和字符后,每一次攻破难题摘下耳机兴奋地转身想要与人分享,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很想让母亲看到他的天赋,像别的家庭的父母一样带孩子去心仪的学校参观,陪伴他参加比赛,花时间精力谋划他未来的方向。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是一个“省心”、“乖顺”、“听话”的孩子,他理应自己完成所有功课,不让父母操一点心。
宋词没想到小时候没去成的博物馆,会在二十多年后由尤佳妍带他来。
参加一次简单的职业程序设计比赛的奖金有几千美金,每年八月在赌城举行的全球黑客大赛奖金更加丰厚,为军方或是政府效力更是能名利双收,更何况他那几个公司团队上下就是几千万美金……所以这些小打小闹的私活原本应该看不上眼的。
可宋词觉得,尤佳妍带他接来的、对他而言如同过家家的私活不是选项,而是答案本身。
或者说,其实她就是答案本身。
“好好好,你有钱你有钱。”尤佳妍投降,由着宋词自己刷了卡。
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把人劝到正轨上的满足感,看宋词这几天这么强硬地要自己付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正确决策。
劝人上岸,加功德啊!
回到洛城时尤佳妍要就丁纤一事回航空公司汇报,她就让宋词先回家。
宋词不放心她:“我等你一起吧?”
“没事,你先回去,我代购的包裹到了,你先帮我去收收进。”
宋词拗不过她,又听她报了一堆菜名,嘟囔着国外的饭菜只为了活着一点也不好吃,这才勉为其难先自行回家为她准备晚饭。
先回趟家把快递收好,再去超市买菜,做好后去接她……可以!
宋词在机场停车场交了一笔“天价”停车费,一路开回家后又把一大堆快递包裹拿上楼,这些包裹不仅有尤佳妍的货,还有他买的一些……
他想到自己网购的东西脸有些红,输了密码门打开,下一秒房子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当即对着玄关处单膝跪下了。
宋词不设防屋里居然有人,下意识碾了下鞋子就要抬腿踢人,谁料那跪着的男人呼啦一下从背后捧出一大捧红玫瑰,深情款款地抬起头就要抒情表白。
两人看清对方的脸,同时僵住了。
“你谁?佳妍呢?”
“你怎么进来的?”
异口同声。
宋词冷着脸环视了一圈房子,发现屋子里灯全亮着,桌子上地上堆着一大堆礼物,热闹得好像在布置圣诞节派对会场。
他连门都不关,反手指了一下门外,居高临下对着薛和诵言简意骇:“出去。”
“我凭什么出去?你又是谁?”薛和诵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场惊喜赔罪会没有等来尤佳妍,反而等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英俊男人,立刻就有些气上心头。
他与尤佳妍分手的初期还有些傲气,觉得她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要是撑不住两天就腆着脸回去找她实在没有男子气概,所以每日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伤春悲秋。
过了一周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放不下她,于是故意在朋友圈发一些以前出去玩的照片,妄图证明自己能过的很好。
其实谁来叫他他都推了,根本没心情出去耍。
几个朋友就来他家找他,还向他打听薛家欲联姻的消息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薛和诵气急败坏地跟家里长辈一对峙才发现流言是真的,爸妈都在相看儿媳妇了,他还乐呵呵地跟尤佳妍玛卡巴卡畅想未来呢。
他一股脑儿把宴席都推了,谁都不见,又多愁善感地想着自己跟尤佳妍的恋情真是多灾多难,情绪上头后天天干那些半夜不睡觉在八百平的花园里四十五度忧伤望天的事。
几次三番折腾自己的身体,他在分手的这不到两个月里反复发烧感冒,又作死地稍微病好点就喝酒买醉,在上次实在忍不住给尤佳妍打了个电话。
谁知道她气人的本事一点没退步,他那些精挑细选发的输液照片,那些不经意透出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那些想方设法为两人设置的台阶都没有被她看在眼里,薛和诵气得当天晚上就烧起来了。
可是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还是觉得要来见见她。
尤佳妍以前是不肯让他来她家的,她对两人的事严防死守不肯让外人知晓,薛和诵只能作罢。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他要来重修旧好,肯定要亲自上门才是,输入密码的时候发现尤佳妍没有换掉密码,他简直喜出望外,觉得这好兆头一定是代表她对他旧情未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好相见,他这不就来见她了!!
薛和诵先前在等待中一直难抑的热情在看到宋词进门的一刹那灰飞烟灭。
他妈的,哪来的男狐狸精?
宋词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想起先前跟尤佳妍和谐美满意犹未尽的初.夜就是这小子半夜打电话过来乱他心神,要不然的话回忆能更加美好。
那次这死皮赖脸的前任嚷嚷着要来找妍妍,被拒绝了还贼心不死直接登门入室,他怎么还不去联姻?家里都不管管他?
