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白给你睡
尤佳妍第一次没有在航班上做满顶格120小时的时长。
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而是她实在是太忙了,胡媛说她现在的状态就与“两个孩子养养也还能平衡,再生一个想必不会多辛苦, 结果累成一只吗喽”是一样的。
人为什么不能只睡两个小时且保持精神百倍的状态呢?
尤佳妍又开启了没日没夜的拼命三娘生活, 方淮序留在冰箱里的新鲜蔬菜被她消耗完后就开始喝牛奶吃点面包这种干粮当正餐, 美名其曰不挑食。
才这样将就了两天,6408的周阿姨居然敲敲门上门送菜来了。
周阿姨喜气洋洋的:“哪用给钱啊,你们也真是的,都说了邻居间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我们本来也吃不完,那么大块地呢!随便种种就是一大堆。”
尤佳妍呆呆地捧着手上的一大袋子青翠欲滴的新鲜蔬菜,人有些发懵。
周阿姨呵呵笑着:“一周差不多给你送三次, 少量多品, 这样你能吃得完, 菜也新鲜。”
“这,这怎么好意思。”
“哎呀,不碍事的,”周阿姨连连摆手,“是我难为情, 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老头子前天收了小宋那么一笔钱,我才知道这事儿, 给他一顿骂。”
“钱……?”尤佳妍茫然。
“小宋说他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 但你工作昼夜颠倒没时间买菜, 拜托我地里拔菜的时候顺手给你带点……哎呦,菜才几个钱, 他转那么多干什么?我要还回来还不肯,一口一个谢谢阿姨照顾, 添麻烦了。”
“麻烦啥呦,我孙子孙女不常回来,要上兴趣班,老两口能吃多少菜,都烂地里了,先前我还想去摆个摊,身子骨吃不消啊。”
见尤佳妍捧着袋子手足无措,周阿姨一手按住门把手,另一手把她往里推:“你吃着,喜欢吃什么跟阿姨说奥,我家老头子乡下还跟人一起承包了鱼塘,家里也养了鸡,他炖鱼汤炖鸡煲好吃,下回我给你端过来。”
“谢谢阿姨,谢谢……”尤佳妍最难抵挡的就是乡下姨姨奶奶们的客气,总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外婆。
“谢啥,走了。”
尤佳妍关上门,复盘了一下全过程,自己把方淮序留下的菜吃完之后仅仅过了两三天,周阿姨就送菜来了,而据她所说方淮序前天转的钱,那就是被打包送回京城的第二天就转账了。
他生不生气难不难过尤佳妍无从得知,但可以推测的是,以她下药的分量,方淮序转账的时候脑子一定还处在类似于宿醉发胀疼痛的阶段。
得出结论:就是脑子还不清楚,手一快钱就转出去了,没别的意思。
尤佳妍吃了两个星期菜后的某一天才反应过来,周阿姨每次送货上门都是挑的自己下班在家的休息日,从没有出错过,方淮序要不就是查到了她的排班表,要不就是在她身边安插了什么眼线。
他男妈妈做上瘾了?还是她下药下多了给他七情六欲都下蠢了患上了什么普度众生的白骑士综合征?
类似的事只是一个开端,尤佳妍代购的网店的货若是被岗亭的保安大爷看到了会替她取上楼,小夫妻家庭的女主人还主动在微信上给她推荐了常做的保洁阿姨,说是知根知底,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联系着试用一下。
尤佳妍到后来都不用再问了,因为每一次都是同一个答案。她觉得方淮序怪不得能从小一个人在各种环境下健康长大,就他这样的个性回到古代也一定是皇帝身边那个善于笼络人心的宠臣,他在家里的时候与她这栋楼和其他一些多少有来往的人家时常在走动交际,上到老下到小就没有不喜欢他的,那个时候问他他就说人总有遇到事情的时候,远亲不如近邻,他代表着她的脸面,多往来帮扶,以后万一他不在的时候也能有人伸出手来帮她一把。
现在,他人回到了京城,手倒是挺长。
两人的联系方式没有删除拉黑,但也互相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比起删联系方式,尤佳妍更上心的是立刻把电子档案中的拟配偶双向确认给删除了。
真服了一天天的,躲了个薛和诵来了个方淮序,感情她扫雷专门往雷上蹦迪呗。
在尤佳妍的设想中:背后插刀给方淮序下了药后直接将他送回方氏那儿的做法铁定就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的意思。她要分手分得痛快,就要一刀致命往伤口上捅,毕竟他不喜欢方氏的态度太过于明显,每次提到了也都是一种两看相厌无话可说的陌生人做派。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人一刀两断后基金会等合作一切照常,非但没有被明里暗里使绊子,反而还在按照最初设定的蓝图努力与更多女校和贫困女童互助会联系合作。
她想着也许是沉没成本太高,方淮序毕竟手里有公司,基金会也能有利于他公司未来的发展,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才没跟她计较。
那没事给她身边的邻居微信转账、多联系多照顾是啥意思?怕她饿死了之后频道夭折了?他投资就失败了?
尤佳妍觉得他简直有病,可是他明明再懂得察言观色人情世道不过,也不知道花了什么小心思让老爷子一顿心疼,几百年没见方平瑞出门,一出门就被拍到带着方淮序去老宅祭祖,而后又空降在总部入了职,直接把供应链那块核心技术的维护放到了他手下,报道里的猜测多如牛毛,可方氏全体上下皆以沉默应对。
他有这样的手段,哪怕先前是不想牵扯进方氏的漩涡也没必要改头换面大费周章地以居家男菩萨的名义住进她家,现在每次想起他成天往她门缝里塞小卡片的样子尤佳妍就额角抽跳。她最初知道他身份的第一反应是以为方淮序早就知道仲锦晶给她的差评,以为她是突破口所以故意接近,现在——
没猜出来,她也懒得猜。
那分都分了,还管他是冤假错判吗?她要分手,还要挑时间挑理由吗?
她甚至连旸观都没去,也根本没想去看看他口中留下的礼物。
尤佳妍自认为暂时以及在可视范围内的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与豪门恩怨没什么瓜葛了,结果没过两天彭青亦居然给她打电话要她出来一聚,尤佳妍以为自己又能开开眼界看看皇宫别墅了,谁知道彭青亦这回没逮着机会给自己炫耀,反而又把她喊去了竹下荫。
尤佳妍:……谢邀,有PDST了。
“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闷声发大财啊!”彭青亦难得没有迟到,早早在包间里等她,“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会挑潜力股的。”
“什么?”
彭青亦用一种同道中人的眼神瞧她:“什么什么,跟我还装傻,那方氏老爷子现在的心头肉跟你是什么关系?”
尤佳妍:“没有关系。”
“放屁!”
“诶,你作为富太太的修养呢?”尤佳妍指指点点,“一周上五次礼仪课,钱都砸水里了?”
“你少跟我指东打西,我在家每天双肩下压收腹挺胸提臀装得可累,出来还不能歇口气?”彭青亦不依不饶,“你可别想骗我,当时你升职聚餐陶玉拍了全家福照片还发给我了,坐你旁边给你端茶倒水的小子我怎么越看越跟方淮序长得这么像?”
尤佳妍打太极回去:“方淮序长什么样?爆出来的照片里戴着口罩大半张脸都看不清。”
“你们当然看不清,不同阶级之间你以为只是钱的差距吗?是信息,是信息懂吗!”彭青亦说,“能放出来让你们看到的信息那早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了,真正能转为钱和利的信息早被买断,修改或者按下了。你们不知道方淮序,我们可什么都知道,都是千年老狐狸了,猜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吧,就是方淮序。”尤佳妍立刻躺平,“我也是才知道。”
彭青亦的眼中迸射出诡异的光,赞叹:“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你就是个干大事的!”
她半个身子都凑过来,低声说:“你放心,我已经跟陶玉那帮人都说了,守口如瓶,你俩的事不到领证那天绝不可能从我们这里爆出去。”
“不领证,说了没关系。”
“没关系他白给你睡?”
尤佳妍:……
她叹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彭青亦说:“当然是来投靠的啊。我家那位半截入土的可没少在方衡逸身上花心思,这下突然冒出来了个程咬金,差点没气死,天天靠我怀里让我替他揉心口。方衡逸要是不行了,我们立刻墙头草到方淮序那里肯定两头不是人,还好我跟你关系好,还能曲线救国。”
尤佳妍自从被叶蕾等人分析过彭青亦对她其实是抱有好感之后,听到彭青亦说跟自己关系好这种话已经不会大吃一惊了,她只是有点惊奇:“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操心你家产业了?”
彭青亦转转自己手指上巨大的鸽子蛋:“我不操心老头子,我为自己考虑罢了,总不能真今天吃饱明天不管吧?再说了家里现在跟幼儿园似的,老头子还天天在外勾三搭四,万一真再接再厉弄出几条人命来,大家都去喝西北风?”
尤佳妍知道彭青亦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当初她在头等舱看上的其实不是比她大27岁的现任丈夫俞空辉,而是他的大儿子俞晁,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最后还是得不了手,反倒是阴差阳错跟空辉滚到了一起。按照彭青亦的说法,她原先灌了酒去的明明是俞晁的房间,一觉醒来身边却是俞空辉,人都傻了,好在她从来都信奉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立刻转了目标。
可是费尽心思嫁进去后发现年纪大了是真的不中用,彭青亦不甘心自己无所依靠,生怕美人迟暮后落得一场空,天天西子捧心地说想给老公留几个子女,哄着俞空辉去了国外做了人工授.精,一不做二不休生了两儿一女,这才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现在她家里,有俞空辉前几任妻子留下的子女,还有她生的三个,说是学校幼儿园,一点都不为过。
“那哪怕方衡逸真的失权,按照俞空辉现在的家产,你也不愁吃穿啊?”尤佳妍还是不理解。
“那要是我跟他离婚了呢?”彭青亦将鸽子蛋从手指上摘下,轻轻放在桌上。
“啊?”这倒是尤佳妍意料之外的。
彭青亦冷静道:“我怀孕了。”
“那不是好事吗?”
彭青亦的语调毫无起伏,平淡得就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是下雨还是晴天,她说:“不是俞空辉的。”
第52章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尤佳妍觉得自己对于豪门秘辛又有了新的见解。
她只能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彭青亦对她的反应相当满意,她感慨:“我就喜欢你这股大逆不道的劲,怪不得能把那频道做的风生水起, 换了别人肯定觉得我该浸猪笼不得好死, 只有你一副天塌下来也先吃了饭再说的样子。”
尤佳妍想了想, 诚实道:“其实我很双标,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看到男主出轨了,这剧要不结局把他给写死要不女主给我多睡两个更高质量的,但是如果是女主出轨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还有我以前打发时间玩游戏的时候,我发现男性玩家和女性玩家的思维是完全不一样的, 男性玩家即使是玩剧情流, 里面但凡长得有点姿色的NPC都必须跟自己产生点‘情感纠葛’;可是女性玩家, 哪怕是在玩乙游,不同条线之间泾渭分明,唯粉对于自己的流派会制定出一系列的规则和条例,她们对于忠诚和选择的要求更高,几乎具有神性的、不可玷污的美, 爬墙则是一种不被允许的背叛,你说, 我们女生是不是天生对于自己就是规训和调.教, 会主动给自己设限立规, 而男性是精致利己主义?”
尤佳妍说:“我觉得,我们女性的道德水准有待降低。”
彭青亦频频点头, 到最后隔着桌子过来握她的手,满脸都是折服于她论调的表情, 激动道:“我就知道只有你这种无法无天的叛逆性子能理解我,所以验孕棒一出来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这事孩子他爹都没你知道得早!”
尤佳妍:……骂我道德败坏可以直接说的。
“所以是谁的?”尤佳妍吹了吹茶叶,小口抿了口茶,“我还挺好奇谁这么大脸,能让我们彭青亦不要家财万贯要孩子。”
彭青亦:“俞晁的。”
“噗——”尤佳妍一口茶哽在喉咙口,呛得脸都红了,杯子没端稳手忙脚乱地放在桌子上,连忙抽了几张纸吸掉泼出来的水。
“你!”
“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没事,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孩子基因不受影响。”彭青亦反而面露关怀地绕过桌子来给她拍背止咳。
“你别碰我!”尤佳妍吓得连人带椅子拉开,“你这肚子我可不敢碰,赶紧坐回去。”
彭青亦只能作罢,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在尤佳妍面前作为“前辈”的气场,晃着精心保养的手指说:“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时我肯定没睡错人,那天虽然喝醉了酒可我又不是尸体一点感觉都没有,结了婚之后我急着要小孩每天给俞空辉喂药他都没那晚上有用,所以那晚肯定就是俞晁。”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头:“难怪我跟老头子一起回家的时候俞晁脸色差成这样,我以为是后妈难当,原来是小妈上.床。”
刚说完这句话,她扭头看向尤佳妍,稀奇道:“怎么,觉得我道德低下?”
尤佳妍毫不犹豫地点头:“非常低下。”
彭青亦:……
她见尤佳妍说完那句话又陷入了一种神飞九天的情形,有些不满:“你想什么呢?心里骂我是吧。”
“不是。”尤佳妍沉思,“我在想以前在超市门口那种会动的摇摇车,就是会唱儿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那种。”
彭青亦莫名其妙:“你想那个干吗?”
