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会永远爱她”
尤佳妍的心情非常好!
公司找她谈了谈心, 管理层针对这次丁纤的事将会开一次表彰会。
“你的飞行时长达标,飞行经验也很丰富,这次的事情不仅体现了我们蓝翼的社会责任感, 也表现出了我航员工的专业性和优质服务。”
“离你晋升为两舱乘务员已经有两年了, 公司考虑在表彰会前再将你提一提, 所以先来问一问你的想法。”
尤佳妍立刻:“我没有想法,谢谢公司的栽培和信任。”
几位领导和人事都笑了起来。
“公司能拥有优秀员工才能保证运行,我们珍惜每一位尽心付出的员工,所以经过讨论后想将你提为区域乘务长。”
尤佳妍笑得相当得体,正打算说一些打工人的官话来感谢——
“并且兼任副主任乘务长。”
尤佳妍怔了一下,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她明显没有回过神, 连打好草稿的官话都忘记说了。
“现任区域乘务长还有好几位老员工……”她太意外了, 说话时放在膝盖上的手都握了起来。
“两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是你本人本身就在官网做了两年的宣传页,是我们对外知名的一张脸,这次的事件更是我航对外宣传的一个好机会,公司对你很看重,也想让你们新生代能快速接过接力棒, 锻炼起来,以后总是要你们扛大旗的。”
“另一方面, 哎, 其实是因为现任的区域乘务长各有各的难处, 公司考虑到以后万一青黄不接……所以对于你们年轻一代更注重培养。”
尤佳妍不清楚现任区域乘务长具体有什么问题,可是突然跳级晋升的意外惊喜砸在她头上真的太令人开心了, 以至于她在说官话的时候都显得格外真诚。
短会开完后警局又给她打了个电话想要问一下丁纤的事,人事直接派了公务车把尤佳妍送过去了。
王卿隔了三天才回复了消息, 她真的做过找私家侦探跟踪老公的事,搜集了不少李夕云的信息,因为对尤佳妍半信半疑,所以只提供了一部分信息。
尤佳妍把这件事告诉了警察,对方表示会配合演好这出救夫大洗,争取从王卿那儿作为突破口,将李夕云缉拿归案。
两边的事都进展顺利,尤佳妍回家时心情都是愉悦的。
以至于见到薛和诵时,也心平气和,大赦天下。
“你病好了?”她换了拖鞋往里走,先礼后兵。
“好……没好。”薛和诵硬生生转了话,见她半天也不收花,只能放在一旁。
尤佳妍点点头,看了下家里堆放的礼物,抬起头直截了当:“东西你拿回去吧,以后别送了。”
薛和诵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恳切道:“抱歉,之前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不想结婚,我们可以恢复到先前的状态的,我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我……”
“不还是朋友吗?说什么抱歉。”尤佳妍声线温柔,好像是在与老友拉家常似的,只是每一句话都是拒绝,“薛氏不是在给你安排相亲了吗?以后还是别来我家了,被有心之人看到会很麻烦。”
“联姻?那不是我的意思。”他攥紧了她的袖子不肯放开。
“那领导让我加班也不是我本意,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要最后结局一样,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拍了下他的手臂让他放手,“快点回去,记得低调点。”
“我很低调啊。”他急切道,“你看我特意买了辆低调的新车,还没上牌,也没上过路,他们不知道是我的车。”
“嗯嗯嗯。”尤佳妍面无表情,“380万的迈凯伦,低调,太低调了。”
不知人间疾苦的薛小少爷露出一丝迷茫:“又不是顶奢豪车,也不是定制款……不低调吗?”
好好好,这就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尤佳妍板着脸往门口一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密码要定期更换,快走!”
薛和诵急起来,他又紧跟着往前一步自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来家里找你,可是有些话我想要当面跟你说清楚,否则无论是微信还是手写信我都觉得不够正式。”
“佳妍,我很抱歉当初因为一头热向你求婚,我也知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即使现在我再改口你也不愿意和我回到从前,可是我想要解释的是我提出结婚是因为想要与你同舟共济,你如果想要丁克,在钱这方面我完全有能力负担得起。”他往宋词那儿瞟了一眼,“你这样的决定会承担更多经济压力,普通家庭还没有豪门世家有底气呢。”
“那如果先把你的黑卡停了,再把你名下的资产暂时冻结,公司实权在你哥哥和父母手里,就连家宅里雇佣的阿姨和保镖都是受雇于你的父母,你要怎么办?”尤佳妍歪了下脑袋,“睡在你的迈凯伦里?”
薛和诵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家里一直对我很宽容,没什么要求。”
“你没法为自己做选择的。”尤佳妍抿了下唇,“你拥有的自由,其实套在更大的一个牢笼里,是在闹到对方底线前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好,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我不是在说你不好,你很真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真的很开心,但我只是觉得以后要让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什么的……没意思,真的,又不是拍电影。”
薛和诵忽然就红了眼眶,他低下头:“其实是因为你觉得我还不至于在你心里有这么大的分量,值得你愿意经历挫折。”
“不,其实是因为,在某些方面,我比你更自由。”
薛和诵不说话了,他站在尤佳妍身旁,垂着手臂,手里还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般揪着她的衣袖。他背后是一小棵漂漂亮亮的金果树小盆景,盆景里的假山上还被他刻了字,歪歪扭扭的“致佳妍”。
尤佳妍把视线从那棵树上收了回来,瞧了眼气色确实不太好看的薛和诵,心想他连续输液了这么多天,要不让他吃顿饭再走?
她才露出一点微不可见的迟疑神色,眨眼之间的情绪泄露,中间忽然横插.进一条手臂分开两人,他的肩膀还不经意似的把薛和诵撞开了一步。
香喷喷的小饼干举在面前,宋词身上透露出一股内敛又温和的气息,他温声道:“刚刚烤出来的,饿吗?先垫垫肚子,刚才为了招待客人我做饭晚了。”
尤佳妍的思绪被打断,她对他的手艺有绝对的信心,当即就着他举起的手咬了半块,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的时候眼神又往薛和诵那儿飘过去,视线里骤然有什么红彤彤的东西露了点痕迹。
她发现了他手背上烫出来的水泡,光是看着都头皮发麻。
宋词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迅速转了下手腕,想要藏起来。
“你怎么回事?”尤佳妍皱着眉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躲避的手腕,强硬地掰过来仔细看了看。
烫伤得很厉害,细密地起了好几个水泡。
“没事……”宋词的声音要多轻有多轻,微垂着头说,“刚才薛小少爷在这里,我怕招待不好,心不在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说什么呢?!”薛和诵被宋词抢走了尤佳妍,猛地听到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蹭蹭往上冒火气。
“去冲凉水。”尤佳妍拉着宋词就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训斥人,“怎么不早说?上次看到我手上被热水烫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自己烫成这样都没个反应,吃饭家伙不要了是吧。”
宋词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低眉顺眼认真听训,有问必答态度诚恳,面上乖的不得了。背地里见薛和诵还要上前,他不动声色地反手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差点砸到薛小少爷的鼻子。
尤佳妍没注意这两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他的烫伤处,宋词低不可闻地倒抽了几口气,眼尾下耷着,看起来分外可怜。
他还在那儿好脾气地解释:“有客人在,所以我没时间出去买菜,刚才的小饼干也送了一些邻居谢谢他们平日里的照顾,6408的周阿姨给了我们自家种的菜,分量不多,不过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吃的话绰绰有余了。”
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如果薛小少爷也要吃的话……那我现在出去买菜。”
尤佳妍只顾盯着他手上的水泡,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还在考虑薛和诵才刚“大病初愈”,她直接道:“吃什么吃,让他回去。”
“那他都拿来这么多礼物了,我们连口饭都不留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尤佳妍关掉了水龙头。
没听到回复,宋词心里一跳,余光快速掠过她的侧颜,心想自己难道装过头了真说服了尤佳妍?紧张之下又低低地痛哼了一声。
尤佳妍观察着他的手,之前打架的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一双骨节分明漂亮如玉的手看起来伤痕累累的,让她生出一股暴殄天物的惋惜感。
宋词身上气压很低:“没事,还是留客人下来一起吃饭吧,我等下戴手套做饭好了。”
“不用,礼物我会退回去,今天出去吃吧。”尤佳妍用一次性化妆棉按压吸掉他手背上的水珠,又牵着他出去了。
宋词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唇边笑意微扬,用小指扒拉着勾住了她的手指。
薛和诵一直站在卫生间门外等人,见尤佳妍牵着宋词出来,面上有些受伤。
“你先回去吧好不好?他手受伤了,今天没法留你下来吃饭了,你身体也才好,早点回去多休息。”尤佳妍语气非常平静,“那些礼物也带回去吧。”
“回去吧,我这儿这种小区里出现一辆豪车太醒目了,你知道我不太喜欢引人注目,我们之前不是一直配合得很好吗?分手了也能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薛和诵觉得自己好像咬了一口苦胆,苦涩的滋味从喉咙口一路蔓延到胃里,他低了低头:“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拿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扔掉。”
“不是说送礼要送到心坎里才是送礼吗?这样,小盆景我留下,剩下的你拿回去,以后我要是有求于你了一定不会跟你客气,你看行不行?”尤佳妍又开始为自己的人脉关系添砖加瓦,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不然真的互躺列表了,好不容易有个大豪门世家,闹僵了哪还好意思跟你开口啊。”
薛和诵看起来勉勉强强的,情绪不高。
“我帮他一起拿下去吧。”宋词巴不得薛和诵赶紧走,主动请缨,“我送一下,你跟他同框不太方便。”
好有道理,尤佳妍收回了迈出去的腿。
下到地下停车场,薛和诵瞥见身边高大的男人一改方才在尤佳妍面前做小伏低脆弱易碎的模样,这时候手也不痛了能搬能抗了,不禁有些恼火。
他冷冰冰地怼人:“你别高兴太早,她既然说一不二,当断就断,那么今天能甩了我,明天也会跟你分手!”
宋词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我回去会告诉她你骂她渣女。”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明明在骂你!”
“你知道她以前跟我说过什么吗?”薛和诵把退回来的礼物一股脑儿塞进后座,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多看多伤心。
他将尤佳妍说过的话奉为圭臬:“佳妍说找男朋友就要找有教养的,因为爱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爱,不爱的时候表现出来就是他的性格。”
薛和诵今天又气又伤心,狠狠瞪了宋词一眼:“你这样的一看性格就不行!我等你俩分手的那天!”
宋词站在车前,车前灯亮起来,将他修长的身形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汽车慢慢加速,两厢交错之际他淡淡道:“那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性格。”
薛和诵手一顿,没有停下来。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性格。
因为我会永远爱她。
第42章 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宋词回来的时候尤佳妍已经快将一袋饼干干掉了, 她今天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开心,还拿着遥控器点来点去找剧看。
明明开了VIP可以跳过广告,可是商业性广告能跳, 政策性宣传广告不行, 她耐着性子等三分钟的母婴广告播完, 又努力忽视电视剧里随处可见的母婴用品软植入……没办法,现在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听说都不好过审。
她没空往门口扫一眼,专心致志盯着投影幕布,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么慢?”
那人在玄关处站了片刻,忽然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
“对不起。”
尤佳妍终于把黏在幕布上的视线收回来,疑惑地看了眼宋词:“什么?”
宋词心里难受得厉害,刚才薛和诵的话语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 他的下颌紧紧绷着, 从茶几下方抽出一本杂志, 翻开后取出那封信递给尤佳妍。
“对不起,薛和诵写了信给你,但我没有第一时间交给你。”
宋词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敢抬起来,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在看到尤佳妍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只怪兽想要把她吃下去, 填巴填巴藏起来不给别人看。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就像薛和诵说的, 他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绅士大度。
他对她充满了私心, 他希望她的眼底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就像他的世界里永远珍藏的只有她,哪怕是在没有交集的时候, 尤佳妍的时间还在徐徐正常走下去,而他则定格在每一个与她接触的瞬间。
人这一辈子, 其实就活那几个瞬间。
绝大多数的回忆都像是睡眠中的一场梦,醒来的时候清楚地记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可具体是什么梦却朦朦胧胧抓不住。
而有些瞬间,则如同慢放电影一般深深刻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被颠来倒去放大数倍,再难忘怀。
你会在很久以后想起来仍然恍如昨日,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回忆里熠熠生辉,你甚至还能闻到当时的花香,记得那个片段远处响起的笛声,看到路人站在街角明明灭灭的烟头……所有无关紧要稀疏平常的事件因为有她的存在而变得珍贵又甜蜜,他早就作茧自缚。
尤佳妍接过了那封信。
她拆开细细阅读下去,房子里只有投影电视里轰炸的枪声,还有她翻页时发出的一点细微的纸张摩挲音。
宋词有一种行刑前铡刀悬在头颅上方的恐慌感,可是更多是自厌,他思绪紊乱,满脑子都是薛和诵那句“她不要你了”。
尤佳妍看完后把信重新塞回了信封里,然后按在茶几上,她往一声不吭蹲跪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扫了一眼,看到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可脑袋深深地埋着。
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外婆家隔壁的那只大黑狗轰轰,总是忍不住偷吃,什么都吃,吃完被教训又丧气地埋着头不敢对视,因为邻居姨姨说:“没有什么是一个大逼斗解决不了的。”
她装模作样地在他脸上拍了拍,存了心思试探他:“其实我不知道这封信。”
宋词顿了顿,长而密的睫毛茫然地眨了下:“薛和诵说他跟你说了。”
尤佳妍毫无波澜地撒谎:“他没说。”
其实早说了,在聊天框里十句里八句不离“你看我写给你的信了吗?”,她心说做前任要有做前任的社交距离,有什么好看的,便一直没搭理。
宋词手脚勤快,在家的时候总会把东西都收纳好,这封信她就以为是帮着整理衣柜,整理书桌的那种收拾,所以也没想着去找出来看一看。
倒是他现在这反应挺有意思,跟天都要塌了似的。
“没跟你说?”他抬起头,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及时改口为自己辩解逃脱,反而看起来更加难过,连眼眶都微微泛红了,睫毛一直在快速翕动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他声音哽塞,带了点鼻音,说的话却很坚决:“如果他没跟你说,那更是我不如他。”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就抖得不行,呼吸像是哽咽一般细碎微弱,起起落落。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吃醋……不,”他擦了下眼睛,硬生生改了口,“我怕你不要我了。”
哦,尤佳妍翻译了一下,怕失业。
她将那封信重新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跟领导发问似的:“对不起的点是因为?”
他扬起脸注视她,眼眶红的厉害,看人的时候眼里氤氲一片。
他微微抬了下手似乎是想触碰她,可张开的手指在下一秒又蜷缩起来,最后只轻轻地牵了下她裤腿的一角:“是我应该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
宋词方才独自站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反省了很久,他会惶恐、会不安,那就说明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他原先的目标是什么?是尤佳妍最适配、最合心意的伴侣,他吃醋那就应该对她更好,加倍好,世上第一好,应该守在旁边赶走其他前来试探的人,而不是将别人给她的礼物藏起来。
他太失落了,他觉得自己嫉妒到发疯的时候脑子里是没有理智的,越爱越卑劣,又在做完这些坏事后陷入深深的自责。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如果他能事事做到完美,做到极限,那别的什么东西来勾.引尤佳妍都是他玩剩下了的,还怕什么呢?
宋词混混沌沌地想着自己平日里的健身要再上点重量,她还挺喜欢他的身体;还有先前看的脐钉可以再提下进度,她很喜欢磨他的腹肌;另外要多看点下厨视频,得花点心思换换花样,先抓住胃也很关键;家里的家居服太单一了还是得花点小心思,在家里也得支棱起来,只傻乎乎天天在家操持不懂得收拾自己的话很容易被厌倦从而图新鲜看上外面的野花……
尤佳妍有些懵逼地看着眼前的人面色越发凝重,好像在参加庭审现场时犯罪分子的自悔环节。
嗯……不是?突然就上升到这个高度层面了吗?
