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四)
“跪下。”李正玉轻声道, 语气平静,分不清喜怒。
李九锡从椅子上站起来,抚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干脆利落地跪了。
“你面上功夫做的倒是不错, 还懂得敬着我。”李正玉抬了抬手, 李九锡顺从地膝行上前。
李九锡低垂着头, 余光察觉到李正玉想将手伸向他,但半道又收回手甩了甩, 像是差点儿碰到什么脏东西, 心中不由一痛。
“但我刚才可算是知道你平日里是怎么腹诽我了,‘小丫头片子’, 我没听错吧?”
李九锡猛然抬起头, 语气急促:“那不是说您。”
“有什么区别?我和李锦书同为女人,且都比你强, 强得多。”李正玉神情淡漠, 居高临下地望着李九锡,“自己掌嘴, 跪着打,你应该还记得打几下吧?”
李九锡嗓音滞涩:“心怀毁谤、出言不逊、忤逆犯上,三十下。”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李正玉将桌上的茶盏重新端起,啜饮了几口,等声音渐渐止息了,她抬起眼睫,李九锡脸上已满是青红的巴掌印子。
“我到底还是心软, 上次没直接把你打死。呵,起来吧, 你价值太低,跪在我面前也没什么趣味。”
李九锡闻言,扶着膝盖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敢再坐回座位上,垂首默然站着。
他到底没有在朋友面前说真话,他借大哥的名头挪用慈善基金的钱,犯了李正玉的大忌,她不仅剥夺了他对公司的掌控权,还用家法把他打了个半死,连大哥都不敢为他求情。
按大哥的话来说,李正玉没有直接送他归西,已经算得上是格外开恩了。
“你的婚约是早年间便定好的。”李正玉抬手在桌上轻点了几下,回归正题,“与贺家联姻确实对李家有好处,我不会否认这一点,也不会说什么你用了家族的资源就要有所回馈这样的废话。”
“李九锡,是你的能力决定了你没有多少反抗规则的空间。你抛不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想要自由,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李九锡知道李正玉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但这些话未免也太露骨了。他沉默了许久,恍惚间有些怀疑自己的酒是不是还没有醒,不然脑子里怎么一团乱麻。
是啊,他的能力不仅与大哥有天壤之别,甚至比不上现在已经在商界小有名头的李锦书。
“如果我改呢?”他以前确实怠惰又荒唐。
“那不关我的事,但想必你哥会高兴。”李正玉道。
李九锡屡屡触犯她的禁忌,她已经完全放弃这个人了,不过是看在李元辰的面子上才最后与他说上几句。
“好,我去兰省。”李九锡心中酸涩无比。
李正玉嘴边浮现淡淡的笑容:“我让雪莹送送你。”
“家主找我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吗?”李九锡看到她一副关门送客的样子,明明脸上胀痛难忍,情急之下仍脱口而出道,“听说您督促着他们改了《乾元秘史》的剧本。我这里有几个版本,可以供您借鉴一下。”
李九锡见李正玉神情散淡地垂眸饮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鼓足了勇气:“绿江有一篇同人文是这样写的——乾太祖与长乐公主并没有血缘关系,长乐公主其实是李家的养女。”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欣赏、互为知己,彼此间的情谊早就不言自明。但当时的乾太祖还没有资本挑战世俗的眼光,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长乐公主嫁人。”
“之所以从清贵文臣成为西厂提督,是因为她无法再忍受心爱之人做别人的妻子。她掌握权柄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促成了长乐公主的和离。”
成为西厂提督是乾太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对于此事为什么会发生,学者们历来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她当时还忠于新惠宗,因此愿做他手中利刃肃清官场;还有人认为她那时便已阴蓄政治野心,以此职位为排除异己、构陷大臣的工具和染指兵权的跳板。
这个同人文开的脑洞,让李正玉身后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王雪莹都不由长大了嘴巴。
“乾太祖为长乐公主一生未娶,长乐公主为乾太祖一生未嫁。”李九锡紧紧注视着李正玉,想从她的神情中窥到哪怕一丝端倪。
李正玉听他说完,眼角眉梢的冷淡加深了些许:“你刚才说有好几个版本,其实你真正想说的只有这一个吧。”
李九锡第一次敢于在李正玉态度显然不悦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不知家主对这个版本有什么看法?”
李正玉沉默注视了他片刻,似是没想到在她面前总是低眉敛目的人竟有如此大胆的时候,再开口时,语气已冷得有些可怕。
“我的看法?荒谬至极!这就是我的看法。”李正玉沉声道,她可以容忍李九锡的试探,却无法容忍他玷污她与李蔓瑛的亲情,她们姐妹情深,与性缘毫无关系。
李九锡无法分辨她是觉得恶心,还是被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只能希望是前者:“您性情淡漠,视世间万事万物如无物,但焉知旁人有没有那份心呢?您待大哥如亲人,我却怕到头来他伤了您的这份心意啊。即便您今天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后悔说这些话。”
李正玉神情莫测:“我以后不会再打你了。雪莹,送客。”
李九锡心下一沉,他倒宁愿李正玉真的打死他,但他那些试探的话已说出了口,到底是覆水难收,只能神情恍惚地告辞离开。
王雪莹向前走了一段又停住了脚步,摸不准李正玉让她送客是口头说说还是真有此意。以她对小姐的了解,方才她语气那样冷,大抵那句“送客”只是为了赶李九锡走。
李正玉轻声道:“送送他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王雪莹心头一跳。
李正玉见她脸色难看,笑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刽子手。我的意思是以后他不会再进愚园了。”
*
王雪莹送了一小段路之后很快就回来了,李正玉今天已经玩了很久游戏了,此时正翻着书培养睡意。
李正玉没有再提起李九锡,王雪莹便也闭口不言。
她知道小姐是真的生气了,这个三房的小少爷未免有些太大胆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铃声响起,是李元辰打来的视频电话,李正玉皱了皱眉,将电话摁掉。
过了约莫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语音电话。
李正玉接通电话,语气一如往常:“九锡马上就会过去,你好好管一管他,不要让他再到处作死。”
李元辰声线低沉,语气温和:“我会好好管教他。不聊他了,你还记得你几年前找人雕的那块岁寒三友玉佩吗?说来也巧,我竟寻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我已经让人带过去给你了,他明天就到。”
他估摸着,李正玉可能无意间看到过那枚玉佩,见猎心喜,但一时间无法拿到手,这才雕了块完全相同的带在身边。
若得到原物她能开怀,也不枉他耗费这么多功夫。
李正玉沉默了半晌,那枚玉佩本该好好地躺在墓里才对,盗墓贼真是该死。
见李正玉没有回应,李元辰继续说道:“宝塔山旁那块地的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我在兰省也有所耳闻,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沈清石的家伙简直就是一条疯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咬着你不放。”
其实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如果李正玉不需要的话,他不会贸然插手,依他对李正玉的了解,这样反倒会惹得她不快。
李正玉一句废话应付了过去:“我自有打算。”
“老爷子打电话叫我回去参加你父亲的葬礼,我听他的意思,如果你不准备办的话,他就要另找人来办了。这样也好,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回来一次,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看来李老爷子到底还是心软,不忍心自己的大儿子就那样葬身大海。先讲此事告诉李元辰,是在敲打她?
