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听说陛下……(二十五)
“现在陛下不是知道了吗?”李正玉笑着回道, “回想起梦中那样没有一丝病痛的感觉,臣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不知道该如何对陛下讲。”
无为道人沉吟了一阵,说道:“大人有仙缘啊, 这应当便是神仙点化了。这样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应当遵从才对。”
李正玉闻言陷入沉思, 朱庭瑄心中则有疑虑。
无为道人接着道:“万物有阴有阳,有善便会有恶, 有名门正派, 自然也就会有沽名钓誉的妖道。妖道的言论不能听信,所炼的丹药自然也是不能吃的。并非想要自夸, 但我这一脉确实是玄门正宗, 能否羽化登仙要看个人的缘法与跟脚,但服用丹药之后想强身健体是不在话下的。”
李正玉似有意动, 她轻轻扯了扯朱庭瑄的衣袖, 笑道:“臣的那个梦似乎与平常的梦有些许不同,也许真的是仙人指点呢。”
朱庭瑄是因为梦境得知李正玉是女儿身, 自然不会认为她是想得太多,再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缘由的衰弱下去,如果迟迟找不到病因, 无法得到好的医治,情况会不会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思及此处,他心中潜藏着的恐惧被牵动,在李正玉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那便请道长开炉炼丹吧。”
朱庭瑄详细询问了所需的药材,这些药材无一不珍稀而名贵, 想要找全需要耗费很大的人力和物力,但他不顾众臣的劝阻, 执意将搜集药材的任务层层下压,以期能更快开炉,缓解李正玉的病痛。
先是重启东西两厂大兴刑狱,后是疑似囚禁功臣,紧接着又执意遣散后宫,再加上宠信道士、为了炼丹消耗国力、侵犯士大夫的利益,一时之间朝野之间可谓是物议沸腾。
朱庭瑄继位以来积攒的好名声几乎是毁了个一干二净,文武百官甚至觉得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都不算冤枉了他。
劝谏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来,朱庭瑄没有时间去处理,他得照料愈发病重的李正玉。
李正玉的身体近日来愈加虚弱,每日要昏睡七八个时辰,清醒的时候也会动辄晕厥,进食需要朱庭瑄用勺子半勺半勺地喂,且只能用一些白粥,不然便会呕吐不止。
朱庭瑄每每见到李正玉病弱的样子都觉得心如刀绞,但他不敢在她面前流露一星半点的惶恐与脆弱,如果他都挺不住了,他的温如该怎么办?
床榻上,刚进完食,又小睡了一会儿,这是李正玉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精力比较好的时间,她轻轻抬了抬左手,朱庭瑄立刻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是想要喝水吗?朕倒给你。”
“陛下,”李正玉如今虽算不上气若游丝,但是一句话往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完,“国师的批语……似乎不准呢。”
朱庭瑄脸上浮起一个有些无力的笑,无为道人曾说他们二人在一起便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李正玉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吉在何处?祥又在何处?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那双曾经散发着珠玉一般的光泽的眸子此时如同蒙尘的珠子,笼着一层灰色的雾,嘴唇失去了血色,像是脱水的花。
她不再抵触自己的靠近,不再对自己的任性之举抱有虽然伪装得很好但仍能被他察觉的厌憎,在生死面前,她可能没有力气去在意这些了吧。
但他更希望她能好起来,哪怕她永远也不会爱他。
怨他、恨他都可以,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温如,丹药马上就要炼好了,你不要担心。”朱庭瑄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僵硬的面部肌肉,他虽看不到,却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你很快便能好起来了。”
“臣睡着的时候,陛下能不能不要走。”李正玉指尖微动,想要回握住朱庭瑄的手,朱庭瑄立刻察觉到了,将本就紧紧握着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侧,李正玉的指尖很冰,贴在脸上的时候,却带来了一股暖意。
“朕不会走,朕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朱庭瑄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真正睡过一觉了,即便李炳百般劝阻,他也没有要回养心殿的意思,困极了也只是在宫女守夜的榻边歇一歇。
不陪在李正玉身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即便是回了养心殿也睡不着。
她看上去太虚弱了,像是一缕游魂,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都有可能随风飘荡而去。
如果无为道人的批语是错的,那么清风道长的那句“求而不得”,是否预示着他会痛失所爱?
他不愿想。
他不敢想。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多天,朱庭瑄连早朝都没有精力去了,他只恨此刻躺在病床上受苦的人不是自己,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压力使他不堪重负,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炼丹的材料终于搜集好了。
一切都要为无为道人让路,朱庭瑄不在意他在外有多么嚣张、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官员弹劾他,这些他都可以忍,只要他的丹药真的能让李正玉好起来。
李正玉的情况实在是非常不妙,无为道人不敢顶着朱庭瑄要吃人的目光说需要等待七七四十九天又或是九九八十一天,三天后就将炼好的丹药呈上来了。
朱庭瑄挥退了试毒的人,在李炳惊恐的目光中从锦盒中取出一枚丹药吞了,如果这是毒药,李正玉康复的最大希望就没有了,他宁可他们一起死。
他服下了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精力似乎充沛了许多。
朱庭瑄挥退了无为道人,来到了里间。李正玉还在昏睡着,他不忍心打扰她,又想知道此药是否真的能医好她,捧着盒子像是孩童般纠结不已。
好在李正玉很快便醒来了,她见朱庭瑄坐在床沿上,怀中捧着一个雕刻着极为精美的花纹的盒子,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疑惑,半晌后才化为期待。
这是一个重病之人心力不济、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识的反应,让朱庭瑄不由又是一阵怜惜。
李正玉望着朱庭瑄憔悴的眼睛,突然想到了昨天系统的感叹:“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辜负便辜负了吧。
她只会朝着目标前进,即便不择手段、即便满手血腥,情意未必是假,但哪里及得上货真价实的权柄。
对不起。
但也只有对不起。
哪怕只有一瞬,她也要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
李正玉唇边荡起一个微笑,黯淡疲惫的眼睛焕发了几分光彩:“陛下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朱庭瑄点点头,环着她的上半身将她扶起来,从锦盒中取出丹药,递上温水看着她吞服了下去。
朱庭瑄一直注视着李正玉的反应,丹药有些太大了,她吞下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你现在觉得如何?别担心,药效不会有那么快的。”朱庭瑄捋了捋李正玉鬓边的有些散乱的发丝,担心她期望太大因而失望,反倒对身体不利。
“臣觉得气不再那么短了。”李正玉闭眼感受了片刻,笑道,“好像真的有用,陛下,看来那个梦竟是真的了。”
朱庭瑄闻言近乎喜极而泣,但若是在李正玉面前哭出来像什么样子,他只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将李正玉搂在怀中,一遍一遍地说着“那就好”。
他不敢再确认李正玉的身体到底好了几分,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让他怀抱着他的温如定会痊愈的心念吧,不然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最终他的泪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了李正玉的脸上。
李正玉怔愣了一瞬。
她往常流泪的时候只是面上悲戚,其实心中未有半分动容。但朱庭瑄滚烫的泪砸在她的眉尾又擦着她的眼角流下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怕看到他那双流泪的眼睛。
“陛下。”李正玉轻声呢喃。
“朕在。”朱庭瑄将她搂得更紧,“朕在。温如,朕真高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哪怕是上天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李正玉想起自己以前唯一一次重病的时候,那时她已经是皇太女,大哥被她设计、因谋逆死于乱军之中,二哥昏聩无能多有悖逆之举,其余兄弟姊妹皆胸无大志,她最终脱颖而出,拥有了依附于太女府的势力与官员。
母皇因她的病担忧不已,时常来看望她,吩咐所有人悉心照料,以侍奉不周为由杖毙了好几个自小便伺候她的宫人。
她“愧疚”地向母亲倾诉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没有精力再去掌管吏部的事务,于是,她便看到了母皇难得的温柔笑意,与眼中的如释重负。
“其实臣上次欺骗了陛下。”李正玉轻声道,“臣……并未心悦于陛下。”
“没关系。”朱庭瑄觉得怀中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是那样惹人怜惜,“没有让你喜欢上是朕的错误,不是你的。朕会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你会像朕爱你那般爱朕。没有也无妨,只要你能给予朕一点爱,朕便心满意足。”
李正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朱庭瑄并不将她拘在怀中,手有力又轻柔地扶着她坐起,让她能舒适地半靠着垫子倚在床头。
李正玉低垂着眼睫,说道:“陛下心中,臣是怎样一个人?”