她有一种拿着小蚯蚓却钓上了一条鲸鱼的茫然感,看到宋词微微躬着脊背一副搞砸了大事的恹恹神色,她忽然就恶劣起来,装模作样板着脸问:“只在嘴上说道歉?这么简单?”
宋词短促地摇了下头,他轻声道:“本来是想板上钉钉后再跟你说的,妍妍,你跟你姐姐一起做的那个育产类视频账号,既然在国内限流这么厉害,那有没有考虑过往外网发展?”
他知道她的安全感来自于金钱,且时刻坚信着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他人的礼物、转账、亲密关系的共同财产在她眼里都没有她自己能赚钱来得重要,这就是为什么看起来美貌过人的她反而会用金钱购买“宋词”的时间和情绪价值,她没有把自己当成可供买卖的资源,而是站在更上端去购买有利于她的资源。
她想成为买方,所以他应该想办法输送资源,并在后来变成她所拥有的资源。
没有立场的吃醋让他患得患失,辗转反侧,他想要加固两人之间的红线,推她飞得更高的同时也为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
他不想被轻易丢掉。
宋词早早就开始往这方面在努力了,他说:“我可以帮你运营引流,另外你在做这个视频号的时候会使用很多真实的案例,给你投稿的女性也很多,你觉不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与国外性别研究和文化研究的课题合作,以推广其影响力?”
尤佳妍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这回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认真听他讲述。
“国内的这种风气和文化其实很具有代表性,国外很多大学有专门的课题组在研究这些变化和成因,合作的话,一方面可以利用课题资金,当然最初肯定是没有多少的,另一方面,收集素材和数据也许能真正扩大影响力,在为女性主义发声的同时,做调研、网络问卷、接特殊案例访谈,也能双向起到正向推动作用。”
尤佳妍迟疑起来,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能不能真正做出来,以及能否负担得起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犹豫间宋词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却坚定。
他说:“你没有特意培养或者形成这个意识,可是你做的事不是一直都在奉行这个宗旨吗?”
“我跟F国的一所gender大校的科研万事屋联系上了,他们在筹备一个公共政策与女性主义的课题,需要收集数据和案例,你有兴趣吗?”
尤佳妍不自觉地交叠着手,握紧又松开,她的心跳很快,一下下撞击她的胸膛。
往事如潮水一样涌来将她淹没,她想起各式各样的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女性,想起每一次被社会评估价值时子宫至上的无力感,想起家里的那一句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碎的“要是是个男孩就好了”……
“比较偏社会学,初期资金不宽裕,也许没有正常视频账号赚钱……”宋词将优缺点一一娓娓道来。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普世价值观上的成功,注定会将人生推向平庸和无趣。”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说完后尤佳妍自己都愣住了,明明她历来都是现实主义的,说不出这种美好的理想主义的话,那需要绝对的金钱作为基石才能追求上层自我价值的实现。
谁料宋词缓缓笑开了,他的眼神温柔又真诚,像是雪山上覆了一层茸茸白雪的青松,太阳出来后融化成甘甜的晨露。
他眉眼稍弯,温声说:“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市侩和狡诈是每一个成年人的必修课,因为理想和热烈会被冠上“学生气”的幼稚标签。
可那明明是最璀璨的明珠。
宋词心想,他握住了一颗澄澈干净的明珠,从此惺忪的烛火和夜空中的星辰全都黯然失色。
“不过我其实重心都放在口语上,专业术语还需要认真学过……”尤佳妍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一把抓住宋词的手。
“我姐!我姐会,她原先想去F国留学的,太好了,回头我问问她,她一定愿意的。”
宋词手上烫伤的水泡已经鼓起,被尤佳妍激动之下一把抓住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看到她开心,自己也被感染着心情好起来,笑得柔软缱绻。
他装作惊喜的样子:“是吗?那可真是误打误撞,原来你姐姐原本要去F国啊。”
“嗯。”尤佳妍点点头,“因为一些原因……算了先不说这个,总之,我保证她一定会一口答应。”
宋词的心情跟着她起起伏伏,她的笑容浸染进他的胸腔里,让他饱胀又欢喜,他头脑发昏,或者说很早以前他就在发昏了,以至于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还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第43章 方淮序
“什么?”
宋词靠近她, 把下巴垫在她的膝盖上:“我先前不是在接项目吗?因为……嗯……做得还可以,所以有好几家公司向我递来了橄榄枝。”
尤佳妍今日接二连三的都是好消息,这时候看着他时期待得眼睛亮晶晶的, 似一汪盈盈秋水。
宋词被她看得心尖都在发麻, 他又往她腿边靠了靠, 真的像是一只围在腿边拿尾巴缠人求撸毛的大狗。
“有一家软件公司刚刚成立了公益基金,我为这家公司效劳过,所以还算有点熟悉,现在正在等对方的消息,可以的话,还能与那公益基金会合作。”
尤佳妍接过他的手机翻看资料,软件公司是国外的, 成立年限其实也不算很久, 倒是业内名声和盈利水平非常拔尖, 她看到法人信息后还吃了一惊:“这名字,应该叫fanghuaixu吧?是国人?好年轻,这么年轻就能做成行业翘楚,真厉害啊。”
“还有这基金会,刚成立吧?手续也还在办呢。”
“嗯。”宋词的耳尖有点红, 他怕一股脑都将进度推完了显得太过离奇,反而会引起尤佳妍的怀疑, 只能这样按部就班,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来, 只觉得自己脸上都烧起来了。
“方淮序,还好吧, 也没这么厉害。”
“你可别是酸人家。”尤佳妍找不到方淮序的照片,只能看到对方的年纪, “你看看,他跟你同一年的诶,真的年少有成。我跟你说,人要勇于承认他人的成功和优点,嘴硬的干不成大事。”
宋词的耳朵更红了,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她腿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尤佳妍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她把手机上仅有的一点信息颠来倒去地看,发现这个CMF基金会设定的未来蓝图非常宏大,旨在特定帮扶福利院中的女孩,贫困山区中的女校,还有对于一些失独家庭或者因为一些原因无法生育的家庭对女孩子的领养。
会花费很多钱,除非捐赠项目做大做强获得社会的关注。
尤佳妍看到宣传页上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女孩子一起放风筝的照片,突然有些想哭,她低声问:“方淮序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基金啊?他名下的软件公司本身是个商业盈利公司啊,是个商人啊。”
“嗯……”宋词歪着头想了想,下巴在她腿上蹭了一下,“大概是捐款和慈善能抵税?或者是为了公司的社会名声?”
他笑起来时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整个人温和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抿着笑说:“他是个商人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她十指相扣,并微微用了点力。
*
警方从王卿那儿还真寻找到李夕云的一点蛛丝马迹,在她一偏僻租房处捉住了人,从她手中卖过药的名单里倒着查,案件有了重大突破。
留在国内来不及跑的,存着侥幸心理的都被一网打尽,只剩下已经转移出国或者听到风声早早跑出去的部分人员还在追捕中。
这件事情终于被爆出来,在网络上迅速引起一股血雨腥风。
【福报,早就说了,当女性价值中子宫的地位被一提再提,总有一日会进入市场成为流通买卖的货物。】
【救命,合作的医美医院名单……有一家我常去,原来我做光子的时候楼上是手术室啊。】
【判不了,死刑吧.jpg】
【这种政策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啊?不觉得揠苗助长后会被反噬吗?没有“达标”的女性在生活中也太受限了,真的是为了国民的幸福吗?】
【那位大佬不就是财阀背景吗?实力雄厚仕途顺畅,可不敢说,当年也不是没有爆出过雷,只是很快被删除干净了,好多人都不清楚了吧。】(此条已被管理员删除,检测到该账号当日违规发言数超额,现已做禁言一个月的处理)
【重罚,尤其是牵扯到医疗行业的那几个医生,没有医德没有道德的别来抹黑我们学医的,本来期末背书背得昏天黑地就快疯了,一看新闻差点没背过气。】
当日就有多地自发形成了游行示威和演讲,宣传海报和手工画被传到网上又很快被删除,可是堵不如疏,长久的压抑和捂嘴以及半强制性的思想规培所积攒的怨气被一根导火线点燃,此刻蔓延成一场熊熊大火,删除的速度远不如新揭露的速度,到后来甚至还放到了外网别的平台。
各大地方公开账号被疯狂@,第二天就发布了将对此次事件重点关注并会严厉处罚的公告,无论何时对于妇女儿童人权保护的宗旨都不会改变,对于那些逃到外国就以为平安无事的涉事人将会持续追踪,尽早给公众一个交代。
那些孕母的信息一直被保护着,丁纤此前在与尤佳妍口述录音时担心的自己被谴责活该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因为关注此事的性别比例中女性占据了76%,她们能冲烂任何一个博主或是自媒体,却默契地谁也没有过问孕母一个字。
【她们是受害者,无论是自愿还是胁迫,为钱还是为走捷径,归根到底,她们是这个畸形时代的牺牲品。】
【她们应该被保护起来,她们理应拥有在事后过上正常的生活的选择,需要被持续关注的不是她们,需要被聚焦在镁光灯下的也不是她们,而该是这次事件中的加害者和旁观者。】
丁纤回到了家,她已经在学校里申请休学了一年,先前拿到的十万块没有人能问她再要回去了,她把这钱都给了妈妈,希望能获得原谅。
她瑟缩着用手语一笔一划地向母亲骆弦坦白,努力躬着背,期许用宽大的上衣和明显不符合季节的厚实外套把肚子藏起来,她害怕得边掉眼泪边比划手语,根本不敢看母亲一眼。
比划手语的双手一直在抖,一句话被断得七零八落,她才比划了一半,忽然就被母亲冲上来抱住了。
“额……额……啊……啊……”骆弦耳朵听不见,所以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她撕扯着嗓子好像在呐喊,又好像在哭。
她紧紧地抱着丁纤,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死死地环住女儿,喉咙口一声接着一声的沙哑嘶喊声,眼泪留下来滴在丁纤的脖子上。
“妈妈……妈妈。”丁纤突然就好像被这滚烫的眼泪刺痛了,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和后怕,埋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妈妈,我让你失望了,我本来想给你定制一副人工耳蜗的……我想让你能听见我叫你一声妈妈。”
“妈妈你打我吧,是我做了错事,你供我读书,供我念大学,我还做出这种事……”
“妈妈我不敢告诉你啊,我每天都好害怕,大夏天穿厚衣服把肚子藏起来,吐的时候一个人躲到外面去,我怕被别人发现,怕别人指指点点,但最怕的还是被你发现,我怕让你失望了,我怕你流眼泪……”
骆弦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是她知道女儿在哭,她看懂了一半的手语,她知道女儿在说对不起,她想说“我的傻女儿”,又想说“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都不告诉妈妈”,还想说“是妈妈没本事,才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可她的喉咙里只能滚出难听的嘶哑声,她只能摇头,一直在摇头说没关系。
你回家,妈妈都在身边,不会让你吃苦的。
我听不到你喊我一声妈妈,可其实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妈妈妈妈妈妈”地叫,从你呱呱坠地,到现在亭亭玉立。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丁纤的眼睛肿的像颗核桃,她用手比划着说:“妈妈,我想接受采访发声,然后把孩子打掉。”
骆弦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一笔一划坚定道:“你做什么,妈妈都永远支持你。”
*
【巨大的利益之下没有真正的自愿,人一旦与金钱划上等号就再难保障人权,你的器官、健康、甚至生命都可以用钱来支配,代孕是让女性成为可供挑选的罪恶深渊。】
【上班没有代孕来钱快?那就代孕;贫困山区的女孩怎么才能不变成“赔钱货”?代孕吧;哥哥弟弟没钱买房结婚怎么办?姐姐妹妹可以代孕赚彩礼;老公外面怂货家里当大爷怎么办?可以逼迫妻子代孕赚钱供其挥霍……】
丁纤只穿了一件素白的T恤,靠着白墙把视频录完了,影片里她生涩又胆小,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写了一整天的稿子背完,最后又冲着摄像头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我想把孩子打掉,虽然我知道堕胎违法,可还是希望能给愚蠢的、走了岔路的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她将视频防在网上后立刻被顶上了头条,各路媒体嗅到业绩的味道,纷纷前来联系她希望能收获一篇有热度的报道。
同时,针对“女性是否能拥有堕胎权”的争论在网上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众说纷纭间,关联方氏集团的一个账号突然转发了丁纤的视频,并发言:
【我是方衡逸的妻子于夏彤,我支持堕胎自由。】
【如果丁小姐在国内受限,我愿意带她去国外做手术,因为我也打算终止妊娠并与我的丈夫离婚。】
第44章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于夏彤的言论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前苦苦守着方衡逸与小网红的桃色新闻的媒体此刻都跟疯了一样将话题推上了风口浪尖。
与此同时, 受舆情影响一直半死不活的方氏股价又是一阵大动荡。
【好傻,原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上阔太太的生活,非要撕破脸, 这下绝对没法挽回了, 小网红美滋滋上位喽。】
【楼上点男是男, 我就知道。】
【人家于夏彤自己也是豪门千金好吗?真当她需要跟你一样卖屁股赔笑吗?支持姐姐离婚,烂黄瓜没有择偶权!】
【小仙女非得跟我犟,于夏彤家里再有钱能有方氏有钱?打拳之前能不能看看方氏的财报?】
【我是女的,其实偷偷说一句我也觉得于太不理智了,真的太便宜小三了,就应该熬死她。而且我记得肚子里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吧?现在做引产太伤身了,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是男孩的话绝对能扳回一城。】
【天呐能不能不要我女我也?冷知识, 私生子同样有继承权,于夏彤凭什么要委曲求全受这个气?明知道对方是垃圾还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早点打胎走人才是真。】
【又开始要求堕胎自由了,女的真的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心,人口数都下降到这样了还嚷嚷呢。】
【不会生就闭嘴,直肠通大脑的东西, 有你说话的份?】
【好好好,都打掉都打掉, 以后世上要是只有我一个男的了我宁可躲山里也不出来。】
【煞笔, 老娘拿订书机订起来也不给你。】
【有些东西小升初失败了, 所以变成了小初生。】
【姐妹们的嘴跟淬了毒一样,大冬天的看得心里暖暖的。】
【现在不是夏末吗?顶多算秋天。】
【图片】, 【我在D国,现在是冬天, 这张照片是我实拍的,TC平板的默认屏保图片就是在这里取景的。我的意思是,有些蛆一辈子只能当井底之蛙,还妄想女人贪图他口袋里那两三个钢镚。】
事件热度反复压不下去,游行演讲像是跷跷板一样按下去东边翘起来西边。
众人都猜测这么长时间了于夏彤突然发声是不是说明方衡逸根本没有与她达成协议,原本以为的商业联姻其实是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在出了出轨丑闻后这么长时间内非但没有息事宁人,反而坚决离婚。
组成一个家庭需要爱,责任和忄生,在商业联姻中,爱本就是最不重要,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好多人说于夏彤傻,说方衡逸作为方氏集团板上钉钉的接班人,自小优异,方氏只要能保持现有的供应链模块就能占据行业领头羊的位置屹立不倒。
这条评论被顶到上面,谁料于夏彤居然还回复了。
她只说了四个字:“小偷也配?”
先前声势浩大地表明要堕胎也没出什么事,这句话一回后随着底下“什么瓜什么瓜?”,“啥意思啥意思姐你别只说一半啊”的催促,于夏彤的账号直接炸了。
再之后,方氏旗下的对外账号都换了IP地址,应该统一由专人进行运行了。
*
尤佳妍的晋升通知在表彰会之前正式下达了,信息公布后便应要求请了机组航班的同事吃一顿。
宋词照例围着她鞍前马后地打完下手,然后站在鞋柜旁目送她拎包开门。
“走啊。”尤佳妍一脚迈出去,扭头发现身后的人没动静,“愣着干嘛?”
宋词愣了一下,温润又清凉的瞳孔微微扩绽,不太置信:“我也去吗?”