尤佳妍:“在回忆后面有没有教……你跟俞空辉的三个孩子该叫俞晁什么。”
彭青亦:……
“那你们就没有……”尤佳妍迟疑着比划,“及时止损,回头是岸?”
“本来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彭青亦往自己后腰垫了块小靠枕,“其实我这人很能忍的,都说上嫁吞针,我以前觉得就当成应付老板上班好了,我们干服务业的不就是把对方当上帝么,嫁给不喜欢的顶多多一个张开腿,也没什么的。有些人嫁给爱情,我嫁给金钱,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们的代价可能是在物质上、在未来感情淡了这种可能上,我的代价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只会转圈、握手的贵宾犬。”
“俞空辉一直在外面玩,他能在头等舱给我留名片我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一怀孕他就开始睡别人,来找他的伙伴、来求他办事的都会说一句给俞老板安排好了……都知道,我也是知道还要装不知道。说实话,一开始我是很慌的,想尽办法投他所好,怀着孕不方便,我就用其他方式,整个孕期我就没消停过,还要上普拉提量体重每天抹油,饮食控制得比单身时期还要严格,生怕自己肚子上长一条纹,生怕胳膊腿上长一点赘肉。”
“生了之后呢,刚出月子,我就开始给他喂药,让他每天交差,想尽办法耗尽他的精力没力气对付外头的;一到他休息有空的时候就硬生生拖着他带着孩子去各种公园晒太阳、烧烤、露营,尽可能占用他的时间不让他空下来;平时的钱也抓得紧,他毕竟有那么多小孩,我只是其中一份,所以该花钱的时候我就想尽办法花钱,幼教、提前班、都上的双语的,最好的那种,还有各式各样的兴趣班作为由头花钱如流水,想让他也知道养个孩子有多花钱,在外哪怕玩了,也别再生出来了,只要不生,我就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对爱情不爱情的无所谓的,我读书的时候换过好几任男朋友,你知道理由都是什么吗?其实都算不上喜欢,一个是成绩还不错能借我抄作业,我就当他女朋友了,一个是竞赛愿意带我的名字,我心想以后简历里贴金啊,这女朋友当着不亏,就连柯天宇,是当初长得顺眼我才跟他在一起的,结果最后也闹成那副难堪样子。”
“我那时候在想,外貌红利,就是这种小恩小惠吗?钱和权,我总得抓住一个吧,所以那天喝醉酒醒来第一眼看到俞空辉,虽然一瞬间浑身发冷,但我还是认了,这世上什么都能装出来,就有钱和长得帅装不出来,我既然要钱,就不怕付出这种代价,也没什么好卖惨的,我也得到了利益。”
彭青亦拨弄着桌子上的鸽子蛋,话一转:“不过我上半年的时候看到了以前大学里超级不对付的一个女生发的朋友圈,说她跟男朋友出门前试衣服都要前一晚搭配好,每次见他心脏都会怦怦跳,我就突然想起——诶,我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种经历诶。尤佳妍,你知道跟不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受吗?就是跟他出去约会都跟上班一样,嫌麻烦,不想动,可是得逼着自己去,就像完成一个任务,其实心里只有厌倦和回避,就连接吻和拥抱都会浑身不自在,恨不得他别来碰自己。”
她把杯盖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嗤笑:“所以我真挺行的,说什么给钱就行嫁就嫁,等看到那种人你就知道亲不亲得下去了。”
尤佳妍迟徊不决,努力为她找补:“那你跟俞晁……是因为心脏怦怦跳所以情不自禁犯错了?”
“怎么可能!”彭青亦一口否认,“你左手薛和诵右手方淮序,都挑帅哥,难道不知道睡帅哥真的很幸福?当然是有一就有二啊。”
尤佳妍更艰难地问道:“那是你先……还是他……?”
彭青亦甩了下长发,简单明了:“我以为他会拒绝的。”
懂了。
尤佳妍还是不解:“不过……为什么呢?你卧薪尝胆这么久,怎么会做出很可能引爆现有生活的事情来?”
“俞晁跟我说,俞空辉下手的,是未成年,年纪很小的那种。”
尤佳妍骤然拧起了眉,连眼睛都瞪起来了,彭青亦继续道:“我以前从不计较俞空辉外面那些花花草草,说实在的,跟什么小三小四扯头发没意思,根本原因在男人身上,反正外面的小姑娘要钱,那就拿吧,我也是要钱,没什么的,俞空辉该给。”
“但是俞晁说未成年,我心里就挺不是滋味的。”彭青亦撇撇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姑娘可比我有未来,不应该走岔路。我去问俞晁,第一次他不肯告诉我,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呢?我就把他睡了,然后他就都告诉我了,说一直有这么条暗线,给权贵送人的,专门喜欢这种没有开.苞的,上面有人护着才一直没出什么事。”
“什么人护着?”尤佳妍想到她今日来找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不知道,但我找私家侦探查了,俞空辉开始睡小姑娘,是在跟方衡逸合作竞拍了西郊那块地开始的。”彭青亦冲她勾勾手指,“姐姐也不瞒你,俞晁先前在国外好像就认识方淮序了,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看方淮序最近这势头,俞空辉要是跟方衡逸一起栽进去,这家产估计会落到俞晁手里,我不睡他睡谁?”
她摸摸肚子:“我自打结婚开始就一直在置办不动产,竹下荫,瑜伽馆……我就是想咨询咨询厉害的律师,看看趁着孩子还没出生,我怎么做能保证最大的利益。”
彭青亦说到这里又亲亲切切地隔空过来捧住尤佳妍的手,笑得那个花开富贵:“我身边知名的律师,都为俞空辉卖命,但我记得你以前在飞机上救过一个奶奶,她孙子……她全家都是律师吧?还跟你是什么同学来着。”
尤佳妍一怔:“你说叶崇?”
“对对对!就是他!”彭青亦把鸽子蛋推给尤佳妍,笑靥如花,“帮我引荐一下?”
第53章 叶崇
叶崇的朋友圈一直会分享一些留学逸闻或是行业新规, 粗粗一扫就可以看出他对自己专业的热爱和追求。他常年国内国外两地跑,想接的案子就接,不想接就出去培训进修, 反正他父母的律所里有一整个实力过硬的团队, 无需单打独斗。
尤佳妍留心了下他的动态定位, 看到他此刻还在国外,想打开两人的对话框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回国的打算,发现两人平时的聊天几乎都是节假日的问候祝福,其中掺杂着几条她用车还车的消息。
叶崇为人非常好说话,起码在两人鲜少一聚的情况下,他还能每次主动给她发祝福,而且是那种自己编辑的祝语, 通常还会提及几句两人学生时代的趣事, 让人知道他对自己的珍重和重视。
每年她生日的时候也能收到来自叶崇的礼物和他满世界收集的明信片, 尤佳妍按着自己一以贯之的有来有往原则,也还回去了各种礼物,叶崇还会拍摄开箱视频对她表示感谢。
关系……应该还是算不错的吧?
尤佳妍:【班长,最近有回国的打算吗?】
发完后她又滑了滑两人先前的对话,发现很少有自己先开口的情况, 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怕自己这种类似于“在吗”的开场白不太礼貌, 迅速在后面补上全貌:
【我有个朋友想咨询一下离婚后的财产分配事项, 提到律师我第一反应就想到你了,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了,如果方便的话, 可以一起吃顿饭吗?】
她心想叶崇在国外兴许有时差,应该没这么快会回复, 谁知道手机才锁屏过了没几分钟,叶崇的消息就回过来了:
【可以,你叫我当然什么时候都有空。】
尤佳妍舒了口气,又发【感谢感谢~你什么时候回来了call我一声,我请你。】
结果下一秒,叶崇的电话就真的过来了。
尤佳妍震惊地看着自己屏幕上“班长”两个大字,接起来,就听到对面说话时簌簌作响的风声背景音。他说:“好巧,我刚下飞机,等下晚上一起吃饭吗?”
她连忙说:“啊,那我马上喊我朋友——”
“可以我们俩先吃一顿吗?你朋友的话,下次我们选个更正式的时间和场合聊一下如何?”
“好。”
叶崇跟她约在一家西餐厅,尤佳妍到的时候他已经在窗边预定的位置等着了,许久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一字欧式领衬衣,领带挺阔,金边细框眼睛微微倒映出夜景繁华的灯光,光是静坐在那儿就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质。
他似乎听到了来人靠近的脚步声,转头望过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笑起来,站起身为她拉开座椅道:“大明星。”
“别开我玩笑了。”尤佳妍理了下裙子坐下,偏头看他,“等很久了吗?”
他的手指隔在她椅背和肩背的空隙,手掌扶在椅子上不动,回答:“怎么会,你比约定时间还早到了五分钟。”
两人点餐时他给出的介绍比服务生还要细致,说这家鹅肝不是F国流水线的,而是有机农场用无花果和大麦混合喂养出来后新鲜空运的,每日限量,口味丰腴且鲜美;鱼子酱最好的是白化鲟鱼的,圆润饱满,入口破裂时味道浓郁,还可以搭配鲜奶油和吐司面包一同享用。
他边介绍边为她简单料理,将处理好的食物推到她面前,一旁一对一服务的侍应生早被他礼貌请开,方便两人叙旧。
尤佳妍将彭青亦的事隐姓埋名掐头去尾地介绍了一番,听到一半叶崇就兀自笑了一下,他没有打断她的话,一直耐心等到她讲完后才发表意见。
“我一直在关注你的频道,每日转发点赞发言的话,好像会升级得快一点,我都是……唔,铁粉了?”他收回查看手机的手,抬头看她,“出轨对过错方的判定其实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不过你朋友一定是弱势方,我指的是,因为她手中所有可得的都捏在他丈夫手中……话说我以为你不会跟彭青亦相处得来呢。”
尤佳妍愣了一下,不知所措:“你怎么……”
“其实于夏彤聘请了我的母亲作为代理律师,我每天还要帮着整理材料,对最近国内的形势关注得比较多,因为需要调查方衡逸的一些资料,西郊那块地也算是排的上面的资产了,所以俞空辉我自然也关注到了。”他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地产大亨……有几个啊?想想他现任妻子原先也是空乘,是最有可能跟你认识的,我就锁定是她了。”
尤佳妍隔着桌子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小声说:“那麻烦班长不要对外说,不好意思啊。”
叶崇凝着目光看向她,头顶上华丽的水晶灯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小片扇形,她专注地看着人时瞳仁格外明亮璀璨,就好像……他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袖子上反射出暗光的宝石袖扣。
“你别对我这么客气。”他的手指穿过来稍稍挑起一小撮发丝,那是她尽可能倾身过来时没注意从背后滑过来的一缕头发,“小心,要沾到沙拉酱了。”
尤佳妍连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退,叶崇低声说了句“别动”,取过他的餐巾将她发梢末端仔细擦干净才松开手,然后将餐巾重新叠的整整齐齐。
“我很意外你会帮彭青亦,我以为你是个讲究万事凭正义的女孩,于夏彤和彭青亦的情况截然相反,不是吗?”
“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会帮亲不帮理的。”
叶崇含笑道:“亲是女性,理是公理?”
尤佳妍微微皱了下眉:“要开一扇窗,好好商量行不通的话,就要把房顶掀了,这样对方就会退一步同意开窗了,法律若是正视全职太太对家庭的付出,给予相应的足额补偿,并且对于离婚程序的复杂化进行修正的话,也许会起到堵不如疏的效果。”
“抱歉。”叶崇立刻看出了她的不满,迅速道歉,“我不是在评价当事人,你知道的,哪怕是恶贯满盈的死刑犯也有律师为其辩护的,我只是很久没有见你了,对你现在在做的事感到很好奇。”
他保证:“如果有我可以做的,尽管吩咐。”
尤佳妍倒也不会这么上纲上线,叶崇立刻详细告知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把几个可以见面详谈的时间挑出来让彭青亦选择,谁料彭青亦一个都没看上,反而询问这周四方氏老爷子主持的慈善晚宴上能否抽出半小时谈一谈,因为那样不显得刻意,也不会被俞空辉过问。
叶崇本就在受邀之列,不过原本他是不想去的,反正他父母最近与于夏彤走得近,一定会去,那他家就已经算是参加了,不过刚才他才疑似将尤佳妍惹不高兴了,现在哪怕是彭青亦约他半夜在酒店详聊他都会掂量掂量再回答,当即在尤佳妍期待的目光中回了一句“到时候见”。
挂掉电话尤佳妍自有一种终于做完作业可以放心看电视的舒心感了,正叉了一大块牛排往嘴里送,叶崇风度翩翩地询问了一句:“晚会需要携带女伴,你知道我才回国,没有什么熟悉且合适的女性友人,能麻烦你吗?”