脑海中思绪一晃而过,李正玉道:“你虽比我大一些,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晚辈来看,你有这份回来孝敬我的心,我当然欣慰。”
李元辰不是生来就能独当一面的,他也有羽翼未丰、举棋不定的时候,在有些方面,她确实算得上是他的领路人。而且她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说把他当成晚辈,倒也不算侮辱他。
这次轮到李元辰沉默了。
他知道李正玉在情爱上向来有些迟钝,可她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再迟钝又能迟钝到哪里去?
上一次,他不过是在谈话中稍有些情难自已,便惹得她不快,第二天便传出了她夸赞他是“李家麒麟儿”的事。
世人皆道这是李正玉对他的偏爱,只有他清楚,这是长辈的语气,是她在点他。
“李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与讲究,即便是老爷子,也未必会阻拦。”李元辰轻声道。
李正玉冷笑:“你想的有些太远了,我才是第一个不愿的那个人。好了,我要休息了。”
没等李元辰回应,李正玉便挂断了电话。王雪莹在她接电话的空档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她起身朝浴室走去。
泡了一个小时的澡,不知为何反倒没有了睡意,李正玉草草吹干了头发,回到清静阁处理公务。
已经到了李正玉平日里休息的时间,但王雪莹不敢开口劝她,只默默立在一旁为她添茶倒水。
清静阁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李正玉的一声长叹打破了沉默:“锦书真是体贴我,什么都帮我做好了,我安排好的人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王雪莹还以为小姐是因为李元辰的事心绪难平,没想到是为了李锦书。也是,李家虽远远算不上人丁稀薄,但上一代人死的死、废的废,这一代得用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有一个李元辰。
李锦书自几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小姐从那时起便对她多了几分看重。
可她却辜负了这份看重。
李正玉按了按太阳穴,她倒算不上愤怒和心寒,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原身被送到精神病院主要是她父亲和沈清石的锅,无论是依据剧情,还是依据她从原身的记忆中得到的信息,都能发现李锦书在其中确实没有问题,她不过是答应了一个以前有过婚约但已经解除了的男人的追求罢了。
原身对李锦书这个女主也没有多少负面看法,并没有将她列为复仇对象。
李正玉几年前发现了李锦书在商业上有一些天赋,虽然没有花大力气去培养她,但确实给足了发展空间,喂了不少资源。
没想到李锦书竟和沈清石勾结在了一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智商,连风向都不会看,和沈清石一起入了套。
李正玉此次给沈清石设下的套很简单。
自从与她退婚后,可能是觉得伤到了自尊,沈清石总是想方设法在她这里刷存在感,李元辰的那句评价不错,他确实像是一条咬着人不放的疯狗。
沈清石前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为了在不损害自己形象的前提下与原身解除婚约,不惜与李父共谋将原身送进精神病院。
就算他安安分分的,李正玉都不可能放过他,更何况他跳得那么厉害呢?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都没有在李正玉手里讨过好,却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伤不到人,恶心人。
所以,李正玉准备再给他来一记狠的。
她很早之前便放出了传言,传言中,根据她平日里最信任的风水大师的说法,宝塔山旁的那块地是一块可以兴旺李家的风水宝地。
她在别人提起此事时口风很紧,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但如果人们认真探查一番她私底下的动作,又能发现她对这块地势在必得。
宝塔山确实风清水秀,但没有人相信李正玉想要拿下那块地只是因为风水大师的一句批语。纵观这么多年来李正玉的行事,她可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李家只有一家公司涉足房地产,摊子铺得并不大,走的向来是稳准狠的路线,大多数人都认为李正玉看重的地必定有其独特之处。
在李正玉的暗中推动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风水大师的批语可能只是她设的障眼法,一方面劝退那些本不愿与李家作对的人,另一方面麻痹潜在的竞争对手。
这快地,绝对不普通。
第32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五)
李正玉没想到, 她才抛下鱼饵没多久,沈清石就上了勾,这家伙简直是记吃不记打,都踩了那么多次坑了, 还是不长记性。
她更没想到, 李锦书勾结外人, 也一起掉到坑里去了。她原是打算过段时间将房地产公司也交给李锦书运作的,倒是不知道沈清石能给她多少好处?
这样也好, 她原本选定的“勾结”沈清石的人倒是不用出马了。似乎在上一个小世界便是如此, 所有计划她只用起个头,接着便会有人莫名其妙帮她完成。
发现李锦书吃里扒外后, 李正玉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宝塔山附近是下一步市政规划的重点, 想必沈清石现在也已经得知此事了。
宝塔山旁的那快地确实不普通,也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乾太祖和新惠宗都在里头埋着呢。
沈清石拿到了这块地, 想必会很惊喜吧。
这一世李正玉很少熬夜,但今天她忙到了深夜, 直到十分疲倦了才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李元辰的人便将玉佩送来了,李正玉不用仔细辨认, 刚一入手,便知道确实是上一世的那一块。
李元辰说得轻巧,似乎没有花太大力气便得来了,但这毕竟是新朝年间的东西,哪怕在典籍上未有过记载, 没有两代帝王给它抬身价,恐怕拿到手也得付出不少代价。
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星期, 她便知道了这一世与上一世是同一世界的不同时间线。此时将她与朱庭瑄共同的遗物攥在手中,那种感受更是难以言喻。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有些人、有些事,她其实已快要忘却,但这块玉佩却是她把玩惯了的。
李正玉今日要回李家老宅,她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长衣长裤,由于材质原因,倒是不觉得闷热。
她前两世少年的时候喜欢穿红衣华服,后来可能是心理年龄大了,爱上了素净些的颜色,哪怕如今重回少年,服饰也以黑白灰为主。
李老爷子身体勉强算得上硬朗,每日都要早起晨练,李正玉回到李家老宅时刚好赶上饭点,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桌子上的菜倒是有一半都是她惯常爱吃的。
吃完饭,两人一同来到书房。与完全仿古的愚园不同,老宅的装潢更偏向新中式,书房古朴而大气。
老爷子依照惯例只询问她的身体和饮食,没有过问其他,但李正玉还是将最近手头上的事和自己下一步的规划挑能说的说了。
“你父亲和你二叔都是不成器的,你为这个家也是操透了心了,照我的想法,你父亲的葬礼就让我派人去操持吧。他小时候待在老家,没有在我和你奶奶身边长大,这才养成了那荒唐又疏狂的性子。”
“如今想来,其实是我亏欠了他。”
李正玉道:“能得爷爷记挂,若父亲在天有灵,想必会潸然泪下。”
她这次打算顺着李老爷子,不准备阳奉阴违,她行事虽然毫无底线,但李源人都死了,放他一马,让他入土为安也无妨。
“外界的传言,我有所耳闻,有些话实在不好听。你怎么不派人澄清?平白担了虚名。”
李正玉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传言,无论是把在李家内斗中失败的父亲和二叔送进了精神病院,还是准备把自己父亲的骨灰撒进大海里,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恶行。
类似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她还做了许多,只是没有流传得那么广罢了。
思索了一瞬,李正玉轻叹一口气道:“我们自家人知道父亲和二叔确实有精神疾病,外人可不知道,若是澄清了反倒不妥,以后李家人还要不要走仕途?实不相瞒,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那般甚嚣尘上,我也是添了一把火的。”
准备把李源的骨灰撒进大海这件事,就当没有存在过吧。李老爷子的座右铭不就是“难得糊涂”吗?