“对,被那几个人起哄得脱不开身,而且我今天绝对要被灌酒,不能开车,一起吧。”
他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眼尾拉出一条委曲求全的痕迹:“我以为上次你说不要常常在同事面前露面的意思是……你要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我看你衣服都穿得这么正式就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啊。”尤佳妍打量了下他。
宋词一顿,耳尖突然就染上薄红,他买了许多衣服,都是在家里穿给她看的……
“我去换件衣服,很快。”
尤佳妍定的是一家环境很不错的会所,穿过映灯小径,两侧都是茂盛浓翠的竹子,庇荫处踩着影子一路深入,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
她与宋词到的早,先点了菜才进包厢,一进门却发现还有比自己来得更早的。
胡媛笑嘻嘻的:“恭喜,今天这顿饭不宰你一顿是结束不了。”
尤佳妍面色如常地坐下了,大方点头:“随便点,大不了我把自己扣在这里抵债。”
“你怎么定上‘竹下荫’的?还是三楼的包厢,这里不对外开放的吧?我都是第一次进来。”叶蕾一直站在窗户旁往外望,入目空山幽寂,清风绕云,青墨一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尤佳妍瞥见宋词自然地为她倒了杯茶,又为其他几个同事续上了茶,她回答:“嗯,让彭青亦帮我定的,这家会所是她名下的。”
“彭青亦?”这名字一出口众人都有些吃惊。
陶玉惊讶:“她不是从来都跟你不对付吗?”
宋词骤然望向尤佳妍,像是一只原本趴在主人脚边的大狗,猛然嗅到危险的气息立刻爬起来警戒地环视周围。
谁跟她不对付?
叶蕾则是无比羡慕:“嫁入豪门就是好啊,名下的不动产比我儿子的玩具都多。”
“我们一直都有联系的。”尤佳妍笑了下。
“什么联系?”叶蕾不太相信这两人能和谐共处,“她辞职之前还在你面前显摆了这么久,走了后该不会每次有奢侈品和豪宅都跟你‘联系联系’吧?”
尤佳妍失笑:“什么啊……”
彭青亦原本是蓝翼航空公司最漂亮的一朵花,也是前任宣传页上的模特,直到尤佳妍被招进来。
人在习惯了万众瞩目的镁光灯和无限的赞美与注视后骤然被冷落,总会升起人走茶凉的失落,而彭青亦历来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三天两头仗着“前辈”的身份去找尤佳妍的茬,想尽办法刁难作为新员工的尤佳妍。
新人和老油条有明显的心态区别,刚入职的一般都会听话一些。
可没想到尤佳妍比彭青亦预想的要圆滑机灵一百倍。
业务上手脚勤快,干活不用催她倒着会主动要求做,提的建议下回一定不会再犯,更重要的是情绪稳定还长得漂亮。
没多久公司里上上下下提起尤佳妍都是笑眯眯的。
彭青亦更加不爽了。
尤其在尤佳妍板上钉钉要升职为两舱乘务员的时候,彭青亦是打算好好搓磨一下她的。
但是预备搓磨的第一天,彭青亦自己后院起火,她的前男友柯天宇来闹事了。
他赖在头等舱不肯离开,指着正在服务乘客的彭青亦破防骂道:“一句话也不说就拉黑删除,我以为是什么情况,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人家富二代知道你先前被那么多男的上过,早就不是处.女了吗?他知道还会要你这破鞋吗?”
“我早就听说空姐圈子乱,一个两个都是富人的后花园,我早该知道你是这种人了!”
头等舱的几位乘客频频皱眉,已经多次投来目光示意能不能安静一点?
彭青亦好说歹说让柯天宇回到经济舱自己的座位上,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动,反复叫嚣着要让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嫌贫爱富的拜金女。
彭青亦只觉得整个机舱的乘客和同事一定都在暗中往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她背上如针刺般疼得热辣局促,素来高傲的心气因为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而变得一文不值。
她以后还要怎么在公司里抬起头做人?
柯天宇开始骂一些更难入耳的辱女词,彭青亦面皮火辣辣的,实在是忍受不了,愤而对骂:
“我没陪你五年?你什么时候有钱过?按你的说法我就不应该在你这种没有钱没有斗志的阿斗身上浪费时间!滚回家去吃奶去吧!”
“啧……”头等舱的一位乘客皱着眉捂了下她女儿的耳朵,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左右环顾,高声喊,“空姐呢?难道这里只有一个人吗?处理一下啊。”
“不好意思。”尤佳妍撩开帘子走出来冲其他乘客致了歉,她手里拿着一个pos机,直接走到柯天宇面前。
“尊敬的柯先生您好,看到您一直在这儿就座,是想要升舱吗?”
她巧笑倩兮地把pos机往前一递:“从经济舱升为头等舱只需5000,从商务舱升只需2800,您是刷卡吗?”
柯天宇看着自己面前的pos机,嚣张的气息被突然打断,他挥了下手,突然有些底气不足:“我不升舱。”
尤佳妍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您也试坐体验过了,头等舱中的座椅舒适度和服务都是更为优秀的,只需要再添一些价格就能享受更优质的体验,我们很推荐您尝试一下哦。”
柯天宇浑身上下嘴最硬,哪里能说掏出五千就掏出五千?
他有些讪讪地解了安全带,面上还强装是不想与女人多纠缠,嘴里不依不饶地嘟囔几句,也不用人催,快步离开了头等舱。
尤佳妍陪着出去了,掀开帘子前还回头看了眼彭青亦,冲她平静地点了下头。
彭青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直地盯着深蓝色的帘子,直到那点微动彻底平息。
此后她安静了好一阵子,看见尤佳妍也不再挑事,只装透明人。
尤佳妍成了两舱乘务员,成了宣传页上的主角,成了同事口中能干可靠的一颗定心丸。
彭青亦则顺利与头等舱的一位乘客交换了联系方式,她的确常干这种事,落空更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一次很幸运,她成功了。
辞职前她又找上了尤佳妍,一身行头,全是当季新款奢侈品。
“好看吗?”彭青亦把手腕上的表展示了下,“上周刚拿到的。”
尤佳妍那个时候忙着临时抱佛脚,手上还捧着一本词汇书背得昏天黑地,闻言抽空看了眼,脑子一抽,用词汇书上D国的“好看”夸了一句。
彭青亦怒目而视:“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啊。”尤佳妍摇头,“夸你好看。”
彭青亦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扯了下嘴角自嘲:“你们是不是都在心里嘲笑我傍大款呢?我攀不上富二代,就去给富二代当后妈。”
“没有啊。”尤佳妍脑子里都是旋转的词汇,她诚恳道,“有谁嘲笑你吗?”
“有。”彭青亦将手表和自己的手腕一同握住,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往天上翘,“他们说我广撒网。”
“广撒网……”尤佳妍看起来有些茫然,像是学傻了动不了脑子,疑问道,“那不是你牛逼吗?别人想广撒网一撒一条鱼,他行吗?”
彭青亦的嘴唇嗫嚅了数下,忽然扭过头抬手揉了下眼睛,精心画好的眼妆晕开一大片。
她把手上的奢侈品包往尤佳妍面前一扔,语气还是不屑的:“考什么语言?你还真想学个十国八国语言?就你这长相身材,以后铁定比我嫁得好,傻用功什么。”
尤佳妍一个激灵,这回脑子终于清醒了,她脱口而出:“你咒我?我没惹你吧?”
彭青亦一噎,瞅见尤佳妍一副“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的如临大敌模样,气得掉头就走。
“诶……”尤佳妍着急喊她,“你包忘了!”
彭青亦站定,恶狠狠地闭了下眼深呼吸一次,转身冲回来,劈手夺过了本想送给尤佳妍的包包。
送什么送?小孩子一边玩去吧!
第45章 脐钉(三合一)
一桌人听完尤佳妍和彭青亦的那点子纠葛都笑得七倒八歪。
尤佳妍接过宋词给她倒的一小杯酸奶一饮而尽。
来之前他就坚持要她在喝酒前喝杯酸奶垫一垫, 说是护胃。
“诶,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彭青亦结婚的时候, 是不是只叫了你一个做伴娘?其他三个都是她的老家的。”胡媛在手机里翻了半天, “我好像还拍了视频。”
尤佳妍没觉得有什么:“因为你们都结婚了啊。”
“才不是呢……”陶玉品出味来了, “她老公娶了这是第三任了,婚礼排场不大的,你看我们原同事也只排了一桌,算是关系好的。你能当伴娘,她绝对不是讨厌你。”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想跟你比个高低,所以结婚了也让你当伴娘近距离刺激一下你,原来是这样啊!”叶蕾感慨。
“没有吧……”尤佳妍回忆了一下, “她说她找不到人了, 勉为其难让我替一下, 说我服务水平过关,不至于搞砸。”
“我还跟她说第二天下午有飞行任务,不喝酒,而且要早点走,她都同意了, 应该是确实找不到人了吧?”
胡媛把视频翻出来了,才播放了一遍周围人都开始笑得不能自己。
宋词擦了下手, 把一小碟剥好的虾推给尤佳妍, 往旁边靠了下, 后仰着身体望过去,似乎对视频也很感兴趣。
胡媛见状直接把手机传过来。
宋词笑着道谢了一声, 看到视频里尤佳妍穿着一身香槟色的礼服站在新娘身后。
她没有任何头饰,一身简洁大气的礼服也只为了衬托新人的奢华, 可即便站在人群中,宋词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面上是一个无情的拎包机器,新人有什么要求下一秒她就有回应,看起来眼神坚定、目光专注、专业高效,一直紧紧盯着新娘子——
可宋词一眼就看出她明明在开小差,用眼角余光兴致勃勃地数新娘头冠上的钻石究竟有多少颗。
他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已经不自觉地抿出一个缱绻眷恋的笑。
美人都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不自觉不自知的随性让她从不在意他人的侧目,也不会考虑自己成了别人感官世界中的中心。
她天性怠慢,并不想成为世界的聚焦,世人将其称之为松弛感。
宋词觉得自己就是被捕获的一只昆虫,她撒下天罗地网,他晕头转向不知哪里是出口,也不想挣脱这甜蜜的陷阱。
“你往下放啊,暂停干嘛?后面才是重点!”胡媛见宋词半天没反应,凑过来看了眼才发现他暂停了视频一直在浅笑。
“哦。”宋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点了点屏幕往下放。
新娘预备往后抛捧花,抛之前还往后看了眼确认了下位置。
弯腰,猛地往后抛去,身旁其他三个伴娘都闹哄哄地笑着往前抢。
尤佳妍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地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跟八十岁腿脚不便的老太太似的。
才走了一步,仰头一看,惊觉那花束要掉自己怀里了,尤佳妍浑身一震,毫不犹豫地“夸夸夸”往后连退了三大步,直接窜出去一大截。
捧花被其他伴娘抢到了,尤佳妍松了口气,一抬头,直接撞进彭青亦阴森森的杀人目光里。
一桌子人都在反复观看这段视频,笑得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彭青亦后来有没有给你伴娘红包?”胡媛问。
“给了,当伴娘之前她就说了来就发红包。”尤佳妍一副钻进钱眼子里的模样,“我算了一下这外快不赚我得飞多少小时?当然要去。”
“厚吗?”陶玉忍笑。
尤佳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所以你看,早点结婚,老公的工资卡也是你的。”陶玉似不经意地往宋词那儿瞄去一眼,见他正让开位置方便服务员上菜,并搭了把手礼貌谢过。
他自打聚餐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除了方才想看尤佳妍的视频,此外一直在不声不响地当半个服务员添茶倒酒摆盘,以及剥壳剔刺给尤佳妍投喂来压一压酒,身体力行地充当陪女友参加闺蜜聚会的背景板角色,绝不多戏。
“嗯。”尤佳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在外不用多解释自己,只点头表示同意就能结束话题。
“不过彭青亦说的对,你肯定能嫁得更好。”叶蕾也往宋词那儿瞄,提点似的坏笑,“你说找另一半最重要的是什么?”
尤佳妍:“听话,长得帅,脾气好。”
“哦~”一群人都起哄。
宋词还在细心剔鱼刺,握着筷子的手骨节清晰,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耳朵有点红,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一道漂亮的痕迹,衬得瞳仁越发明亮。
不过是带人出来的场面话,可真好哄。
“长得帅不能当饭吃,还是得能赚钱。”安全员放下筷子,“长得帅的花心。”
“看人的好不。”叶蕾反驳,“老实人那是不想花吗?老实人那是倒贴也没人看得上,被迫老实,一旦有机会劈腿劈得比谁都快。”
“还不如帅哥呢,从小被献殷勤惯了,一旦栽了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她讲得头头是道,“情种只出自富贵人家,佳妍,是得找帅的,否则以后左边躺着一个丑老公,怀里抱着一个丑娃,真的会崩溃。”
尤佳妍迟疑道:“其实也没想的这么复杂……主要是不够帅的话,他老不老实我不知道,我很难老实啊……”
众人:……未曾设想的道路。
“诶你知道几个区域乘务长的事儿不?”陶玉扯开话题,冲尤佳妍扬了下杯子隔空碰杯后灌了一半下肚,“这次没往上升,都是家里有难念的经。”
“怎么?”
“一个老公成日不在家,一要办案就在单位驻扎两三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家里三个小孩全靠老人和她撑着,自己说平衡不了家庭和事业;一个先前说好两人只生一个完成任务就算了,结果不知道是老公还是公公婆婆在套上戳洞,怀孕了,她生第一个的时候没养好身体,生产时又重度撕裂,现在可能打算转地面了。”
“好可惜,明明已经做到区域乘务长的位置了,就这么转地面了?”
“因为好像说……怀孕后他老公似乎出去偷吃了,支付记录里好几个金额可疑的,总之想要稳住家庭吧,牺牲工作也是没办法。”
“别太离谱,才几个月都忍不住吗?”
“你还别说,孕期出轨招女票率超高,光是我耳朵里听到的就超过一只手了。”
陶玉等她们讲完,又说:“还有一个嫁得还算过得去,对方开公司的,可是家里所有不动产都挂在她男人名下,公司法人这种全写的是女方的名字,一开始说什么万一进去了男的会想各种办法救老婆出来,女的只会哭哭啼啼。这下好了,他那公司消防不到位起火了,死了四个民工,要追责当然是先抓法人。”
“救了吗?”叶蕾也跟老公说好只生一个,不论几次听到这事都感同身受。
“救什么?”陶玉即使翻白眼也柔柔弱弱的,“这种事谁进去都救不出来,律师只是学法的,不是劫狱的。前几天听A东地区分公司的同事说她老公跟一个年轻女人挽着手一起逛街,事情过去后估计马上就只见新人笑,旧人铁窗泪了。”
“结你妈的婚!”叶蕾愤愤地将酒杯放下,暴怒,“生生生,生个屁啊。”
“怀了又不能打,有什么办法,直接被套牢了,其他任何事都得为这件事让步。”胡媛叹了口气,“你生之前全家都会跟你说什么只管生不用管养,生出来家里会管的。好,生完了你一旦休息一会儿,话就变成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孩子在哭没听见?天底下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吗?’”。
尤佳妍一直在奋力消灭宋词推过来的小碟鱼肉,闻言忽然抬头:“可能之后能打。”
“啊?”一桌子人都看了过来。
尤佳妍直起身擦了擦手,按了下屏幕确认了下时间:“丁纤联系我说要来洛城见我一面,她应该不用出国去做手术了,透露了下政府应该会将这一批孕母集中起来统一免费提供医疗资源。”
“真的假的?不过这是因为闹大了并且本身是法治事件的原因吧,那普通人能吗?”
“要看于夏彤这次能不能成功吧。”尤佳妍想了想,“之前几项议案提交,不就有一项顺应民意说要考虑堕胎一刀切的政策是否合理吗?上面还在讨论没出结果。不过于夏彤那条公开表示要做手术的微博没有被删掉,可能多少有点意思?”