尤佳妍咽在喉咙口的牛排一噎,艰难地灌了口高球酒努力咽下去,推辞的话在脑海中筹谋了一会儿,又听到叶崇说:“没事的,那天来宾众多,还有许多议员到场,不会有很多人留意到我们的,你可以随意享用餐点,不必拘束。”
玻璃杯中的冰块撞击出清脆的敲击声,尤佳妍放下杯子,辛辣顺滑的液体从喉咙一路滑下去,像是点燃了一道火,听到部分议员也参加后她唇角一勾,宛如春花明媚,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好啊,到时候宾客的名单麻烦你发我一份,我提前做下准备,不至于见到人叫不出名字。”
*
尤佳妍在查看叶崇发来的宾客名单时重点都在议员身上,其他人都是一笔带过,只是她在名单上看到了许多老熟人,倒也丝毫没有怕讨麻烦一一问过彭青亦。
“薛和诵也去?”
“放心,薛家小公子今年一直没怎么出席,这种活动都是能推就推的,一开始好像是因为生病,病去如抽丝弄了个把月,后来也不太爱参加。”
尤佳妍咽下心虚,又指着方淮序:“他也去?”
彭青亦先是拿腔作调哎呦哎呦了半天才回答:“他的事你问我?问你啊!”
“哎,放心放心,方淮序相当低调的,媒体至今拍到的照片也就那张老宅祭祖,这种事以前都是方衡逸出面的,他应该不会出来抢风头。”
尤佳妍觉得所言有理,最后又点了点柏子昂和谢承乐,彭青亦震惊:“怎么,这俩你也睡过?”
“不是,别乱说,这两都是我的同学。”尤佳妍大概将刘述的事提了一嘴,“柏子昂当初叫了一车人揍了刘述一顿给我出气,谢承乐就是抄作业的大客户,天天高强度在学校论坛帮我对线,谁都骂不过他。”
“真美好的同学情谊啊……”彭青亦又开始妖里妖气地冲她调笑,“那这两个还是有可能来的,不过也没事,刚好再算上叶崇,你们同学会嘛。”
“也是。”尤佳妍笑了笑,心想宾客名单里这么多人,谁能留意到她,也许一场晚宴下来她都见不到熟人。
她就带着这样美好的愿景和叶崇一起去了石良宴,方氏此前一直没有对外展示过的私人皇宫式庄园别墅。
第54章 女伴
看到石良宴的第一眼, 尤佳妍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
难怪小说里的女主被抓到城堡里,是怎么样都跑不出来的。
总层高16层的阶梯式城堡别墅,占地将近550英亩, 一眼看过去能幻视成宫殿, 空中园林庭院、高尔夫球场、私人湖泊、阁楼、酒窖、温室、观景台、家庭剧院、直升机停机坪应有尽有, 此外居然还有一个巨大的藏书阁,听人介绍这里私人藏书有大约2万本。开车穿过种植着橄榄树和柑橘树的圆形封闭车道可以直接上10层,上面有一整个空中花园,背后则是半敞开式无边界浴池,因为这个高度已经是方圆可视范围内的最高处,足以俯瞰全景,所以在这里泡澡游泳享用红酒天然具有隐私性, 而浴池一眼望不到边的最远方还能升起投影幕布, 水下安装了音响, 可供沐浴时打发时间观看影视。
至于城堡里面则更加瑰丽奢华,眼花缭乱的水晶灯,精心打造的欧式罗马柱,流体式的空间构造,皮革、金属、天然石材、壁画、色彩与油墨, 每一项都在散发出矜贵考究的气息,尤佳妍恍惚之间觉得这里能同时开几场音乐会都不会互相影响, 因为主人介绍设计时就在考虑对空间资源的利用和隐私安静的平衡。
这些就算了。
尤佳妍只是不能把眼神从方平瑞身后西装革履的方淮序身上收回来, 他长身鹤立地站在一旁, 世家宝植钻毛料的西装,大宽戗驳领三件套, 脚踩黑色牛津鞋,手中还握着高脚杯, 气质卓然。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辆劳斯拉斯幻影下来,那辆车停在主车库中,旁边是一辆只做收藏用的轩尼诗毒液GT,全球限量十台。
终于懂了那天薛和诵来找她开了一辆380万的迈凯伦非说自己已经相当低调了,我……我他妈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她尽可能往叶崇身边靠,搭在他臂弯处的手收拢,想着方淮序作为新秀身边有那么多上赶着示好的人,八成是看不到自己的,按着电视剧通常的发展,她只要跬步不离地跟着叶崇,做好女伴这个角色该做的事,不给其他人等任何可乘之机,想必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情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叶崇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往自己身上靠,偏头朝尤佳妍看了眼。她今日穿得非常优雅,虽然来不及手工定制成衣,可是彭青亦出手历来阔绰,一身白色勾花半露背高定礼服,绸缎长裙每走一步都在灯光下溢出淡淡的光华,束胸掐腰,曲线毕露,合身得就像是量身定制的礼服。
“怎么了?紧张吗?”他朝她漂亮的肩颈处看去一眼,伏低一些朝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我们不用挨个打招呼的。”
尤佳妍刚要点头,打眼一望骤然与一脸震惊的薛和诵对上了视线,当即下意识又往叶崇胳膊上挤了挤。
救命啊,不是说一个两个都不会来吗?!今天她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她沉着冷静道:“不是,是有点冷。”
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场合,室温永远保持在舒适宜人的范围内,叶崇低声笑了下,只当尤佳妍是紧张时的小嘴贫,纵容着她几乎要钻到自己怀里的样子。
“那边有茶歇,要不要过去用一点?”厅内略显吵闹,他说话时一直耐心地低下头附在她耳朵边询问。
尤佳妍见茶歇那儿人少,最重要的是能远离方淮序和薛和诵,当机立断点了点头。
两人朝那边走过去,刚站定两秒,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喜的“尤佳妍?叶神?”
两人齐回头,看到如今衣冠楚楚的柏子昂和人模人样的谢承乐,两人明显刚刚还在叙旧,谁想到就凑上了宜城宪恒中学校友会。
谢承乐兴奋地拍着他身旁一位小家碧玉的女伴,口吻相当激动:“就是她!我读书时候的救命恩人!仙女!菩萨!比宜城一中的校花都要漂亮吧!”
那女生是他的堂妹谢媛,今晚一起来了,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赞叹:“我关注了你的频道……天,你比照片上美一万倍!”
谢承乐还把柏子昂使劲往前推,看热闹不嫌事大:“再给你介绍下,这小子追尤佳妍没追上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了,他俩要是能成,把我叶神放哪里?”
柏子昂被说恼了,咬牙切齿:“都是以前的事了,说的你好像没伤心过似的,要不大家都自爆。”
谢承乐呦呦呦了半天:“那你女朋友呢?”
“在找。”柏子昂冷漠脸。
尤佳妍“咦”了一声:“你没带女伴?”
柏子昂有两分不自然:“没硬性规定要带,所以自己来了。”
尤佳妍的上眼睑轻轻一跳,微不可见地朝身旁瞥去一眼。
叶崇还在跟几人叙旧,大家聚一次不容易,这回逮着机会好好忆往昔峥嵘岁月了一番,谢承乐说得尽兴,开始显摆自己读书时慧眼识人早早与方淮序成了挚友的事。
“什么?”尤佳妍骤然听到这一句简直不敢相信,“方淮序是我们学校的吗?”
“只临时借读了半年,后来就出国了,免试生。”叶崇在一旁解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那时候几乎没来过学校,好像听说是受伤了在医院里,教室里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那——”她指向谢承乐,意思既然不在学校他俩怎么会成了好友?
“你别听他满嘴跑火车。”柏子昂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他以前天天号称论坛管理员,结果发现方淮序是个有真本事的,天天单方面去医院缠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待不待见你,还挚友呢!”
“怎么不是挚友了?!”谢承乐立刻气性上来了,拉着人要去招呼方淮序给大家证明一下,嘴上才刚喊出一个“方——”
立刻被谢媛扯回来了。
“方老爷子身边都是今晚的贵客,你别跟在自家客厅似的。”
尤佳妍不自觉地朝人群中心望去,她想观察下所谓的贵客,谁知倏然与穿过人头攒动的一道视线对上,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只有一瞬间的戛然而止,他错开眼与身前的一位议员交谈,瞳孔到她的距离在她抬头望过来的那一刻骤然归零,快得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不可能吧……这么多人,他又被团团围住,没道理还能从人海里找出她来。
尤佳妍盯着方淮序看了好久,见他举手投足都自然得体,再也没往自己这儿瞧过来一眼,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是错觉!嗯!
她自然地靠着茶歇摆台,一转头,看到不知道何时挨到离她们不远处拿着酒杯就是不喝只暗中观察的薛和诵。
尤佳妍:……额,确定这个不是错觉。
与方才方淮序若有似无的目光不同,薛和诵用堪称灼灼如火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尤佳妍被看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正忍无可忍打算瞪回去,身前的视线忽然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叶崇挡在两人之间,微微倾下身体和煦问道:“要不要去感谢一下礼服?”
尤佳妍知晓这是他在提醒该去见彭青亦了,她随意一瞥就看到俞空辉满脸挂笑地挤在人群堆里,见缝插针地往方老爷子那儿挤去,而彭青亦则顶着一张完美无瑕的社交面具站在身后充当贤内助。
“走。”她自然地挽着叶崇的胳膊往人群中心走去。
俞空辉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方老爷子身上,以及似有如无地用余光打量着初次见面的方淮序,自然没有空搭理自己身后貌美如花的妻子,尤佳妍和叶崇倒是能获得些许侧目,但他人也不至于耗费心思在这样大的场合中放弃攀高枝的机会转而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两个女人用服饰和首饰做了开场白,自然而然地闲庭散步般往外走去,叶崇跟在尤佳妍身后半步的距离,开始了今天的正事。
尤佳妍瞧着是在参与话题,实则两只耳朵都高高竖着全神贯注地充当望风的角色,她看到谢承乐等人真的冲方淮序打了招呼且对面举了下杯子作为回应,看到薛和诵被他哥哥叫走一一与今日前来的几位议员问好攀谈,看到于夏彤虽然与方衡逸同时到场,可是两人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条银河,脖子也跟落枕了似的谁先扭头谁就算输……
方衡逸等人往老爷子那儿走过去,于夏彤则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了叶崇,她直直地往这儿走过来似乎想找叶父叶母,尤佳妍率先打了个招呼,侧身对着彭青亦说了句“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尤佳妍忽然看到了不知何时跟在于夏彤身后的仲锦晶。
她怎么进来的?
还没转过脑子,仲锦晶突然一撩裙摆加速冲了两步伸手去抓于夏彤,可也不知道是动作太急还是怎么的,一脚重重踩到了于夏彤拖地裙尾上,两人“啊”的一声惊声尖叫,一齐要往前面栽倒。
尤佳妍脱口一句“小心”的同时上前急跨了一大步就要去搀扶,可是一个人难以撑住两个人的身体,她堪堪握住于夏彤的肩膀想要支起她,自己则左膝一软被带着往旁边跌倒。
香槟杯摔在锃光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响声伴随着尖叫,脚步混乱中分不清谁是谁,尤佳妍来不及空出一只手撑在地上,将要摔在地上的前一秒整个人却撞进了一个怀抱。
她的脑袋斜撞在那人的胸膛上,身前的人反应相当敏捷地双臂环住了她的腰肢,于是在她双腿完全跪下去之前结结实实压在了一条劲实的大腿上,她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彻底压在了那人怀里。
尤佳妍的鼻腔里都是悠久清冽的香氛气味,那是属于定制西服日常打理的一步,她紧紧地攥着那人的衣服缓了两秒才抬起脑袋,却蓦地撞进方淮序深邃的眼底。
她的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
他完完全全单膝跪在地上才来得及将她揽在身前隔开地上的狼藉,事发突然,她依稀记得叶崇在混乱中还抓了她胳膊一把,只是没有抓稳。
洒了一地的香槟酒缓缓渗透进西裤面料,很快就晕开了一大片,碎玻璃炸的满地都是,她不确定他垫在她身下的腿和膝盖有没有压在碎渣上。
她身上倒是半点没沾到。
“谢谢,不好意思,您没有受伤吧?”尤佳妍撑了一下要站起来,方淮序手上微微一使劲给她借了下力,两人站起来时已经恢复了绅士手。
只是迟迟没放开她。
尤佳妍捂了下嘴“哎呀”一声,手肘状似无意地撞了下他还扶在两侧的手掌,像是才看到一般惊声道:“您的衣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方淮序垂下被她撞开的手,掌心还有淡淡的余温,以及一刹那间似丝绸般的触感,他的左手微微痉挛了一下,下意识张开又蜷起,好像想抓住手心里流散的云。
“没事。”他淡声道,“小心一些。”
第55章 她这种星座就是爱玩狗的(双更)
厅内乱糟糟的, 但倒也撑起了一场大戏,方衡逸没来得及抓住于夏彤,倒是千钧一发之际把仲锦晶扶住了;于夏彤好在被尤佳妍撑了一把堪堪稳住了身形, 除了高定礼服裙摆上脏污了酒液和脚印外毫发无损;彭青亦不知道是吓到了没站住还是慌乱中撞到了人, 护住她的居然是俞晁;但最炸裂的, 一定还是方淮序。
毫无道理,前一刻他还在人群中与旁人交谈,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可下一秒居然能这么眼疾手快,几乎是半跪在地上用身体挡住了尤佳妍。
“厉害啊!”还有一心拍马屁的家伙什么情境下都能夸两句,冲着方老爷子头头是道地谄媚道,“咱们方二公子有我们老爷子年轻时的风范啊!你看这反应力!这速度!边上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呢, 他已经冲出去了。”
是啊, 站在尤佳妍身边分明有更近的人, 哪怕是叶崇也没来得及抓住她,方淮序除非是背后长眼睛了,否则怎么会一直在关注这里呢?