“自是人间第一流,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能比你更好。”朱庭瑄道,“朕想护着你。”
“陛下是觉得臣太过柔弱吗?”李正玉轻声道,“臣并非陛下所认为的那样,臣对权力有欲望,也许有一日,陛下会将臣看做威胁。”
朱庭瑄轻叹一口气,他的温如总是有这么有这么多的心事,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心思太过细腻,这病才一直都不见好。
好在,她终于愿意同自己交心。他想不出这天下还有谁会比李正玉更需要呵护,真是不知道她这些纠结从何而来,但他仍是仔仔细细听她说每一个字,带着笑意温言安慰。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朕都会护着你。你想要的所有东西,无论是权力、荣耀、还是奇珍异宝,朕都会想方设法给你。”
“也许有一天臣的欲望会威胁到陛下。”李正玉轻轻闭上眼睛,朱庭瑄感觉到了她周身氤氲着的痛苦,不由心中一痛。
他用自己宽大的手掌轻轻盖住李正玉放在被子上的手:“朕不会觉得那是威胁,你想要的,朕都会双手奉上。如果你想做皇帝,那朕便做你的皇后。”
李正玉骤然睁开眼睛,她眼中的惊讶与震撼几乎可以凝为实质,其实心中根本不信:“陛下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臣便成了逆贼了。这样的话,臣不敢信。”
“朕是真心的,至少此时此刻,朕愿意为你舍了一切,哪怕是这皇位。”朱庭瑄轻轻凑近李正玉,扬起一个与他平日里的气质极为不相符的带了些少年气的笑,“朕很开心,你今日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可见那丹药确实是有作用的。”
李正玉见他凑得这样近,呼吸一滞,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陛下,也没有那么快。”
“别怕,朕还没有那么禽兽不如,等我们大婚的时候……那时你想必已经大好了。”朱庭瑄觉得她的反应实在可爱,刻意用认真的语气说道,“温如,你可要负责,朕的身子都快憋坏了。”
“臣觉得身上已经松快了许多,今日陛下不如就回养心殿安寝吧。”李正玉道。
“小没良心的,身体才好上一些便要赶朕走。”朱庭瑄揉了揉她的头发。
“臣担心陛下的身体。”李正玉道,“臣当时浑浑噩噩,一心想要有人在身边,现在想来,竟不知道陛下这些时日是怎么过来的。”
“朕心甘情愿,比起睡在养心殿,朕更愿意睡在你的脚边。”朱庭瑄将她被揉乱了的头发整理好,“不要多想,温如,思虑过重不是好事。”
他说得轻巧,李正玉心中滑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想去捕捉,但终是未果,声音更轻了:“臣睡得很浅,什么都知道,陛下因着担忧臣根本没怎么睡。请陛下回养心殿休息吧,明日再来。臣明日想去御花园逛逛,陛下这个样子,怎么抱得动臣呢?”
朱庭瑄轻叹一口气:“朕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直绷紧的弦骤然松了下来,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都有些发黑。
明知无人敢怠慢李正玉,朱庭瑄还是细细叮嘱了宫女们务必细心侍奉,又让他们无论大小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李正玉唤他,哪怕只是她的梦话,都要去养心殿禀告于他。
临走前,他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递给李正玉:“将它放在枕边,便如同我在你身边。”
李正玉接过玉佩,这是一枚岁寒三友佩,由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触手温润而冰凉,这种样式的玉佩是她原世界的文人们惯常爱佩戴的。
这个小世界中梅并未取得与松竹二友同等的地位,因着梅是她钟爱的,朱庭瑄便将其与松、竹一同刻在了玉佩上,可她虽爱梅,她的品格却算不上高洁。
李正玉陷入了沉默,朱庭瑄已离开许久,她依旧怔愣着。
系统:“宿主?”
李正玉回过神来,却没有应声。
系统:“何必执着于皇位呢?任务世界中的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不如谈谈情说说爱,打发打发时间,调剂一下心情。我虽然是新上岗的系统,但也听说有很多宿主玩得很花。”
李正玉:“人间权势,我即便是片刻都难以割舍。你便当我是疯魔了,看不透吧。”
说罢,她长叹一声,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
系统闻言不再劝了,这么久了,它也算是看清楚了,李正玉这个人确实是有些疯。说她清醒,她把任务世界当成真正的人生来过,说她糊涂,一颗向权之心又坚定得要死。
李正玉没有再同系统说话,自上次给她下了会让人浑身无力的药之后,朱庭瑄便把锁链取下了,可她依旧被困在这里。
他能许她万千荣宠,但终究是让她不得自由。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万事万物都会变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山盟海誓在时光流转中亦会化为泡影。她怎么可能将此身荣辱尽数寄托于一个人的真心?她的字典里从未有过“托付”这两个字。
若他们易地而处,朱庭瑄成了她的阶下囚,她倒是不介意打发打发时间,玩得花一些。
系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这是玩吗?分明是被玩。
*
由于丹药确实起了效,朱庭瑄赏赐了无为道人一番,竭力为他创造良好的条件,命他继续炼丹。
“哪怕是更为珍稀的药材,朕也能寻来,你只管好好炼制。”
皇帝的话似乎还回响在耳畔,无为道人得到了背书,索要的珍稀药材更多了,行事也更加嚣张狂妄,而朱庭瑄现在正是要用他的时候,只是假做不知。
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所引发的民怨沸腾,朱庭瑄都看在眼中,也知道应当放在心上,但他怎么忍心看到李正玉那样虚弱。
李正玉的身体一日日见好,朱庭瑄却难以重新将精力放在朝政上,册封皇后的仪式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李正玉近来也甚是依赖他,片刻都离不得他。
他无法脱身,也不想脱身。
他若是不能陪着李正玉用膳,她便没有食欲,好不容易养了些肉的脸颊可能又会消瘦下去。每次服用丹药时,她都要央着他一同吃下,笑道:“陛下不想同臣一起长生吗?”
她近来还迷上了古琴,他为了讨她欢心四处搜集曲谱,比起自己弹,她更喜欢听他弹奏,每日得伴着他的琴音才能入睡。
李正玉对他的抵触似乎全然消弭了,他们在月色下漫步,她会走到一处花枝旁,亲昵地回头示意他走上前来一同观赏。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她拈花一笑的样子,让人心折。
珠玉在侧,他实在是忍不住沉迷其中,不由理解了自古以来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皇帝是怎么想的。
时间便这样一晃而过。
*
今天是他们一同出游的日子,朱庭瑄很久之前便答应了下来,但因为顾惜李正玉的身体,一直拖到了现在。
朱庭瑄命李炳将所有事都准备好,自己一一过问把关,确保不出任何茬子,李正玉难得出去一次,一定要让她玩得尽兴。
李正玉一个人待在房中,她喜欢安静,向来都是屏退左右,不喜欢太监宫女们闹哄哄挤在她身边。按照她对朱庭瑄说的:“屋子里人太多了,便是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站在那儿,我都觉得吵到了眼睛。”
这自然不是真话了。
李正玉身穿一袭月白色的寝衣,手里把玩着朱庭瑄给她的那枚玉佩,神情清冷淡漠,一双眸子冷淡得像是凝了冰。
她的下属早已习惯她惯常的冷肃,恭敬立在一旁,垂首认真聆听她的吩咐。
“想必大哥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亦是我同他约定好的日子,你们盯着他,不要让他做多余的事。”
“遵命。”下属恭敬应是,领命而去。
她与李正帆一直保持着联系,由于担心她,李正帆早就焦躁不已,她几次三番遣人去劝诫,他才勉强忍耐,想必早已按耐不住了。
成败便在今日这一举了。
唤宫女们进来换了一身红衣,今日阳光正好,确实适合出门。换好了衣服,李正玉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出了宫殿,朱庭瑄已经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赞到:“谁家玉树,耀我庭阶。”
李正玉似乎很有几分开玩笑的心情,笑道:“陛下确实像曾经说的那样,将我视为子侄了。”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这个典故,多用在晚辈身上。
朱庭瑄见李正玉有心情谈笑,不由觉得答应与她一同出宫游玩实在是明智的决定,对她的揶揄虽然不再像曾经那样放在心上,但仍是假作伤怀道:“看来温如是嫌朕老了。”
早在李正玉态度松动的时候,他便将解药给她服下了,再加上她的身体几乎好全了,此时一身红衣,竟有几分英姿勃发的味道,身上散发着的精气神和生命力让朱庭瑄觉得她不久前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的模样像是一个幻梦般。
幸好,那个噩梦已经过去了。
朱庭瑄来到李正玉身边,牵起她的手。
*
春意在御花园中是繁复而绚烂的花朵,是几代皇帝命人四处搜集的异草,他们日日共赏;在旷野上则是长势极好的野草,与不知道名字的星星点点的野花,似乎在为他们庆贺。
朱庭瑄与李正玉纵马奔腾,他第一次见到李正玉这么开朗肆意的一面。
她极有兴致地向他描述北疆的风是多么喧嚣,刮在人的脸上就跟刀子似的,那里的百姓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在战场上的时候有多么神勇,又是怎样轻轻松松便识破了蛮族的计谋赢得胜利,百姓和将士们都怎么夸赞她。
李正玉说得尽兴,朱庭瑄被她脸上张扬的神采所惑,一时间入了迷。见她扬了扬马鞭,策马朝一个小山坡奔去,也加快速度紧紧跟上。
其实李正玉的事迹他都知道,事无巨细地知道,他还知道她虽然看上去一副万物不萦于心、清冷孤高的神明模样,其实最爱人的夸赞、吹捧与仰慕。
朱庭瑄顺着李正玉的话,讲他还记得她在那几场战争中是怎样诱敌深入、怎样不战而屈人之兵、怎样兵不血刃拿下对手,虽然他提起这些是想哄她高兴,但心中也确确实实敬佩她的谋略。
他本想在她的脸上看到愉悦,却见到她的笑意渐渐变淡,最终化为轻烟随风逝去,像是这满目的春光,看似热烈,却预示着终将消逝的结局。
他想让她重新开心起来,绞尽脑汁地组织着措辞,余光却见李炳像疯了一般朝远处奔来,李炳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以后便很是稳重了,能让他如此急切的事情实在不多。
他放缓了速度,示意李正玉与他一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与李炳相向而行,李炳见他策马奔来也没有减慢自己狂奔的速度,更是在离他还有不小的距离时高喊道:“陛下,陛下!平津候反了!”