“诶,你还挺关心政策,那个民意调查网我都不知道在哪里。”胡媛惊奇。
尤佳妍咬了下筷子,F国的那个课题她已经入组跟进了,这桩社会新闻恰好能作为公共政策与女性主义的典型案例,她正在收集并处理数据的环节,联系丁纤也是为了能谈一下恶性事件后政府介入的手段和成效。
“等等!”叶蕾反应过来,“所以你今天定在这里吃饭,不是想让姐妹们体验一下‘竹下荫’,而是因为这里地方僻静适合讲话,还能帮丁纤甩开记者,因为他们进不来是不是。”
“那我主要还是为了姐妹们。”尤佳妍笑嘻嘻的。
“行,好样的,算我们错付了,来来来再开一瓶,今天要好好给你立立规矩。”
……
尤佳妍中途接到了丁纤的消息说已经到竹下荫了,在赔罪了两杯酒后她才得以被一众同事放过。
她起身时宋词跟着站起来拎了下袖子帮她穿外套,靠近了一步低声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没事。”尤佳妍理了下头发,脸蛋仍有些红扑扑的,“就在下面茶室里,很快的。”
“好,那我坐着陪一会儿,等下要是不够再加几个菜,到时候我会去结账的。”这种事情交给他从不需要尤佳妍再操心,他垂眸看着她染了酡红的白皙皮肤像是挑染了胭色,心里一动,伸手用指腹抚了下她的脸蛋,“真没喝醉?”
“太小瞧我了。”尤佳妍睨了他一眼,很自然地将手揣进他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小罐漱口水。
宋词侧了下身体,示意她往另一个口袋摸:“这里有纸巾,好了叫我,我把车开出来。”
尤佳妍比了个手势,表示了解。
*
茶室里内置循环水,潺潺流水配着若有若无的空灵古琴音能让人平心静气,禅意的座椅旁端放了一鼎小香炉,袅袅青烟仿佛一脚踏进了空山茶林,不知道鼻间心生宁静的茶香究竟来自沸腾的茶水还是悠悠香料。
尤佳妍将自己在做的项目与丁纤仔细介绍了一番,尽管在来之前已经与她沟通过,尤佳妍仍然再次重复了一遍,在得到允许后才把录音笔开启并搁在一旁。
与团队共同拟定的问题都在先前通过译后电子版本传给了丁纤,访谈做得很快,到后来便变成了朋友间的闲聊和补充。
丁纤的胆子比之前大了许多,不再是怯懦地一问一答,有时候也会反过来问一些问题。
她似乎对尤佳妍外网上的自媒体内容很感兴趣,说愿意联系其他孕母做一个纯音频的采访。
“还有于小姐,她如果能成功堕胎,能不能通过这个平台做一个自述或者访谈呢?”
尤佳妍愣了一下,她以为丁纤等人由政府接管后就与于夏彤没了联系,听这意思……
她并不觉得于夏彤真会看上她这点小作坊,客气道:“那当然求之不得了,只是于小姐愿意吗?”
丁纤没有直接回答,她手里一直捏着手机,时不时低头摆弄一下,是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她低着头,不答反问:“佳妍姐,网上很多人都在劝于小姐留下这个孩子,说她五六个月了,堕胎伤身,你觉得呢?”
尤佳妍沉吟片刻,斟酌用词道:“你知道有些国家历史上为了控制人口数量曾经出过相关政策吗?就是严格限制出生率,对于私自多胎的家庭会强制进行一些处罚。”
“那个时候不乏有月份大的孕妇被拉去引产,我不是说这样不会损害身体,我的意思是,拿着未出生的、甚至在有些国家的法律中不属于自然人的胎儿来道德绑架母体,或者借口身体危害来当理中客说事,明面维护母亲暗地操控生育权的行为,本身就没有把母亲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把生育这桩明明该由拥有子宫的母亲决定的事挂钩政策、挂钩道德、挂钩责任心和奉献精神。”
“他们说得再动听,其实根本上还是站在另一个阵营并为其摇旗呐喊。”
“母亲在生育后甚至没有了自己的名字,皆以XX妈妈冠名,生孩子时不能拥有冠名权,生完后还要本末倒置与孩子同名,而这仅仅是生育背后万千付出的一根毫毛,别人只用一句‘母爱伟大’简单概括了,于是这种牺牲自我权利以获得普世精神胜利的事就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所以我认为,在决定生育之前三思而后行是一种优生优育,选择要孩子,是一种幸福,选择不要孩子,一定也是为了更好的明天,我完全支持于小姐的选择并且敬佩她的勇气,她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首先是她自己。”
又是新的一壶茶煮好可以出汤了,茶叶在水里起伏荡开,茶色泛光。
腾腾蒸汽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尤佳妍推了一盏过去,自己则一直在等待茶水降成一个适宜的温度。
“佳妍姐……”丁纤在盯了热气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于小姐一定会接受你的访谈的。”
尤佳妍倒没有安在心上,她深深嗅了一口气,茶香四溢。
……
离开茶室时已经九点多了,尤佳妍打开手机看到一连串的信息,都是同事们的“多谢款待”。
她最后才点开宋词的聊天框,才发过去一句“结束了”,对面立刻回应在一楼大厅等她。
“好,等我一下,去个洗手间。”尤佳妍喝了一肚子的水,转头就往洗手间走去。
竹下荫本就不怎么对外开放,全靠预约,这个点了也没多少顾客了。尤佳妍走出厕所洗手时身边只有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在洗手。
两个人同时要去干手器下面烘手,尤佳妍没来得及刹住车,不小心撞了下墨镜女人的手臂。
“抱歉。”她职业病犯了,立刻伸手虚虚扶了对方一把,对方直了下腰借着她的力马上站稳,方才躬着背时藏起来的肚子才隐见端倪。
是个孕妇!
尤佳妍一个激灵,这下有些紧张起来,她连声道歉,想扶又不敢碰,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只恳切地问,“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您是准妈妈,嗯,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大脑还在飞速倒带,想着方才是只撞到了对方手臂还是碰到了肚子,越想越吓人。
“没事。”对方回了一句,身上有淡淡的茶香,混着一点衣帽间内悠久绵长的香水后调,非常迷人。
尤佳妍松了口气,谢过对方的谅解后连手也不想烘干了只想走,身后却传来一声“请留步”。
尤佳妍诧异回头,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一副全黑的墨镜,她仍然能感知到眼镜背后透射过来的灼灼视线,极有分量地观察着自己。
“但我还是不放心,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加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我回头身体有不舒服的情况也可以联系得到你。”
尤佳妍同意了,到底是自己不小心,她递过去屏幕让对方扫了二维码,动作间又往微微隆起的肚子瞄了一眼。
看起来比丁纤的肚子要小,也许只有四个月?不确定到底稳固了没有。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两人互相都算客气,尤佳妍将手机放回包里后还礼貌地询问了一句需不需要乘坐自己的车送她一程,意料之内地得到了对方的拒绝。
“我有司机送。”
尤佳妍点点头,虽然对方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或者豪表,但光从她那二十六万的手机壳和整身定制款的服饰来看绝对是一位富家千金。
“好的,再次跟您道歉,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人分道扬镳,那位墨镜小姐在走了几步后站定,扭头回身目送着尤佳妍一阶一阶走下楼梯。等到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折返回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往楼下走去,并将手机举在嘴边说:“我不回茶室了,你直接上车吧,已经等在门口了。”
尤佳妍在一楼与宋词汇合,她没提方才在厕所门口的小插曲,只说访谈进行得很成功,需要回去再整理成文字材料。
“这篇文章应该会出得比较快,本身也是中途再加入团队的,前期很多文献整理的准备工作基本做完了。这样挺好,多出一些成果的话,账号也能快点起来。”
宋词微微笑着,格外温存地偏着头,目光专注地听她讲话,两个人挨得很近,尤佳妍要是不说了,他还会跟在旁边像是拍卡顿的古早录音机一样拍拍她的肩膀,意思然后呢然后呢,继续说。
两人边走边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路跟下来的墨镜小姐在看到人后倏然站住了,她呆立了两秒,又像是突然回神一般一把摘下眼睛仔细辨认了两眼,在确定没有看错后紧跟了两步,这才慌忙掏出手机连拍了数张照片。
尤佳妍出了正厅的大门,宋词好像对她说了几句话,两人分开,只有他一个人往停车场走去,再回来时是一辆低调的白车,尤佳妍收了手机坐到了副驾驶。
一切都尽收眼底,车牌号也被暗暗记下,墨镜小姐等了没两分钟,司机就把车开了过来。
上车,丁纤俯身过来帮开了车门,然后又规规矩矩地系好安全带坐在后排,她冲人腼腆一笑,唤了声:“于小姐。”
于夏彤摘了眼镜,有些乏力地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捏着山根,另一只手摆了一下做了个开车的动作,司机了悟,松了刹车缓缓驶入黑夜。
她面上有些孕期浮肿,只是身子偏瘦,以至于看起来也不太显怀,也很容易就感觉劳累,明明刚才只坐在茶室屏风后静听了一会儿,这时候也觉得好像去健身房跑了一个小时般提不起劲。
她坐在后座勉强休憩了会,问丁纤:“你跟尤佳妍很熟悉吗?”
丁纤:“虽然我们之前没有见过,但我觉得我们会变成很熟悉很要好的朋友。”
“于小姐你今天不是也都听见了吗,你要我问的问题也都问了,佳妍姐就是这样的性格,我还挺喜欢的,你呢?”
于夏彤摸了下肚子,没说话。
夜色急速往后掠过,已经入秋了,晚上还是有点润物细无声的凉意。
“那她身边那个男人你知道是谁吗?”
丁纤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她猛点头:“知道呀知道呀,姐姐的男朋友。”
于夏彤低头按了下屏幕又锁屏熄灭:“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丁纤思索了一下,她与宋词唯一的接触就是N国回程飞机时同在商务舱,那时候她还瑟瑟如刚破壳的雏鸟,杯弓蛇影,尤佳妍就给宋词升了舱嘱咐他多照看下她的情绪。
宋词为人周道体贴,细心又保持着绝对的距离,虽然按要求坐在更靠近走道旁的座位一直帮着她做些小事,可眼睛一直黏在来回走动忙着服务乘客的尤佳妍身上。
像个沾上就难以取下来的苍耳,铁定是情侣呀!
她在脑海里翻了又翻,最后终于想起尤佳妍称呼宋词时连名带姓的声音。
丁纤确信道:“宋词,他叫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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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佳妍回到家后连外套都没脱,立刻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资料。
宋词不慌不忙地关上门,又将她随意踢开的鞋子放好,转身进了厨房给她弄了一碗醒酒汤,督促她喝下去后再去阳台收了衣服,挑了几件还有些潮的放进烘干机,最后去浴室在浴缸里替她调试好适宜的水温。
尤佳妍打算今天把文字材料整理出来并翻译好,便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宋词做完其他琐事后也拿着电脑坐在她身边问她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
那必然是有的。
他那双手不用白不用。
尤佳妍毫不客气地丢给他一堆杂活,房间里只剩下重叠的键盘敲击音。
她在晚上的效率非常高,专心致志将今日list完成后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那我帮你校对吧,你先去洗澡。”宋词确认了一下时间,又俯身过去,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将她绾得松松垮垮的长发捋顺,然后还算熟练地扎了个丸子头。
好几次她撑在他腹肌上时无暇顾及,背后的头发总会滑到身前,他几次撑起身子帮她捧住长发,绑头发的本事也越发熟练。到后来即使是平时,但只要被他逮到机会,他也总会主动凑过来动手,笑意微扬,他似乎非常享受与她的各种小接触。
宋词绑好头发后还将她剩下的碎发捋了捋,手掌顺理成章地滑下来用拇指摸了摸她的脸:“离喝酒后已经过了快五个小时了,应该可以泡澡了,不过时间别太长。”
尤佳妍懒洋洋地由着他兴致勃勃地玩妆点洋娃娃的小游戏,她哪有这么讲究,可是他都将准备工作做完了,享受谁不会。
她推开放在腿上的电脑,下沙发时顺便凑过去在他下巴上奖励似的亲了一口。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难以自控,梦寐以求,宋词抬了下下巴,上身倾过去,不依不饶地想要追吻。
尤佳妍刚站直的身体被他一条胳膊绕过去环住腰,他往里收了下,她便被迫弯着腰被带着往里走了一步,一条腿与他磕了一下,不得已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宋词稳稳地将人搂在怀里,他半仰着头,眼睑半阖着缓慢地描摹她的五官,从眼睛,到鼻尖,再落在唇上。
尤佳妍听到他意乱情迷的呼吸,鼻息打在唇上许久,直到周围那一片皮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红,他的吻最后还是落在她的下巴上。
初始只是蜻蜓点水,他还提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像是一个简短的预告,下一秒他就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而后闭上眼用了力道去吮吻,侧面望去就好像两人真在纵情接吻。
湿漉漉的吻一路往下,宋词方才还建议她去洗个热水澡,此刻却全然抛在脑后只揽着她一点点收紧,无论如何都不放她走。
“宝宝,我真的不可以亲你吗?”
他太喜欢这么叫她,叠词被他含在唇舌间,含蓄地收束着再慢慢松开,格外缱绻。
尤佳妍觉得自己已经消退的酒劲似乎又上来了,她本来是想抬一下胳膊抵在他胸膛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可最后却晕晕乎乎地变成了双手按在他的胸肌上。
“给你看个东西好不好?”他脖子上浅浅的薄红晕开一大片,一手掌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
尤佳妍向来对他的腹肌格外青睐,也再熟悉不过,不过今天却在滚烫的皮肤上触摸到了一点冰冷。
“什么东西?”她来回用指腹摩擦几下,只觉得触感像是玻璃制品。
“脐钉。”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声音喑哑低沉,“上次宝宝不是说,只是腹肌都要腻了吗……”
他一边凝视着她一边往沙发背上缓慢仰倒,献祭一般,整个人像是慢慢沉入黏稠的沼泽地,手上却不肯松开她,半拉半抱地将她往前带,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我要去洗澡。”尤佳妍嘴上说着拒绝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流畅凌厉的腰腹线条,以及那两枚款式非常简单的银质脐钉。
应该打上没有多久,周围那一片皮肤还烧着艳色的红,衬着紧实劲虬的硬朗腹肌都透出一点娇,像是人人都想剜起来瞧一眼的逆鳞,又像是蚌壳中间柔软脆弱的蚌肉。
尤佳妍不可抑制地、恶劣地升起一股破坏欲。
她用了点力气用指甲去抠挖,宋词明显被她弄疼了,可是握住她手臂的力气越来越重,喘得也越发难耐失控。
兴起之时,作乱的手忽然被捏住,宋词用手肘撑了下坐起来,居然开始跟她讨价还价了。
“宝宝,那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尤佳妍耍赖似的挣脱了一下,还想装没听见继续免费玩脐钉,他掌心的力道微微收紧,牢牢困住她的手,意义再明显不过。
不给玩了,好像一只被捉尾巴惹毛了的猫,背过去把尾巴藏起来了。
“亲一下的话……”他声音诱哄,眼神渐黯,“你玩死我都行。”
尤佳妍盯着那两枚亮晶晶的脐钉看了很久,酒精推波助澜,将胆子和情谷欠烧得无限旺盛。
她的胃口好像都被他养刁了。
宋词看起来早已不成样子,可他除了把她留在原地始终没有其他动作,矜持得好像真是一位克制守礼的绅士。
请君入瓮,他只需要她表示出一点点倾向,剩下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来完成。
似长又短的三十秒,尤佳妍终于动了。
她往前坐了点,膝盖抵在他侧腰,一手压在他的胸膛处,俯低身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下。
很淡的甜橙味……他居然还故意用唇膏。
尤佳妍刚要直起身体打趣他几句,下一瞬他就收拢臂膀把她往他身上按。
她的大腿硌在脐钉上,擦过去的时候又痛又麻,像是迅速蹿过一小股电流,尤佳妍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隐秘的预告,但她的确没有精力再想未来的事了。
宋词靠在沙发上,脖颈托着,喉间的喉结滚动出一个锋利的明显弧度,他的舌尖直接闯了进来勾缠住她的,若有似无地含了一下。
尤佳妍被这一下激得小腿蓦地绷直,宋词按住她的肩胛骨将她控在怀里,他的呼吸沉重压抑,后脑勺都抽紧了,吞咽变成扬汤止沸的止痒剂,可他整颗心都发麻发颤,直咬住她的唇瓣勾缠吮舔。
尤佳妍被亲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毫无意识地在他胸膛处用力抓了一把,留下了明显的抓痕。
身下的人闷闷地笑,笑声像是从咽喉处滚出来的,他牵着她乱挠的手放到脐钉处,意思兑现诺言。
“喜欢吗?刻了字的,你名字的缩写。”他含含糊糊地与她说话,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就是不愿意结束这个吻。
他用压低了的气声解释,若有似无的气息像是一条小蛇钻进心里,他喟叹道:“上次脖子上戴的choker没有你的名字,我不太喜欢……所以这次我刻了。”
他凝视着她,齿尖轻合,叼住她的一点唇瓣厮磨,几乎在冲她撒娇:“怎么不跟我说话……你怎么都不夸我……宝宝,你从来没有夸过我。”
尤佳妍被他带起了许多旖旎回忆,她的手还按在他腹肌上,鬼迷心窍般又凑过去吻他。
“喜欢……”她的背后难以避免地出了点汗,“宋词,你可真是……”
短促的停顿,她似乎想要想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描绘他,可是此刻大脑里一片贫瘠,无论用什么词汇都表达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摸上他的脸,叹道:“你可真讨我喜欢。”
得偿所愿,他满足地抱她抱得更紧了。
“那你还要去洗澡吗?”他的声音低得变了调。
“去啊……”尤佳妍故意拿乔,“不是亲完了吗?”