方淮序只低声跟侍者吩咐了几句,地上的狼藉很快被收拾干净,他自此再也没往尤佳妍那儿望去一眼, 仿佛是一场从未认识的、凑巧出手相助的巧合,像一个完美的指挥者一样让人带着几位女士去楼上更换礼服, 还询问方衡逸是否需要医生为仲锦晶检查一下。
对哦, 仲锦晶。
集中在尤佳妍身上的目光这才散去, 探究地朝着今年最大最热的八卦看去。
仲锦晶惊魂未定地捂着肚子,方衡逸努力压抑着怒气呵斥她怎么进来的, 她则眼泪汪汪地说不是他给的请柬吗?
“胡说!我可没给你!”
“那就是于夏彤!”
“你别胡搅蛮缠,出去!”
叶崇对于方才那场意外愧疚自责不已, 他一直在低头询问尤佳妍有没有扭到脚或者擦伤胳膊,尤佳妍心里还在想自己跟方淮序配合的装不认识战略应该还算糊弄过去了,好在他看起来是个蠢比恋爱脑关键时刻还是靠谱清醒的,所以面对叶崇的关心她也只是下意识活动了下脚踝试着感受感受有没有别到脚。
叶崇却以为尤佳妍真的不舒服,蹲下身隔着裙子轻轻握了下她的脚踝,抬起头微微皱着眉询问:“很痛吗?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要是能拉住你……我抱你去楼上处理一下好吗?”
“那边也擦一下!”方淮序忽然提高了音量往前指了指,侍者脚步一转立刻应声到了叶崇跟前检查地面上有无污渍。
尤佳妍连忙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位置,抽空对叶崇连连挥手:“没事,没扭到,你忘了,高跟鞋是我工作标配,没问题的。”
叶崇大松了一口气,起来时还轻轻握住她的胳膊与她一起退开漩涡中心,慈善晚宴的重头戏马上要开始了,也确实该转场去左厅了。
今日的慈善晚宴主要是打算在西郊那块地上建养老社区,拍卖和筹款会用于相关养老福利设施和医疗器械。
俞空辉人逢喜事,在台上发言时脸红得泛着油光,频频将话题带到方衡逸的支持上。方衡逸方才将仲锦晶带走后花了不少时间,众人都在暗等这回的发言权会不会让突然冒出来的方淮序顶上,谁料方平瑞端坐在中间一言不发,方淮序也没有半点要抢风头的意思,还在预定开场时间到了时安抚了下不知所措的主持,说:“哥哥很快到了。”
那就是方衡逸地位不倒的意思,看来老爷子不打算因为一点私生活分权,方淮序也有自知之明。
俞空辉心里更是安定,在台上唾沫子乱飞,感激完了方衡逸又开始感激几位同样帮了大忙的议员。
被点到名字的议员一边鼓掌一边起身示意,一圈下来尤佳妍已经认全了人,到了方老爷子总结的时候,重磅只有一句“既然是慈善项目,立项书回头让淮序也看看,他在国外接触的公益项目比国内要成熟得多,手下也有个新成立的CMF基金会,资金进出可以挂在底下走账,明细全部透明公示,也好打响CMF的名气。”
底下骚动起来,揣测和打探的目光随着压低的窃窃私语萦绕在空气中,尤佳妍留意到第一排的方衡逸猛地朝方淮序望去一眼,又不可置信地冲台上摊了下手。
她重点留意了下听到消息后第一眼不是看向方淮序,而是看向方衡逸的议员,若有所思。
老爷子放下话筒,和蔼可亲地冲方淮序招了下手:“不上来说两句?”
方淮序简单地感谢了一下,转而将预设的模式介绍了一番,言语格外谦虚,旨在将主动权仍然交给方衡逸,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资金往CMF手下走,那其中的暗箱操作必然免不了要交代给方淮序听听,这块西郊地就没有那么香饽饽了。
方淮序粗略将近期需要开展的前期工程顺了一遍,除了项目尽调外重点提到“慈善的宣传力度”,话锋一转,目光突然精准地往尤佳妍这里直射过来。
“养老社区分为几个区,除了最常见的类型,此次设想中还有几个区会专门定制‘姐妹区’,‘全职工作者区’等,专门针对那些希望能与好闺蜜一同居住的,或者类似于全职作者、全职画手等喜欢独居创作的人群,房屋结构类似于独栋民宿,社区中心则有卫生院、地下商场等公共设施……”
他再次将视线投向尤佳妍,目光澄澈:“既然目标群体是年轻代,我们需要拍摄一些宣传片和宣传照,我本人的基金会也需要一位代表,其他具体人选待综合考量后决定,当下我心中倒是有一位话题度、形象俱佳的人选——”
他冲着她遥遥举了下手。
顶灯忽然变了下亮度,叶崇率先鼓起掌来。
人一辈子或许会有数次踏入另一扇门的机会,跨入阶层需要的敲门砖或许穷尽一生也难以得到,也可能就近在咫尺。
勇气是胜者的第七件装备。
尤佳妍从来不怕一件事是否还未做足了准备,也不会怀疑自己“可不可以”,小时候她能抓住的东西太少,以至于机会来临时,她首先会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
她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面朝大家,在掌声中微微欠身一鞠躬。
坐下时叶崇含笑道:“怎么这么淡定,弄得我以为惊喜提前泄露了。”
尤佳妍一怔:“你事先知道?”
他将头凑过来低声说:“于夏彤透露的消息,当时也不确定,我母亲记得你,随口一提后我就记在心里了,我想以你的要强性格一定会想要参加今晚的晚宴,而不是只通过媒体播报一个结果……抱歉,用女伴的借口不经过同意把你骗来了,没有生我的气吧?”
“你都这么说了……”她巧笑倩兮着敲了敲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我是不是又要请你喝一顿?”
两个人的脑袋凑的很近,近到身旁有人经过都没有发现。
待尤佳妍说完话坐直身体,才发现四面八方超这里投射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
晚宴进行到了下一项拍卖环节,座位有了些变化,也更加随意了些,有些来宾会选择与交好的朋友坐在一起,或者意愿竞价者会往前坐到视线更好的座位。
但无论怎么样,作为主家的方淮序坐在她身后,是一件怎么想都诡异的事。
尤佳妍头都不敢往后转,只听到谢承乐激动地拉着柏子昂嗷嗷叫:“我就说是挚友吧!挚友吧!你小子还不信,淮序,兄弟,来,坐这里,没把哥们儿忘了吧?!”
方淮序和颜悦色地与两人打了招呼,尤佳妍的耳朵里想听不见都不行,正在努力克服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打眼一瞧薛和诵也面沉如水地一边盯着她一边站到了她身后。
他直白地对方淮序命令:“劳烦让让。”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叶崇身后。
不妙的预感缓缓升起了。
尤佳妍三心二意地看着一件件抬上来的古玩字画,身后四个男人一台戏,聒噪得好像几万只鸭子。
谢承乐:“淮序,牛啊,年纪轻轻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薛和诵哪能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掐着嗓子抢白道:“因为情场失意,战场得意啊。”
冷场了两秒,谢承乐忽然跟油锅里下了水一样激动万分,甚至比刚才方淮序主动坐到他这排还要激动:“什么!情场失意!被甩了还是没追到啊?来,兄弟,跟哥们讲讲,我这人别的不说,情感分析能力绝对一流。”
方淮序不爱听这种话,他微微拧了下眉,强调:“没有分手,只是吵架了。”
“哼~没有分手~”薛和诵阴阳怪气,一边刺激方淮序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前面两个脑袋,“方二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单方面分手+无缝衔接+对方彻底放下是绝杀?你还失魂落魄的时候人家早就带着新欢见旧爱来了。”
谢承乐大惊,连柏子昂都投来了关切的眼神。
“你别造谣她。”这句话被压得很低,除了身边的薛和诵和谢承乐能勉强分辨,连柏子昂都听不清,只看见方淮序抿了下嘴,失落又强颜欢笑着解释,“我看过解析,她这种星座就是爱玩狗的,年轻的时候这样,以后收心了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看向叶崇的每一次都难掩嫉妒,每一次偷偷望去看到他们两人谈笑风生言笑嘻怡他就克制不住自己僵硬紧绷的身体,光是要在人前保持沉静就耗费掉了他所有的力气,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情绪像是一片片堆积在山峰顶端的雪,不知道积聚到哪一个极点就会崩塌。
他不想这么刻薄恶毒的,可是胸膛里的怪物一直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疼痛酸涩,又像是点燃了一把火,他冷淡地咬字,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的。
“根本谈不上新欢,可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过了多巴胺和荷尔蒙作祟的那几天……”他咬了下牙,“最多十天半个月,就没他什么事了。”
谢承乐哪能看见兄弟这么委曲求全的样子啊!他痛心疾首地安慰这位看起来快要碎了的男人,像每一个为兄弟出谋划策的好哥们一样抱不平:
“有没有王法了!集霸们,咱们男生也不是要女孩子干什么,就是一个态度好吧,一次次失望谁没有心寒的那一天啊!”
“看到这么好的男孩子不被珍惜,我就鼻子发酸,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到底谁在谈啊!”
“看到都丁寒!”
尤佳妍:……
她没有听到方淮序压低了声音的那几句话,但是谢承乐这几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刚动了下身体打算更听清楚些,谁知道下一秒就听到薛和诵吸了下鼻子。
他好像被谢承乐几句“鞭辟入里”的肺腑之言说到了心坎里,刚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干完想跟这么会说话的兄弟们讲几句,转过头连拍肩膀的手都伸过去了,骤然看到柏子昂等人的脸,想起刚才在茶歇台那儿偷听到的这几人也曾是尤佳妍的“入幕之宾”。
这他妈就兄弟不了!
薛和诵猛地缩回了代表友好的手,气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恨恨道:“以前说自己前男友能坐一桌,我以为是夸张手法——”
他环顾四周,数了数一排座位一共有几个,越看越气:“原来是写实!”
谢.知心姐姐.承乐赶紧招呼人为薛小公子把酒满上,关切道:“薛小公子也碰到过这样的?!”
以薛和诵的角度看过去尤佳妍的脑袋几乎要靠在叶崇肩膀上,好一副郎情妾意!他知道八成是视角错位可是现在哪怕就是一条狗好好地在路上走也会被他踹一脚,他怨气冲天道:“她太过分了!”
“你差不多得了!”方淮序蓦地压低嗓音教训他,“你凭什么说她不好?!她哪里不好了?!”
他把满杯的酒杯拿远,示意下侍者过来拿走,怕薛和诵喝多了酒开始说胡话,低声警告他:“你别给我在外面给她惹事,要是给她惹了麻烦让她不高兴了,回头我让你哥把你锁在家里关禁闭。”
“你没搞错吧!”薛和诵也压着脑袋跟方淮序叫嚣,“现在是互相吵的时候吗?会不会一致对外,你没看见我面前这装模作样的斯文败类?刚才你忙着跟各方权贵应酬的时候是谁在打听消息?是我!是我!”
他以为方淮序没看见,非得再次把来不及结痂的伤口给人揭起来:“从进门开始,那姓叶的就一直挽着她!不对,不是挽着,是挤着!贴着!佳妍可怜得半步都离不开,一直被人带来带去的能好受吗?难怪刚才差点被人撂倒,我满场看了半天,就没有哪对夫妻挨得这么近的,你说说他能是好人吗?”
这话怎么想都没道理,可是方淮序本就狐假虎威地撑着一张皮,内里早已都是摔了一地的玻璃渣子,他被薛和诵说得心肝脾胃都在发颤,眸光却越发黑沉,他冷淡道:“别说了。”
薛和诵怎么能不说?!他今晚气都气饱了,现在看叶崇哪哪都不顺眼,非得让方淮序也来不舒服一下。
谢承乐还要挤进一个脑袋,满脸都写着求知欲三个大字,他听不清薛和诵和方淮序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薛和诵:“在说杀人,下一个就轮到你!”
谢承乐夹紧尾巴把头又缩回去了,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座位上。
薛和诵郁气难消,继续冲方淮序告状:“还有,刚才说什么抱她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扭到,要他当好人了?以为我不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思,有些事骗骗女孩子就算了,瞒得过我?刚才还帮忙系紧了下佳妍的衣带,这天这么——”
他往天上一指,发现指到中央空调通风口了,又移开,在24摄氏度的恒温厅内指责:“这么冷!还给她穿这么少!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方淮序被他吵得浑身烦躁起来,手指按在座位扶手上按得指甲都发白了。他怎么会没有看见呢?从知道她今天要来开始他就不怎么看得进文件,潜意识里太过激动导致接连几个晚上半夜就醒了过来,像是第二天满怀期待要去春游的小孩,连等待都是幸福的。
可是从她进来后就与叶崇形影不离,他悄悄看她的时候难以避免地看到两人相挽的双手,叶崇一共揽过她4次,帮她调整过1次衣带,替她提过3次裙摆,她肩上的两条带子细得仿佛手指轻轻一捻就会断掉,叶崇为她系带时当然会碰到她;裙子的腰身非常合身,叶崇松松一搂便可环住她,手按在她的腰侧胯骨上时曲线毕露;她身前后背裸露出大片凝白肌肤,两人相依时叶崇就不知道避嫌吗?他的手就非得放她身上吗?!