“你啊!他们说你心狠,其实你最是心软,只是对自己狠罢了。”李老爷子似是感动至极,也不谈正事了,又闲聊了些家常。
饭后半小时,佣人端来了水,李老爷子小口慢咽,喝完之后便到了他午休的时候,李正玉也回到自己在老宅的院子休息。
她不知道她的那些话李老爷子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这不重要,她如今已是家主了。
她也没有说假话,她怎么可能狠心到把没有病的亲人关进精神病院呢?那两人确实得了精神疾病。
前世没有,这一世却得了,世事无常,真是可怜。
不知是巧合,还是李锦书知道了今天是李正玉回老宅的日子,下午的时候她也过来了,先是拿着新买的紫砂壶去问候了老爷子,接着便携着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名画直奔李正玉的院子而来。
李正玉待她的态度既不疏远也不热切,少了几分待后辈的意味,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审视。
她率性而为,随手敲打了几下,也不怕李锦书察觉到什么坏了计划。
这么多年来,她给李家人留下的印象与其说是城府深,不如说是喜怒无常,莫说是敲打,哪怕突然给人一刀,恐怕也没人会觉得突兀。
半个月后,宝塔山旁那快地正式拍卖,李正玉“败北”,沈清石入套。
*
谢家老宅。
谢流云端着姿态,一副沉浸在谢混的琴声之中的样子,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天是他来的不巧,佣人也不知道提醒他一下,小叔弹琴的时候,最讨厌有人在他旁边了,但现在退出去只会显得更尴尬。
好在,这一曲快要收尾了。
弹完一曲,谢混转头望向静静站在那儿的谢流云,温声道:“你姐姐有正事要忙,没必要回来,你也不知道劝劝她。”
谢流云一听便知道谢流岚从兰省回来的消息没有瞒住,闷声道:“姐姐说她要亲自回来请罪,现在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谢混没有显出失望的样子,说道:“不怪她,她人就在兰省,我害怕错失先机才委托给她去办,其实我应该自己赶过去的。”
听谢混这样说,谢流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那枚玉佩对他有多重要,心中更加气馁:“李家那个李元辰对杜先生有救命之恩,即便姐姐已经得您允许许下远超那枚玉佩本身价值的钱财与资源,依旧没能争过他。”
潜台词便是,你赶过去可能也没什么用。
谢混垂头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道:“那枚玉佩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从儿时起,上一世的经历便时常入他梦中,他如疯魔了一般在这千年后的尘世追寻着她留下的痕迹。
说疯魔,其实是很恰当的。还记得他八岁的时候,李家大房新得了一个女儿,起名为李正玉,那个孩子满月时他便跟着父母去看过,甚至怀着奇特的心情等待着她长到了七八岁。
她背着书包上小学的时候,他曾在路边的车内看过她几次。
他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事实证明妄想便是妄想,那个脸蛋瘦削、有些怯懦的小女孩与他的温如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他终究是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这世上。
后来,灰心失望之下,他已不敢再去见那个孩子,连有关她的消息也刻意回避。
但有些传闻是避无可避的,这个李正玉极有手段,倒是与她肖似,只可惜,终究不是她。
谢流云料想虽面上看不出,但小叔此时必定很颓丧,据说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将自己闷在屋里。
为了转移一下小叔的注意力,他便坐到一旁的座椅上聊起了最近听到的趣事。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宝塔山旁那块地拍卖的事儿。谢家虽没有涉足房地产行业,但此事沸沸扬扬,他便也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谢混是否听说了此事,但他还是用诙谐的语气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沈清石与李家那一位对上的时候总是处于弱势,没想到这次却是赢了一局。李家那位此次倒是难得在态度上对他重视了几分,还放了一句话出来呢。”
谢流云话说到一半时,谢混那向来温和又冷静自持的神情便有了动容。等听到李正玉在此次拍卖中失利时,他的手都因过于激动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说了什么?”谢混起身快步来到谢流云面前,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时燃烧着能将人吞噬殆尽的火焰。
“恭喜沈家少主得偿所愿,不过千万不要忘记了,死得其所也是得偿所愿的一种。”
谢流云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后才回答道。他这个小叔向来沉稳冷静,七情六欲少到近乎没有,这么多年来,只见他在那些古董文物上执着过,哦,还有那个《乾元秘史》。
他哪里见过小叔现在这副模样?
明明这话是从谢流云口中复述出来的,谢混却仿佛可以想象到李正玉说这句话时的模样。
他身形踉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不顾一旁目瞪口呆的谢流云,一边流泪,一边笑出声来:“是她,一定是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
他也听到过不少传闻,就像谢流云刚才说的那样,沈清石对上李正玉的时候没有赢过哪怕一次,他屡战屡败,搞得沈家元气大伤,不少沈家人都对他有了微词。
沈清石自以为赢了一次,李正玉却说他是“死得其所”,这是因为她知道那块地会爆雷。
那是新惠宗陵寝所在之处,是上辈子的他本应长眠之地。
再想到那块被李元辰夺走的玉佩……他已经查证过,杜先生并不知道那块玉佩曾经被两代帝王佩戴过,那玉佩能得他看重是因为年代久远且品相不错。
杜先生在兰省能量很大,但李元辰为了那块玉佩,愿意用救命之恩去换,这是牺牲了本可能有助于他仕途的机会成本。
李元辰是李家人,自然唯家主马首是瞻,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温如,不会有别人能明白那块玉佩所代表的意义。
她是否也忆起了前世?她上一世终身没有婚嫁,这一世又愿意将玉佩找回,她对他想必并非全然没有情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那些记忆的,他们又错过了彼此多久?