朱庭瑄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平津候是谁,“反了”又是什么意思。他翻身下马,牵着李正玉的手来到李炳身前。
平津候是李正玉的大哥啊,他为什么反?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还是听信了京中那些他囚禁温如意图收回兵权的谣言?
他想安慰李正玉放宽心,他不会伤及他大哥的性命,至多夺去他的爵位将他流放到岭南,更不可能因为她大哥的过错迁怒于她,回过头却看到李正玉略有些阴沉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李正玉向他靠近了些许,他下意识想去牵她的手,脖颈间却骤然传来一丝凉意,他目光微微下移,一柄短刀已死死抵在他的脖子上。
旷野中不知为何能藏那么多的人,朱庭瑄怔愣的片刻功夫间便杀声四起,他今日带出来的几十个暗卫与李正玉的属下战作一团。
鲜血染遍了原野,天边的云霞似乎都被浸染了血色,星星点点的白花变作刺目的红。
朱庭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因为担心李正玉的安危,今日他带了许多人出来。
也正是因为他对李正玉全然不设防,她没有消耗任何力气便制住了他,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也许是不敢相信李正玉竟真的想杀了他,也许是觉得如果她果真下手了,那么他活着也没了趣味,死了也无妨。朱庭瑄的灵魂仿佛飘荡在高处,俯瞰这血腥又荒唐的场景,看着自己的躯壳如疯了般让暗卫不要顾忌李正玉的高声威胁,不要停手。
“陛下真以为臣不敢杀你吗?”李正玉手中用力,在朱庭瑄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自称“臣”,倒是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为什么?”朱庭瑄的心空空荡荡,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一具躯壳,他顾不上颈间锋利的刀锋,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难道平津侯在你心中就那么重要吗?”
此时此刻,他们身形相贴,咫尺天涯。
显而易见,李正玉很早便在此处设下了埋伏,他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她只是一时错了念头。
她,是平津候的同谋。
“陛下误会了。”李正玉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不是大哥,是臣想做这个皇帝。”
朱庭瑄瞳孔骤缩。
他不愿在此刻向李正玉诉说自己的爱意,不愿问她心中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自己,不是担心回答会令自己心寒,而是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他的爱变成了一个不知能否令她回心转意的筹码。
他对李正玉的情不是筹码,他的真心,比皇位乃至他自己的命还要贵重百倍。
朱庭瑄的性命被威胁,他身边保护的人自然难免分心、投鼠忌器,很快局势便一边倒了,侍卫和暗卫们死的死,受伤的也基本上丧失了行动能力。
李正玉甚至还有闲心让人将桌子和笔墨纸砚带到这旷野上,她打了个手势,几个属下立刻摆上矮桌和丝绢。
“请陛下禅位于臣。”说罢,她用眼神示意属下将被控制着跪在地上的李炳带上前来,“磨墨这种事,还是得伺候陛下的老人亲自来,李内侍,请吧。”
李炳不敢反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他的轻举妄动损害了陛下的性命,他万死难辞其咎。
李正玉的刀依旧稳稳架在朱庭瑄的脖子上,这么久过去了,她的手臂都没有晃动哪怕一下。
朱庭瑄恍惚之中意识到,是啊,他的温如是个让蛮族闻风丧胆的将军。
自上次与朱庭瑄半是试探半是宣泄的对谈后,李正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了,但今天有些话实在是非说不可,趁着李炳磨墨的空档,她不吐不快。
朱庭瑄已经很惨了,还是不要被蒙在鼓里比较好。
“臣接下来的话,陛下要听好了。”
“温如何必再称呼朕为陛下。”朱庭瑄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适应身份的速度倒是比臣快多了。”李正玉也笑了。
“陛下,朱佑辉是想要欺辱臣,但他没有成功。”
“你知道的,朕不在意这些,无论你还是不是……”朱庭瑄呼吸一滞,李正玉为什么要和他解释这个?他心中生出隐秘的欢喜,等察觉到后,不由暗骂一声自己真是贱到了骨子里。
“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正玉不知道朱庭瑄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思维如此清奇,而且他不让她称他为陛下,自己倒依旧自称“朕”。
“臣的意思是臣犯了欺君之罪,接下来请陛下不要说话,听臣说。”
“二皇子坠马残疾一事,臣是幕后主使。西厂抄家时臣贪墨了不少银子,都用来筹谋造反了。还有,其实臣前段时间根本就没有病,臣装病是为了牵制陛下的精力、降低陛下的威望、败坏陛下的名声。”
“陛下在两年前还算一个明君,但自从重启东西两厂、支持臣在前朝胡作非为、为了臣的病求仙问道,搞的朝野怨声载道、物议沸腾后,陛下的谥号可能得在幽、灵、隐、悼里挑了。”
“李公公刚才太过匆忙,可能没有说清楚,兄长造反打的可是清君侧的名头,这三个字两年前离陛下还很遥远,现在用起来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仔细想想,这都是因为臣啊,陛下。”
朱庭瑄听李正玉说了这些,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远没有方才她将刀抵在他脖子上时那样让他惊讶。
李正玉说这些话时语气是那样平静,他实在是想知道她现在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也如此平静吗?
“朕那般担心,没想到你竟是装病。”朱庭瑄道,他心中苦涩,那段灰黑色的日子太过漫长,明明只有一个月不到,却仿佛消耗了他大半的生命,每每快要挺不住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他若是倒下了,他的温如便成了没人疼的人了,她病得那么重。
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想法自作多情又滑稽可笑。幸好他爱面子,为了自己的形象没有把这些说给李正玉听,不然岂不是要被她笑话死了。
“若是早知道你是装病,朕一定狠狠把你办了。”朱庭瑄说这话时难得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李正玉被气笑了。她跟这个人实在是无法沟通:“臣跟陛下全盘托出,是想让陛下知道,陛下对臣的心意有还不如没有,臣并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朱庭瑄冷笑道,“那时朕说皇位亦可舍给你,你以为朕是在同你说笑吗?朕可不像你,十句话里面有九句都是假的。”
“臣不敢信陛下的话。”李正玉默然片刻,轻声道,“还是先写禅位诏书吧。陛下,请。”
李炳磨好了墨,站在一旁听他们二人说话,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李正玉说的那些话,哪一句都够让一个臣子身死族灭了,没想到陛下竟没有怒火中烧,李正玉的态度也并非全然的冷酷。
他从小便侍奉朱庭瑄,自然希望他能在这场宫变之中保全性命,因此心中便有了些许隐秘的期待。
朱庭瑄拿起笔,以一个有些僵硬的姿势落笔,下笔后却并不滞涩,他将禅位诏书一气呵成地写完,流畅得让人以为他是在赋诗一首。
李正玉满意地让人将诏书收起来,除了诏书,她还准备了一些其他手段让李正帆没有办法与自己竞争皇位。
她不打算杀掉朱庭瑄,待她坐稳皇位、大权在握,一个失了势的前朝皇帝翻不起什么风浪,她还是容得下的,圈禁起来就好,自己得位不正,也确实应该彰显一下怀柔与仁慈。
第26章 听说陛下……(完)
李正玉上前重新挟持朱庭瑄, 见他既不反抗也不躲避,不由觉得有趣,她将刀翻转,把刀面贴在朱庭瑄的喉结上, 笑问:“陛下, 冰吗?”
朱庭瑄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低沉:“温如何必揶揄朕,真要说冰, 朕的心倒是很冰, 不如你摸摸?”
李正玉冷哼了一声,真要摸了, 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不远处的山坡上, 黑冰台都督谢图南匍匐在地观察场中形式,暗叹自己来晚了一步, 但他箭术卓绝, 制造混乱并将朱庭瑄解救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思索片刻,他屏息凝神, 挽弓搭箭,五箭连发,箭矢直直朝着李正玉和她身旁的几个属下射来。
李正玉听声辨位, 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先是高喊一声提醒身边的属下趴下,自己则用空闲着的手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刀格挡。
想区区几发箭矢就打乱她的节奏,那是低估了她的武艺,打错了算盘。
李正玉抬手格挡之际, 朱庭瑄突然两手握住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借力将身体扭转到了她的身前, 箭矢还未到达,李正玉便已经瞧见了他握住刀尖的左手上浸出的鲜血。
紧接着,便是一箭穿心。
谢图南的箭术很强,各种意义上的强。五发箭矢,李正玉的属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只有一人受了伤。他的奶兄弟,敬爱的皇帝陛下,被他一箭穿心。
谢图南目呲欲裂、李炳呆愣着跪倒在地,李正玉把背对着她倒下的人接入怀中,他如将倾的玉山,那份重量将李正玉压得跪在了地上,她揽着朱庭瑄骂道:“你有病啊?我挡的住!”