他脑子里一帧一帧地回放判定过去,每一件都在叶崇这个名字上打上一个巨大的红色叉,出口的话仍在努力显示良好的教养,他说:“对女士的穿着评头论足不是君子所为。”
他话才刚落,坐在正前方的尤佳妍一直坐不住似的动来动去,叶崇留意到,以为她刚才说自己冷不是紧张的借口而是真的,便礼貌地脱下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后座的动静忽然消失了,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两秒后,叶崇的椅背忽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
薛和诵气势汹汹的气焰被方淮序那一脚给震撼到了,耳畔的君子论犹有回韵,这一脚倒是干净利落半点不带犹豫。
方淮序踹完后收回腿的动作还不紧不慢的,他伸手将薛和诵的身体按下去,压着后颈迫使其东张西望:“飞走了,里面温度高,小虫子飞进来难免的。”
薛和诵的肩膀往后一拧甩开方淮序的手,这时候当然同仇敌忾,认同地点点头,又在叶崇椅背上重重拍了好几下,嘴里叽里呱啦念叨着:“哎呦,脏了,我给你们拍拍,回头拿去干洗店再处理处理。”
叶崇不明所以地往后张望了一眼,尤佳妍自打身后的人刻意压低声音后就听不太清状况,也跟着叶崇回头看了一眼,问他:“怎么了?”
叶崇摇摇头,见她面有关怀之色,笑了一下,顺手帮她把外套往肩膀上提了提,继续为她讲解现在台上展示出来的那副油画。
方淮序脸上神色越发淡然,几乎到了面无表情的地步。他立刻举了下手唤来了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不过十分钟,一群捧着小方毯的侍者鱼贯而入,给每一位女士都分了一块。
尤佳妍接过小方毯后将外套脱下来想还给叶崇,衣领却不小心勾到用蛇形发簪半束发的长流苏,一扯连着整个发簪都扯歪了下来,岌岌可危地挂在发尾三分之一处。
她下意识往后扬了下脑袋,背手去捞,一动那簪子越发往下掉,叶崇眼明手快抬手去接,眼前忽然横插进来另一只手,生生在他接到前取走了发簪。
两人的手背狠狠地撞了一下,叶崇猛地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才慢慢缩回手,眼神则像是第一次见到方淮序般上下缓慢探究了一轮。
方淮序根本没往叶崇那儿分去一眼,银白色的蛇身在他指间转了两圈,冰蓝色的冰裂纹路擦过皮肤,隔靴搔痒。
梳理出中间一束头发,顺着蛇身缠绕束紧,最后穿过收口……他做过太多次了。
方淮序往前倾身,抬手欲要亲自上手的姿势再熟练不过,叶崇轻轻挑了下眉,金丝眼镜折射出头顶水晶灯的点点光芒,只把目光转到尤佳妍身上看她反应。
尤佳妍一低头一抬头找发簪的功夫,边上两人已经你来我往暗潮涌动了一番,她看到东西在方淮序手里,往前一摊手,直接道:“还我。”
话说出口突然发觉自己还拿对宋词的口吻在说话,来不及看柏子昂等人的反应,她脸上迅速扬起微笑,笑眯眯地放软了嗓音:“谢谢方先生,是我的。”
方淮序“嗯”了一声,用发簪指了个方向:“更衣室和洗手间在穿过走廊的右手边,那里都有镜子。”
“好的。”尤佳妍伸手想要接过发簪,方淮序好说话地把蛇头递给她,将要抽走之前却手指一收,牢牢捏住了蛇尾。
流苏叮叮当当地晃动,尤佳妍抽不出来,一抬眼皮警告地看过去,下一瞬手上便一松,方淮序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交叠了下双腿,重新靠回到椅背上。
他偏了下头,专心致志地观看着台上那副油画一次比一次高的喊价,还颇有参与感地颔首跟着众人鼓了鼓掌。
尤佳妍不想跟他多有瓜葛,收回目光,冲叶崇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好。”叶崇的视线还停留在方淮序身上。
三锤定音,油画成交,下一项是一把十三行古董扇。
尤佳妍的身影消失在厅门,过了不到三分钟,方淮序旁若无人般站起身,理了下衣襟,迈着长腿直接朝着厅外走去。
叶崇目送他离开,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言不发。
他靠着椅背听扇面的讲解,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西服外套上细密的灰织纹理,三次?四次?还是六七次后将外套利落挽在手臂上,连扇面介绍也没听完就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同样离开了拍卖现场。
第56章 更衣室
不知道是室内走廊长得过分还是这里当真隔音效果这么好, 只走了过半的路程,身后的繁闹已然杳不可闻,只剩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时堆叠的规律敲击音, 厚重的回音让这条走廊变得更深了。
尤佳妍走到尽头往右一拐, 第一眼看到的是更衣室, 她懒得再往前走到卫生间,反正只要有镜子就行。
敲门无人应答,她顺利推门而入,里面没有关灯,用帘子隔出来的一间间小隔间有三间的帘子拉了一半,一看就是方才有人用过,长案台上备着种类齐全的化妆品和吹风机, 像是美容院的梳妆间。
她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内置的灯光柔和明亮地打在脸上, 她取过一旁的梳子先梳了梳长发。三梳到底,门就被轻轻叩了叩,尤佳妍不作他想,软和地喊了声“请进”。
门一推开,她立刻就后悔了自己那句请进,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方淮序那张令人羡艳的皮囊,他透过镜子隔空与她对视, 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出去, 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这里是女更衣室。”尤佳妍放下梳子, 在椅子上转了个圈面朝他。
他的回答则是往房间里继续迈了一步,抵着门的手掌松开, 沉重的门扉自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两秒后, 又是重复的一记响声,这一次是他反手锁上了门。
“这里其实是男更衣室。”
尤佳妍将要出口的呵斥被一句话哽回来,她不知道他这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怎么练成的,用手指敲了敲梳妆台,示意他好好看清楚这一桌子的化妆品。
方淮序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第二个抽屉边翻边说:“这个观点有些刻板印象了,有些男士也化妆的。”
尤佳妍吃不准他说的真的假的,这里确实没有放置任何一套区分男女的服饰,来宾自带的备用衣服一般会自行保管,但他都这么说了,她立刻起身要走。
肩膀忽然被按住,方淮序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他将她推回梳妆椅上,低声解释:“外面说话不方便,就在这里吧?”
“你要说什么?”
“宣传片的事就这两天可以吗?项目开展得比较急,前期招投标已经挂了一个月了。”
是公事,尤佳妍身上竖起来的刺才稍稍收敛,她说:“都可以,我可以配合你们的时间。”
“那就这两天吧,刚好不与你的航班冲突。”
周阿姨送菜果然是因为他给了她的排班表,这人天天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在干啥呢?
“都行。”尤佳妍也公事公办。
方淮序蹲下身,颇为自然地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脱下她的高跟鞋看了眼:“鞋子大了,不跟脚,刚才还是别了一下的吧?”
尤佳妍往回缩腿,刚要开口,他下一句又是公事:“整个项目团队的人多数都是方衡逸的,夜长梦多,我也想快点将预算草案定下来,别的模特还要等,先拍你,也对CMF有好处,你这两天要不就将就在这边的酒店暂住一下,你的镜头应该是最多的,做先导,拍摄时长也会更长一些。”
他一边说话一边丝毫不耽误手上的事,用刚才从抽屉拿出来的一个像是胶棒一样的东西在高跟鞋后脚跟处抹了点,又捏了捏她后脚踝的筋络处放松了下,重新穿上鞋子让她踩一脚试试,看到鞋子不脱脚了才转向另一只。
尤佳妍盯着他,冷漠道:“松开。”
他本来还想帮她穿上另一只鞋,闻言有些难过地松开了手,只把鞋子轻轻放在她面前。
尤佳妍自顾自穿好鞋子,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又跟她说话:“再过半小时会有一套蝴蝶金头嵌宝簪,我提前给你开了户存了钱,等下可以放心喊价拍那一样,我奶奶传给我母亲的,老爷子不知道东西一直在我手上,以为是弄丢了,看到的话他一定会买回去。”
尤佳妍开始盘头发,他处理完鞋子后也没起身,保持着蹲伏的姿势仰头看她,语气很平静:“你拍走,他一定会主动来联系你。”
“我为什么要他联系我?”
他不答反问:“旸观里的礼物你看了吗?”
尤佳妍跟不上他跳跃的话题,存着打发的心思含糊点了点头,头发已经盘到蛇身了,她说:“嗯,挺好的,谢谢。”
方淮序忽然就不说话了,他将脑袋贴近她的小腿,闷头自己静了一会,气氛遽然一片死寂。
尤佳妍顿了顿,反应过来礼物也许不是平常影视剧里男主阔绰出手的品类,她那句打太极的话应该是露了馅,让他反应过来她压根没去看过。
他闷闷地说:“老爷子找你,这样你就可以把旸观里的东西给他看,明年下一任大选时的演讲稿会给你答案。”
流苏缠住了,尤佳妍看不清脑后,越拨越缠得死死的,他起身帮她解,尤佳妍用力晃了下脑袋,仰起脸质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淮序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他的眼神全神贯注地落在她脸上,灯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好看得像是电影场景,恍惚间温馨得不像是在谈论野心勃勃的话题。
他说:“我的意思是,资源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的权柄,投票投的是背后的势力,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你,你不相信我,那就利用我,把我手上的东西转变成你的东西,哪怕有朝一日你觉得我不听话了,我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不是吗?”
“宋词需要仰仗你每个月的佣金生活,方淮序也可以。妍妍,我跟薛和诵那些豪门不一样,他对薛家有感情,对家人有感情,做出抉择时难免会相互比较,不可能全心全意拥护另一项。而我对方家没有感情,股权可以夺过来,可以为了目的分散掉,他受制于亲情和道德,我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豪门不会让你吞针,我不会让你吞针,我会让你变成豪门。”
“你要把身家压我身上?”尤佳妍不可置信,她记得陶玉说过那位不动产全在老公名下,法人都是妻子担任的同事,当时方淮序也在场,他脑子进水了才会自己担分险把资产都放在她名下。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者不是有叶崇在吗?他可以帮你拟定婚前协议。”
“结——?!”尤佳妍反应更大,扭头过来时流苏都飞甩出了一个弧。
“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的,只是为了方便在外人眼里合并我们的股权,认为我们夫妻一心投票能过半,于夏彤离婚时分股权这事我也会帮衬着的,叶崇他父母也是业内精英,这事的成功率不低,我们可以在结婚前各自拿到部分股权再结婚。”
方淮序太懂了。
他太懂得审时度势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用感情牌挽留她是下下策,如果只是情话和眼泪只会让他变得跟她以前所有的前任一样平平无奇并被迅速淘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把筹码放到台面上来讲,拿合作、拿利益、拿理性来诱惑她,他希望她能在尝到权力和成功的滋味后愿意勉强留下他这把剑。
她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呢,他们怎么能算分手?
别人要来插一脚,也要看看他能出价多少,他出得起吗?
方淮序听到外面有些微靠近的脚步声,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好像想要通过这样挡住不速之客的打扰。
她仍然在皱眉,只是这个时候没再直接拒绝。
他继续劝说:“资源没有性别之分的,你也不用把它挂钩上更多的含义,况且要说追逐利益,男性可是拜金好手,吃绝户、入赘,还有钢丝球对吧,花语,哦不是,球语是富贵和隐忍。从来没有听说过男性标榜自己要成为独立男性,只会居心叵测地鼓吹独立女性,他们口中的独立女性和女性口中的独立女性分明不是一个词语,但偏偏,男性享受了妻子所有的后勤保障,他们吃资源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含糊。”
尤佳妍抬眼看他,拧着眉,好像在看从海平面冒出来的用歌声蛊惑人心的海妖。
有人在敲门,方淮序伸手就捧住了她的脸不让她离开,他低声说:“我会为我所有的承诺负责,我知道你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有去旸观的,不过那里放了我的结扎申请和术后指标检验单……我的意思是,我永远跟你站在同一边。”
“你——”尤佳妍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还有拧动门把手未果后叶崇询问她在不在里面的话语。
门外的敲门声像是索命的钟声,方淮序心里本就七上八下没多少把握,他在赌,所以此刻被打断后越发焦躁起来,一咬牙连着更要命的话都说了出去:
“你是自由的,真的,你看,你今天跟叶崇一起来,我是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刚才还能跟薛和诵平心静气坐着聊天呢。我,我知道叶崇对你有用,我不是那种因为吃醋就不明事理不分轻重的人,你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他肯定没有我这样的胸怀。”
“到时再说吧。”尤佳妍不想仓促下做出决定,拂开他的手站起来,直直朝门口走去。
叶崇面前的门打开时,尤佳妍一身穿戴都整整齐齐,面容唇脂一丝不乱,只有发簪尾巴上的流苏还缠在一起没有解开。
他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检查完,又不动声色地往更衣室里面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只有半遮的帘子因为打开门通了风而微微翕动着。
叶崇收回视线,笑着问她:“头发没有弄好,是一个人解不开吗?”