上辈子,他有许多憾事,但唯一不后悔的便是爱她。
谢流云一边递纸,一边试图扶起谢混,却被他挥开了手。
“我要去见她。”
见谁?谢流云见向来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谢混随意抹了抹眼泪,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不由一头雾水。
第33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六)
今日阳光正好, 李正玉却嫌晒得慌,将门窗紧掩,在清净阁中练字。
王雪莹推门而入,轻声道:“谢家家主想来拜访您。”
李正玉抬头, 皱眉沉思片刻, 他与谢家这位家主向来没有交集, 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这拜访有些太过突如其来了。
她没有将笔放下, 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 随口道:“我这周还算清闲,跟他约个时间在外面见吧。”
王雪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 一时间有些紧张, 说道:“他已经来了,人便在愚园外。”
李正玉眉头蹙得更紧:“那便请他进来吧, 直接迎他去正堂。”
谢家家风清正, 他们家的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是那个小一些的叫什么谢流云的身上有几分人气儿, 经常与李九锡在一块儿玩闹。
她虽不会在未见面的情况下贸然给人贴标签,但大致能推测出谢家家主大概会是老古板里的战斗机,她和这样的人聊不到一块去。
不知他今日来所为何事?
外来的车开不进愚园, 谢混便由人带着走了一路,此时正是下午两点,虽不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却是一天中最热的,带他进来的佣人的汗浸湿了衣衫, 他却一滴汗都没流,且步伐越来越快。
王雪莹在半路上等他, 见他步履匆匆却不堕风度,不由暗叹一句名不虚传,她早就听说谢家家主有谦谦君子之风,没想到见面更胜闻名,踩风火轮都能踩出风采来。
她实在是想问问对方到底是在急什么?但也知道这话不是她应该问的,便只安静地做好自己应当做的,迎谢混进了朝晖堂,上了茶。
李正玉今日本就空闲,自然不会无故晾着对方,只耽搁了一小会儿,洗了手又换了衣服,便也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朝晖堂。
谢混只啜饮了两口,便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安静地坐着等待,因此哪怕是听到了李正玉那熟悉的脚步声,又看到了她的面容,也没有闹出将茶杯打翻的笑话来。
他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起身,微笑,走上前去将李正玉拥入怀中,道一句:“我好想你。”
可这一套完整又流畅的流程在第一步便卡了壳。
他注视着李正玉那张与千年前完全相同的脸,一时间悲喜交集,复杂到难以辨认的情绪由时光的洪流裹挟着朝他涌来,眼泪难以抑制地淌了下来。
他的形象,完了。
与谢混不同,李正玉觉得自己只有纯粹的震惊,疯狂地在脑海中唤着系统。
她这个系统什么忙都帮不上,整天睡觉,还老闹出一些幺蛾子。
“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朱庭瑄会在这里?”
她根本就不用问眼前这个谢混和朱庭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容貌与眼神完全相同,即便年龄和气质有了些许变化,但这个人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系统也大为震撼:“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爱的力量?”
察觉到了两人间那微妙的气氛,王雪莹适时退出了朝晖堂。
李正玉懒得听系统废话,也没有发现王雪莹出去了,她走过某个哭包,来到主位上坐下。
她刚一坐下,正要端起茶杯小酌一口平复一下心情,余光中一个黑影迅速移动又重重压了上来,谢混快步来到了她身前,不顾他们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的别扭姿势,弯腰狠狠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肩宽背阔,力道极大,虽极力轻柔,但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还是有些掌握不住分寸。
草,她的腰。
这家伙到底是刚从外面进来的,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蒸得她发晕。
她以为谢混维持这个大家都难受的姿势顶多也就一小会儿,没想到他抱着不撒手了,忍无可忍之下说道:“你别把眼泪抹我衣服上了。”
谢混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有再流泪一样立刻将头抬了起来,他牢牢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看得非常认真。他就像一台人体摄像机,能记住这张脸上的每一个像素点,但他永远也看不够。
永远也看不够。
也许是因为刚才把李正玉抱在怀中的感受太过真实,此时他心中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眼睛依旧酸涩的要命,只有拼命忍耐着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李正玉看着他那充斥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睛和通红的眼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谢混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李正玉存在着,于他而言便是恩赐。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谢混轻轻抵上李正玉的额头,果不其然被她推开了,他也不气馁。
李正玉调整了一下坐姿,揉了揉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的?”
谢混笑了起来,心里甜滋滋的,原来不只他一个人智商下降了:“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扇我一巴掌,我就知道了,你也记得。”
李正玉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刻只想赶紧将这一页揭过。
谢混又弯着腰凑了过来:“温如,我好想你。”
他于午夜梦回时低声呢喃了无数次的这四个字,他计划了一路的这四个字,终于当着这个人的面说出来了。
她不再是梦中飘渺难觅却相思刻骨的幻影,她就活生生坐在他面前,会因他的唐突而蹙眉。
“温如,你爱我。”谢混轻声道。
她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寻找他赠她的玉佩,又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情意?
李正玉觉得这一场面可以被称为世界名画,她自诩冷静自持,一生所爱唯钱权二字,居然被这个动不动就泪流满面的家伙这样污蔑。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李正玉气笑了,没见过代替别人给自己表白的。
“温如,‘我爱你’就像是真理,无需说出来,不言自明,永恒存在。”谢混温声道,“你爱我,是我求来的。”
“向谁求的?”
“向满天神佛。”谢混道。其实他从前不信神佛,但清风道人那句“求而不得”的谶语果真应验,他又有了转世重生这样的缘法,不信,也只能信了。
他忆起了从前,便时常在心中祈祷,若是苍天真的垂怜他,能否给他一个与李正玉再续前缘的机会。
“那你让神佛爱你吧。”李正玉道,“他们管不到我。”
“那我求你,可以吗?”谢混单膝跪地,伏在李正玉的膝上,虔诚地注视着她,像是在仰视自己的神明,“我求你爱我。”
“你刚才那么笃定地说我爱你,怎么现在又要求了?”李正玉也不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好神在在地笑望他。
“我求你看清自己的心。”谢混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轻声道。
李正玉听他这么说,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冷笑道:“你有些太自恋了。不要忘了,我们曾恩怨相对。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那是因为我先强迫了你。”谢混道,“如果不是我强行将你囚于宫中,你怎么可能会仓促之下造反?”