薛和诵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莫须有的灰,把花束放回餐桌上,转而以正室的口吻道:“没跟你介绍,我是佳妍的男朋友。”
“嗤……”宋词懒得理他。
他自顾自把快递箱子放在客厅里,熟门熟路地换了自己的拖鞋,进浴室用自己的毛巾擦了擦手,又去阳台收了衣服叠好,最后进客房换了件家居服。
身体力行地显摆自己在家里处处都是痕迹,以及作为男主人的熟稔。
薛和诵果然被刺激到了,他一开始看到房子里这么多男性用品还疯狂给自己洗脑这只是尤佳妍独居的安全挡箭牌,这下看到宋词这副自在自如的样子鬼火直冒。
宋词特意换了一套情侣家居服,上次不小心把尤佳妍睡衣弄坏后他就满肚子小心机地买了一套,刚才阳台收下来后特意还在薛和诵眼前状似无意地展示了一下。
“好了,这位自称男友的先生。”宋词整理了一下衣领,冷冷淡淡的,“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怎么,是你家?”薛和诵呛声。
“是啊,”宋词展颜一笑,“我和我爱人的家。”
去你妈的!
薛和诵气得要死,心说尤佳妍我跟你在一起一年多了都住不进你家,每次想来这小区都被推三阻四的,结果分手两个月就冒出来个野男人拎包入住了。
他凭什么啊!
“你爱人?你们结婚了?”薛和诵知道哪里是死穴,一击必中。
宋词温和谦雅的笑容一滞,好像精美的面具裂了一条缝。
他若无其事地嘴硬:“迟早的事。”
“你脸可真大,知道我跟佳妍在一起多久了吗?”薛和诵心想迟早?你永远也等不到,估计也跟自己一样不知道哪天就被甩了。
他冷哼:“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是你这种才露头一两个月的过客能比的吗?还妄想结婚,你看看佳妍要你吗?”
宋词心底的不安又被唤醒,在薛和诵声声讽刺中无限扩大,原来人在极度彷惶的时候真的会体现在躯体反应上,他现在的手臂都开始隐隐发麻,像是低血糖一般太阳穴如针扎似的抽疼。
他好像被她临时收留的一条流浪狗,随时都可能再被遗弃在一条不知名的街上。
好想她啊……想马上就能见到她,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触碰到她的皮肤来证明她的存在。
手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他等的好辛苦……
薛和诵为了证明自己对尤佳妍的熟悉,快步走到客厅角落的大箱子前面,徒手开始拆快递,一边拆一边说:“你不知道吧,她除了网店备货,还会留出我跟她自用的部分,她最喜欢甜橙味的。”
拆开了,薛和诵摸出一盒橙色的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与之前有点区别……
“知道。”宋词给自己打气在人前怎么样都要撑住了,他站到薛和诵身后轻飘飘地补了句,“不过先前你留下的都用不了了,所以妍妍全挂网店链接了。”
迎着薛和诵额头直跳的难看表情,宋词终于有了两份畅快的报复心态。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怕人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句道:“小了。”
第40章 天杀的心机男好不要脸
薛和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差点都想一把拉过宋词推进厕所两个人好好比一下。
话题不能往这里继续了。
薛和诵脑子也转得快:“既然是新买的, 那看来她也没碰你几次啊。”
宋词的眼皮一跳,他在听到尤佳妍跟薛和诵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一点也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淡然,相反, 他想把这小子按进那束玫瑰花里用刺划烂他的脸。
甜橙味?他也确实不清楚, 两个人一次是他宅速递的, 另一次在N国酒店直接拿的床头柜的。
没事的,宋词对自己说,往事如烟,不值一提,他跟妍妍来日方长,有着无限可能,这种前尘往事还是早点埋了吧……
不行, 天杀的他还是想报警把眼前这小子抓起来。
“佳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喜欢我了, 她还会主动给我发信息。”薛和诵掏出手机翻出他珍藏的聊天记录和抓拍的尤佳妍的日常:
有她埋头吃夜宵的, 有她抱着枕头聚精会神看电视的,还有对着镜子认真画眉毛的……她怎么样都好看!
“就是没有合照。”宋词稳住情绪,一针见血。
薛和诵的眉心直跳,又要被气得发昏。
尤佳妍太谨慎了,她死活不肯拍两个人的合照!
“难道你有, 别五十步笑百步。”薛和诵咬牙切齿。
宋词在手机相册里滑动了数下,满脑子都是黑了薛和诵的手机把尤佳妍的照片都删了并转移到自己手机上保存好这个念头。
他凭什么分手了还留着妍妍的照片啊?有没有一点前任的分寸感?不知道纠缠不休是妍妍最烦的事?