宋词抬起头迷迷蒙蒙地看她一眼,漆黑的瞳仁仿佛含着一层雾气,耳朵尖红的像是要滴血,他忽然低头朝她这儿靠过来,下颌搁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那我也去洗澡。”
尤佳妍憋笑,无辜道:“你不是洗过了吗?”
他咽了下干涸发紧的喉咙,强忍着维持平静:“我觉得我还可以洗一个澡。”
……
三天后。
在得到允许之后,参与调研撰写的文章链接协同此次事件中几位孕母的口述材料一同放在了尤佳妍的外网频道,为了引起关注,她还特意联系了几位专门研究这方面的高校教授针对性别主义和公共政策做了分析,然后以浅显易懂的故事形式做成了短视频。
大概是蹭到了时事新闻的热度,F国的gender大校中性别主义本就是一个大系,直接以该篇文章为切口,结合A国一系列的生育政策专门开了门研究课程;官网上发布公告后的十五分钟内,M国的几家软件公司都转发了这条新闻,还是特意转发的尤佳妍的那几个视频。
尤佳妍被稀里糊涂引了波流量,刚成立没多久的CMF基金会更是好像疯了似的疯狂转发刷屏,把未来用于扶持补助女孩的蓝图一一列出,更将自己与各地女校和女童福利院的合作版图进行了说明,并重点提出要踏实肯干也要会宣传号召,所以会寻找一些致力于宣传平权主义的自媒体加以合作共赢。
尤佳妍就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幸运儿。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在家里把方淮序的名字写在一张红笺子上,恭恭敬敬地放在财神爷相的前面,没事就连着财神爷一起拜拜。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给红笺子上贡的时候宋词的表情都有些奇奇怪怪,欲言又止的,好几次拉着她的袖子委婉地表示不要给方淮序留贡品了,他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然后被尤佳妍义正严词地批评“你怎么回事?人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
短时间涌入了大量的关注,从表面看这只是商业行为中体现企业文化和社会责任感的一步棋子,可实际上确实为其他课题组也提供了资金支持。
尤佳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后来会主动联系院校教授并发送自荐书,她历来是时间管理大师,语言基础也厚实,上手越来越快,真有模有样了起来。
一切都朝着向好进展的时候,媒体拍到了于夏彤平坦的肚子,证实了她去国外做了手术。
方衡逸这一边起初还在否认主动堕胎的事实,而是拿出了一份意外摔倒后被迫进行流产手术的病例,声称这只是一场意外,并且方家与于家的联姻一如既往的稳固,并不像外界揣测的那样岌岌可危。
然而四个小时后,于夏彤转发了尤佳妍专栏中针对堕胎合法化议题的视频,并公开表示将会将一切事实通过这个平台进行独家播报。
第46章 超大号销量这么高
尤佳妍在热搜头条看到自己专栏名字的一瞬间人都是懵的。
于夏彤根本没联系过她啊?她们之间也从没有交集, 怎么突然她这小庙里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大佛了?
她与丁纤之间的事也被剥了出来,因为发表的文章中有真实署名,她的照片又放在航空公司的首页, 一时间关注点就聚集到了她本人身上。
尤佳妍从来没有体会过后台消息接连跳出成串提示音的经历, 更没有体验过一秒一打开专栏, 上面显示的粉丝数就疯长的体验。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视觉动物,而美貌从来都是稀缺资源,在短视频和娱乐至上的氛围中更是变现极快的利器。
对尤佳妍的窥探和猜测越来越多,要挖一个素人的过往总是有迹可循的,真真假假的版本不计可数,她忽然也成了站在镁光灯下接受检视的那一个人。
这厢还没从热度上缓过来,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 小网红仲锦晶忽然也@了尤佳妍的频道, 然后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她的匿名购物评价, 图上还阴阳怪气地写了一句“好运女神”。
那是她在尤佳妍的网店里买套的差评。
尤佳妍从来没觉得世界有这么小过。
她忽然与两位女主角都有了交集,成了众人口中正邪不定的两面人,就这样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尤佳妍没有马上回复,也没有点开自己的私聊和评论,更没有接起疑似是方衡逸旗下公关部的电话。
但她也没有彻底断网退网或事销号, 而是更加频繁地更新自己的账号,主要内容就是最近即将举办的议会议题辩论中有关“堕胎自由、生育权自主”等议题。
官网上的民意搜集热度一直不高, 很少有民众会特意去政|府网站填写或是投票, 此次金玉良缘以及后续牵扯出来的一系列内幕已经足够炸裂, 可是又有哪个赞成派会嫌议题舆论度太高呢?
反正尤佳妍扛柴添火忙个不停。
这热度、这风口,她不握住就是傻子, 要不是怕与频道调性差距太大,她都恨不得上去露脸跳舞带货了。
小火靠推, 大火靠命啊!
极具有热度的事件,抓马的戏剧□□集,当事人还是明珠生韵的大美女和国内的商业巨鳄,这件事又切身事关每一位女性的生活,一切都朝着愈演愈烈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外她还贪心地想要芝麻西瓜一把抓,将此次议题中被凑数的那一条“针对生育功能障碍公民开具医学证明流程需便民化”拎出来彻夜加工出了一个视频,只因她与国内高校案例大赛的相关研究小组联系上后定了这个题,并在讨论后拟出了一份网络问卷调查放在频道上。
这世道,如何证明有钱?在京都市中心有房。
如何证明有权?开出一张生育功能障碍的医学证明。
要搞一张这玩意儿比几百年前为了高考试题简单些特意改成偏远地区户籍的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开出这张证明就能在社保和税务等环节享受优惠政策,不仅能获得额外补贴,更无须交换三胎来享受超低税率,生活不必被生育这个顶在头上的任务挤压,几乎能体验回到几百年前还算自由的环境中。
那个时候,那个时代的人,认为这些都是普通的一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温水煮青蛙,或许是站在高处的女性当权者太少了,或许是结婚简单如下个馆子,离婚则难得像造原子弹,又或者是因为历史上那几次因为人口数量连年骤减后加速引进了R国政策,对于女性在职场上的显性和隐形阻碍越来越严重,从招聘、到晋升,到怀孕调岗,再到35周岁裁员这个坎,关关设限意在让其“回归家庭”、“养育孩子就是另一种投资赚钱”,为了家庭牺牲前途和事业的选择在最后则变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笼。
电视剧里的富豪都知道通过停掉黑卡来让不听话的子女变得百依百顺,这个方法适用于各种环境。
歌颂全职妈妈的伟大,却没有相应跟上福利政策和法律保护,一切光靠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自愿”和满世界围绕的道德称赞,再播放一系列赚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苦情剧,只要最后结局美满朝阳初升,回归家庭就是有了回报,仿佛一个丈夫回心转意、婆婆冰释前嫌、孩子不再叛逆逃学的美好结局就能抹杀掉她前面经受的所有苦难和血泪。
她是大度的,贤惠的,温柔的,她能将打碎的牙齿咽到肚子里去,她能为了孩子原谅背叛,她能完成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琐碎,她无所不能。
可她本不需要如此辛苦。
可她本不需要主动或是被迫选择这项性价比极低的“工作”。
她原本不用看人脸色的,她同样受教育长大,同样经历了中考、高考、考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环环杀出来,同样被寄予了父母殷切的期望,她的竞争对手有太多男性,明明都在同一条赛道上,明明都是一样的旅程,却最终驶向截然不同的站台。
历史上那个时候想要不被附庸化、宠物化的女性并不是少数,追求一张医学证明就是最好的礼物,在最兴盛的那几十年里,丁克主义者在活着的时候会买好三样东西,一样保险、一样是心仪的养老院入住名额,另一样就是这张医学证明。
她们甚至连墓地都不用买,因为签署了遗体捐赠,死后自有人为她们安排好一切,每年到了祭祀的日子还能收获一束含珠带露的鲜花。
之后政府似乎发现了这个漏洞,对于开具医学证明的流程更加严格复杂化,按量分配每个医院可开具的数量并要求三日内连档案一同上报复核,在此中间环环道道各路人马,最后一张薄薄的证明纸与普通人再也没有关系了。
每年的指标较上年都有一定百分比的压减,因此带来的恶果是,那些真正患有生理障碍的普通人同样被拒之门外,“名额满了”,“去XX医院吧,我院规格太小了开不出”,“不接受预约呢”,“放号立刻被抢完?那没办法了”,“你这个可以再试试啊,比你严重的都还在努力”,“你不符合开具标准,再解释一遍,只要理论上还具有生育可能的就不在我们开具的范围,下一位”……
能开出一张证明比开出一张双色球都值得宣传,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上头有人、家底渊远流长啊。
此次议会中被列举的提案有好几条与女性权益息息相关,皆来自几位女性代表和委员会下属分支成员,她们有从劳工局提任的,有曾在残联和妇联当过主要负责人的,也有曾是一流院校研究公共财政的大牛,提交后经过讨论被允许上会,又由现任职少数党党鞭的闵听婵为代表设计立法议程。
尤佳妍知道党鞭会精密计算政.治胜算,协调参会议会集中投票来确保此项议案通过或流产,闵听婵的话语权不算太高,又或者说说她背后的资本和财阀力量还不足以神挡杀神,此时造起民间的声势就显得颇为重要。
而民间造势与正经开会又不一样,民众不喜欢衣冠楚楚的辩论,更喜欢红脸尖嗓的掐架。
她静静地等着方氏下一步动作,在频道上模棱两可地炒着热度,等候对面先忍不住的那一天。
day1:全年净增人口为负数代表什么?代表又肝又氪的游戏吸引不到新用户是经过社会检验的、非常符合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
day2:转发各地知名教堂、寺庙等许愿树的照片,照片里前程似锦的架子上红香囊挂得满满当当,几乎没处下绳子,而另外两棵分别是永结同心和早生贵子,稀稀拉拉得仿佛是中年地中海男人头顶上的几根毛。
转发词条:基本面群体诉求的终端样本反应。
day3:恩格斯有关《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中的一些摘抄:
“个体婚制在历史上绝不是作为男女之间的和好而出现的……它是作为女性被男□□役,作为整个史前时代所未有的两性冲突的宣告而出现的。”
“女性生产力已经发生巨变,可对应的恋爱或是婚姻关系中仍然在克扣女性付出后应有的回报。”
这一条还被于夏彤点了个赞。
果然,方衡逸方一直联系不上尤佳妍,被她成日这样“作妖”气的头疼,直接选择了报警,并在社交媒体上喊话开庭了,没有什么角度,只能顺着仲锦晶的角度质疑安全套是否被动了手脚。
“格子”:【牛逼,哄不好老婆又拦不住小网红的骚操作,然后只能选个大怨种把气撒美女姐姐头上呗。】
“脏黄瓜没有择偶权”:【不是,爹的你身寸没身寸进去你自个儿不知道啊?】
“可爱的欣欣”:【嘻嘻,这边建议您报警不如去查查你家未来小娇妻床头的监控。】
此时距离上会还有一周半的时间。
尤佳妍这才不紧不慢地丢了个视频上去。
从采购到免税店柜台打包,从回家收快递到拆开、装盒、发货、贴运单号,她前有证明代购正品的录像,后有打包ASMR的原视频,一刀未剪,直接发了上去。
不好意思,副业太多了,又是专业社畜,该有的留痕都有,您随意!
来调查询问的警察速度极快,尤佳妍报关材料也没有缺斤少两,所以没两个小时就挥挥手让她回家了,还专门用官方账号陈述了案件进度。
尤佳妍无辜,方衡逸报警,这一个两个都没有一丝想要造出一个娃来的想法,那么套出问题,只能是仲锦晶动的手脚了。
先前帮着尤佳妍说话的粉丝和路人喉咙都响了起来,还到处发那张差评截图的后半部分。
是尤佳妍转发的育产类科普账号。
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把她这几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账号流量都带起来了。
她的网店里各种尺寸的货品都被销售一空,评论都是:
“甜丝丝”:【特意来支持姐姐。】
“晚宁宁宁宁”:【频道里给山区小妹妹捐了,这里也来支持一波,吃饱才能干活、有钱才能打点,不是吗?】
“niliphsj”:【没别的,就爱给美女花钱。】
“粉笔灰”:【不是,你们买货支持我理解,可是大号超大号怎么销量都那么高啊我破防了!这种男人到底是谁在谈啊?!!】
“一评论就要学习去啦”:【艹了,我记得统计数据里我国男人的……不咋地啊,男的二次发育怎么不带上我男朋友?姐妹们都背着我吃好的是吧?!】
“不吃饼”:【姐,下次多进点大号吧,没别的,谈不了这种还不能买来放着吗?】
“打分:-2”:【姐妹听我一句劝,包买A货还能配配衣服让自己开心;可是男的不行就是不行,他就A不了,你骗骗姐们没事,别把自己骗了,小,是真的不行。】
“桔色冬日”:【支持,女的衣服买小一码督促自己减肥,怎么从没见过男的买大一码放床头磕头祈祷啊?】
“人頭氣球”:【男的都给我卷起来,服美役是男德之一,抵制小吉,我辈义不容辞。】
“充电的暖暖”:【话说怎么没见议题里写一句计生用品啊?真的现在也太离谱了,就差把家猪配种四个字贴脸上了,能不能关注一下啊。】
“离奇”:【什么时候开会?会直播吗?先前太没关注过,突然发现其实每次都有相关议题在提出诶,要支持一下!】
“yan”:【要感谢一下一直默默努力的优秀的女性议员们,我翻了翻,十之八九都是她们在争取,只是先前都没人关注。】
“黄瓜炒蛋饼”:【所以有机会投票、发声的时候姐妹们一定要抓住啊!在他人受困时保持缄默只会导致自己的墓前也无人问津。】
第47章 掉马(一)(双更)
尤佳妍的生活忽然就坐上了高速, 奇怪的是,她的私人空间暂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那些涉及她个人信息的内容被删得飞快、热搜秒撤, 转发有关于她过往经历的不实消息的公众号和营销号也接连炸了好几个, 后来就只能说些皮毛猜测。
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宋词, 满腹疑问:“真的好奇怪啊……你有动手脚吗?我看他们炸号的手笔跟你的风格好像。”
宋词刚点了下头——
尤佳妍摸着下巴疑惑地跟上了一句:“撤热搜要花很多钱吧?而且我看那些营销号忽然就闭口不谈了,这剧情怎么看都是霸总给了封口费啊。”
他立刻摇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么大手笔,怎么也是薛和诵那样的家境才能做到——”
“啊,真有可能是他诶。”尤佳妍一拍手,恍然大悟,“很早之前他给我发微信说不用担心暴露个人信息, 说他有钞能力, 还被我拒绝了。”
她感慨:“真是他的话, 事情过去后要好好感谢他。”
宋.大聪明.词:想把刚才的自己吊死在她房门梁上。
尤佳妍的精力分散在当下最重要的事里,对于生活中的异常有些后知后觉,比如她才发现宋词自打于夏彤忽然表达了合作意向后每天都神经兮兮的。
他总是蹙着眉好似忧心忡忡,门外稍有风吹雨打就立刻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不声不响地紧盯着大门, 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
他还好几次被尤佳妍发现在看楼盘,尤佳妍一开始以为他终于听进去了话, 有了买房养老的念头, 可后来有一晚半夜醒来时尤佳妍却发现身边没人, 这下真清醒过来了。
自打他把枕头放在她房间里起宋词就几乎不回客房睡觉了,哪怕不做, 他也要抱着人睡觉,尤佳妍从一开始的不太习惯身边有张狗皮膏药到后来也到头就能睡。
倒是没见过他半夜突然溜走的情况。
她起身去看, 却发现他的拖鞋在门口……这是半夜出去了??