“温如怎么不叫陛下了。”朱庭瑄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其实爱情这个东西于他而言很陌生,但他知道,既然是他先选择爱的,那么他就应该很懂、很会、很明白才是,所以他看了很多话本子,想要偷师。
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敢叫任何人知道,李炳都不知道,是他自己偷偷去藏书阁看的。
有损威严啊。
话本子里头,有情人生离死别的时候,确实总是喜欢一个人躺在另一人怀里。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挡得住,但还是害怕你挡不住。”暗红的血自朱庭瑄微扬着的唇角淌下,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知道他的温如其实很厉害,有野心、有手段、武艺也很高强,但他还是觉得她需要保护。这不是轻视她,而是因为他将她看得太重、太重,重到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他一步做出了动作。
这句颇有些自相矛盾的话,不知怎的,让李正玉一时默然。
朱庭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
李正玉知道,即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她表现得很冷静,揽着朱庭瑄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谢图南茫然无措地来到了朱庭瑄身边,跪在了地上,他已经忘记了他此时算是身处“敌营”了,只一心想要来到皇帝身边。
李正玉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她附耳向朱庭瑄,听他说最后一句抑或是几句话。
朱庭瑄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他抬起手,想要抚摸李正玉的脸,李正玉将耳朵凑向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迎向他的手一样,让他如愿以偿了。
“我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意思,你想让我不要爱你。温如,我偏要爱。下辈子……温如,下辈子……你一定要爱我。”
朱庭瑄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从李正玉的脸颊上滑落,李正玉的手臂即便竭力维持平稳仍颤抖不止,只沉默地注视着他,不敢去探他的气息。
她听到泪水砸落在草地上的声音,恍惚间以为自己流泪了,抬起左手摸了摸眼睛和脸颊,原来她没有落泪。往旁边一看,谢图南和李炳泪流不止,见朱庭瑄的手垂了下去,李炳甚至克制不住哀嚎起来。
“你……话……”朱庭瑄气若游丝,声音细若蚊蝇,但李正玉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就要死了。
“不用下辈子,我不会忘记你。”李正玉的声音很轻,回应了一句似乎与朱庭瑄方才的自白不相干的话。
她会有无比漫长的生命,无数不同的人生等待着她,可他大抵不会有下辈子了。
他们不会再相遇。
既无法擦肩,又何谈爱意?
她能给予他的,也只有“不忘”这两个字。是爱吗?也许吧,但更多的是动容、是悲悯。
她以为他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在糊弄她,因而不愿信、不敢信,但谁能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为了另一个人连命都不要呢?她是一个假惯了的人,推己及人便看轻了他的“真”。
他人都要死了,已挡不了她的路,舍他一些怜悯又能如何?
悲悯是胜利者的美德。
再多的动容,也会随着此世的终结埋葬,他是她人生的过客,而她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朱庭瑄依稀听懂了李正玉的未尽之语,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几近悲哀的笑。
他死了,他的温如也可以安心了,她看上去清冷自制,实则心思细腻幽微,要是他这个前朝皇帝一直蹦跶着,她晚上又要失眠了。
他千方百计想与她相守,想同她合葬,可真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他觉得能与她相遇便不枉此生。
这样就很好,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恍惚间,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场景。
“小世界浩如繁星,你想找到她与大海捞针无异。你又未必能觉醒记忆,身穿代替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个乞丐,即便你们相遇了,难道她会爱上一个乞丐吗?你何必追逐那么一点儿渺茫的可能呢?”
“就算穿成了乞丐,她路过我时停下了脚步,出于同情施舍给我一文钱,这就足够了。”
这是他和谁的对话?他忘记了。
感受到脸上的湿润,他流泪了吗?
若有来生……
李正玉的泪水砸在朱庭瑄的脸上,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样平静,与她那双流泪的眼睛十分割裂。
在他濒死的时刻,李正玉的声音依旧如泉般冷冽,朱庭瑄下意识地便以为,在全然不做伪装的时候,她应当不会为了自己流泪。
可惜,他不会知道了。
朱庭瑄没有来得及交代其他后事,但李正玉知道,他一定希望李炳和谢图南能够活着。李正玉让属下将他们二人关押起来,打算登基以后将他们流放到南洋。
见谢图南有几分要挣扎的意思,李正玉冷笑:“打过一场再服软也是可以的,不过到时候你可能就得吃点儿苦头了,至少手脚是保不住了。”
说罢,她抱起朱庭瑄转身离开。
*
李正玉来到宫门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士卒们皆是向她行礼,她微一颔首,问道:“平津候在何处?”
得到了答复,李正玉命人驱车向金銮殿驶去,路遇匆忙赶来的被她派去李正帆身边的属下,她唤人上车,听他禀报当前的局势。
她劝说李正帆攻入城中后派人去挟持官员的家眷,李正帆照做了,满朝公卿倒戈臣服者众,宁死不屈者也有不少,李正帆命人将辱骂他乱臣贼子的官员尽数押到了牢中,没有立刻取他们性命。
入得金銮殿,只见李正帆着一身铠甲站在高处,赫赫威势令殿中残余的本就骨头软的大臣们噤若寒蝉,他看见李正玉一身血腥气地进来,却是立刻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快步上前道:“你受伤了?”
李正玉摇了摇头,她看向殿中被士卒们押到此处的大臣,待她登基,这些人肯定是不能用了,得全部清洗一遍。
世家的气数早就尽了,这些人有官身能在前朝结成朋党,算得上能影响大局的势力,若没有官身,不过是乡绅地主罢了,有影响,但有限。
杀掉该杀的,留下能留的,无论是殿中的还是牢里的,对朱庭瑄忠心便是犯了她的忌。
不过也得先登基才行,思及此处,李正玉看向李正帆,笑道:“不知大哥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人?”
李正帆脸色微变,说道:“先随我来。”
李正玉与他一同行至天禄阁,李正帆刚一站定便立刻道:“安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有反心?”
李正玉走至朱庭瑄常坐的位置上坐下,给李正帆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沉声道:“是。”
“狗皇帝以前是不是便欺辱你了?你为什么不同我们讲?父亲再是忠君爱国,得知此事也会以你为先,你糊涂啊!”
“大哥,你误会了。就算没有此次的事,我还是会反。”李正玉垂眸敛去眸中的情绪,“我身有反骨,就是想当这个皇帝。”
李正帆完全没有听出李正玉有试探他心思的意思,只以为她不愿再提起不堪的遭遇。他的妹妹他还不了解吗?她一心只想当个名臣。
“朱庭瑄在哪儿?我去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
李正帆听到后便是一愣,见李正玉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拍桌子也坐了下来,冷声道:“便宜他了。”
他们谈了许久,待将事情都商议完了,李正玉先行一步走出天禄阁,行走在盎然春意中,她感到身体极为轻盈,像被春风托举着一般,心头却极为沉重,沉甸甸的如同堆了千载的雪。
即便是到了春日,这雪也难以融化。
梅花已经凋谢了。
李正玉望着光秃秃的梅花枝,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为何,此生诸事皆是如此顺利。用不上她准备的后手,对手便缴械退让了,李正帆是这样,朱庭瑄……也是这样。
她倒宁可他们与她争,反目成仇也好,不死不休也罢,好过她这个素来冷心冷情的人被这情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登基大典本该是她最期待的,可似乎恍惚间便过去了,百官的朝拜本该让她有几分奋斗了这么久终于又重新大权在握的满足,如今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她定国号为乾,这亦是她在原世界的国号。
李父和李母被尊为太上皇和太后,李正玉想让他们在京中荣养,但他们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游山玩水。
李正帆被封为魏王,李蔓瑛则被封为长乐公主。
李正玉的精神颓靡了一阵子,本想找太医来瞧瞧,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便好了,清洗朝堂、处理政务的时候,只觉得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人确实不可一日无权,古人诚不欺她,想必前段时间是有些倦怠了。
李正玉兢兢业业做着皇帝,几年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李正帆的嫡次子都已经一岁多了。
她并未恢复身份,除了因为原身希望“做一辈子男子”外,还因为她在世人的观念之中本就得国不正,如果不能让接下来的几代帝王都是女人,好好扭转一下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她现在恢复女儿身,可比原身当时暴露身份对天下女子的打击大多了。
若乾朝无法永远国祚绵延,到了下一个朝代,以“忠君爱国”为由溺杀女婴的人估计不可胜数。
李正帆娶了一个小官的女儿,在成婚后不久便带兵去镇守边关了,留妻儿在京中托李正玉照看。
他回来的时候不多,却总是能诞下孩子,在他的“嫡次子”李星衍能走路了以后,李正玉常常召她来宫中亲自教导,将她视若亲子。
朝臣们皆叹魏王是多子多福的命格,与他相比,陛下实在是让他们忧心。
李正玉的后宫空置数年,她没有找无辜女子陪自己演戏的兴趣,每个劝她选秀的大臣的折子都被她打回去了,当面谏言的也被下了面子。
至于子嗣……莫说她是身穿,由于世界法则的限制无法在小世界中留下后代,即便能生,她也不愿去鬼门关上走一遭。
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大臣也回过味儿来了,陛下恐怕是不准备绵延子嗣了!