宋词一想到他们之前交往过一年多这个事实就嫉妒得脑子发昏, 喉结反复上下滑动都咽不下被前任挑衅这口气。
他硬是装作存货太多不知道给人展示哪一张的模样, 最后趾高气扬地翻转屏幕给薛和诵看了一眼——
两个人在N国黑帽子大赛博物馆前的一张合照。
“我们现在在热恋期, 她连上班都想着带我出去,我们一起在国外旅游的时候拍的, 好看吗?”
薛和诵努力吞咽几下,恨得指甲都掐进手心里了。
宋词此刻万分庆幸自己当初软磨硬泡拍了一张合照, 还是用的“电子信息上都是拟配偶了,要是连合照都没有也太假了”这种理由得逞的。
唯一的一张。
尤佳妍确实不爱拍情侣照,他有时候心酸地想着这样是不是利于她换下一任。
没有下一任了的,宋词跟自己说,尤佳妍要是敢把他变成下一个薛和诵,他就发疯给所有人看。
手机自动锁了屏,宋词还没收回手机,依旧举在空中不动,用手指点了点,屏幕重新亮起来。
是一张十指相扣的照片,照片中夜晚灯光如豆,除了两只漂亮的如情人依偎的交缠的手,边缘处还有一缕乌黑的长发。
是那次尤佳妍做噩梦死抓着他的手时拍下来的,她黏他的事实让他的心脏都快飞出来了,几乎是每隔两分钟就要低头看一眼两人交缠着的手,根本没心思搞什么代码。
怕这样的私心让她不高兴,他特意没有在照片中留下任何信息,谁都看不出照片中的人是谁。
可是在这种气氛下,薛和诵当然认出那必然是尤佳妍的长发。
他被宋词接二连三的挑衅气得眼前发黑,再下去是不是要给自己看床.照了?
他实在是不想认输,于是不惜在情敌面前半真半假地撒谎:“我刚才给她发了信息求证过了,之前我给她寄过一封信,可是她一直没反应,是不是你处理掉了根本没给她看?”
宋词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你太不了解佳妍了。”薛和诵壮着胆子说道,“这种乘虚而入道德败坏的男人根本不可能被她喜欢,你知不知道她脾性很强硬,要是让她知道你私拆她的信件她直接就能把你踢了。”
宋词抿着唇不说话,尤佳妍一直在外飞,他则住家有台电脑就可以工作,家里的杂事都是他一手包揽,她就给了他所有的权限。之前收到信的时候看到信封上薛氏的logo,他想也没想就把信塞进了茶几杂志内页。
然后将家里来来回回打扫了三遍,地板都能倒映出清亮的柔光,一尘不染。
他太难受了,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喘不过气来,只能通过埋头做家务来让自己忘掉尤佳妍疑似还与前任往来这件伤心事。
没事的,没看见这封信就当不存在,先不说这是不是薛和诵的一厢情愿,哪怕尤佳妍真的回复了他,那也一定只是社交客套。
没事的,没事的。
他越是开解自己越是在脑子里涌入大段始乱终弃的苦情戏,最后心尖发颤地想着,哪怕尤佳妍真的与前任藕断丝连又怎么了,人无完人,怎么就不会犯错了?
她平时压力这么大,偶尔放纵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年纪轻的时候爱玩怎么了,多正常啊!
成年人需要途径保持情绪稳定,又不是杀人放火这种大事,不就是聊个天吗?她开心就好了,只要她还愿意留他在家里,那他就是最不同的,外面来来去去都是过客,是旅馆,他才是家。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对她再好点,再贴心一点,她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她跟前任有往来,一定是因为他这个现任还有做的不够好的地方。
宋词把杂志塞得更隐蔽了些。
确实是带了私心,生怕两人重修旧好,把信件藏起来的时候还心神不宁地想着好恶毒的手段,居然还手写信件博同情,自己要是没点勾.引尤佳妍的小花招以后可怎么办?
难不成每次出门都给门锁上八道锁,生怕一回家发现老婆跑了?
宋词回忆完自己藏信的过程,现在被当事人质问才有了丝事后惶恐的心情。
他不确定尤佳妍有没有回复薛和诵,说实话,他刚才给她陆陆续续发了几条微信对面都没有声音,一开始还想着是她现在在忙没时间看手机,可是现在……她不会是生气了不想回复他吧?
他也开始撒谎:“你以为就你在跟她聊天吗?我刚才把你的事跟她说了,她听到你不请上门非常反感,还让我把你送来的东西都还给你。”
两个人这一回都心怀叵测不敢掏出手机自证,因为尤佳妍根本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
没关系,有演技就行了,这种时候兜里只有八毛也要装作有八个亿。
两人僵持了很久,宋词想撵薛和诵走却撵不走,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摆明了今天一定要见到尤佳妍,宋词心里默念“乖的,听话的”、“乖的,听话的”五字真言,撇开薛和诵自己开始整理房子。
他原本想要先打扫一下房间,忽然想起自己网购的快递,脚步一转,面上已经轻松了下来,蹲在快递盒子面前开始拆。
薛和诵一直盯着他。
拆开后是一件黑白配色的女仆装。
薛和诵又被往事回忆击中了!