尤佳妍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喝了小半杯温水,然后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她心里不怎么放事,越长大越少有因为一点事压着心上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况,闭上眼睛后没一会儿就混沌了起来。
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最近她这里风云变幻的,宋词是不是骑驴找马准备换下一任了?
第二天起床时厨房里已经飘来了食物的香味,宋词总会算着她起床的时间做早餐,防止放久了冷掉或者让她干等。
“你昨晚出去了?”她有话就说,懒得猜。
宋词给她倒牛奶的手一顿,抬头:“你醒了?我把你吵醒了吗?”
“起来喝水。”
宋词迅速反应过来她大概是出了卧室看到了他的拖鞋,不过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只提醒道:“我在你床头放了温水,不用起来去厨房,你忘了吗?”
尤佳妍怔了一下,她早就习惯了半闭着眼往床头摸水杯,或者拍一下睡在身边的宋词,他会替她取过来。
是啊……她昨晚怎么忘了呢?
“哦。”尤佳妍咽下口中的食物,面色如初,“所以去干什么了?”
宋词晃了下新开的大盒牛奶:“冰箱里的鲜牛奶喝完了,我去24h便利店补了下货。”
尤佳妍用余光撩了他一下,咬了一口流心蛋,没说什么。
不想说,那就算了。
她懒得问,餐桌上一时无言,像是空气都凝滞了,流动得无比缓慢。
宋词不怎么习惯她不说话,他见她一直埋头在咬酱香饼,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好吃吗?我先前跟着视频学,总觉得差点,后来去前街孙叔那儿磨了磨,改进了一下酱料。”
那是一家三代传承的老店了,宋词能讨学一点秘制酱料,大约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尤佳妍忽然觉得原先嚼在嘴里的外酥里嫩的饼一下子没有那么好吃了,在刚才她还觉得宋词若是另攀高枝了也无所谓,只是比较可惜她难得碰上一个如此合心意的居家男菩萨。
而现在,听到他愿意在一个月里对重复不到几次的、只是众多早点中的其中一样都下这么多功夫和心思,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再难遇到这么实心眼的笨蛋了。
宋词见她不仅没有回答,还怔怔地放下了筷子,心里一紧,自己咬了一小口尝了尝。
咸淡?酥脆程度?冷了吗?还是与其他辅料不搭?
“我……”他刚要说话却被尤佳妍打断。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吧?”她看起来依然平静,“如果担心以后没法过上风平浪静的生活,打算离开,你直接走就行。”
宋词的心狠狠一跳,几乎被她激得语无伦次了,他挺直背脊正襟危坐,眉心笼出深深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委屈。
“你在说什么呢……”
他饭也不想吃了,单手一把拎起椅子放在她身边堵住她,完全面朝向她斜坐着,正色道:“我如果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不用顾忌,直接跟我说就是,但是你不要说这种话,你不能……”
他情绪上头,都有些结巴了:“你别这样对我……”
尤佳妍也不拐弯抹角了,她说:“我就直接跟你说吧,现在的情势下我肯定被架在上面了,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坏事。”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CMF基金会的号召力再大也只留存在公益行业内,要破圈就要吸引更多普通人的目光。我既然已经跟频道绑定了,说我好那当然好,不好,那黑红也是红,我是一定要吃到这次事件的流量,也必须要尽可能留住长尾效应的。”
她把剩下的牛奶一口饮尽:“所以于小姐,我是一定要去见她的。”
“当然,你想见就去见。”宋词先前做的心理准备全面崩塌,他语速加快,伸手固执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放手,好像牵住了手就牵住了人。
他一咬牙:“我甚至可以送你过去。”
只要在车里不露面的话,于夏彤未必能留意到他,况且她最多也只是从方衡逸那儿看到过自己的照片,两人又不熟。
宋词承认先前看到于夏彤突然找上尤佳妍的时候整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自认为破绽只存在他自己身上,只要好好披着宋词的皮,方家那一系列乌七八糟的事都不必打扰到尤佳妍。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尤佳妍与方家以另一种方式突然有了交集,情感上他希望这一顿访谈能告吹,可理智又告诉他没有什么比能让她走上花路更重要,因为那是她想做的事,而他虔诚祈祷她能得偿所愿。
所以,尽管是刀口舔血的一步险棋,宋词还是决定支持她。
只要自己小心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算什么风险,你都这么勇敢,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的声音其实还有些发颤,是被她吓的,“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应该把家里都操持好,整理得井井有条,不让你忙完还要费心思。”
“我还可以当你的助理,像那些联系对接以及数据处理、视频剪辑我都可以做,我们之前不是配合得很默契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稳重下来,循循善诱,“换掉我的话,临时找人接手会比较麻烦,那些工作室也良莠不齐,要价也不便宜。”
尤佳妍连连比划“打住”的手势,见宋词微微收紧了下颌垂眸看她,表情有些委屈。
她莫名有一种过河拆桥的心虚感,可是转念一想她难道不是那种“公司快倒闭了提前告知员工找好下家”的善良雇主吗?怎么现在员工一副指责她始乱终弃的受伤神情?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宋词已然往下自顾自说了下去,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明明在鼓励她,可是眼圈却微微发红。
他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他成日里偷偷拿着小号在给她应援,评论和转发里的那些惊叹她长相而关注并实时留言的男博主都被他一个一个点进头像完完整整翻过账号,要是发过照片还会一张张点开来看看究竟是天生丽质还是P图技术过硬。
他得给自己留好后路,万一真的运气点背被尤佳妍发现了他的身份,他也要确保不会有路边冒出来的野花野草迅速趁虚而入。
今时不同往日了,喜欢尤佳妍的人太多了,这世界上的男人也多的要死,多的让他心烦。她忙起来肯定没空联系别人,所以像这种成天主动出击酷酷留言并发私信的男的才是首要关注目标。
宋词甚至还列了一张Excel表,把长相身材勉强过得去的、主动找过尤佳妍的男博主显示的IP地址都记在表格上,方便加权得分和筛选,其中网恋和异地恋肯定pass,佳妍她不养电子宠物,她——
彼时他想到此还低下头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
最近事情太多了,健身时间都被挤压了,好在他把饮食也相应控制得更加严格,所以线条依旧流畅漂亮。
他想了下前几晚,耳朵有些发红,装作镇定地放下上衣下摆……她应该还是喜欢他的。
但是严防死守的方针不能改变!比如在她频道下唧唧歪歪说什么“天降良缘”,“转角遇到爱”的男的,转他妈的爱,都鲨了!
是他没有及时更新那张夫仇者死亡名单吗?还是有什么漏网之鱼偷偷联系了佳妍?可他一直在帮着充当助理,没道理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啊?
她为什么突然就不要自己了……总不可能是他妈的托梦吧……
尤佳妍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直截了当:“不是,我是在给你选择的权力。”
“我不要权力。”他斩钉截铁。
尤佳妍:……哦
吃完饭后她照例抱着电脑在翻译文献,宋词每次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总是会报复性加倍黏人,像是有皮肤饥渴症似的一定要贴着人坐,就连她去卧室拿个东西都要跟在身后,像是一条离不得人的小尾巴。
他效率高,尤佳妍交给他的任务总能提早完成,多出来的时间通常是用来看她一眼,再低头磨蹭一会,再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无声地笑着。
但是今天,他没那时间了。
宋词重新将他的Excel表格更新补充了一遍,再三检查,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假扮个女号平时可以把那些煞笔男人的评论压下去,正打算心动不如行动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他还没看今日运势。
其实他以前是不太相信这种东西的,可是最近实在是太过于焦虑难安,夜里睡得浅,吃东西也食之无味,只想能时时刻刻让尤佳妍留在他视线可及范围内来获得平静,他还借口两人最近都忙往家里买了许许多多的小家电,说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其实他知道,除此之外他还抱着想要在她生活中留下更多痕迹的期望。
如果一回到家,抬头低头都能看到他的痕迹,别人要抹去也没那么快吧?
他看到近几日的自己运势都不是太好,心说运势不好不代表感情不稳固,也许是破财之类的小事——
往下直接滑到感情方面仔细一看:整体运程较差,运势降低,尽管强迫自己不去想对方,卑贱的想留住伴侣,可仍会面临困境和矛盾,切记爱人改变要及时洞察。
宋词越看心越凉,到最后指尖都开始发麻了,什么意思?能这么准吗?其实只是一些心理暗示和装神弄鬼吧,没道理的……
他心里努力开解自己,手指却毫不犹豫地按下鼠标,点开了下半部分开通VIP才能阅读的“破解大法”。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按着平时,他肯定会说一句“真行,一句话25块,还在这里装什么故弄玄虚”,可是他现在心里浮浮沉沉惶惶不安如草芥,像是在大雾中踽踽前行,他沉溺在甜蜜绘制的美梦中,明知道是偷来的珠宝,可就是忍不住日日取出来擦净后数上几遍,然后再怀着愧疚和不安的心态仔细藏回自己怀中。
可他知道这场雾终究是要散去的。
在有关她的事情上,他什么都愿意相信。
宋词略显焦躁地把屏幕“啪”的一声合上,他的手指还按在电脑上,神情莫测,尤佳妍闻声抬头觑了他一眼:“做好了?”
“嗯。”他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边上坐下,沙发微微凹陷,他侧着脸专注地凝视了一会儿重新全神贯注投入在工作中的她,看到她垂下来的发丝柔软地贴在后颈处,随着脑袋时不时的轻晃而在脖子上一蹭一蹭。
他习惯性地伸手将那捋头发勾到衣领外,动作再自然不过,还顺手轻抚掉她领子上的褶皱。
尤佳妍百忙之中抽空转头扫了他一眼,还冲他笑了一下,是谢了的意思。
宋词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挤掉所有的酸涩后只留下中间破开的一个洞,冷风灌进去难受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钝痛,就这样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还被脑子里天人交战的两个小人揉碎又掰烂,最后化作他也不清楚的混沌。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特别特别好看,他能记住眉眼弯弯的弧度,能记住瞳孔里闪烁的细碎光芒,还能记住挑一下眼尾时震颤的睫毛好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他看见她笑的时候,心里的那只蝴蝶也跟着飞起来了。
他缓慢地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像是反应慢半拍的出错的机器人,因为尤佳妍早就转回了头盯在屏幕上,她看不到他冲她浅笑着的清隽模样。
可是宋词依旧冲她微微笑着,那双深邃温润的眼睛里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用力眨了眨眼,努力让一切清晰起来。
他觉得捉住一只蝴蝶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他在捉住她的时候不知所措又兴奋难安,想给她最甘甜的露水,想给她摘来最盛放的花朵,他想时时刻刻在窗台上冒出一颗脑袋不厌其烦地观察她,愿意为蝴蝶花掉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还唯恐别的小蝴蝶有的东西他的蝴蝶却没有。
爱是尽力而为,仍然常觉亏欠。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亲手放掉蝴蝶放她飞走是那么难以割舍的一件事,他想卑劣地瞒下所有,他知道世上许多事不可强求,一位合格的绅士应该点到为止及时止损,可是现实是,不到耗尽对方所有的好感之前但凡一点虚幻的甜头就能击碎所有的故作洒脱,不到山穷水尽之前是舍不得说再见的。
他想卑微地恳求那一天迟一点来,再迟一点来,可是,可是……
宋词唇边挂着的笑容慢慢隐没,他低着头看自己的指尖,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缄默无言地坐了很久,就在尤佳妍点开最后一个文档后他才打开了手机远程电子锁的界面,举到她面前小声问了句,“按指纹吗?”
尤佳妍拿余光应付性地瞟了一眼,结果才刚收回目光脑海里旋转的专业名词忽然一下子被清空了,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靠过去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立刻倒吸了口冷气。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目瞪口呆:“这不是旸观吗?一个厕所都买不起的富豪区,你让我录指纹?”
宋词强迫自己与她对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眶就开始发热。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尽力让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睛,喉咙发涩,艰难道:“嗯,我想说的是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如果真的被记者影响到了现实生活,你可以去这里避避风头。”
手机被抽走了,他的手指跟着轻轻蜷缩了一下,掌心一瞬间的空落让他生出一种高空坠落的失重感。
尤佳妍翻了翻,笃定道:“这是你家?”
其实是她家,他写了她的名字,因为不能让她本人到场还绕了一大圈走的公证的路子。
“我想起来了,你先前好像在看楼盘,这是旸观三区的别墅区吧?你哪来的钱?”
他张口难言,面色苍白:“我……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瞒了你一件事。”
尤佳妍还在看房子各个角度的监控,从花园到游泳池手指都拉不到边,惊叹:“你雇主给你的?这么大手笔是新雇主还是旧情复燃了?”
宋词想求她先把指纹录了,他不敢看她,生怕被拒绝,只埋着头去拉她的手,在坦白前有些慌乱地把手机屏幕按在她的手指上。
第一次没成功,他心里更急,眼眶红了一圈,气息都有些屏不住了,忙乱地抓着她的手按了第二次。
等到屏幕上显示指纹录入成功他才舒了口气,才勉强缓下急速跳动的心,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尤佳妍好像一直不声不响地由着他在动作。
甫一抬头,他猝不及防直接撞入了她清明的眸子里,她看了她很久。
宋词觉得他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想要悄悄掩饰的心思都在此刻被她如骄阳般炽热的目光点燃了,他妄图想要藏起来的如藤蔓缠身的执念在光芒下无处躲藏,他谎话连篇,为了一个春天编造出整个太阳,可是此刻真正的太阳照耀到他身上,于是所有的假象如影子一般被焚烧殆尽。
窗外偶有鸟雀代替蝉鸣占据颤巍的枝头,春日早已走到尽头,下一个春天还要很久,深秋初冬的落寂感慢慢涌上来,枯枝断在地上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问:“宋词,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词突然觉得一切组织好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溃不成军,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点头说是肯定会将一切推向更难挽回的境地,可是这句缠绕在他舌尖千百次的话像是想要伸出手又缩回的辗转,骤然被挑破从她那儿说出来,就像一切混沌忽然有了出口。
他根本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话出口的时候声线已经破碎沙哑了下去。
“是,我喜欢你,”他边说边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可是连日来心惊胆战的恐惧和根本藏不住的爱意化作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死死挡着眼睛一遍遍重复,“尤佳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很爱你。”
他一边自暴自弃地剖白自己的情意,一边绝望地想着完了,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怎么会谈爱呢?
