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庭瑄眼底的情欲令李正玉吃了一惊,她刚才还为他的话有过片刻的动容,现在她只想一巴掌扇醒当时的自己。
但凡她手边有把刀,她都要把他送下去。
见朱庭瑄似乎还要动作,李正玉无力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眉头轻蹙,呻|吟起来。
朱庭瑄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他见李正玉神色痛楚全然不似作假,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却又不敢冒然移动她,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忙将李炳喊进来让他去传太医。
贺太医随宫女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着,觉得这天下之大估计没有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人。
他进了屋,给李正玉把了好半天的脉,无论怎么思索都觉得这绞痛来的毫无道理,武安候确实是中了会使人浑身无力的药,但与此病毫无干系,且他的敏锐让他意识到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最后只能顶着皇帝威严的眼神,恭敬道:“想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的缘故。”
“我喘不上气。”李正玉适时说道。
贺太医看李正玉脸上的痛苦不像是装的,但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啊?他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
转念一想,有时候做人就是要难得糊涂。
朱庭瑄让贺太医去外面候着,李正玉一直喊胸口疼,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了又说头疼,朱庭瑄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又是倒水又是帮她按摩头,足足折腾了一整夜。
不得不去上早朝的时候,朱庭瑄将李正玉交给宫人们照顾,对左右又是一番事无巨细的叮嘱,待要离开时,眉眼间一片倦怠之色,看上去比歇在床上的李正玉还要憔悴数倍。
李正玉见他走了,抬抬手让侍候的人都出去,合眼睡下了。后半夜完全没睡,她头晕得厉害。
此后数日,朱庭瑄几乎完全被她牵绊住了。朱庭瑄从宫人们口中得知,李正玉有时会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后宫里的妃嫔们遣散得如何了,他一时间喜不自胜。
她会在意这个,想必对他也不是抱着完全抵触的态度。因着这一点,即便李正玉由于身体不适完全不给他好脸色,他也甘之如饴、怀着期待。
前朝的大臣对朱庭瑄遣散后宫的决定多有异议,认为不符祖宗法制,而且他的理由也有些离谱,只因为道长卜的一个卦象便要将后宫遣散,简直是荒谬至极。他们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皇帝是什么时候开始信奉道教的。
但朱庭瑄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在立后之前完成,不然到时候压力就会全都转移到李正玉身上去了。
李正玉关心此事的进展,自然也有其缘故。她行事不择手段,却不是那种全然视他人命运如无物的人。
便当她是虚伪吧,在达成目的的前提下,她也不愿后宫那些无辜的嫔妃在逼宫中受苦甚至丧命。
而且她也需要用宫人的“通风报信”麻痹朱庭瑄,不过,每每看见他眼中担忧却不失欣喜的情绪,她心中时常有说不出的感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正玉在那夜“受惊”之后顺理成章地病了,不仅一直不见好,看上去还越来越严重。
朱庭瑄又是担忧又是焦急,眼底甚至还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在保证消息不泄露的情况下召集所有太医为李正玉望闻问切诊断了一番,得出的结论都是“诊断不出问题,可能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怎么敢再拘着她,李正玉便被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去御花园中赏花观景,去湖边看那些在别处无比稀有的鱼。
李正玉精神稍好一些的时候,朱庭瑄的心情便也没有那么沉重,为了让她开怀,他时常吟诗,赞满园春色动人,而李正玉则比花还要娇美。
说实话,朱庭瑄的诗词水准还不错,至少比她要强许多,但还是让李正玉尬得想找个洞把头埋进去。
朱庭瑄与李正玉一同用餐时,必确保桌上的每道菜都合乎她的口味,她明明食指大动,但是为了拖延他的时间、浪费他的精力,还是装出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一顿饭往往能吃一个多时辰。
朱庭瑄既要与前朝不断上书劝他收回成命、好好宠幸妃嫔开枝散叶的大臣缠斗,又要应对京中愈演愈烈的舆论。
在“三人成虎”和人们漫无边际、什么都敢想的想象力的加持下,皇帝囚禁武安候意图收回兵权的谣言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极为接近现实的版本。
坊间、茶馆、酒楼、勾栏瓦舍,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无数兴致勃勃谈论此事的人。最受大家认可的版本居然是皇帝觊觎武安候美色已久,终于忍不住下手了,然后便是“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
李正玉才回京并“南下”十多天,相关的话本子已经连载到可以装订成册了,其内容露骨无比、细节详实、惹人遐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作者每天都趴在皇帝和李正玉的床底下听活春宫呢。
在人们看来,武安候的容貌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谁能忍住不心动呢?当年她跨马游街,惊艳了不知多少人的岁月,即便后来成了她众臣口中的“幸进之徒”,也不妨碍大家认定她是京城乃至天下第一美男子。
皇帝会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他们有权力,说不定会更肆意妄为。
说起“幸进之徒”,许多听到传言的人一琢磨,还真被他们又琢磨出内容来了。皇帝对武安候的宠爱实在是有些过了,用君臣相得确实是有些难以解释。
谣言必定为真!