“嗯?嗯。”尤佳妍似乎在想事情,慢半拍才抬手去摸头发。
“我来吧。”他绕到她身后,偏头借着光细细解着。
风吹帘子,又微微鼓动了一下,叶崇只顾着眼前打结的流苏,好像不曾注意到。
第57章 踩胸肌
尤佳妍拍下那套蝴蝶金头嵌宝簪时又一次收获了所有注目,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算得上今日的压轴货色。
按着方淮序的意思方老爷子应该对这样旧人遗物格外怀念,可竞拍时他却并没有参与, 只是在尤佳妍每一次举起号码牌时不厌其烦地向她投来目光。
尤佳妍中途有一次主动迎上了老爷子的视线, 对方对她蔼然可亲地点了点头, 露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拍卖结束后来找她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她与闵听婵、卢婷等人合了影,与其他坐在第一排的议员们聊了几句,其中不乏有出生宜城的“老乡”和现就职于洛城的官员,俞空辉也堆着笑过来以彭青亦为话头拉了拉近乎。
尤佳妍知道钱权都是一家,她最后拍下蝴蝶金头嵌宝簪时展示了金钱势力,于是门就为她留了一道缝, 同意她入场参与。
“我今天要留在这里。”结束后尤佳妍与叶崇一同往外走, 她把宣传片的时间安排说了下, 意思先不回洛城了。
“那我也留下来与你一起吧。”叶崇从善如流,“你是我的女伴,没道理来时是两个人,回去就只有我一个人。”
外面下起了夜雨,淅淅沥沥仿若一张细密的网, 各式车辆一辆接着一辆接上人后从门前开过,扎堆着争分夺秒告辞的各色人等像是蒲公英一样聚了又散, 金碧辉煌的热闹在身后关上, 人走茶凉的寂寥感慢慢涌上来。
“你不是后面还有安排吗?”尤佳妍站在门的边上, 为其他人让开位置,外面有些冷, 她刁钻地选了个稍微挡风的角落。
一件外套再次披在她身上,叶崇风度翩翩地帮她拢了拢, 笑着说:“你知道我都是打下手的,去不去不重要,没有我,我父母也会安排上其他人。”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尤佳妍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不过你也厉害,自己有主见有规划,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相当优秀。”
“嗯,我父母都接受的国外的教育,对于子女的要求其实并不严格,所以我都是被放养的。”他笑着推了下眼镜,“一年到头也不太回国,我奶奶年年催我妈该给我上上紧箍咒谈女朋友了,我妈全给我推回去了,说小孩生出来就是独立的个体,她可不管我。我奶奶催得急,我妈就索性陪着我都不回去了,说不过,那还躲不过吗?”
尤佳妍脸上露出有些艳羡的神色:“你爸爸也站在你们这一边?”
“家里我妈说了算,不过在这方面我爸本来也支持我妈,所以我爸要是心疼就自己多回两趟看望老人,不会硬拉着我妈和我陪着一起。”他想起什么好玩的,自顾自先笑起来,“我奶奶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有一次心惊胆战地问我爸我是不是弯的……”
尤佳妍跟着笑,揶揄道:“哦?那你是吗?”
雨滴顺着墙面流下,飞溅如珠,风吹来时她的裙摆波动出粼粼月色,叶崇凝视着她,轻声说:“你问我这个问题的话,那就是我做的还不够。”
她被这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呆呆愣住时攥紧衣领的手心下意识一松,西服外套微微敞开去,冷风迎面灌进来,将她的脑子也吹得无比清醒。
叶崇向她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如果你今天没有拍下那个金簪的话,我应该也不会立刻鼓起勇气说这句话,但是我怕我说慢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佳妍,这里的一切对你而言太辛苦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
尤佳妍拍摄当天没有让叶崇一起跟着来,尽管他本人再三强调自己没什么事就想来作为观众欣赏一下,顺便帮她拿拿衣服拿拿水杯,可尤佳妍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
她被方淮序和叶崇两个人提出的截然不同的选择弄得有些踌躇不决,所以现在需要自己想想清楚。
小时候她能教二姐同意父母定下的婚约,拿了礼金就跑,那么现在,她其实也能合约结婚达成目的后过河拆桥,渣女到底一脚把方淮序踢了。
反正丢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唯手熟尔。
第二种,如果她跟着叶崇去了国外,反正是跨国航班,直接要求留国外基站或者直接跳槽到其他航空公司,她这样的履历和现有职务要找一个空乘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况且国外对于空乘的年龄限制要更宽泛,四十多岁仍然在天上飞的姐姐不是少数,她的职业生涯能更长一些。此外她的频道本就在外网,只是以后要收集一手资料会变得麻烦,需要多次出入境。
她甚至还比较了叶崇父母和方淮序那一家子的恩怨纠葛,她觉得叶崇描述他父母关系的那一段话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得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心。
原生家庭是第一个霸.凌孩子的角色,在最没有反抗能力和精神最脆弱的时候留下了抹不掉的疤痕,以至于在有能力后,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离开,躲得远远的,以及,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重新进入其他家庭去处理新的一团乱麻的关系。
要为了这桩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却阴差阳错开始努力的女性.事业付出假结婚的代价吗?还是索性点到为止,就安心做一个宣传窗口,不要纠结于跨越阶层,不用努力与议员虚与委蛇,她不做这出头鸟,也许别人会做呢?
她不是个圣人,她也只是个自私的,矛盾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尤佳妍自己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只闷头奉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道理,将待办list上的事一件件做下去。
专车接送到了拍摄点,下车却发现有人来得更早。尤佳妍见到方淮序坐在花坛边上等人的时候脑子都在发懵。
他明明九点有个会,非得大清早带着一大堆早饭驾车四十分钟到郊外取景点,一边分发给所有工作人员,一边打转了好几圈将各处都巡视了一边,最后状似无意地选择坐在离尤佳妍不远不近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吃早点。
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回驾车就是八十分钟,剩下四十分钟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工作人员哪里知道他们那新来的方家二公子是个粘人包啊?他们只当方淮序是潜心工作,为了一个先导片都亲力亲为,还丝毫没有豪门架子为所有人买早饭,所以一大早一群人就干劲满满热闹非常。
尤佳妍一眼也没往他那儿瞥,就连化妆师为她化妆时方淮序明显特意选了个镜子能反射出她那张脸的位置,可她对着镜子也一眼不往他那里瞧。
于是四十分钟眨眼就过,他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在跟他说再见,方淮序扭过头往后望了一眼,很可惜,尤佳妍在上唇妆,所以她并没有说话。
她觉得她其实真的是一个感情中的专.政者,她喜欢唯一、坚定、热烈的被选择,却不愿意向对方付出同等的感情,作为替代的则是适当来往的礼物和稳定平和的情绪价值;她享受被对方照顾的生活,又不想花费时间给对方当妈,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与方淮序在一起时看到井井有条的家,以及被他照顾得非常周道体贴时她曾多次生出过“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也挺好”的念头。
现在多了一条,她想,她发现她在对方向自己示弱时非但没有打算一笔勾销,而是更加卑鄙地践踏他的底线,就像是买卖要价时的试探,她想要看看他还能做到什么份上,也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都能做到。
所以拍摄完后,俞空辉坐庄邀请她去他名下的一个会所坐坐时,尤佳妍欣然前往。
彭青亦不在,来的都是项目组的人,说是大家难得一起完成个大工程,先多熟悉熟悉,于是熟悉的方式就是喊了一群“知根知底”的,“干净卫生”的姑娘进来。
难怪都没有带夫人,一群人都是见怪不怪的表情。
方衡逸和方淮序都要迟点来,当然这句话的意思通常就是八成不来了。尤佳妍估摸着自己眼下虽然表面上与方淮序这一派走得更近,但在俞空辉眼里也不是不能挖墙脚,能让CMF内部出几个蛀虫还是可以试试的。
“哎呦,把尤小姐忘了。”俞空辉笑呵呵地给几个姑娘上眼色,意思在人前收敛些,然后给尤佳妍叫了几个风格各异的年轻男人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这题我会,选一个是吧。
尤佳妍泰然自若地打量了几圈,意有所指:“都有什么特长吗?表演一下?”
俞空辉就是混这种场合的,黑话听多了,他立刻为尤佳妍点了一个身材健硕的寡言男人,推荐道:“明松,你不是会做仰卧起坐吗?给尤小姐表演一个。”
仰卧起坐有什么好看的?
明松也没说好或者不好,他站着的时候肩膀就比别人要宽阔,人挺拔,下盘很稳,听到俞空辉这么说之后利落脱了上衣就往吧台右边的健身区走去。
尤佳妍看到他虬结的肌肉,类似于健美的夸张胸肌和臀大肌,光是走路都可以看到偾张的肌理在光线下泛出类似于光亮油膜的质感。
他走到最低的那根单杠前,轻轻松松伸手一拉将半个身子都撑过杆子,简单前后晃了晃,蜷起双腿倒挂住,松手,光凭借着腰肢的力量将自己上半身一点点拉起来,最后与单杆持平。
他就着脚踝那一点点支点,两手松松扶在耳后,悬挂在空中连气也不喘快速做了四五十个仰卧起坐。
所有人都在看他,包括前来端茶倒酒的姑娘们。
“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俞空辉故作玄虚地扯开嘴笑了笑,举杯敬了尤佳妍半杯酒,指导道,“尤小姐,你站上去。”
见尤佳妍面露不解,俞空辉用胳膊肘撞了下身旁的姑娘,那姑娘麻利地搬来一个椅子,两步踩到明松身上,整个人站在他腰腹处。
明松浑身核心肌群都收紧了,他终于开始出汗,蒸腾到空气中有隐约的白气,虽然身体轻微打颤,但仍然稳稳地撑着两个人的体重。
有人开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俞空辉笑容扩大,招招手让姑娘下来:“你扶尤小姐站上去感受下。”
尤佳妍一脚踩到椅子上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衡逸、淮序来了啊?呦!快坐,来来来主位就给你们两个空着呢。”
她另一条腿毫不犹豫地跨了上去。
绷紧的肌肉踩起来硬的跟石头一样,筋络鼓起甚至有些发烫,她从腰腹走到胸肌,明松一直一声不吭,四平八稳。
尤佳妍转过头,果然看到所有人都在往这里看,还有用余光悄悄观察揣摩方淮序神色的。
她了然地笑起来,耸耸肩:“我以前不太喜欢肌肉特别夸张的,今天看来,还是我年轻了。”
第58章 很难不心猿意马
“喜欢的话就留下他怎么样?”俞空辉喝酒上脸, 现在整张脸都油光满面的,他挥挥手让剩下的男人都离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先给明松开了两瓶人头马记在他的业绩下, 意思是让他好好陪好尤佳妍。
明松在开完酒后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轻松的神色, 尤佳妍在从他身上下来前还兴致勃勃地要合影留念, 这里的一群人她都不好意思使唤,只能勉.为.其.难.地叫了最熟悉的方淮序帮个小忙。
方淮序冷着脸,在她的指挥下调了参数,规划了图片布局,然后多角度拍了十几张才终于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行,差不多了。”
尤佳妍心满意足地回到餐桌旁,见明松也要跟过来, 推了一句:“你去换好衣服再来。”
“嗯, 顺便洗个澡!”俞空辉瞧着是在跟边上的妹妹谈情说爱, 耳朵却灵敏,他这一句话说完那些分包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方衡逸和方淮序身边都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还处在离婚纠纷中不能落人把柄,另一个初出茅庐大家还摸不透他的喜好。
俞空辉实际上是摸过的, 可几次尝试都被方淮序不温不火地打了回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自己给出的女人还不够貌若天仙还是方淮序眼光高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俞空辉试探着再让自己身边的解语花帮方淮序倒杯酒, 酒瓶子才拎起来, 方淮序就用手掌盖着杯口拿开了。
他表情淡淡:“我开车了, 不喝酒。”
“车停这里呗,睡一觉明天再走, 或者叫代驾啊。”俞空辉见方衡逸往这里看,连忙继续劝酒, “这里是全绍尧议员和崔祁会长的,地方安静,人都清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方淮序自顾自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那还是他自己带来的,不是在这里买的,他灌了一口,拧紧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冷不热地说:“是吗?那今天这餐饭是全议员和崔会长请客了?我刚想提醒西郊项目里预算经费中有关公务接待的安排金额非常少,走不了公账。”
俞空辉笑容一窒,瞥见方衡逸警告的眼神,连连改口道:“是,是是是,那当然了,慈善是心意,该用到刀口上去,这些钱我们肯定不会乱用,今天只是朋友聚会,私人的,私人的。”
几个分包商一听这话立刻知道今天是没有正餐可以吃了,见气氛不对,连忙把怀里搂着的人松开,该吃饭就吃饭。
“我等下九点还要回公司,明天股东会的材料还要改,你走不走?”方淮序转头问方衡逸。
方衡逸自打方淮序空降公司后再也没好好喘一口气,他不知道方淮序成日不休息不娱乐只干活的精力是哪来的,他现在就像一只脖子上被吊着一根绳子的驴,方淮序一直心不跳气不喘地往前跑,他就只能累死累活却不敢停下,装作自己也不累的样子被牵着跑。
家里于夏彤还在成天给他展示最新版的离婚协议书,一版二版三版终版最终版,毕业论文也没这么多版本,他看得头痛欲裂。那厢仲锦晶也跟失了智一样成天逼宫,动不动就是胎动了见红了,一个电话大动干戈兴师动众。家里公司都不顺心,好不容易跟着俞空辉出来喝个酒喘口气,八百年不会参加一次这种活动的方淮序突然也上了车,说顺路。
方衡逸烦透了,冷冷道:“回,当然回,我也不喝酒。”
于是包厢里的女孩子都被请了出去。
尤佳妍最后只来得及摸了把明松的腹肌,明目张胆的,一群人都眼瞅着她,她还意味深长地冲人眨了眨眼,留了联系方式。
方淮序跟尊菩萨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只顾着喝自己带来的那瓶水。
俞空辉左觑觑,右瞧瞧,气氛虽然诡异可是尤佳妍是那个最自然的。
他觉得今天这场局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比如说,最大的收获就是确定了尤佳妍跟方淮序的确只是合作关系,不然他没法理解尤佳妍那如鱼得水的调戏手段和方淮序视若无睹的反应。
他都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带彭青亦!方衡逸这种场合也从来不敢带于夏彤!方淮序除非是宽容大度到了一个看破红尘的程度,要不就是癖好奇特喜欢绿帽子,否则不可能带着喜欢的女人过来看她踩肌肉男的胸肌。
还他妈给她拍照留念!那场面旖旎得小孩在电视里看到都要装作低头玩沙发垫来避免家长在身旁的尴尬。
一顿饭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素菜荤价,散场的时候俞空辉见尤佳妍喝了酒,问她什么安排。
尤佳妍拎起包:“叶崇来接我。”
方淮序目不斜视地直直往门外走去,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诶好好好,那回去路上小心。”俞空辉收回观察的目光,心下大定。
一群人散去,在停车场分道扬镳之前,一晚上没往尤佳妍那儿瞥去一眼的方淮序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她:“刚才有个负面新闻影响不太好,我给你撤了,但是估计还需要你回家跟你家人说一下,是他们爆出来的。”
尤佳妍拧了下眉,刚要追问两句,方淮序已经打开车门自顾自坐上了车。
她打开手机大致搜索了一下,方氏出手干净得半点痕迹都留不下,见方淮序的车迟迟不动明显是等她的意思,只能也开了后座车门一脚跨进去。
“是什么情况?”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端庄地并拢双腿,双手搁在膝盖上,与方才调戏明松的做派天差地别。
方淮序的情绪好像更糟糕了,往常总是黏在她身上的那双圆润眼睛此刻死盯着一处根本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硬是不肯看她。
他不吭声,尤佳妍也不催促,一脸陪你到天明的表情,反正他刚才不是说暂时解决了吗?