李正玉被他这逻辑搞得哑口无言,脸上的冷淡都绷不住了。
她当时已经说过自己造反是蓄谋已久,怎么,难道他错在没有给自己留下充足的积蓄力量的时间?
见李正玉沉默不语,表情似是缓和了一些,谢混继续道:“你所以为的足够让我不再爱你的理由,我已听你说过一遍了,可我情难自抑。”
李正玉静静注视了他片刻,说道,“先起来吧,你难道要在这儿跪一辈子?”
谢混又轻碰了一下李正玉的手,见她没有躲,不由心生喜悦,利索地站了起来。
系统小声嘀咕:“宿主,你在纠结什么啊?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你也并非对他无意啊。”
“我夺他皇位,害他身死,难道我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我已经在权力与他之间做出了选择,现在你告诉我两者可以兼得,我难免会问自己,我配吗?”
“可他不在意啊。”系统挠了挠电子头。
它很了解她这个宿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包袱可言,堪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谓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怎么临门一脚了,讲起问心无愧了。
“你不明白。”李正玉道。
谢混明白,所以他遭到反驳却依然笃定李正玉爱他。
爱,让傲慢者谦卑,让自持者癫狂,让精于谋算者忘却利益,让野心勃勃者……踌躇不前。
李正玉带着谢混向清静阁走去,那里是闲谈的好地方。愚园中景色很美,只可惜如今天气炎热,倒是无法一同欣赏了。
李正玉步履缓慢,谢混与她并肩而行,微微侧头,注视着她那在光影中美得近乎虚幻的侧脸线条,她那细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扇动的时候,在谢混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时光在李正玉的身上沉淀出独特的风姿,她眉眼间的冰雪明明冷冽到似乎千百万年都不会消融,但谢混能察觉到她每一瞬的犹疑与动容。
就比如此时此刻,李正玉正要推开清静阁的门,突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问出了在她心中徘徊了许久的话:“穿心而死,有多痛?”
谢混见她眉间沉郁,不由心中一痛,一时间不知如何减轻她的忧思。
他语气温和沉稳,说出的话却让人想将他美美打上一顿:“痛得要死,不是已经痛死了。温如,你如果有补偿我的心,就快把你卧室的门打开,我要进去。”
你有病吧!李正玉想骂他,但不知为何还是没有骂出口,冷声道:“这是书房,不是卧室。”
第34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七)
已经痛死了,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这就是克己复礼的谢家人?
李正玉推门而入,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谢混,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手机。见谢混进来之后不说话, 她轻哼一声, 说道:“你什么时候走?”
“你赶不走我, 因为我会翻译。”谢混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李正玉身边, 说道, “你什么时候走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走,你疼不疼的意思是我很心疼你。”
李正玉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骂道:“你有病吧!”
谢混笑道:“这句话翻译过来便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心里明白就好了, 偏要说出来, 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短短四个骂人的字,被他翻译成一大段话, 李正玉都气笑了:“你知道你自己在传闻里是什么形象吗?真想让那些人知道你现在的样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克己复礼、持重端方,这样的溢美之词,就是用来形容眼前这个人的?可知有多少人受他蒙骗。
“他们怎么看我, 我不在乎。温如,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谢混的语气很认真,他如今比上一世与李正玉相遇时年轻了不少,威严之感淡了许多, 多了几分如玉般的温润,那双清亮的眸子含笑凝视的时候, 眸光仿佛化作了潺潺溪水,在人的肌肤上流淌而过。
李正玉向来是坏事做尽亦问心无愧的,见他这副模样,竟难得有些心软,她上辈子确实欠了他一点点,夸他一两句又能怎样?但又想到他刚才那耍宝的样子,便想逗逗他,于是说道:“你是个好人。”
谢混难得变了脸色,怎么突然给他发好人卡?这可不吉利。他野心很大,要做情人、当爱人。
“怎么,你不高兴?”李正玉适时显露出疑惑。
见谢混的表情越来越沮丧,李正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了,谢混便也跟着笑道:“你终于笑了。”
李正玉上辈子留下的笔墨,这些年来他搜集了许多,每天早起和入睡前都要细细看一遍。
有时候坐拥天下也未必能真正快乐,在这一点上,他其实也很有发言权。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他的温如在想些什么呢?
那时他以为此生已无缘与她相见,他捧着她的笔墨,眺望着与千年前别无二致的月亮,明明那么希望她能爱他,但只要想起在那数十载的漫漫长夜中,她都可能怀着歉意入睡,便觉得她不爱他也好。
当然,最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既没有少到让他难过,也没有多到令她痛苦。
她只要怀着些许浅淡的爱意就好了,想起他的时候,月亮的清辉便洒在她的身上。
他不敢告诉李正玉他搜集了许多她的字,她看上去冷淡,其实很容易觉得尴尬。
李正玉不知道谢混心中所想,不然必定又是一句“自作多情”就砸过去了,但哪怕是针对这句“你终于笑了”,她也有话不吐不快。
“自从你来,我已经被你气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都忘了数了。”
谢混笑道:“也就是我,温如,别人可没我这个本事。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李正玉生气的样子很美,故作生气的样子更美,凤眼含怒,霞晕双颊,极为动人。谢混不敢告诉她,他害怕以后李正玉憋着气把身体弄坏了。
其实他只是想逗她一下,这辈子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徐徐图之了,再也不做向上辈子那样将人直接囚在身边的混账事。
没想到李正玉那双清冷的眸子波光流转了一瞬,继而垂眸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系统都震撼了,没想到宿主在小事上别扭,在大事上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啊。
谢混不由怔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昏脑胀,心间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涩与欢喜,他半边身子离了椅子,整个人向李正玉倾斜,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脸颊上。
李正玉微微朝一旁侧了侧身,她的眼睫垂下,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若是因为愧疚……温如,我更想你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必考虑我,我等得起。”谢混声线微微颤抖,心中激动又忐忑。
他可以等,等到死。
李正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眼睫轻轻扇动,她瞥了谢混一眼,又迅速敛去了眸光。没有下定决心般的姿态,就像是说一些极为平常的话一样,她轻声道:“我没有想那么多。你的人生很短,没有时间再等了。”
虽然不知道谢混为什么会转世,但没有系统,灵魂至多能在时光中穿行,无法跨越世界的壁障。
她会有漫长的生命,可他只有这短短的一世。
并非全然是因为愧疚,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望着这个人的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惊觉,短暂的不只是他的时间。
这是他们最后一世了。
上一世夺他江山、害他身死,此时又接受他的爱,她确实问心有愧,但她难道是什么很高尚的人吗?