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是李正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朱庭瑄为了与前朝大臣对线,在李正玉有意无意的诱导下,想方设法抬高道教的地位。
你们不是觉得一个平平无奇的道士说的话不可信吗?他便让道长的谶语成为除了他的金口玉言外谁都不能反驳的金科玉律。
朱庭瑄先是从国库和内库中都拨了不少银子修建道观,又将八仙宫的无为道人封为国师,给予他崇高到能够与阁臣平等对话的地位,还花重金修建国师府。
在朱庭瑄看来,这只不过是他的制衡之策,如果他真的信奉此道,那当时那位清风道长言他会“求而不得”的谶语又该如何去应对呢?
但大臣们不会这样想,他们只觉得在朱庭瑄的身上看到了他的皇祖父思宗的影子——一味信道,荒废朝政,十年不上朝。
最重要的是,别的皇帝崇信道教、追求长生只会自己嗑丹药,抑或是拉着自己的宠臣磕,但思宗喜欢逼着满朝文武磕,问就是想要举国飞升。
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了。
大臣们想起这些旧事,一时间不寒而栗,也顾不上上书归劝朱庭瑄不要遣散后宫了,全都集中炮火让他赶紧把国师送回山上去,道观也不要修了,破着蛮好的,那么多银子用来干什么不行?
边关的将士、受灾的百姓,哪一张嘴不是嗷嗷待哺?军饷、赈灾、兴修水利,哪一样不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
朱庭瑄见他们不再在遣散后宫之事上同自己唱反调,虽然还没来得及派出国师直接和他们对线,但也算是间接达成目的了。
其实那么多的银子,他也有些舍不得,但就在他要采纳谏言,让国师顶着虚名从哪来回哪去的时候,李正玉突然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久闻无为道人大名,盛名之下无虚士,不知道长道行如何,占卜是否灵验呢?臣想请他为我们算上一卦。”
朱庭瑄自然舍不得拒绝她,召来了国师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看上去仙风道骨,气质并不逊色于说朱庭瑄会求而不得的清风道长。有时候人就是得说话好听一些才能进步,无为道人说话就非常好听。
他见朱庭瑄眼中情意脉脉,对李正玉永远是一副保护的姿态,又见李正玉神情莫测,他心念一动,过问了二人的八字,思索了片刻,捋了捋胡子,笑道:“陛下与这位大人是天作之合啊,若能相伴一生,于你二人而言皆是好事,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不在话下。”
朱庭瑄自然是高兴的,无论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料想足够让李正玉安心了。
李正玉不仅安心了,似乎还对道教产生了兴趣,与无为道人愉快交谈了一番,最后还细细询问了丹道相关事宜,尤其是外丹。
“实不相瞒,我近日于夜深之时忽作幻梦。梦中情景现在想来依旧清晰可见,不似梦境,颇为真实。我身体每况愈下,心力交猝,苦不堪言,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在梦中,有仙人赐我一丹药,我服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不知这梦该作何解?丹药真有这般灵验吗?”
不待无为道人回答,朱庭瑄便紧紧握住了李正玉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你怎么没有同朕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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