她只会觉得他破坏了两个人之前说好的单纯的雇佣关系,从而拉开距离,客客气气地抽两张纸递给他让他擦擦眼泪,然后知情达意地说一些好聚好散的动听话,最后跟他说到此结束。
耳旁有两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几张柔软的纸巾被塞进他的手心,宋词一瞬间更加绝望了,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忍得肩膀都在隐隐发颤。
“我就知道,不然傻白甜都没法形容你这种把房子塞给别人的傻子。”尤佳妍说,“不过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也是因为前雇主想要结婚绑定,所以才离职了吧?”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意料之外:“我也不结婚,你要是觉得我可以,我们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怎么样?”
“什么……?”他放下手,眼睛红红的,显然还没回过神。
“我的意思是,我们各方面都挺合拍,而且正如你所说,除你之外我很难再迅速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合作者。”她指了指屏幕上日渐增长的频道粉丝数,“说实话,我也很难放弃你,如果你有点喜欢我,不讨厌我的话,那就更好了,或许我们可以长期保持拟配偶的关系过下去?”
窗外的鸟儿飞走了,踩在底下的树枝发出一点响声,像是秋风拂过时拨动的信号,也许还能闻到一点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当然,当然。”他怔然在原地喃喃道,一声比一声坚决,到最后眼里都迸射出欢喜的光来,映着他那双此刻被水洗过般漆黑的瞳仁更加剔透。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感激此前努力渗透入她方方面面生活的自己,其实仔细辨析她的意思应该是在说有感情的利益关系比纯商务合作要更难分开,而他既然“有房有车”也不会真正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好的时候能同心,不好的时候也不至于离了谁过不下去,她是喜欢这种有后路的关系的。
可是他无所谓,他觉得这些“不纯粹的爱”都是小事,他既然能让她对他开了一个小口子,就愿意再花上五年十年让她慢慢爱上他。
她说以后,她说将来,她说长期,她说合拍,她说很难放弃他。
“你刚才说的有事瞒我就是喜欢我这件事?还有你其实有房?”尤佳妍见他渐渐止住了眼泪,摸了把他的脸问了句。
宋词觉得自己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贪心怪物,他被她那一点纵容迷得头昏脑涨,迷得神志不清,他跟老天虔诚祈祷,说对不起,说能不能再给他一次做胆小鬼的机会。
他说:“是。”
“这样,那没事,你还哭,吓死我了。”尤佳妍笑了下,她心情很好,下一句就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开心事,“对了,就在刚才,于夏彤联系我了,说找个时间聊一下。”
第48章 掉马(二)
尤佳妍与于夏彤的见面并不顺利, 于夏彤那边几次三番改了时间,一直拖到会议开完后,通过和未通过的议题都公示了出来, 她才姗姗定下了时间。
议题中, 对于代孕等违法行为再次进行了强调, 并且补充了原先对于堕胎一刀切政策的修订,那些犯罪行为导致的非女方意愿怀孕可以凭借报案记录进行相应医疗措施,并可以将手术费用通过社保渠道由政.府进行补助报销。由于家暴行为虽然也被多次提及刑罚过轻,但在法律上严格来说也是违法行为,所以针对婚内弓虽女干导致的怀孕也可以要求流产,只是对于后续相关人道主义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而对于类似于于夏彤这种情况,虽然没有明确规范, 可是她算是半直播地公开了自己去国外做手术的过程, 这种擦边球被一句“属地原则”轻轻带过没有过多追究, 民间多少还是从这件事里窥得未来的走势。
当然,也有人扒出两家豪门背景的冰山一角,称要不是广大财阀在背后支撑着99%的议会成员,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于是话题就转成了感叹一万个平民的斗争不如一位财阀千金的失恋, 想要推动社会变革最重要的还是有人能在权力中心发声。
可无论怎么样,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所以消息出来后无论是官方账号还是非官方的解读, 底下评论都是一片撒花叫好。
更令人欣喜的是, 先前以为只是陪跑凑数的有关生育障碍医疗证明这一项居然也通过了,这一项被一位出身残联和妇联的女性议员卢婷据理力争, 她的准备非常充分,还引用了尤佳妍频道上关于此次代孕事件的文献和民众的情绪反馈, 在作为党鞭的闵听婵的助力下一共投了三次票并终于在最后达成了共识。
会议并没有被全程直播,只是摘取了部分节选作为一则新闻,上面正是卢婷激昂发言时提及的“以频道为宣泄口径提出的人权应高于生育权”,“公益基金为代表的未来道德理念的转变信号”,“学术界新兴热门研究题材”,还有最后投票通过时一闪而过的全景。
有意思的是,投反对票的群体中,没有一位是女性,虽然网民嘴上说议会中哪还有什么男女之分,都是为了不同的政.党,代表不同的立场,是权力抗衡和斗争,可是其中滋味还是让人感慨。
于是,那条“想要推动变革一定要在权力中心有让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的机会”重新被顶上了热搜。
尤佳妍一开始还遗憾于夏彤的访谈拖到了会议后,不过这次的成绩确实也算是有惊无险,她的频道因为卢婷的那一段视频再次被炒热,评论都在说这是官方认证,CMF基金会转发了一系列讯息,还发了一条“女性所应享有的权利无关其他,无需条件,天赋此权”。
尤佳妍跟宋词感慨:“我觉得我跟方淮序肯定很合得来。”
彼时宋词正在开车,闻言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下,车身打了个很小的折,他往副驾驶上望去一眼,没忍住抿出一个弧度,说:“是吗?”
“严格来说,是跟基金会皮下的运营合得来?”尤佳妍严谨地补充。
宋词:……哦
车开到“竹下荫”,这一次是于夏彤定好的包间,尤佳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地方才符合千金小姐的身价。
“你不上去?”尤佳妍关门之前最后跟宋词确认了一番。
宋词难得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他昨晚还不知餍足,今早起来却说自己感冒了,还非常有逻辑地跟她分析应该是在浴室那一次……
“好了好了,知道了。”见他眉梢微挑又要帮她回忆昨晚,尤佳妍抢先打断,“那我自己去了,好了叫你。”
他点点头,眼看着尤佳妍转身走出一步后却又追唤了一声:“妍妍!”
她诧异地回头,一瞬间好像看到他眉心里攒着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的下半张脸都被口罩挡起来了,她没法从更多的细节中猜测他的意图,只看到他的喉结滚了又滚,最后慢慢往后靠回车内,稀薄的阴影把他笼罩起来。
他轻声说:“没什么,想跟你说一切顺利,结束了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海鲜自助吧。”
尤佳妍馋那家很久了,她笑起来,秋日里的阳光像是轻柔的丝带不浓不淡地抚在她脸上,涂在嘴唇上的唇釉折射出琉璃质感,她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去了。
于夏彤定的是一间茶室,就在先前尤佳妍与丁纤见面时的隔壁,尤佳妍推门进去终于与正主见到了面,她比想象中要更加小巧一些,因为一直不在媒体前露面,所以尤佳妍对她模模糊糊刻画的形象与今日一见有挺大的区别。
才刚要礼貌打声招呼,于夏彤推了一盏新泡好的茶到尤佳妍面前,另一只手将手机翻了个面压住了一直在跳信息的屏幕。
尤佳妍将将出口的客套话忽然卡顿了一下,她的视线跟着于夏彤的动作在手机上停了停。
二十六万的手机壳。
她神色莫测地抬起头,看到于夏彤冲她笑了下,伸手过来握手:“第二次见面了,尤小姐。”
尤佳妍在一瞬间的怔然后双肩往后一压,自然地握了手:“有眼不识泰山。”
“那天只顾着跟丁纤聊天,没有请您喝一杯茶,真是不好意思。”尤佳妍半开玩笑地将事情挑明,“要是一进门您不出声,只戴着墨镜小腹平平,我估计会吓坏了,这怎么赔得起?”
于夏彤还真从包里翻出了一副墨镜,拿在手里冲她耸了耸肩:“直接叫我夏彤吧。”
气氛缓和下来,尤佳妍将录音笔开启后放在一旁,两人很快将提前约定好的问题走完了,于夏彤一直很配合,到最后还丝毫不介意还在录音,把会议里的几个议题投票过程复盘了一下。
反而是尤佳妍觉得瓜田李下,主动把录音笔关了。
刚关上不过五分钟,于夏彤突兀地问了句:“方淮序跟你是什么关系?”
尤佳妍放下茶盏:“合作伙伴啊。”
“住在一起的合作伙伴?”
杯面的水晕开一圈圈波纹,尤佳妍保持着握住杯身的姿势,惊异道:“哪来的谣言?”
于夏彤拿过手机没翻两秒就点开一张照片推到尤佳妍面前,照片拍的是一个放在床头的老式相框。
尤佳妍没有被那冰山一角露出来的奢华家装吸引太久,她所有的目光都钉在相框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在机场的合照,拍的一点也不好,背后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各奔东西,就连头顶播放的红色登机提醒都因为拍照时手没有稳住而拉出模糊的残影。可就是这样一张明显不上心的、随手一拍的照片,里面站着明显更为青涩的宋词。
还是有点区别的,区别不在于相貌,而是他身边站着方平瑞,一手建立起方氏集团的老爷子,在把具体事务交给儿子方观言后基本退居二线,很少在人前露面,想来底下还有孙子方衡逸作为未来接班人,老爷子确实可以安安心心享福了。
照片里宋词表情很淡,尽管嘴角的弧度是往上走的,可是眼睛里没什么笑意,而身边的方平瑞则紧紧搂着他的肩膀,面有不舍。
是送机啊。
尤佳妍在照片里宋词的脸上盯了很久,都忘记了把手从杯身上松开,待于夏彤伸过来一根做了漂亮美甲的手指划过屏幕,下一张照片是相框背面,蓝色墨水已经晕染出了时间的踪迹,可是劲道的字体仍然足够清晰:
祝吾孙淮序学业有成,鹏程万里!
不用再说什么了,尤佳妍恍然才觉自己的手指一阵阵刺痛,松开紧握住杯子的手,指腹上已经被茶水烫得发红。
她面上还是沉静的,抬起头看向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于夏彤,微微一笑后将手机退回去:“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于夏彤方才见到尤佳妍明显怔神的样子,还以为她不清楚宋词的身份,此刻又见她装傻否认,心里反而也没底起来。
莫非其实是知道的?
“宋词,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她开门见山,“你们不是一直住在一起吗?刚才开车过来的,也是他吧?他是我方衡逸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见尤佳妍还是神色淡淡的不接招,于夏彤自己先急起来把事情抖得一干二净,她身体前倾,声音压下去:“方家找他都找疯了你知道吗?方淮序从入境后失踪了,一直没有跟家里联系,结果是换了身份跟你在一起。”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要你帮我一起把方淮序送回方家,尤佳妍,我不知道方淮序隐姓埋名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意图,不过只有他才能将方衡逸取而代之,你知不知道他先前被送出国就是因为方氏集团内想扶持方衡逸坐稳位置,从而排除异己?”
“先前方家急匆匆地将方淮序从国外召回来就是因为发现了方衡逸和仲锦晶那点破事想要找另一个儿子顶包,瞒着我想要把事情暗地里解决了,呵,说什么嫁过去把我当成亲女儿一样宠,涉及到原则利益问题还不是把我当傻子?”
“亏得方淮序聪明,知道方氏上下没一个好东西,跑了,那仲锦晶开什么价格都不同意,非要嫁进方家,是个知道小钱和大钱区别的主。这事我闹到老爷子那里才算作罢,否则就方衡逸平日里背地里搞的那点小动作,这次投票可没这么顺利。”
“什么意思?”尤佳妍听到话题突然转到投票了,眉头急皱,终于发问了。
于夏彤声音更低:“我知道老爷子以前资助过一个人,自己也争气,一路高升,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断了来往。可是那人应该已经有了点势力,肯定在议会里担任了职务有话语权的,每次开会前方衡逸就知道哪几项议题会通过,我感觉是一直有联系的,起码方衡逸跟他是一定在联系的。”
“这次投票前我就想跟你见面了,可是一直被方衡逸明里暗里阻拦,他直接跟我说网上吵得沸反盈天没用,一条都过不了,可是最后结局还算过得去。”于夏彤说,“应该是老爷子还有其他人,说到财阀,有谁能与方氏抗衡呢?老爷子肯定是发现方氏这么对他的孙子耍心思,动了怒,这才一气之下出了手,意在警告这家里不是方衡逸说了算,他想做的事,老爷子动动手指头就能改变战局。”
“尤佳妍,你如果真心想要改变点什么,就让我把方淮序带回去,方衡逸一时的失势不代表永远失势,可是方淮序的存在可以让方衡逸彻底离开牌桌。”
第49章 剥虾
茶室里寂阒无声, 蒸汽袅袅升腾,在是一条柔软的丝带浸入水中无声飘扬。
“您可能对我有点误解,”尤佳妍往椅背后靠过去, 是一个拉开距离的姿势, “宋……哦, 方淮序,他跟我也是合作关系。”
“换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本身也有协议在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尤佳妍的食指和拇指一直在相互摩挲,试图按下指尖的疼痛,她装得胸有成竹有备而来, 让于夏彤完全打消了怀疑。
她一定是早知道方淮序的身份了!
“我懂规矩。”于夏彤从包里摸出一张支票推过来, “撕毁协议确实该承担违约金。”
“不要支票, 要现金。”尤佳妍拿下巴点了点,“支票还要去报税,我现在不方便抛头露面,不合规又容易被抓小辫子,还是现金方便。”
于夏彤皱了下眉:“我现在也不方便取现金。”
“是啊, 那不就是了。”尤佳妍蓦地笑了,“您自身难保, 受制于人, 拿着方淮序是当剑去用的, 先不说这事他愿不愿意,也不说回到方氏后他是能扭转乾坤还是成为牺牲品, 就我本人而言,他能提供给我更大的平台, 加以基金会佐以扶持,这其中的价格……我很难在支票上填出一个匹配的金额啊。”
“你想什么样?”
“我支持赊账的。”尤佳妍笑眯眯的,“我要方氏的股权。”
“你开玩笑吧!”于夏彤眼睛都瞪大了,尖尖的美甲“咚咚咚”地敲击桌面,“仲锦晶都不敢说这种话,再说了我又不算方家人,我哪来的股权?”
尤佳妍不为所动:“你跟方衡逸的离婚案子什么时候打?财产分配拟好了吗?”
于夏彤话语一窒,紧紧地拧起了眉。
“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这个人吧,对于一见面就抱着试探、伪装、欺骗和暗中观察的人也会开启自我防御体系。虽然之后我们之间的合作都很愉快,可是现在您和方衡逸明面上还没有离婚,我对于夫妻间,尤其是豪门夫妻的婚姻纠葛不太有信心,万一我把方淮序交到你手里,你跟方衡逸回头和好了……”
“不可能!”
“好!”尤佳妍眉峰一挑,因为于夏彤斩钉截铁的态度生出两股赞许来,“那么万一您被方衡逸控制了呢?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是我刚才发现您今日穿的鞋子是G家春季休闲款,还是前年的了,它有一整套成套服饰搭配,可是您没有穿……是因为偷跑出来带不了太多行李的缘故,是吗?”
“两次见您您身上没有带任何首饰,也是因为不太好占据行李空间吧?我斗胆猜一猜的话,方衡逸应该是不想放过您的,离婚肯定没那么容易,空口白牙让我把一尊金佛交出来,要是权力斗争失败了这就变成泥菩萨过江了,我那些蓝图,那什么基金会,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股权我肯定是要的。”
于夏彤张口结舌:“我,你,你拿着这种口吻说方淮序?我以为你们住在一起多少有点感情呢。”
“这不是你先拿他当枪使的吗?”尤佳妍失笑,她挽了下袖子为于夏彤续了茶,又为自己添了点,“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晕头转向的小姑娘了,于小姐,我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就不爱听空口画饼,说送礼物,那就把礼物摆在我面前了再感动,说一起去旅游,那就拿到登机牌再开心也来得及,上下嘴唇一碰的海誓山盟,他说着动听,我也配合气氛左耳进右耳出。”
她眼里毫无笑意,涂着唇釉的唇还职业病似的保持着婉约可人的弧度,似乎回想起了方淮序曾经说过的话,自顾自短促地嘲笑了一下,语调一转三个弯:“我是个商人嘛~”
于夏彤先前来之前所有准备好的话术都被打翻了,她一直以为尤佳妍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个心系天下的乌托邦圣母,应该听到她把方淮序与投票绑在一起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可是现在话题一转却成了她看不上自己提出的一点小恩小惠,陡然将话题推向了更市侩现实的角度。
“你要是不跟我合作,我把方淮序的消息给老爷子一说,今晚飞机就来把人接走了,你什么都拿不到!”于夏彤只能恐吓。
尤佳妍比了个“请便”的手势:“方衡逸能让你见到老爷子第一次,还能让你见第二次?他这么没用?”