好人消解心结有时需要一生,坏人消解心结往往只需一瞬。这样不对,但很爽啊!
李正玉将身子侧过来,谢混将手搭上她的后颈,脸缓缓贴近。眼前人静静坐着,既不向前,也不后退,眼尾的晕红极为动人,谢混一时间看痴了。
“我真像是在做梦。”谢混道。
话音刚落,他低头细细啄吻李正玉的唇,李正玉没有闪躲,她抬起手,抚上谢混的发丝。
察觉到了李正玉的纵容,谢混心中火热,攻城略地,如飓风席卷,将心中的思念与爱意全然付诸一吻。
李正玉心中明明已打定了主意纵容他一回,但仍是耐不住这激烈的唇齿纠缠,花枝轻颤,泪盈于眼,不由推拒了起来。
这一世,不知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还是这个人转了性子,她能感受到谢混的压迫感减轻了许多,此时才明白,其实他一直克制着。
方才好不容易得她允许,谢混哪里还克制得住。他不顾李正玉那轻微的抗拒,将她抱起放在桌子上亲吻。
李正玉正强自忍耐,感受到那双作乱的手摸上了她的扣子,压抑着颤音低声道:“你做什么?这里是书房。”
“怎么?朕的状元郎难道是害怕亵渎了圣贤。”谢混手上动作不停,他视李正玉如神明,正因如此,才更加难以忍耐欲念。
李正玉方才不该纵容他的,他不是君子,面对着她,他克制不住自己。
谢混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与其说是让她想起了前世,不如说更像是某种令人羞恼的角色扮演。李正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滚烫的厉害,打定了主意,若是谢混再得寸进尺,她定要给他一巴掌。
她两只手撑着桌面往后退去,却被谢混牢牢制住了双手,挣扎之下,砚台被扫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雪莹本来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上茶,清静阁隔音不错,但砚台落地的声响还是被她听到了,她在门外高声道:“小姐,什么掉在地上了?需要我进来吗?”
李正玉狠狠瞪了谢混一眼,让他别再动了,谢混立刻一脸乖巧地点点头,知道如果此时忤逆她让她丢了面子,那是真的要糟,怕是以后都难近她身了。
谢混虽暂时按兵不动,但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李正玉,就仿佛眼睛是他的进食器官一样。
坐在桌上用手捂着脸,平复了一下呼吸,李正玉这才用往日的语气说道:“不用,你去唤他们备餐吧,准备些下火的吃食。”
王雪莹应了一声,谢混估摸着她应该走了,手又要摸上来,被李正玉一把拍开。
“年轻人火气重,温如,你要多担待。”谢混笑道。他知道李正玉刚才那句话有敲打他的意思,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不过,虽比上一世年轻了不少,但他对自己的年龄还是有些不满意,如果他只比李正玉大三岁就好了,男大三,抱金砖,她爱财,必定爱他爱得要命。
“你得寸进尺。”李正玉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滚烫得厉害,她抬眼便看到谢混那双能把人点着的冒着火星子的眼睛,不由心头火起,“别这样看我。”
“温如怎么知道我饿了。”谢混笑道,他也没办法,他的眼神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快要到饭点了,自作多情。”李正玉冷哼一声,她板着脸,不知道她那双平时浸着冰的眸子此时晕着一滩春水。
“不是肚子饿。”
谢混这下是真得寸进尺,他抓着李正玉的手往那处按去,想证明自己真的忍得很辛苦。
李正玉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指尖发麻,一时间又羞又恼,急气攻心,脸上的晕红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她只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巴掌都不解气了,抬起手就给了谢混一拳。
谢混也不躲,硬生生受了,李正玉力道很大,他闷哼一声,可怜兮兮朝李正玉望去,希望能得她安慰。
李正玉不吃他这一套,冷声道:“你要是再做这种……这种不知所谓的事,那就滚回家去,不要在这儿吃饭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第一天就要上房揭瓦了,以后还能了得?李正玉想起刚才他那恶劣的行为,一团火苗又从指尖烧到了脸颊。
她有些后悔刚才就那么轻易允诺了他,这家伙天赋异禀,她实在是无福消受。
第35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八)
用餐的时候, 谢混轻车熟路地给李正玉夹菜,说道:“你的口味好像变了不少。”
李正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时移世易,我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吃完饭, 李正玉催他回去, 但谢混打定了主意要赖在这儿了, 还打上同情牌:“温如,没有你在身边, 我睡不安稳。”
他这话说的, 就好像他们经常睡在一起似的。李正玉懒得与他做言语纠缠,自顾自走到清辉阁玩手机去了, 在书房玩游戏是她的一大爱好。
王雪莹一直揣测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应该啊,小姐与谢家家主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们不会是网恋吧?
李正玉去哪儿, 谢混便迅速跟上, 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拴在李正玉的裤腰带上。
李正玉想要无视他,但谢混时不时便要找她说话, 搞得她打游戏都不畅快了,干脆看些闲书。
“温如,刚才我摸到了。”谢混轻声道。
李正玉一听到这几个字就快要炸毛了:“大白天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有没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混知道她误会了,赶紧澄清道,他现在在李正玉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我的意思是我摸到那块玉了。”
李正玉轻轻咬了咬下唇,那玉她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着,谢混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谢混呵呵笑了起来, 莫名有几分傻气:“我真高兴,你心里有我。”
“你再这么不正经, 马上就没有了。”
谢混笑得更开心,那就是现在有了。
李正玉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不扑过来折磨她,他想说什么那便随他去吧。
手机提示音响起,王雪莹发来了一条信息,李正玉点开看了一眼。
“小姐,李锦书在园外想要见您。”
李正玉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王雪莹快速接通了,她不敢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明明就在一个园子里却要短信请示,打工人心里苦啊。
“告诉她,她没有进来的必要。”
王雪莹回道:“我明白了。”
她无需向李正玉陈述李锦书看上去有多么的凄惨,因为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她能做的就是遵从命令。
再者,她对李锦书并无同情,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打工人,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同情这种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大家族小姐。
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她忘记了。
李锦书在愚园外等待着,这几年来,她有李家小姐的身份,又在商场上崭露了头角,在宣城的二代圈子里向来都是被捧着的那一个,但即便是对待李正玉身边的佣人,她也惯常谨慎小心。
没想到她一朝落魄了,他们便连半点情面都不讲。可即便心中酸楚,她也知道怪不得他们,他们哪里敢忤逆李正玉呢?
与沈清石勾结是她鬼迷心窍,她被他给出的资源迷了眼睛,忘记了家族的利益和家主的脸面。
她只是觉得不公,为什么同样犯了家主的忌,李九锡可以在兄长的庇护下继续过纸醉金迷的日子,她便要被打落尘埃?