这怎么行?没有子嗣传承可是当权者的大忌,可李正玉手腕实在强硬,他们也无可奈何。如今见她对李星衍的态度极为特殊,他们是既无奈,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来,有关李正玉空置后宫的流言即便在较为严密的把控下依旧传得满天飞。有说她不能人道,当年在战场上丧失了生育能力的,还有说她喜爱男子,见不得女子近身的。
甚至还有她与朱庭瑄相爱相杀的传言,传播者言辞凿凿如同亲眼所见。
“其实新惠宗根本没有死,而是被陛下囚禁在宫中,再结合一下陛下还未登基前的事,你品,你细品。”
李正玉听闻这些流言蜚语只一笑而过,做皇帝可以管天下万事,但若是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要管,那就有些不太厚道了,把控一下即可,若说要严惩不贷那便过了。
她刚登基的时候,对礼官呈上来的给朱庭瑄拟定的谥号都不太满意,最后敲定了“昭”字,“惠宗”则是朱庭瑄的庙号。
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
朱庭瑄本不是昏君,是她设计毁他名誉,辱没了他,为了维持乾朝法理上的正统,她不会为他正身后名,便给他一个寓意好的谥号吧。
谢图南被她流放去了南洋,李炳则在狱中自尽了,李正玉当时本想召他到身边来讲讲朱庭瑄过去的事,得知他自尽,只淡淡“嗯”了一声。
男女主的感情线似乎完全断了,李蔓瑛迟迟没有想要择驸马的意思,李正玉偶尔同她提及此事,她只是搪塞过去,一心扑在举办女学上。
李正玉不待李蔓瑛建言献策便已经任用了许多女官,令人意外的是此事在前朝居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反对者只零零星星几个,甚至还有大臣主动支持自家女儿参与选拔的。
要知道,当年她的母皇想要推进此事可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的。李正玉转念一想,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哑然失笑。
她如今身边没有妃嫔侍奉,皇后之位更是空悬,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比起来,女官有更多机会面见圣上,若是能得她青眼被纳为妃嫔,诞下子嗣,那便是一步登天了。
因此,不少人都将女官选拔当成了另类的选秀。
不过,李正玉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人,他们打错了算盘。
在李星衍四岁的时候,李正玉一纸诏书将她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大哥当时未曾与她相争,她便投桃报李吧。
第27章 听说陛下……(番外)
一、朱庭瑄:遇你如暗室逢灯
“朕遇你, 便如暗室逢灯一般。”
“陛下这话,似乎不太贴切。”李正玉倚在榻上,她脸色还很苍白,长发轻柔的披散下来搭在肩上, “陛下还是弹琴吧, 泠泠七弦上, 静听松风寒,这琴音真是精妙。”
“怎么不贴切了?”朱庭瑄将指尖悬在琴弦上笑道, 李正玉近来总爱伴着他的琴音入眠, 却对他的话弃如敝履,恨不得他是个哑巴, 让他又爱又无奈, “这话是朕的心声,与这琴音相比也是不输的, 朕想说出来让你知道。”
暗室逢灯, 比喻在危难或困惑中突然遇人援救。
他过往的人生其实算上顺遂,但李正玉绝不是他人生这匹锦缎上的花, 与遇到李正玉之后的日子相比,没有她,即便是膏粱文绣亦是绝处。
她确实救了他。
二、李炳:帝御飞白书
“你说, 这世上真有命定的情缘吗?”
李炳平日里最是懂朱庭瑄的心思,此时却不敢贸然回应。
最近陛下觉浅多梦,醒来后时常叹气,落笔时不再是辽阔又大气的笔触,而是如柳絮春烟般的情思。
他不敢细瞧, 亦不敢揣度。陛下提及李大人时措辞小心、态度克制,但情绪实在是直白。
瞎子都能看懂。
朱庭瑄也没有想要李炳回应, 他长叹一声,在纸上写下一行诗句。
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北疆风寒水冷,他日日盼着李正玉归来,可归来之后又能如何?她未必瞧得上自己身边的位子。若是她有野心就好了,只要她向他说,即便是这皇位,他也愿意给她。
可她自绝入阁之路,连爵位都是他强加再三才愿意领受,他实在不知道能用什么打动她、诱惑她。
“道长说朕所求的终究无法得到,明明当时没有放在心上,那之后每每想起却不免烦忧。”
“是陛下将此事看得太重了。”
朱庭瑄闻言只是沉默。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他怎么能割舍得下呢?
三、朱佑辉:此恨绵绵无绝期
“殿下可是心中痛苦?”
“以后不要再称我为殿下了,我一个被圈禁在此处的前朝皇子,哪还有什么尊贵可言。”朱佑辉放下酒杯,对着唯一一个没有弃他而去,赶都赶不走的太监道,“我只是遗憾,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他曾离皇位很近,似乎伸伸手指便能够到,但前半生的富贵已极此时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他离那个人曾经很近很近,她的模样还犹在眼前。
诗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她却一无所察,用眼神嗔怪他不要总出风头。
庆功宴上那次没有来由的斥责之后,他静坐沉思了几天,才骤然发现,父皇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期许渐渐划向另一个令人心惊不已的方向。
京中的流言使他愈发心惊,他焦急之下派人到处找寻她的踪迹,担忧她被困受辱,最后等到的,竟是山河易主。
是他小瞧了她。
“为什么不杀我呢?”朱佑辉轻声呢喃,李正玉诛杀了二皇子,却留下了他的命,“是觉得我没有威胁,还是因为……父皇?”
他是最得父皇心意的皇子。
“昭”是一个美谥,而这个字,至少在新朝,有很多附加的寓意。
其中最有名的典故,便是新高祖为了出身寒微的昭贵妃空置后宫,后来又强立她为后。在百官劝谏他的时候,这个惯常刚直的帝王没有用强硬的手腕对抗,而是在朝堂上落泪道:
“你们难道就没有所爱之人吗?昭贵妃是乱我心曲的人啊。”
原来这个人也并非全然无心,只是对他无意罢了,这让他怎能不遗憾?
四、李蔓瑛:俗子胸襟谁识我
李正帆自边疆拥雪而归,第一件事是去宫中拜见圣上,第二件事便是来公主府中催婚。
“我知道齐成玉伤你太深,但这天下的男子不全是他那样,总有好的。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能放心。”
“大哥怎么不去催催二哥?”李蔓瑛冷哼一声。她已得了二哥的首肯,既然二哥都愿意她此生不尚驸马,那其他人也拦不了她,“你就是不敢。”
二哥看似对谏言虚心采纳,其实这几年愈发有几分乾纲独断的意味了,大哥也很难劝得动她。
再者,大哥也未必没有私心,二哥属意星衍为太子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难道那个我从未见过的不知道是黑心还是红心的男子能比得上大哥和二哥吗?若是大哥不想护着我那便直说,我现在可是公主,护住自己还是轻轻松松的。若是我自己力不从心,还有二哥呢,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有人能大得过皇帝?”
“何其可笑,平日里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人,怎么谈到要与他们婚配的时候,这些男人就变成了顶天立地能在刀山火海之中护住妻女的大好男儿了?”
李正帆自认不是笨嘴拙舌之人,但还是被李蔓瑛的话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古至今,闺阁女儿们安危荣辱皆系于男子之身,所行所愿皆为他人。世道艰难,无数女子不得不为了一个男子而活,我便一个男人都不要,为这世间女子而活!”
这是她的誓言。
五、李正玉:谁人乱我心曲?岁月忽已晚
“陛下可歇下了?”掌灯的宫女轻声问道。
自养心殿而出的宫女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道:“你们先去准备着,一会儿陛下可能又要起驾去天禄阁了。今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好好伺候。”
揣测窥伺帝踪是大罪,但皇帝入夜之后总是爱去天禄阁的事阖宫之中都不是秘密。
今夜她见陛下眉间忧思难解,便顺嘴提醒了一句。其实陛下在前朝手腕强硬狠辣、人人惊惧,对他们这些身边人倒是温和平易,是极好的。
果然,陛下明明在养心殿中歇下了,但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入睡,唤他们进去为她更衣。
王朝更替之后,也有沿用前朝宫殿的,但多半会更改宫殿的名字,没想到当今圣上一个字都没有改易。
天禄阁,便是前朝皇帝的书房了。
到了天禄阁,李正玉屏退了所有人,准备一个人进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擅琴?”
一个年纪尚幼的宫女恭顺地站出来回应,还简述了自己的师承,李正玉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进去。
“便弹一曲风入松吧。”
在宫女的琴音中,李正玉先是翻开一本书看了一阵子,在脑海中轻轻唤了几声系统,见它没有回应,想必是休息去了,这才翻出了一沓纸。
雄劲的笔风,婉转的情思,有几首的水准其实很高,她也不由见猎心喜。
时时欣赏揣摩,其实大半是为了精进自己的诗词水平。
心中的钝痛总是难以忽视,但时间长了,终究会减淡甚至消弭。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李正玉轻声呢喃。
宫女吓了一跳,琴音有些迟滞。
刚才一曲风入松弹完,她见陛下沉浸在手中纸墨间,不敢贸然打扰,便自己换了一首。她弹得入迷,竟没有听清方才陛下说了什么,不由担忧她是对她自作主张的行为不满。
李正玉摩挲着掌心的玉佩,对她轻声道:“继续弹吧。刚才那一曲很好。”
宫女闻言继续弹奏,她心情平复下来,渐渐回想起刚才陛下说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她正在弹奏的秋风词中的词。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时光流转,她已在陛下身边伺候了不少年头,从当时没有品级的宫女晋升为了从二品的御侍。
回想起初次给陛下弹琴时她眉宇间那难掩的忧愁,她明白了那时自己年纪太轻,不谙世事,许多事情都看不清楚。
她当时只以为陛下是听到琴音想起了那句词,后来才渐渐明白,很多人的心事,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借着其他东西悄悄吐露。
皇帝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原来也会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可知这无常的世事,其实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温柔。
六、李正帆:比翼连枝当日愿
“请陛下改易念头。”李正帆面色发青,他就说别的皇帝刚一上位就着手推进陵寝修建之事了,李正玉却一直对此事兴致平平、一拖再拖,原来打得竟是这样的主意。
李正玉声音冷淡,抬眸看了李正帆一眼,担心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解释道:“修建陵寝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事,有这个财力和功夫,不如用在百姓身上。”
李正帆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掉了。
自李正玉登基以来他便知道了此后他们之间便横亘着一道君臣的身份之差了,她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平日里待李正玉是亲近而不失恭敬,分寸把握得极佳。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甚至想拎着鞋把李正玉从龙椅上扯下来狠狠揍一顿。
李蔓瑛一副一生不尚驸马,连面首都不收用的架势已经够让他这个做兄长的操心了,没想到李正玉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实则比李蔓瑛还要癫一百倍!