方淮序自己冷静了半天也听不到身边人哪怕半句哄人的话,他的底线已经放得很低了,到最后觉得她只要叫一句他的名字他就先服软。
可星座说,没人能比她更擅长冷战。
他败下阵来,用堪称是棒读的口吻毫无感情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
蔡冲和蔡鸿波受伤了,还即将陷入一场官司中。
起因是蔡鸿波在网上看到了尤佳妍如今“飞黄腾达”,转身就跟同在乡下“避难”的蔡冲一顿说,父子俩觉得尤佳妍现在是大名人了,赚钱如流水,既然如此,没道理家人不能共享清福。
可两人知道尤佳妍别说是心里挂念着家里人愿意有福同享,就是家里死了人她也不一定会回来吃席,只会出钱让村口吹唢呐的师傅再卖力点,好把人彻底送走。
父子俩一合计,转手联系了宜城当地的报社说要分享一下尤佳妍童年时的故事,本想借此机会出出名,顺便威胁下尤佳妍给点“封口费”,可是没想到前来采访的报社记者是个丰腴漂亮的女记者。
蔡鸿波在乡下这段时间被迫清心寡欲,别说是年轻漂亮姑娘,村里留下来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天天不到晚上七点就睡觉了,骤然看到风韵女人眼睛都直了,屁大点稿子从下午拖到晚上硬要人吃了晚饭再走,等到天黑给人送到村口时管不住自己的咸猪手,摸了一把人家的屁.股。
没想到碰到了练家子。
那女记者反手就把人一个过肩摔重重地摔到沟里了。
结果摔的更厉害是蔡冲,他本来就有高血压,摔下去的时候脑子撞到了石头颅内出血,现在还昏迷不醒着。
“行,我知道了。”尤佳妍脸色都没变,当即在手机上选时间订票,买好后开门要走前还有闲心告辞一句“再见”。
人才刚起身,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大力拉了她一把,尤佳妍没防备被他拽得后仰,曲肘撑在他腿上,刚抬起头——
方淮序猛地拉着她的手强硬地按在他腹肌上,一言不发。
他在车里脱了外套,薄绒衬衫挡不住极佳的触感。
许多回忆刹那间涌入她的脑海,坐在上面的,用手按在上面撑住晃动的身体的,还有,哦,还有那枚脐钉,摩擦到它的时候她撑不过三分钟。
很难不心猿意马,说实话,她还是比较怵看起来一拳能把她砸进墙里的健美身材,喜欢的是看起来很能干的符合瑟情意义的身材。
比如眼前的他。
方淮序见她不肯摸,语气颇为认真又难掩失落地问她:“现在真的喜欢夸张的健美肌肉了吗?”
尤佳妍没回答,她卡住他的喉咙推开他,坐起来,说自己要赶飞机去了。
方淮序立刻垂下眼睛不说话了,像还没断奶就被丢到街角的小狗。
憋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宽容大话,越发萎靡不振道:“无所谓,我说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男人。”
回答他的是尤佳妍关上的车门。
车内安静下来,方淮序独自坐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浏览蛋白粉的网购页面,快速下单完毕后“咔嚓”一声锁屏,把手机丢在一旁。
*
尤佳妍到宜城时没有先去医院,而是按照女记者潘琴的意思一同去了派出所。一到协商室蔡鸿波见人就嚎,一句千回百转受尽委屈般的“佳妍”刚念出口,尤佳妍照着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就是响亮的一耳光。
这一耳光震得她自己手心也发麻,蔡鸿波脸上立刻起了一个明显的五指印,他的头被完全打偏了过去,失口还咬到了口腔内里的肉,一嘴的铁锈味。
还没从发懵的状态中缓过来,尤佳妍二二三四再来一次,一把拎起旁边的椅子高高举起来,照着他脑袋就用力砸了下去。
“诶诶诶冷静冷静。”一群人赶紧把两人分开,警察当机立断左右各一个坐在尤佳妍身边,牢牢看管住这个一进来招呼也不打直接动手的狠人。
蔡鸿波不知道是被砸的还是被气的,眼前发黑,猛地冲过来要还手却被牢牢按住,他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乱飞:“你他妈敢打我!”
尤佳妍嗤笑一声,面朝他轻蔑地叫嚣:“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也该习惯了。”
潘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场内讧。
在她之前的采访中,蔡冲和蔡鸿波话里话外都是从小宠爱这个家中幺妹,把人宠坏了后却一拍屁股远走高飞再也没回过家,出名后更是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潘琴原本还要再走访一些邻里以及联系尤佳妍以前的老师同学来补充证实这份人物访谈,可没想到还没出村就碰到这种事,当即什么工作心思都没了,只想要蔡鸿波一家子付出代价。
“你请律师了吗?”尤佳妍不理会此刻青筋梗在脖子上像一只斗鸡的蔡鸿波,转而问潘琴。
“当然。”潘琴连带着对尤佳妍没什么好感,冷冰冰地说,“这种事不是谁弱谁有理,你们村口没有监控并不能代表蔡鸿波骚扰不成立。”
“不是的,是有监控的。”尤佳妍一边迅速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解释,“对面街上的几家副食品店和卖窗帘的店都有监控,覆盖得到,并且非常清晰。那几家的姨姨都很好说话,你要是不熟悉,我陪你,再带上警察一起去调取。”
她打完字把手机往前一推,屏幕上赫然是跟叶崇的聊天记录,尤佳妍说:“律师你要是有合心意的就依着你,反正诉讼费和律师费我们这里出的;如果没有熟悉的,我推荐这位,你们可以先聊聊试试。”
潘琴简直要被尤佳妍说昏了,她瞠目结舌地看了一圈,又问:“你什么意思?”
尤佳妍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我是怎么样的,不过想来,几乎从未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的人,总是没多少感情的。”
“他们一定会说我冷酷无情认钱不认人是吧。”她脸上越发淡然,“没错,我从小就爱财,钱是我第二个愿望。”
“第一个,是户口本单开一本。”
第59章 软肋
阮欣在出事当日一晚上连续签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 蔡冲的情况不太乐观,她就没有精力再去管蔡鸿波,家里几个女儿都陆陆续续回来, 说是来帮忙,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怕赶不上最后一面。
“妍妍,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这事是鸿波做得不对,可是如果能赔点钱解决,我们就别把事情弄大吧……不是,只是碰了一下吗?”阮欣身心疲惫,她想要多赔点钱好让潘琴写个谅解书,可以让蔡鸿波少关几天。
尤佳妍很平静地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碰了一下?妈,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不管蔡鸿波说什么拙劣的谎你都全盘相信, 警察可不是这么定义这件事为单纯的忄生骚扰,蔡鸿波可是带着农活用的粗麻绳跟着人家一路到了没监控的地方,这是未遂。”
“这事已经小不了了,这些年男女性别比例差越来越大,一胎的时候原本就不平衡了, 二三胎的性别比重更加夸张,所以新修订的刑十七里对于涉及女性人身安全的刑罚尤其重, 他们也知道再由着这世道这么糟蹋女人下去, 以后迟早要一起完蛋。按着现在的情况, 叶崇出手的话,蔡鸿波是肯定要进去的。”
阮欣痛苦地看着尤佳妍, 眼尾的细纹挤出斑驳的沟壑,她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潘琴叶崇的联系方式呢?你打他, 揍他,让他滚去乡下夹着尾巴做人,妈妈都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毁掉你哥哥的人生呢?你知不知道案底会跟着他一辈子!”
尤佳妍递给阮欣的苹果一直没有被接过去,她的手都举累了,悬在空中有些细微发抖,听到这句话后才慢慢收回来,垫了一张纸巾后放在那里,看它一点点氧化变黄。
“毁掉人生啊……”她忽然怅然叹了口气,透过阮欣的肩膀往窗外看出去,“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也有一次甩了蔡鸿波一巴掌,然后拎起椅子把他头都砸出血了?”
阮欣的嘴唇难以控制地翕动起来,她已经知道尤佳妍要说什么了。
“你记得的对吧,不过记得的原因是蔡鸿波头上缝了九针,不是因为我的高考志愿,是不是?”
阮欣用力撇过脸,又要掉眼泪,她哭啼啼地说:“我记得的啊,我对你们四个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可是他不是没成功吗?”
是啊,他没成功啊,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尤佳妍一直在盯着窗外刺骨寒风下摇摇欲坠的一片树叶,她说:“蔡鸿波把我的志愿都改成在宜城的大学,宜城就那几所学校,没有一所是重本,他只是想把我留在这里,留在这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土地上,好让我这辈子都赚钱补贴家用是吗?你们阻拦二姐出国留学成功了,于是又把念头打到我身上来了。”
“他不知道我的密码,学校开填报志愿的会的时候是你参加的,只有你知道,连外婆都不知道。”尤佳妍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到了逼问的地步,“妈妈,是蔡鸿波想把我留下来,还是蔡冲和你想把我留下来?!你把密码告诉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就是普通人家唯一一条还算公平的路径,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毁了我的人生?!”
“我为什么学语言?我第一版的志愿可不是这样的,可是临了再把志愿改回来的时候我就变了想法,我觉得另一座城市都不够我逃离,我想去另一个国家!彻彻底底跟你们分开!”她的肩膀止不住地搐动,眼眶里不断打转着眼泪,硬生生地屏着气想把它憋回去。
“可是他不是没有改成功吗?!”阮欣哭得比她还要大声,仿佛受尽委屈,“说密码是我不对,可是妈妈当时没有想那么多,蔡冲说女孩子一个人去外地太辛苦了也没必要,男孩子出去闯闯是历练,女孩子在家附近不好吗?”