他甚至比自己还要不堪!居然借着李元辰的名头挪用家族的慈善基金去投资灰产,要知道李正玉最看重这个基金会了。
王雪莹亲自来门口转述李正玉的话,自然也听到了李锦书心绪难平下的控诉。
同样是失去了名下产业的实际控制权,但李九锡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李锦书是有雄心壮志的商业精英,他们的感触自然截然不同。
在她看来,小姐不仅非常公平,对同辈人还手下留情了,与她历来的作风比起来堪称心慈手软。
对比一下当时和小姐争夺家主之位的大爷和二爷的下场,李锦书吃里扒外在先,能有这样的好结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发泄了几句后,李锦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知道李正玉的决定很难更改,听了王雪莹带的话后便歇了进愚园的心思,迅速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别的机会。
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那就是李源的葬礼。
*
葬礼上,李正玉与谢混一起出席,她那身平日里常穿的素色的衣服,放在此时倒是非常应景。
她与谢混并肩而来,众人皆颔首以示礼貌,有些人眼神中难掩惊讶,多看了几眼之后就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与谢混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此时一同出席,曾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们是谁的人的惊讶程度自然乘三。
李正玉的目光扫过全场,人来得倒是很齐全,连宣城的三流家族的人都来了,老爷子的确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不仅花销大,人还多。
这么多人,普通的礼厅可塞不下,怪不得是露天的。
李九锡才去了兰省不过半个月,便又被李元辰带回来参加葬礼,他安静地站在兄长身后,在重要场合倒是还有些许稳重的气质。
李元辰一身版型古朴大气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气质清正,周身透着儒雅之气。
李正玉刚一进来,李元辰的视线就粘在了她的身上,自然也看到了碍眼的谢混,他那张向来平静的面容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周身的气压也没有降低。
但李九锡可以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酸涩之下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原来他这个大哥并没有比他独特到哪里去。
他知道李正玉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谢流云的小叔,世人口中一等一的温润公子,谢流云见到他却像是耗子见了猫。
沈清石站在角落里,手上的指甲深深嵌到了肉里。刚才李正玉扫视全场的时候下意识将他忽视了,他们二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交接。
李正玉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她径直带着谢混走到李老爷子旁边的座位上坐下,迎着李老爷子那探究的眼神,她以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这是我的爱人。”
还没有等李老爷子做出任何反应,李正玉又补充道:“我没有生育能力,您不必担心两家合流会产生的纠纷。”
这句话不是骗人的,她确实无法在小世界里留下自己的后代。即便她能生,她是身穿,身上流的也不是李家的血。
如果李源和李道突发奇想去验一下她的DNA,说不定能发现惊喜呢。
李老爷子刚想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还没等他从这惊人之语中缓过一口气来,坐在李正玉身旁的谢混又说道:“我还可以入赘。”
“我管不了你,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李老爷子说道。
李正玉向来对他持礼甚恭,就比如他明明没有开口询问,李正玉便会向他说明自己近来的决策和下一步计划。
但他知道,李正玉这样做没有一点点软弱与妥协的成分,而是实打实的自信与掌控感。
你可以听,但你只能改变我愿意让你改变的事情。
比如今天的这场葬礼。
李正玉能够当上家主,其实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是靠他坚定的选择,而是靠让他别无选择。
可能是被牵动了心绪,在台上致辞的时候,李老爷子莫名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对这个还活着的时候他并没有非常在乎的大儿子愈发怜爱了起来,一时间老泪纵横。
众人也被他的悲痛感染了,有一些情绪敏感的眼眶都有些发红,那些惯常爱做戏的更是眼泪都流了下来。
李正玉到底还是有一些孝顺在身上的,没有完全当甩手掌柜,也为这次葬礼出了份力。
李老爷子致辞完毕后,李正玉请来的女团很快便上台为大家献舞一曲,她带头鼓掌,其他人不敢不跟着,刚才哀痛的气氛很快就被冲散了,一时间宾主尽欢。
李老爷子极为难得的面色铁青,这是他两个儿子先后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都未有过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被拂了面子。
李正玉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还关怀地问道:“您没事儿吧?”
这类唱跳团体向来活跃在二三线城市和乡间的葬礼上,她为了显示对父亲的看重,甚至还请来了最近在国际上都小有名头的知名女团,她实在是不知道老爷子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为了证明她慧眼识女团,李正玉又加钱让她们多跳了几个节目,场中的氛围原本还有一些尴尬,大家鼓掌的时候动作都有些僵硬,后来气氛倒真的热烈起来了。
害怕真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李正玉没有再插手接下来的仪式流程,以太过悲痛、需要舒缓一下情绪为由离开了座位,与谢混朝宽阔处走去。
他们刚一站定,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锦书知道今天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因此走过来的步伐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架势。
虽然她没有见过谢混,但她已经找人打听清楚这便是谢家家主,因此极为流畅自然地向他们二人问了好。
李正玉见李锦书走过来,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态度似乎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问道:“有什么事?”
“家主,我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正玉温声道:“当时我便说了,你这些年来太过劳累,脑子都有些发昏,是时候歇一歇了。现在我还是这句话。”
李锦书觉得自己现在是真有些头晕目眩。她在事业上有野心,如果不是野心过大的话,也不会被沈清石给出的利益迷惑。
李正玉给她的惩罚不单单是失去名下现有产业的实际掌控权那么简单,她断了她所有可以向上攀登的路,以后只能躺在分红上当一个废人。
第36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九)
她知道, 就算她现在脱离李家,用这么多年来自己积攒到的人脉和经验白手起家,李正玉照样会打压她,不会给她任何复起的机会。
李正玉的潜台词非常清楚, 既然你累得脑子都坏了, 那就歇一辈子吧。
“家主, 求求您了,这样的结局我无法接受。”李锦书知道眼泪对李正玉无用, 但她还是忍不住流泪。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的后果你无法承担。”李正玉笑道。说罢, 她用眼神示意李锦书可以离开了,转过身来继续同谢混说话。
当年, 李锦书父亲的白月光和私生子被她一起清理了出去, 不然李锦书还有的斗呢。由于她的出发点是看他们碍眼,并不是为了李锦书, 所以便也没觉得自己对她有什么恩情。
其实现在想来, 渣爹、恶毒继母和黑心继兄是李锦书人生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她斗了半本书呢, 她四舍五入也算是帮了她的忙了。
她的价值观与众不同,她可以接受一切阴谋与背叛,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大家手底下见真章,但不要赌输了再来恳求,没意义,不体面。
李正玉已失了耐心,但李锦书仍是不愿走, 今日若是离开,以后想再见李正玉一次恐怕难如登天。
似乎是不忍心看自己拉拢过去的二五仔这么窘迫, 沈清石这个幕后黑手很快就走过来英雄救美,他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李正玉,眼里分不清爱恨。
李正玉懒得施舍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沈清石脸色阴沉,将李锦书推到一边,说道:“你喜欢他?你们在一起了?”