“陛下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吗?还是陛下就是有受虐的癖好?”李正帆怒火中烧,说着说着“陛下”也不称呼了,冷声道,“早知道你这么爱,我当初何必管你?我心疼你心疼得要命,没想到你乐在其中啊!”
“我把星衍过继给你难道就只是为了你屁股底下的皇位吗?你让她以后去哪里祭祀你?”
李正玉闻言也不恼,她确实抱着象征性地陪一陪朱庭瑄的念头,但不愿劳民伤财也是真的,不然把朱庭瑄葬在她的陵寝里也是一样。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更何况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尸身不过是一个复制体罢了。她向来只在乎到手的实惠,不在意这些虚的。
但朱庭瑄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那么执着,想必会看重这个吧。
李正帆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被气得跑到边关整整两年没有回京,扬言若她还是固执己见,那便将星衍还回来,把皇位传给现在还活着的朱佑辉算了。
李正玉闻言,一杯毒酒将朱佑辉赐死了,强召李正帆回京。
后来,李正玉先一步走了,李正帆最终还是顺了她的心意。
长兄如父,儿女都是债啊!
七、李星衍:等闲辜负雪中梅
李星衍望着这偏僻宫殿外的雪中寒梅,这株梅树是父皇在世时命人栽种的,父皇似乎原想在此处种一片梅林,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只栽了这一株梅树。
“这世上的圆满本就难得。”
李正玉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怅惘之色,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
“星衍。”李正玉的手抚摸了上了她的头,“你曾问过我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现在我来回答你,等你可以被赞颂为‘千古一帝’的时候,等你真正改变了这个时代,可以不顾臣子犯颜直谏,光明正大把皇位传给一个女子的时候。”
她牵住了父皇的衣袖:“朝中已有了许多女官,我觉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
李正玉含笑注视着她:“是变了一些,但你的路还很长,以后去江南看看吧,看看那里的纺织女工是如何走出家庭,可惜了,那条会成全天下女子的路,可能会埋葬李家。”
“不要害怕,大胆去做,我永远以你为傲。”
李星衍折下一根带着雪的梅枝,长叹了一声,父皇,儿臣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第28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一)
李正玉重新恢复意识时,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中。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顶多十岁,不能再多了。
上一个世界,她虽做了皇帝, 在治国理政方面也有些建树, 但她得到的除任务奖励之外的额外的功德并未达到她的预期。
她并没有非常失望, 如果她能功盖五帝,想必功德会非常可观, 说到底是她自己水平不够。
不过到了这个世界, 倒是可以再探索一下积攒额外的功德的方法。
系统:“这是一个现代世界,为了宿主能更好地适应, 接入点在剧情开始之前。我现在就把剧情和原身的记忆传输给你。”
这是一个打脸虐渣甜宠文衍生的世界, 女主李锦书是李家二房原配所出的女儿,父亲李道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气死了家道中落产后抑郁的妻子, 扶认祖归宗后有了好家世的白月光上位。
李锦书在继母的磋磨、同父异母的哥哥的霸凌和生父的冷眼旁观下艰难生活, 直到她遇到了男主沈清石。
在沈清石的帮助下,她斗倒了继母和私生子哥哥, 被沈清石娇宠一生。
而原身则是李家大房的独女,本与沈清石有婚约,但她“遗传”了母亲的精神疾病, 在十六岁那年被父亲送进了精神病院,沈清石虽然表现出了遵守婚约的意向,但由于不清楚原身的病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控制,只能在等待三年无果后解除了婚约。
与女主相识相知相恋,自然是婚约解除之后的事了。
但李正玉何其敏锐, 知道了剧情又有了原身的记忆,她很快便察觉到这个男主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风霁月, 原身被送进精神病院,似乎也有他的手笔。
系统看到李正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电子身体抖了一下,小声道:“原身的愿望是拥有美好的人生。还有,她不想再嫁给乔知南了,但希望能让他避开那次让他丧命的意外。”
原身在精神病院里待了七年,自然失去了联姻的价值,最后带着嫁妆嫁给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实业家,对方需要她的资金和李家的名头,她则看重了对方公司的发展前景。
原身拿到了股份,在公司发展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没想到就在公司快要上市的时候她的身体却垮了,只能在家休养。
原身与乔知南一直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后来乔知南在一次车祸中身亡,她才知道乔知南将遗产全部留给了自己,以感谢自己对他的公司与人生的付出。
乔知南是一个有原则和责任心的人,原身对他绝不是毫无感情,所以即便是许愿也要带上他。
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在剧情里,原身是被盖章认定的“低嫁”,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乔知南都是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原身父亲和女主父亲更好的结婚对象。
如果说女主的父亲是坏的话,原身的父亲便是又蠢又坏。
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长子的身份认定了家主之位必然属于自己,为了爱情和父亲对抗,娶了家世和能力都毫无助力的原身的母亲。
眼看着家主之位要丢了,他又将这一切都怪罪在原身母亲的身上,冷暴力、辱骂、殴打无所不用其极,将其逼成了精神分裂。
年幼的原身亲眼目睹母亲跳楼自杀,精神受了很大刺激,变得有些自闭,原身的父亲便觉得她“遗传了精神病母亲的恶劣基因”,一边虐待她一边忙着在外面造人。
不过他必定会失望了,原身的母亲无力承担现实和精神世界的重负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走前给自己的女儿上了个保险。
剧情里,原身父亲的造人大业始终无果,最后一咬牙去做了检查,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
“她可以再大胆一些的。”李正玉打量周遭的环境,这是一个没有摆放任何家具的空屋子,寂静、黑暗,长时间地置身其中甚至可以把一个成年人逼疯,而原身被关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没能在父亲的朋友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活泼。
“哪有小孩是你这个样子的?”在原身的记忆中,李源给了原身几个巴掌,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进小黑屋里,“你就在这里反省吧,今天的饭就不要吃了。”
“小姐。”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不要怕,我来了,今天你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讲小兔子历险记好不好?”
李正玉立刻就知道了门外的人是谁,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个王姐姐给予了她许多陪伴和关爱,可惜她很快就被辞退了。
王雪莹已经习惯了李正玉的沉默,但她知道她一定没有睡着,于是用轻柔地声音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可惜只有大少爷和管家那里有钥匙,如果她也有钥匙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小姐放出来了。
大少爷总是夜不归宿,今晚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在如此黑暗而压抑的屋子里待一夜呢?
李正玉对系统道:“上个世界攒了那么多功德,别告诉我你连把刀都搞不出来?这次的节点选的也有问题,你反思一下。”
系统哑然,这得多大的砍刀才能把门劈开啊:“宿主对不起,呜呜呜,这个,真没有。”
它这里没有功德商城,只有储存功德、联系上级和小世界跃迁这几个功能。
李正玉本来也没想指望系统,她走到门边,稍微提高了声音道:“姐姐,去把曹管家叫过来,告诉他刚才你路过这里时听到我发出了一声惨叫。你很担心但没有办法进来,想问问他应该怎么办。”
王雪莹来这里工作了三个月,第一次听李正玉说这么多话,惊讶极了,有些急切地问道:“小姐,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的,我有点儿不舒服,但你最好描述得严重一些,一定要让他把门打开。”李正玉道。
曹管家是李源的伥鬼,自恃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看不起原身的母亲和她生的“小讨债鬼”,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原身受的许多苦都是因为他,原身母亲的死,也有他一份。
可他再瞧不上李正玉,也知道她要是真有个好歹他是要吃挂落的。挂着一张别人欠了他一个亿的脸,曹管家拿着钥匙将门打开了,还没等他拿着手电筒看清屋内的情况,只觉得一阵风刮过,一个小身影像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曹管家在原地愣了许久,转身质问王雪莹:“这就是你说的小姐性命堪忧?惨叫声在哪里?你等着被辞退吧。”
李正玉智商正常、性情狠厉,在她看来,义正言辞地和管家对峙与留在原地装病都是下下策,她不可能把自己的自由与安危交到坏人的手里、指望他们的良心,她更喜欢送敌人下地狱。
以极快的速度在宅子里摸到了棍子、绳子和一块抹布,等她折返回去时,曹管家正一边拿起电话准备通知自己的心腹在别墅中搜寻李正玉,一边把王雪莹教训得拳头都要硬了。
煞笔老头,要不是工资高,我们打工人受你这个鸟气?真以为那个性情古怪的大少爷是皇帝啊?
避开曹管家和王雪莹的视线,李正玉悄无声息地靠近曹管家,一棍子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曹管家没有立刻晕过去,哀嚎着倒地抽搐,手里的手机滚落到了一边。
光线下,李正玉那光洁如玉的脸犹如鬼魅。
几乎是瞬息间,李正玉高喝一声“闭嘴”,吓住了正要尖叫的王雪莹,又快速挪动脚步将曹管家的手脚捆住,把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李正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轻声道:“惨叫声不就在这里吗?乖,别叫了。”
说罢,李正玉指挥着僵立在原地的王雪莹和她一起把软成一滩烂泥的曹管家拖进小黑屋里。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大人,这不是在古代啊,您不是看了剧情吗?这里不能这么搞啊!”