他悲伤地想着尤佳妍以前夸他的话果然都是逢场作戏,什么放得开,什么很解压,换了个人她也玩得这么开心!她就是个没良心的!
宋词提着两个袖子举起来展示了一下,作势要去洗了烘干。
薛和诵眼尖地突然发现不对,一把冲上来抓住领子确认了一番,心情立刻阴转晴。
他得意洋洋地嗤笑了一声把衣服扔回宋词手里:“还真要被你假模假样的手段气到了,之前没买过吧?佳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天天换,你这码子一看就偏大,太太太大了!她这么瘦的一个人,你让她穿成道袍?”
他心情都好了:“没经验就是没经验,连她平日里穿的衣服的尺寸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宋词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的样子,“这是我穿的。”
薛和诵人都傻了,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说什么?”
宋词一脸坦坦荡荡,丝毫没有什么屈辱或是难为情的神色,他甜蜜地笑了下,理所应当道:“她喜欢啊,只要她喜欢,她开心,就值得。”
“这种小情侣之间互相付出的事,薛小少爷是没法想象的吧?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奉献的人,给了一年机会都抓不住,难怪被甩了!”
薛和诵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指控责难得脑子都转不动了,他不禁开始怀疑自我……不是,难道说自己真的在那段关系中付出不够多吗?确实都是尤佳妍在买这些小玩意儿,她对待这种事坦荡又自然,也不会赋予其过多的标签,只是为了活在当下为了爽。
这么一说,他当时是不是不够配合啊?要不然分手后她立刻找了个花样百出的男狐狸精,不就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天杀的男狐狸精好心机,为了上位好不知羞耻!
难怪尤佳妍在分手后再也没搭理过自己,乐不思蜀了吧这都!
薛和诵觉得自己指不定又要开始发烧了……不行,头好痛。
宋词终于把人治安静了,可他心里还揣着一颗“私藏信件”的地雷,情绪也高昂不到哪里去,他不想这种时候把薛和诵一个人扔在家里,万一一个不看见,回头他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宋词勉强静下心来在厨房里找了找,最后一言不发地取出鸡蛋面粉开始烤小饼干。
房子里没人说话,他的心思起伏不定,一直收着心留意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可是直到小饼干放进烤箱了手机仍然毫无动静。
怎么会这么晚?他很早就询问尤佳妍结束了吗需不需要自己来接,对面一直没有回音。
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宋词有些心神不定地等着第一批饼干烤出来,一一装在卡通食品袋里又用彩带束好。
如果尤佳妍真的生气了,他也要吸取教训,千万不能像薛和诵一样快速出局从而被其他小三乘虚而入取而代之,他需要在她的生活里留下更多痕迹。
比如说,他心想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等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件事告诉她,希望她别生气了……
宋词给自己加油鼓气了半天,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包装好的小饼干在整个楼层一一敲门送过去。
尤佳妍的邻里关系一直很不错,宋词也常常以她的名义做点举手之劳的事,远亲不如近邻,他多客气些,以后万一有事周围的叔叔阿姨都能照顾着点她。一来二去的,周边邻居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他们是一对女主外男主内的感情很好的情侣。
“小宋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啊。”
“哎呦,谢谢谢谢,等我孙子回来我给他,他最喜欢小宋哥哥做的零食了。”
“太客气了……你等等,拿点菜回去,我妈地里拔的,老人自己种的,纯天然无污染!”
宋词连声谢过,拎着一袋菜回到家,薛和诵一直站在玄关处暗中观察他,见他回来脸拉的老长。
宋词自顾自回到厨房开始为尤佳妍准备晚饭。
才刚将菜都择好切好,他将第二批小饼干从烤箱拿出来,门口忽然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他手上一抖没有夹稳,心慌意乱下居然不过脑子用没有戴手套的左手扶了一下,下一秒手背上就传来针扎般的痛楚。
他手忙脚乱堪堪把烤盘放在台面上,扭头望见尤佳妍站在门口愕然地朝里看来。
“佳妍……”薛和诵又捧过玫瑰花,似有万千话语要对她说。
没事的,宋词跟自己说,尤佳妍会一如既往坚决让薛和诵离开的。
谁知尤佳妍只愣了一下,冲薛和诵伸了下手说:“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语气算不上冷漠,甚至在宋词耳朵里觉得过于温和了点。
薛和诵立刻站起身与她说了两句话。
宋词静了静,望着门口两人站在一起说话堪称郎才女貌的场景,一言不发地将左手贴上滚烫的烤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等到手上明显起了红肿后他才收回手,沉着冷静地拿着一袋小饼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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