“他没有成功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打着什么主意!是因为她们在帮我!”尤佳妍厉声道,“班主任大半夜收到的一条国外的短信,说我的志愿有问题,她没当成恶作剧,以防万一第二天就告诉了我;我知道的时候正在跟雷旖在外面,怕来不及还是她问她哥哥要来身份证想去网吧里查一查,后来没成功又打电话给班长,叶崇说有个同校的女生就住在附近,她跟我甚至不是一个班的,二话不说就让我们进去开电脑让我改!”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当时打的每一个电话,想起我们在路上一路狂奔的感觉!你跟我说没成功,没成功我就要原谅他吗?我就要一笔勾销吗?他没成功是因为那么多人甚至是陌生的女孩子都在帮我!”尤佳妍的眼泪还是大颗大颗掉下来了,“所有人里我唯独对你还是心软的,妈妈,我被造黄谣的时候也是女孩子每天在给我写鼓励的小纸条,给我塞零食,你们小时候开玩笑说我这副长相只会招男人怜惜被女人仇视,可是我这辈子被人扶一把的时候伸出手的都是女孩子,所以我以为你也是女性那么你也会一样对我的!”
“为什么呢?是生了儿子以后你就不是女人了吗?我总是对你还抱有一丝期待,我觉得是啊,妈妈不容易,妈妈怀胎十月,妈妈记得我的生日会偷偷给我买新衣服穿,妈妈只是被爸爸和哥哥欺骗了,她只是太软弱了!她不是不想帮我是一个人对不过两个人,她为我努力过了只是没有成功!所以我不应该对你太苛责!”
阮欣张口欲言,尤佳妍根本不给她机会,她憋在心里太久了,憋到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大学里兼职后赚的第一笔前只给外婆和你买了礼物?是当时你很喜欢看的一个热门的电视剧,里面的女演员代言的一套护肤品,我还记得当时去专柜买的时候背景音乐在放萨克斯的轻音乐,给我包装的柜姐美甲上是浅金色的爱心图案,我对你的每一件事都刻骨铭心,我不常回家,每次回来都会给你带点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那么生你的气,因为是妈妈,所以你随便对我好一点,我都愿意原谅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阮欣哭得不成样子,她伸手过来牵尤佳妍的手,“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可是,妍妍,鸿波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不能不管他,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如果有办法让你们都好,什么我都愿意做。”
“都好不了。”尤佳妍眼睛红红的,“以前改我的志愿,我打了他一顿后报警了,后来因为未遂所以无事发生。那好,现在又是未遂,你看小时候对他的纵容,现在要不要付利息,你看法律原不原谅他!你去叫别人几句好孩子好女儿,看看她会不会像我一样看在你的份上轻轻揭过!”
她将包里的东西一阵翻,叮叮当当打仗似的,最后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方淮序发给她的潘琴先前不管不顾直接发出来的报道。
尤佳妍将纸大力几下捋平折痕,拍在阮欣面前“笃笃”敲了几下,问:“蔡冲和蔡鸿波写这种东西,你知道吗?”
阮欣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别过脸不肯看。
尤佳妍短促地笑了一下,眼泪砸在手背上又滑落到纸上,把油墨都淡淡晕开了,她一边笑一边指着报道念过去:“思想反.动,是指我的频道对吧;男女关系混乱,举的例子是刘述?有意思,蔡鸿波说我勾引刘述?我可看不上这样的,不是帅哥我不睡的;不赡养父母,被宠坏后六亲不认,哈,我真庆幸改了姓,也庆幸买了房子后第一时间独立立户了,如果这东西发出去之后再户口本单开一页,谣言更甚。”
她把这张纸往前一推,冷嘲:“真可笑,这种东西,稍微问一问老师和邻居就不攻自破了,蔡鸿波想拿着这种东西来找我麻烦,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对啊……”阮欣又紧紧抓住了这根蜘蛛丝,她迫切地想要尤佳妍平复怒气,“他成功不了的,只是找了点麻烦,不会让你有实质损害的呀。”
“我可不想等谣言出来后再辛辛苦苦地辟谣,怎么的,我还要设个后援会开个反黑站是吗?”
尤佳妍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道:
“你说一碗水端平,妈妈,我给你一个在我和蔡鸿波之间选择的机会,选我,那么我带你离开宜城,这辈子不用你再赚一分钱,所有前尘旧事都当没发生过,我养你;还是你就这样留在这里,等蔡冲睁开眼睛醒过来,等蔡鸿波刑满出狱,那么从此以后你就当小时候真的把我卖掉了,你从来没有第四个孩子,我也从来没有叫过你一声妈妈。”
阮欣痛不欲生地看着她,还要伸手来拉她恳请她再为这个家想想办法,不要这么大义灭亲,再给一个机会。
尤佳妍坚决地一根根手指抽出来,两个人拉扯间那个苹果终于被撞倒,骨碌碌掉在地上,砸出甜腻腻的一滩淡黄色汁水,灰尘沾上后看起来更加脏兮兮的。
“你别逼我……别逼我。”阮欣泪如雨下。
尤佳妍看着她痛苦不堪的神情,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我真是贱的。”她自嘲了一下,把那张纸张折起来,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带走,言简意赅,“这个牢,蔡鸿波板上钉钉,谁都帮不了他。”
“而我,又少了一根软肋,真好。”
第60章 “我会一直等你”
叶崇找到尤佳妍的时候, 她正坐在永堂苑小区里的露天游泳池边上,冬天泳池不对外开放,里面也没有蓄水, 只有零星的落叶被风吹到泳池底部, 灰扑扑的。
“大义灭亲的小金刚在做什么。”他递给她一杯圣代和一瓶热牛奶。
尤佳妍眼睛还有点肿, 冷风吹得她眼眶鼻头都红兮兮的,衬得那张巴掌脸更白,她一手一杯接过,看了眼,又费力地抬起眼皮:“窜稀组合?”
“方淮序让我带给你的,说圣代是给你敷眼睛的,热牛奶是给你驱寒的, 有问题去找他算账。”叶崇丝毫不在意地上的砂砾会弄脏他的衣服, 率然地陪着她坐下。
“他也在?”尤佳妍看了眼手机, 跟阮欣吵崩后她才终于联想起发给班主任的那条国外的短信应该是方淮序的手笔,包括后来刘述因为什么暗.网威胁举家搬迁到别的城市,以前不知道方淮序也在宪恒中学读过书……现在都联系起来了。
她刚才还问了他,好半天才回复了一个“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是的, 私人飞机过来的,方老爷子最爱的商务机机型, 他可真受宠, 那飞机飞一次就是一辆宾利的价格。”叶崇说什么东西都喜欢介绍一番, 像个小百科,他说, “我碰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意外,他只说是代言人出了点负面新闻, 所以来处理一下。”
说的好像是她被狗仔拍到什么不雅照片需要先行买断一样。尤佳妍撇了撇嘴,挖了一口圣代后立刻皱起了眉,这口味好难吃,方淮序就是为了不让她大冬天吃冰淇淋所以才故意买这口味的吧。
她含在口中让它慢慢化,只用手比划了个“他还在这里吗?”的手势。
叶崇双手撑在两边扭头看她吃冰淇淋:“走了,来找潘琴解决完问题了就走了,否则也不会让我给你把东西带来啊。”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尤佳妍立刻咽下去,有些紧张。
“当然是想办法把蔡鸿波送进去啊,他这人跟会读心术似的,我还放不开手脚的时候他跟我说你肯定是会选择秉公处理的,还说你跟你妈妈肯定会大吵一架,你当面不会哭,背地里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
叶崇看她拿着圣代五个指头都冻得发红,伸手取过后帮她按在眼皮上,看她被迫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还在努力睁开,笑道:“结果猜错了,你当面就哭了是不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潘琴是认可这个方式的,本来你爸……哦蔡冲撞成这样她也有点麻烦,所以这事应该不难,你放心吧,而且有可能她会给你写一篇真实的人物访谈,争取在你那先导宣传片放映前发表,这样比较有利。”
叶崇说完这句话后特意停顿了下,偏头看了眼她的反应,却发现尤佳妍只在那儿把牛奶盒子捏来捏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似有所感,也不再多言,自然地换了一只眼睛给她冰敷,静静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叶崇,我问你个问题,你说要带我出国定居,为什么还要把方淮序为我做了哪些事也告诉我?你瞒着我,不是更好吗?”她一动,那圣代就移位了,两只眼睛都露出来认真地瞧着他。
叶崇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两人的膝盖挨在一起,他仍然是风度优雅的:“距离你高中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方淮序暗地里做的事,你不是还是知道了?我认为有些事情的感动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沉淀在多年后的某一刻揭晓时更加来势汹涌,你会因为错过而附加其更多的意义和价值,所以与其是你出国后才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难得笑得有些坏,镜片后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况且这不是体现我风度的时候吗?咦?我以为是我的加分项。”
尤佳妍:“方淮序会给出一系列诱饵说服我同意跟他在一起,你好像不会。”
叶崇又笑了,像是学生时代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例题一样成算在心,他说:“因为我觉得我不用再多说了,你选择出国的话,一定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以及,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都在帮助我让你选我吗?”
他像是在法庭上与人谈判似的,把感情也梳理得如法条一般严谨客官,他说:“今天的事,你难道没有一瞬间想捂上耳朵不管不顾跑到一个陌生国家的想法吗?”
“嘶——”的一声,一瓶牛奶见底,尤佳妍摇了摇瓶子,包装壳上的热度已经快消散了。
“你跟他不一样。”她说,“你给我的感觉,你总是胸有成竹的,很少见你情绪外露的时候,所以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国外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因为班长对谁都这么好,很难看出谁是被格外偏爱的那一个;至于方淮序,他的情感像是心电图一样,不用猜,他藏不住。被他喜欢过之后再碰到你,好像回到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平凡的,寻常的。”
叶崇放下手,圣代外壳上已经化出了水,沾得她脸上也湿漉漉的,他问:“这是要拒绝我的意思吗?”
“你跟我在感情上的态度太像了,我也不知道是该找个同样的还是互补的,我需要好好想一下。”她考虑得很认真,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不过今天下来,我感觉你这样细水流长的也挺好,大喜大悲的感情在分手后很难全身而退吧?”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我现在心脏疼。”
叶崇方才一瞬间抽紧的心骤然一松,在自己没意识到前甚至深呼了口气,圣代都被他捏出了凹痕,他松了松指尖,放过这杯任务艰巨的圣代。
他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选择是正确的,也是趁虚而入的,方淮序临走前看他的那个眼神两人都心知肚明,可尽管如此,方淮序还是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了她并告诉了自己,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她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不要再哭了。
叶崇心想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律师家庭还是对他有影响的,比如他懂得如何能让证词变得更加可信,比如他知道该如何避重就轻选择一个更利于己方的语言表达艺术,又比如,他知道该如何在对方动摇的时候增添一些筹码。
大度?他跟方淮序谁说这句话都是在说鬼话,怎么可能有人在感情中讲究孔融让梨?
他能选择把方淮序做的事说出来,是因为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所以尤佳妍不必知道她是被定位找到的,是他,叶崇与她心有灵犀,又是他费了时间花了心思才找到的她。
半真半假地说一些话,才更有可信度,不是吗?
方淮序能把位置告诉他确实让人惊讶,叶崇以为方淮序是宁可让尤佳妍独自一人平复心情也不愿意把胜果拱手相让给情敌的人,没想到,他是真的会因为她的眼泪而退步。
只要能让她开心起来,她永远是所有动机的第一位。
叶崇低头看着手中的圣代,慢慢转了转,安抚道:“我这次会在国内停留很久,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会一直等你一个回答。”
*
蔡冲在第六天突然恶化,走得很快,蔡梦秋先是给尤佳妍打了几个电话,后来不打了。
蔡鸿波因为先在饭里下了料,后来又对潘琴存在暴力行为,预谋犯罪的证据遍地都是,只是万幸潘琴拳头更硬。他预计的量刑在尤佳妍等人的坚持下格外公正法治,只是因为蔡冲的死所以少赔了点钱。
潘琴那儿也认可了,她在与蔡鸿波等人的接触中知道了尤佳妍与家人鱼死网破的结局,在蔡冲火化那天还给尤佳妍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没看见你。”她作为相关方还出席了蔡冲的火化现场,只是找遍了都没见到尤佳妍。她跟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可以讲,反倒是尤佳妍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尤佳妍语出惊人:“我不在。”
潘琴顿了一下,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决绝的人,家人去世连最后一面也不来,她想起自己从头推翻后草草撰写的第二版的有关尤佳妍的生平经历,觉得倒也不必这么急着交上去,还能补充调整。
她捂住声筒,往后张望了几眼,快步走出隔厅,低声问:“你刚才发我的视频是什么意思?”
“看不清吗?”尤佳妍的声音离远了些,又很快拉近,“虽然装扮成熟,可是我确实了是未成年,地址我也发给你了,你们报社还有没有调查记者?”
潘琴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外走,彻底把身旁的人都甩干净了才敢说话。先前尤佳妍几次来找她,承诺会给她一个爆炸新闻,这头七都没过,尤佳妍已经开始干活并兑现诺言了。
“看装潢不是低档货色,进去要实名的吧,我们进得去吗?你在里面能不能多拍点?”
“嗯,全绍尧议员和崔祁会长的,会员制。”尤佳妍说,“他们认识我,没那么方便随便走动,这个视频是想办法趁乱拍到的,如果之后再有消息我会跟你联系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