“哦?是这样吗?”李正玉轻笑,“原身和她母亲的经历让我以为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区别呢。”
她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双眼的曹管家的脸颊,语气极其温柔:“不要怕,管家爷爷,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曹管家被捆住的两腿无力地蹬踹着,疼痛与恐惧在黑暗之中席卷了他。这个人绝对不是那个柔弱又自闭的小姐!她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忍受着欺凌的小女孩,其实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柔软和纯真。
而现在的李正玉,很显然是这些形容词的绝缘体。王雪莹明明知道李正玉应该不会伤害她,且他们二人现在是共犯了,但还是为她身上的戾气胆寒。
李正玉对王雪莹抬了抬手,她不知道李正玉是什么意思,只能愣在原地。
“他的手机。”李正玉说道。
王雪莹来到门外将曹管家的手机捡起来,小跑过来递给李正玉。
手机没有锁屏,李正玉看到李源发过来的信息,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无机质的冰冷:“太好了,李源今晚居然不留在外面过夜。管家爷爷,我知道的,你这一生没有子嗣,又看着李源长大,所以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开心吗?毕竟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啊。”
曹管家挣扎得更加厉害,他目呲欲裂,喉间涌出呜咽声,但可惜,处于弱势的人的挣扎往往只能增添笑料,
“我知道你很愤怒。你把李源当亲人,但他只把你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人。”李正玉语气诚恳,一副体察曹管家的心思的模样,“不用担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时间还很长,咱们慢慢玩。
第29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二)
十四年后。
一念阁是宣城几个著名的会所中风格最古典的一个, 今天是谢家最爱附庸风雅的三房小少爷谢流云攒的局,他把地点定在了此处。
谢流云穿了一身素雅的唐装,手中摆弄着珠串,配合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语调, 倒是有几分古韵。
可说到兴头上, 他是珠串也扔到一边了, 袖子也挽到胳膊上了,连珠炮似的输出还夹杂着几句粗口, 一点儿都顾不上端着了。
大家早已习惯了他这副装不了半小时就破功的样子, 都懒得揶揄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小叔根本就不关心娱乐圈里的事, 为什么会对《乾元秘史》这部剧那么看重。”谢流云亲自给李九韶斟了茶, 说道,“兄弟, 我以茶代酒, 敬你一杯。你们公司的这个剧还有多少缺口啊,我都投了。”
他和李九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自然知道对方在李家的处境。
李九韶虽然是李家三房正儿八经的少爷,但因为浪荡不着调的性子不得家主看重,这么多年来名下真正算得上产业的只有一家娱乐公司, 他投资这部剧,也能用谢家的资源帮帮李九韶。
他是这样想的,因此也料定对方不会拒绝。
没想到李九韶把茶杯捧在手里,脸上神情几度变换,过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声, 低声道:“不是我不想让你投啊。”
李九韶说完这句话便神情颓丧地往靠背上一躺,按铃让服务员拿了几瓶酒进来, 二话不说先吹了半瓶,酒意上头了才继续说道:
“我快要三十的人了,活了这么久,真不知道这些年是在活个什么。我那个好大哥是家主面前第一得意人,是她心尖尖上的李家麒麟儿,他吃的用的占的比我梦里的都多,我是不能和大哥比,但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的差距,是真的很大啊。
霍知白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年龄最大也是最沉稳的,跟李九锡的大哥李元辰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也有交集,他与李元辰算得上熟识,自然知道对方的含金量,那样一个人能得李家“那一位”的看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家麒麟儿”这个名头能传出来也是有缘故的,据说是因为李元辰三年连升两级,风头一时无两,李正玉在一次小聚会上提起他时给出了这个评价。
其实李元辰那时风头正盛,是应该压一压的,但对真正寄予厚望的族人,那个人向来不吝啬赞美。
这其中也有几分傲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是因为树的根扎的还不够深。我们李家人,优秀就是优秀,不用藏,担得起。
一母同胞,大哥得家主看重、享资源倾斜,肉眼可见的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却只能抱着一个小娱乐公司过日子,李九锡心理不平衡实在是太正常了。但这么多年都忍了,今天才爆发,肯定也有原因。
霍知白思索片刻,先于有些愣神的谢流云开口问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李九锡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闷声道:“家主不让我参与公司决策了。”
即便他绝对控股,但李正玉一发话,他爹都不敢说个“不”字,他能怎么办?他这个小身板还敢抗命吗?
谢流云一听他这么惨,差点儿笑了,连忙把刚才扔在一旁的佛珠捡回来盘了起来,忍住、忍住,千万别笑,不然要掉功德了。
“你做什么了?又跑去赌了?”谢流云问道。其实他个人是觉得以李九锡的水平,公司决策层少了他就如同鱼少了自行车,但大家到底是朋友,关心和同情还是必要的,更别提他还有小叔派的任务呢。
“差不多吧。”李九锡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你还是直接找任平吧,你过一遍我的门路,好事都要变成坏事了,我觉得家主现在烦我烦得要命。”
霍知白对有关李正玉的事很有兴趣,问道:“她教训你了?”
李九锡惨笑了一声:“虽然那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她的那几句话你们总该听过,没听别人说过,总听我说过吧?她哪里有闲心教训我,一句‘不要人教人,要让事教人’,这不是直接把我变成无业游民了吗?”
“既然是自己做错了,那就不要怨,对你自己不好。”瞧着李九锡似乎有几分心怀怨愤的意思,谢流云劝道。他这可是肺腑之言,他被小叔教训的时候从来都是态度端正、立正挨打。
李九锡摇了摇头,又是一声长叹:“我哪里敢。”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李正玉,场间的氛围都凝重了不少。
杨绮生偶尔会听他们提起李家家主,但没有机会见到真人,似乎每次提到李正玉的时候,李九锡这个向来混不吝的人的态度都有些微妙,她不由大为好奇。
“你们家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在家里问我爸的时候,他一句‘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的’就给我打发了。”
她是圈子里唯二的两个女孩子之一,物以稀为贵,她说的每句话基本上都能得到重视,这次大家却都讳莫如深,少有回应。
她不是娇蛮的性子,知道没人为她解惑肯定是有缘故的,便迅速闭嘴了,见场中气氛冷凝,还笑着转移了话题:“《乾元秘史》还没有开机吧?听说讲的是乾太祖时期的事呢。”
话说出口,她又意识到有些不对了,李九锡正是难过的时候,她提起《乾元秘史》,岂不是又让对方想起伤心事了。
没想到李九锡收拾了一下心情,回道:“说起《乾元秘史》,不知道为什么,家主也很在乎这部剧,连剧本都在她的指示下改了一遍。这又不是什么正剧,只是一部戏说言情剧,你们懂什么叫戏说吧?”
大家都点了点头,戏说虽然不是胡说,但距胡说的距离绝对比距正剧近。
“这部剧本来要赶耽美剧的风口的,新惠宗强取豪夺强制爱,乾太祖忍辱负重最后反杀,在新惠宗死后才意识到了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因此终身未娶,余生在思念中度过。”
即便是杨绮生这个爱磕阴间cp的人,听到这个狂飙突进的剧情走向也忍不住一脸黑线,更不要提其他人了。
谢流云大为震撼,让小叔在意得不行的就是这么一个剧?戏说不是胡说,野史不是狗屎啊!他觉得自己就算盘再多的珠子也换不回听了这剧情之后掉的功德,无语道:
“别说乾太祖是学者们盖章认定的虽得国不正但英明神武乾纲独断,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也不至于会像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这就终生不娶了吧。”
“编剧说她这么写是有依据的,还有史料支撑。”李九锡似乎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又回到了往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时我们买这个剧本就是因为它虽然狗血,但真的能火啊。而且通篇看下来,其实违和感没有梗概那么重。”
“这个世界上由奇怪的情感推动的事情其实并不少,有时候现实比剧本还不讲逻辑。算了,不洗了,我们就是觉得这么劲爆市场肯定喜欢。”
“你知道被改过的剧本是什么样子的吗?”霍知白问道。见李九锡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我可能知道那一位为什么看重这部剧还要改剧本。”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霍知白笑道:“那一位和乾太祖重名了,估计有种惺惺相惜的意味在里面,不愿意看到乾太祖在剧里英明不保。”
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会对古代皇帝的名字形成条件反射,但开国皇帝的名字到底是不同的,他这么一提醒,大家立刻意识到乾太祖的名字也叫“李正玉”。
可能当时李正玉的父母起名的时候忘记了这一茬吧,不然很少有人会让自己的孩子与历史上的皇帝重名的,霍知白想到。
不过很显然,李正玉压住了。
“家主会与乾太祖惺惺相惜也在情理之中。很多事情,外面的人不知道,历史上的乾太祖对待官员手段酷烈,可未必及得上我们家主啊。”李九锡一声长叹,他是没多少能力不假,但他的放浪形骸又有几分是出于本性呢?