于夏彤瞪了她许久,倏然像是力竭般往椅背上靠去,她紧闭着眼揉按着太阳穴,疲色尽显。
“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成功离婚。”
“其实劝我最多的,不是方家人,而是我自己的父母。”
“网上的理中客说的话,甚至没有我父母说的话难听。”
“天底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这样,他既然已经上门赔礼道歉并且写了保证书,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忙,工作上难免有应酬,有时候也不是他主动,是别的女人倒贴,那仙人跳不是常有的事吗?”
“我们家再显赫,对上他们家也是高攀了,你离婚肯定要走打官司的路子,堕胎这事已经弄得满城皆知了。别人都知道你是个‘死过人的房子’,这辈子就别想再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去了。”
“凭什么!”她的音量骤然拔高,声音尖锐,劈手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把甩到地上摔个粉碎的同时眼泪夺眶而出,“方衡逸明明才是那个垃圾,凭什么他轻描淡写罚酒三杯,还要我大度容忍好事多磨?”
“方氏又怎么了?!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一定要扒下他一层皮!”
“所以方淮序一定要送到老爷子手里,你确实需要让飞机过来。”尤佳妍将纸巾递过去,见她指甲上还沾着茶叶,替她轻轻擦去了。
“你肯让我先把方淮序带走?”她泪眼朦胧地问。
“那你又没有,还能变出来不成?”尤佳妍重新去一旁柜子里拿了个杯子替她续水,“协议先签了,有了再转,又不收你利息。”
于夏彤:“那要是就是没有呢?你来京城堵我?”
尤佳妍一脸坦然:“找老爷子要啊。”
“我都见不到他你能见——”于夏彤意识到又被套了话,生生住了嘴。
“你见不到,仲锦晶能见到啊。”尤佳妍一手撑在下巴上,笑盈盈地说,“方衡逸费尽心思找你,就说明还是太闲了,你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啊。”
*
方淮序在地下停车场等了太久了,这次访谈的时间远超预计,他起初还将驾驶位放倒想眯一会儿散散注意力,可是胸腔里的心跳声鼓噪得震耳欲聋,他将手背压在眼睛上强制自己放空思绪,越是刻意越是焦躁,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只觉得一分一秒难熬得比关在禁闭室里更甚。
他有点想上去等她,又怕于夏彤认出他来;想给尤佳妍发个信息问问结束了吗?又怕打扰到她的正事。
他昨晚做梦梦见自己去超市买菜,站在货架前给她发了个信息,对话框里却跳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他把东西一放连帐也没结就跑回去找她,可是走过千百次的楼道却长得走不到尽头,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雪白,所有住户的门都消失了,就像是走进了一模一样的鬼打墙幻象中。
他记得他像是被魇住一般怎么也走不出来,只能曲起手指一路在诡异的白墙上敲过去,一遍遍呼唤尤佳妍的名字,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虚无的回音。
“咚咚。”
方淮序紧闭的眼一下子睁开,猛地转头朝着传来敲门声的方向望去,看到站在车门外的尤佳妍。
切记爱人改变要及时洞察。
他伸手过去按下解锁键,直接开了车门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一点微小的变化。
“今天还顺利吗?花了好多时间。”
尤佳妍学着他的样子把车椅放倒,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伸了个懒腰:“算顺利吧。”
方淮序见她看起来有些累,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捏了捏她的虎口,声音放柔:“手酸吗?”
他帮人按指节的功夫就是从尤佳妍身上练出来,按完一只手她还会意犹未尽地换一只手放在他腿上,意思继续。方淮序习惯性地从虎口按到她的食指,才刚碰到指腹,掌心的手猛地抽走了。
她动作太迅速,他始料未及还垂着头,一下子被打到下巴,发出响亮的一声。
方淮序此刻再风声鹤唳不过,下意识眼跳心惊地抬眼望向她。尤佳妍皱着眉将手翻过来:“别碰,烫到了。”
还余有一点红肿的指腹在眼前一闪而过,尤佳妍就收起来不给看了,她拿下巴点点前方:“还傻愣着干什么,不是说去吃海鲜自助吗?快,饿死了。”
方淮序其实在听到她说手指痛的时候其他事情就立刻一股脑儿抛到脑后了,他脸上忧色顿显:“很痛吗?等下我给你剥鳌虾吧。”
尤佳妍转过头来凝视着他,缓慢又极具有分量的视线像是一点一点将他抽丝剥茧,她唇边弧度耐人寻味:“你,帮我剥虾?”
“嗯。”她转回头,“很好。”
“我今天就想吃鳌虾,麻烦多剥点。”
第50章 如果还有明天
剥好的虾吃起来就是爽, 像是带着一点微甜的雪白荔枝肉,蘸料后鲜味凸显,怎么都吃不够。
方淮序见她胃口好, 自己也跟着心情雀跃起来, 他左手边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虾头, 都是尤佳妍的战果。
“哎,其实今天聊的事,只录了一半,后面那些不好让别人知道。”尤佳妍吃饱喝足开始复盘了,她将方衡头上在议会有人的事说了一遍,长吁短叹地表示路途是曲折的,没有有权有势的人在背后顶着的话理想主义就是空想主义。
方淮序听得很用心, 他说:“这次方衡逸不就没有成功吗?选票背后是财阀势力的支持, 只要摘掉出头鸟并卸掉方衡逸对方氏的话语权, 坐在会场上的傀儡翻不出什么花样。”
“嗯,那你说,是想要方衡逸失势容易一点,还是揪出他的小傀儡容易一点啊?”
方淮序沉吟不语,手上剥虾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尤佳妍嫌他慢,挤过来一个脑袋就着他的手咬掉了剥好的肉。
他一愣, 低头看见她迅速叼着大半只鲜嫩的虾肉边嚼嚼嚼边撤回去, 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笑意, 眼里都似洒了光华流转的月色。
他被她一如往常的懒散和亲昵态度安抚到,像是在做保证一样肯定道:“都会成功的。”
*
翌日下午, 一个小号被顶到了头条,于夏彤洋洋洒洒地写了如何发觉方衡逸出轨的一整个时间线, 写了他是如何殊死抵赖不肯认,仲锦晶又是如何狮子大开口要逼宫上位,虎视眈眈意在股权。
尤.狮子大开口.佳.虎视眈眈.妍:6。
仲锦晶本就是冲浪达人,一听于夏彤将自己对方衡逸的“爱慕之情”贬低成了“见钱眼开”,一时气不过,也开始在网络上怒而反驳:“我什么时候要股权了?有些人癔症发作了吧!”
两人隔空吵得好像每一个岌岌可危的婚姻缩影,营销号和媒体高强度蹲守在一线总结梳理,最后于夏彤冒出一句:“你别再费心思联系我,也不用去找方衡逸了,他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垃圾不会见你的,你要是真有两把梳子,就去见老爷子,看看他愿不愿意拨给你!”
仲锦晶气在头上:“我没有两把梳子,我肚子里的儿子有,他想要见谁就能见到谁!”
十分钟不到,仲锦晶的账号显示报错被炸号,先前经营了几年的、拥有小一百多万的粉丝的号付之东流,不过她并不太在意,于夏彤此前一直没搭理自己,现在突然屏不住气了跟她公开吵这种掉身价的架,一定是打胎后后悔了。
于夏彤沉不住气连孩子都没了,还有什么牌跟自己对打?优势在我,天平倾斜,那自己还要养出来的账号干什么?以后也不用写测评接推广赚钱了,安安心心享福,趁年轻再争取生个两个,三个小孩在手上,怎么可能没法母凭子贵?
尤佳妍倒是破天荒地没有掺和这场“正宫小三中门对狙”的大戏,她不痛不痒地将团队中已经成文的针对“全职妈妈、私生子和婚姻中不可计量的劳务补偿”的文献进行了转发,还视频讲解了个别国家对于抚养费的强制执行手段,以及出轨在离婚判决中定性的分量。
“你不是说方衡逸没工夫管这里的事吗?怎么仲锦晶的号没了?”尤佳妍问方淮序。
方淮序尽职尽责地充当小秘书:“能吵一个小时对这种体量的集团来说已经算慢了,他现在肯定忙着开会应付那群股东,明天股价伤筋动骨的,他哪能不给个说法。”
话音刚落,尤佳妍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她滑了滑,待看清后脸上笑容扩大:“那得庆祝一下,晚上多做两个菜,喝一杯?”
方淮序微微睁了睁眼睛:“今天?喝酒吗?”
他脸上有种奇怪的笑容,像是突然收到了意外之喜,努力想憋笑又忍不住,想起什么似的手插.进外套口袋里,顿了顿又伸出来:“刚好,喝酒壮胆,等下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直到吃饭时气氛还是随意的,尤佳妍搁着腿坐在椅子上,开了瓶立在他面前:“酒桌规矩,不混着喝,是谁的就谁负责。”
方淮序刚把菜都端出来就看到自己面前摆好的三罐,哭笑不得:“好。”
这酒度数不高,他也就当水喝,只嘱咐尤佳妍不要哐哐一顿灌,记得吃点菜压一压。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来着?”她托着下巴问。
方淮序放下筷子,用纸巾细细擦拭过嘴角,临到阵前还是紧张。
他的头颅微微垂着,脊背却绷紧了:“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许了个愿,小时候福利院的院长为了让我们能主动供认出是谁偷吃了午餐肉罐头,教导我们只有诚实才能被上天偏爱,许的愿望才能实现。”
尤佳妍洗耳恭听的笑容微微一凝,望向他的眼神高深莫测了起来。
宋词的身份证号她可是见过的,与今天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他的电子档案里也从没有什么福利院的经历。
只能是……
方淮序说话时右手有些打颤,他迫不得已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连着手臂一齐控制不住地生理性小幅度发颤。
他说:“我先前想用写信的方式坦白,后来又不甘心自己像个学人精,比如拿着甜橙味来投你所好。我对你充满了私心,恨不得这辈子就这样能与你永远在一起。”
“我试图像一个绅士一样对待你,可是我的感情不像质地均匀釉层纯白的瓷器那样精密,我嫉妒、不安、斑驳、充满欲望、强烈的独占欲和排他性,我没法在有关你的事上变得超脱且潇洒,我对你每一个笑容和眼神都锱铢必较,我以前觉得感情就是这样的,谁能身在其中却清醒自如?”
“可是……”他终于敢抬起头,目光在触及她后骤然缩回,几息后又强逼着自己与她对视。
目光交缠的一瞬间,他倏然绽开一个清浅的微笑,眼圈微微发红,就如他所说的,踉跄的、破碎的、奄奄的,他说:“我刚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心底许的愿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永远不必朝后看。”
他就像一个犯错后一一陈述反思并回顾往生的囚犯,他突然就明白了小时候在教堂里看到虔诚跪在神像前的教徒千言万语无从开口的神色。
他说:“闵听婵是我母亲生前的密友,关系非同一般,我母亲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党派斗争,之后闵听婵一直对我照顾良多,在国外的时候,只有她会在每年儿童节的时候给我寄礼物。”
“不过她势力有限,这次如果不是方衡逸身陷囹圄且被于夏彤缠得顾此失彼,闵听婵应该是斗不过的。”他的喉结滚动几许,又微不可闻地深呼吸了一下,“所以我们朝中有人,但无论是要让方衡逸失势,还是揪出他的傀儡,这些都不够。钱权相倚,你要修改程序,首先需要拥有权限。”
组织出来的语言颠三倒四,可尤佳妍什么都听懂了,他说:“我在想,父母不想要姐姐读大学和工作离家太远,生怕不能掌控,不能为弟弟物尽其用;丈夫反对妻子深造留学,觉得那样影响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凡人妄图想与仙子长相厮守不是穷尽一切可能登上天庭,而是扯着她的飘带想将她从高处拽下来……所有阻拦对方奋进、追求卓越的心思,无非就是生怕两人不相配了,生怕自己没本事后被更优秀的另一半当成可选项,所以才用力抓住她,想让她与自己共沉沦。”
尤佳妍打断他:“那平心而论,你并没有阻拦我,相反,你是最大功臣。”
方淮序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坚决:“没有穷尽一切努力,就是惫懒,尤佳妍,我在遇见你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该如何站在你身边,怎么样才是你的最适配,在与你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我才意识到你自始至终没有在等待一位王子,你在等一把锋利的剑。”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密钥推给她:“我在旸观里留了所有真实身份信息,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其实他话到这里,尤佳妍就算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足够猜个七七八八了,她竖着一根手指垂直按在密钥上,问:“给我留礼物,不是你生日吗?”
他冲她遥遥举杯,尽可能表现得镇定从容,可是手臂有些发软,抬手的高度太低:“嗯,那我能得到一份生日礼物吗?”
他原本是想一口饮尽的,可是酒才举到唇边,手指就像被抽走了筋骨一样摇摇晃晃握不住杯,杯子失了重心一倾,琉璃色的酒液立刻泼出了一小滩。
方淮序怔愣在原地,似是在回神,这酒度数不高,不可能能有这样的劲头。
豁然间一切明了,他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脑子越发昏沉,想往她那儿望去,可下一瞬就连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
“这么久了,我才知道你不喝开封的饮料,就像不知道你是谁一样……那怎么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个忌讳呢?”尤佳妍当着他的面又开了一罐,走到他面前重重磕在他桌前。
筷子被震落,骨碌碌滚到桌上,有一根收不住速度掉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拦,可是动作迟缓得仿佛是笨拙稚童。
他眼前模糊,保持着低头找筷子的姿势却没法再躬身了,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已经捡不起筷子,只能将将用手紧紧攀着桌沿控制自己不会栽下去。
他轻声说:“你是不一样的。”
她问:“我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吗?”
方淮序艰难地借着椅背将身体靠在上面,头仰着微微歪向她,眼神涣散,他无声地注视她良久,也不知道还清醒着没有。
半晌,尤佳妍才看到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左手缓慢地摸索着扶上新开的那罐酒,也不知道哪来的执念,用尽全力去握住罐身,仿佛像是学生时代时强忍着困意还在书本上记笔记一般。
明知是无用功,明知是一场空。
他的手背上筋络起伏,手腕僵硬,指尖将罐身按出小小的凹痕,他费尽全部力气将酒摇摇欲坠地拿到唇边,喉结滚动,一口一口咽下液体。
只要是她给的,他没有什么喝不了,也从不会条件反射地保持警惕,身体给出的反应、大脑选择的潜意识在告诉他,她就是独一无二。
方淮序记得她书架上有上野千鹤子的书,曾经指着一句话跟他说喜欢那句话,甚至还摘抄到了日记本扉页,他就将上野千鹤子的书都读了一遍。
与她喜欢的那句话不同,他印象最深的是上野老师那一句“恋爱并非蒙蔽人的双眼,恰恰相反,它是一种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却在他人眼里格外疯狂的状态。”
跟一个陷入爱河中的人讲述他恋人的缺点是徒劳的,因为他一清二楚,他比谁都设身处地地经历过。
而正因为对情人的弱点了如指掌,恋人才能比他人更为一针见血地残忍伤害自己。
是你纵容她超越自己的底线,跨过自己的最后防线,是你亲手把刀递上,写下伤害自己后对她的谅解书。
是我的错,她一点错也没有。
最后一记东西掉落的响声,没来得及喝完的酒洒开一滩,他甚至还能隐约听见气泡翻腾的声音,他想说可以放着不管,他明早酒醒后会清扫干净的。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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