李家的斗争太残酷,也只有李正玉那样的人,能压得众人都匍匐在她的赫赫威势之下。
“我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说李家的。”李九锡将酒瓶中的酒饮尽,摸出一根烟点燃,平日里两个女孩子闻不得烟味,这次居然也没有拦他,他一边把烟灰弹进瓶口里,一边笑道:
“李家总共才多少人啊,先是二伯母产后精神出了问题,没了,再是大伯母精神分裂,跳楼自杀了。再后来,大伯和二伯又先后进了精神病院。人们提起谢家,都说你们是一家子君子。提起霍家,顶多腹诽你们姿态大方行事阴险。”
“但他们怎么说李家的?说我们一家子全是疯子。”
其实他心中还是有一些怨的,他对李正玉的感情实在是难以言喻,既敬畏、又倾慕,李正玉的重视在他看来不仅仅代表着家族的看重和资源的倾斜。
李九锡将快要燃烧到指尖的烟扔进了瓶口,透过瓶身,依稀可见点点猩红跳动闪烁。
身边都是知根知底可以信任的人,他又刚喝了酒,甚至心中还怀着几分就是想让李正玉知道的微妙心思,李九锡环视了一下四周,笑道:“其实真正疯的,只有那一位。”
第30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三)
众人并未因李九锡的话表现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对李家的事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那一位的精神状况确实有待商榷。
她这个没有进精神病院的,确实是李家最疯的。
谢流云将李九锡手中的酒瓶抽出来放在一旁,说道:“别说别人了, 先看看自己吧, 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多见。还说自己没有怨言呢, 我看你意见大得很。听我一句劝,烟灰能扛得过台风吗?人家一口气, 你就化作飞灰了。”
李九锡怔愣了半晌, 摇头失笑。
她哪里稀罕吹他。
他小时候曾见过李正玉几次,但真正开始对她有印象, 已经是他十八岁时候的事了。
那时李正玉不过十四岁, 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了。
李家老宅里,李正玉缓步行来, 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佣人, 她明明穿着款式时兴的白裙子,从花园的尽头走来的时候, 身上却仿佛裹挟着旧时代的余晖,有种岁月流转的古韵。
这人间千种风情,万般春色, 她一人便占尽了。
随着年岁渐长,她容貌愈盛,要不是深居浅出,恐怕即便是执掌着李家的权势,她也护不住她自己。
可哪怕是年纪尚小的李正玉, 也足够令人倾倒,也许用“倾倒”这个词是不恰当的, 但与她的初见,他确实此生都难以忘怀。
李正玉走到他身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会儿,语气温和道:“你就是九锡吧,我听你大哥说起过你。”
李正玉的气质和语气很容易便使人忽视了她的年龄,李九锡记得当时自己谦恭中又有几分忐忑:“见过少主。”
李正玉笑了,这一笑让李九锡看到满树繁花在枝头徐徐绽放,一同绽放的还有他心间的花朵。即便这个人的气质冷而沉,也压不住她那如珠玉般耀目的容貌。
“不要紧张。现在已经是现代了,你们这些规矩未免有些太复古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李正玉回头望向她身后的佣人。
那个佣人似乎与她极为心有灵犀,立刻接道:“比古人还封建。”
李九锡也笑了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他跟李正玉待在一起时,半是忐忑,半是欢愉。
这个人,全然不是传言中那样。
那些人都叫她“疯子”、“魔鬼”,现在看来,还是大哥描述得更为精准,她明明是个仙人,想来是他们想要亲近她却做不到,因此才刻意污蔑她。
李正玉只是同他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第二天,沈家的车子驶进了李家老宅。
老宅里没有游戏房,李九锡用惯的电脑也没有带过来,百无聊赖之下便蹲在门口逗蛐蛐打发时间,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李正玉现在在干些什么。
如果她准备出门,自己刚好可以陪她走一段路。
沈家人进门时,刚好与李九锡打了个照面,他与沈清石也算是认识,可从来没有见到对方的脸色像现在这么阴沉过,往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都有些端不住了。
他好奇沈家人的来意,心中其实隐隐有了猜测。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这个猜测没多久便被证实了,沈李两家退婚之事很快便公布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正玉是李家少主,沈清石的父亲能不能在沈家内部斗争中获胜却还犹未可知,如果婚约不取消,沈清石嫁过来反倒会更合理一些。
每每想到这一茬,李九锡都觉得值得一笑。
似乎从那时起,李正玉那如仙人般的形象便在他的心中定格了,直到后来……他亲眼见证了她的另一面。
有人见李九锡晃神,冷不丁问道:“你大伯的葬礼,是真不准备办了吗?”
李九锡回过神来,本打算又点上一根烟,但思量了一下还是把抽出来一半的烟塞回去了,沉声道:“你们知道的,我大伯那个人喜欢清静。不要葬礼、不要追悼、尘归尘、土归土,骨灰撒进大海里,这是他的遗愿。”
众人面面相觑。
谁不知道李家大少年轻的时候最是纸醉金迷,肆意妄为?他身边的那些帮闲花的用的、经的见的,比其他家的正牌少爷还多。这样一个连办个生日宴都要大宴全城的人,居然说自己喜欢清静,不要葬礼?
恐怕是被代表了吧。
“你们家老爷子没意见?”谢流云问道。
谢家最是注重孝道,小叔当了家主以后,仍旧将谢老爷子的意见奉为圭臬,哪怕现在谢老爷子已经走了,小叔顾忌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性质的事。
这已经不是一句不孝能够形容的了,结合一下过往的传言,李正玉的所作所为堪称丧心病狂。
李九锡摇了摇头。
李老爷子本就是一个以家族利益至上、情感淡漠的人,下头的子子孙孙加起来,在他看来都没有李家的未来重要。一个弃子的葬礼,怎么能和家主的意愿相比?
他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有心力管这些事。再者,就算他想管,难道就真能管得了吗?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李九锡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远处走去。等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时,话题已经又换了一轮了。
“我得先走了。”李九锡说道,“家主叫我。”
霍知白道:“你刚才喝了酒,记得找个代驾。”
李九锡还是很有分寸的,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不过确实用不上:“王姐说来接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的车进不去愚园。”
李九锡作别了众人,在门口吹冷风醒了醒酒,十几分钟后,一辆车行驶到了他面前,车窗摇下,司机恭敬道:“少爷,请上车。”
穿过灯红酒绿的城市,车平稳地朝郊外驶去。
李九锡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觉得这世上的所有风景果然只有在心情平静的时候才能够欣赏,他现在满心忐忑,看到繁华便觉得嘈杂,看到静谧只觉得凄清。
车子只在愚园中行驶了几百米,接下来就得步行了。李九锡吹着夏夜的暖风,往清静阁走去。
这愚园中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皆是找人看过风水之后依照古法所建,一花一木皆透着与外面的花花草草不同的灵秀古朴之气。真要说起来,倒是比向来遵循着克己复礼之风的谢家人的老宅更见古韵盎然。
不过与向来喜欢端一端的谢流云不同,李正玉倒是很像他的小叔谢混,即便静立于一片繁华之中,也无端让人觉得这个人不属于这个时代。
李九锡走到了清静阁,此处是李正玉的书房。
王雪莹很快便迎了上来,小声道:“你先等一阵子吧,小姐十分钟前刚开了一局游戏,现在还没结束。”
她在李正玉十岁的时候便到了她身边,即便后来李正玉成了家主,她的称呼还是没有变过。
李九锡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李正玉叫他进去。
李正玉穿着一身棉质的葭灰色长衣长裤,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眉宇冷淡,有冰雪气,那双长而媚的丹凤眼抬眸看人的时候,让人不由心尖颤动。
“你来了。”李正玉声线清冷,抬手让王雪莹帮李九锡拿了罐可乐,说道,“你哥跟我说过,你平日在家最爱喝这个。”
王雪莹将一罐可乐放在李九锡手边,帮他把拉环打开,又退回了李正玉身后。
在这古代园林一般的清静阁里喝可乐,真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李九锡举起可乐喝了几口,见李正玉垂首敛眸品茶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个人是不是舍不得把自己的好茶拿给自己喝,这才随意打发他。
“不知家主寻我来所为何事?”李九锡平时从来不这样说话,但面对李正玉时,不知为何就文绉绉起来了。
“你哥的意思是让你去兰省寻他,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事做,不如就待在他身边。我也不指望你能跟他学些什么,只希望离得近了他能管住你。”李正玉说道,她话的内容虽然有几分潜藏着的刻薄,但语气倒真像是个温和的长辈。
呵,又是他哥说,他们之间的对话,左右离不了李元辰,他可真是阴魂不散。
“不是我不想去。只是大哥那边本来就不太平,我去了只能给他添乱。”李九锡低垂着眉眼回道。
李元辰那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骨子里很专|制,哪怕工作忙得要死,也会挤出时间来管他。
与其去兰省,还不如待在李正玉身边讨生活呢,至少这位主儿其实不怎么稀得搭理他。
想到此处,李九锡自嘲地笑了一下。
“贺明珠在兰省读书。”李正玉道,“让你过去,也是想让你们借这个机会多相处一段时间。”
多年来浸淫于李正玉的淫威之下,李九锡早就被磨平了棱角,此时却不得不据理力争一下:“家主,有些话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但我还是想讲。大哥都三十多岁了依旧没有娶妻,要知道走仕途不娶妻本就是大忌。我不是不能理解,大哥是什么人,我怎么配同他比?您本就纵容他。”
李九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正玉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一些不妙的预感,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便收不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但锦书一个小丫头片子,您都能答应她不用她去联姻。难道我在您心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李正玉静静听他说完,轻轻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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