“我的耐心消耗殆尽了。”李正玉依旧没有看向沈清石,而是对谢混笑道。
这个小世界的规则与她待惯了的世界不同,刚来的时候她还不太适应,但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养气功夫已经好了许多。
大家有什么恩怨,文明一些解决,商场上斗,谈判桌上谈,都可以。
但有些人,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给在附近候着的王雪莹发了个短信,安保公司的人很快就过来将沈清石和李锦书拖了下去。
李锦书发出一声惊呼,不是因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她是李家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李正玉的手段,至今仍是她的噩梦素材。
她惊讶,是因为这个安保公司是她名下的产业,她很看重这个公司,刚一接手便将能清洗的都清洗了一遍,这么多年为了拉拢其他股东和中高层更是花了不少功夫。
一个月不到,为什么她的公司会这么快就脱离了掌控?李正玉的意志就这样不可违抗吗?
沈清石起先挣扎,但似乎察觉到这是徒劳的,他很快便不挣扎了,狠狠盯着李正玉所在的方向,眼中的爱恨纠缠在一起化成了怒火,似是想将她与谢混一齐烧成灰。
李正玉的容貌与身形不缺女性的柔美,她纤细高挑,远望也可知曼妙。
但她带给人的审美感受与性别无关,她那惯常淡漠冷峻的神情,那双总是含着隐晦轻蔑的眼睛,与她金玉般耀目的容貌相得益彰,像是冰刃造就的花,惑于她的美丽的人伸手一碰便会被割伤。
他曾被她神情平淡地随手碾碎过无数次,连在沈家的地位都摇摇欲坠,可没有哪一次有如今这般恨。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李正玉将身体侧向那个男人,谢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他每说一句,李正玉都有所回应,有时还扬起浅淡的笑意。
谢混用手轻轻帮她整理了一下发丝,李正玉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继续着刚才谈话的内容,像是对谢混的行为极为熟稔,他的触碰于她而言不是冒犯,而是过节放假,情理之中。
安保公司的人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刚才发出惊呼的李锦书被他们捂了嘴,沈清石的嘴也顺带着被捂上了,但他们的突然出现本身就突兀至极,因此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老爷子此时已经没有气可生了,是他这个大儿子没有福气有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
沈清石的父亲见儿子这样狼狈,虽然暗恨他又要跑到李正玉面前去作妖,但还是没办法弃他于不顾,要知道他在外面可只有一个私生女。
沈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要上前解救自己的儿子,李元辰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阻止了他:“您不必担心,沈清石不会有事。”
李元辰言语礼貌,语气温和,还用上了敬称,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半点儿不礼貌,两只手放在沈父的肩上将他狠狠按在了椅子上。
沈父“哎呦”一声,尾椎骨痛得厉害,不由呲牙咧嘴。
李九锡也紧跟着李元辰过来了,闻言挑了挑眉,他觉得沈清石要出大事了。
当年二伯在与李正玉争家主之位时屡战屡败,头脑发热之下在她出行的车上做了手脚,想要逆风翻盘,没想到非但没有成事还被她拿到了证据。
那时李正玉已是日如中天,连老爷子都妥协了,愿意舍弃这个已经昏了头的儿子让李正玉把他送进监狱,没想到李正玉却不愿意,她心地善良,原谅了李道,与他一笑泯恩仇了。
他至今仍记得,李正玉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温声道:“一家人没有打不开的结。”
后来李道被人用轮椅推进了精神病院。
李元辰说这句话也不是打包票,只是不想让沈父上前去碍李正玉的眼。
他朝李正玉所在之处望去,倒是越看谢混越觉得碍眼,让李九锡留在原地看住沈父,自己朝李正玉那边走去。
李正玉见他来了,回以一个笑容。
谢混见李正玉待李元辰的态度有所不同,心中正暗暗吃味,便听见她说道:“介绍一下,这是谢混,我们不日便会举办婚礼,又要麻烦你回来参加了。”
“我与谢家家主曾见过几面,四舍五入也算是老相识了。”李元辰对着谢混点了点头,继而对李正玉道,“你还年轻,正是该玩乐的时候,结婚还为时过早。”
李元辰没想到李正玉会这样向他介绍谢混,但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他点头微笑,说出口的话也是恰到好处,不失体面。
他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谢混是李正玉找来息他的心思的挡箭牌,李正玉回绝人时向来不假辞色且直接。她能说出要举办婚礼的话,言辞又这样亲昵,想必确实是对这个野男人有意。
但谢混与李正玉素无交集,他们才认识几天?可见婚礼什么的其实还是没影子的事。他与李正玉自幼相识,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怎么比得了他?
谢混知道刚才那个沈清石对李正玉的恨更多是来源于爱而不得,那家伙的眼神太明显了,简直把“败犬”两个字挂在了脸上。
他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李正玉是用惯了权柄习惯了独断的人,他要是插手反倒会惹得她不快。
但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元辰莫名给了他危机感,不是因为这个人地位颇高还有手腕,而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过李正玉对这个人的看重,又听说过他是李家养子的传言。
喜怒能藏,但爱藏不住,李元辰看李正玉的眼神就像是狂信徒朝拜耶路撒冷,他觉得这个笑面虎怎么看怎么虚伪,比他这个谢家人都能装。
他定定看了李元辰一会儿,说道:“李先生管得有些太宽了,我与温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结婚实乃水到渠成,你这个外人怎么能懂?”
李元辰心头一跳,他没有想到李正玉居然能接受谢混给她取昵称,谢混当着他的面也这样称呼,分明就是在示威。
他望向谢混那双幽深得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那眼中有明晃晃地嘲讽:装什么自家人,你们相识多年,你还不是只能称呼她为家主?
李元辰的笑容渐渐淡去,他面前的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将其他人隔绝在外的氛围,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李正玉这样遥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许多。
他难得有些失去了分寸,对李正玉说道:“你是家族的掌权人,遇事不能只考虑感情,更要考虑利益,这是你以前同我说过的。谢家家主亦是掌权人,不知道他考虑的又是什么呢?”
他是大半个李家人,他们在一起确实需要冲破一些世俗观念,但他们的结合不会威胁到李正玉手中的权力半分,比招人入赘都要妥帖。
李正玉向来不在意世俗观念,却很在意权力,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机会很大,唯一需要赢得的便是她的心。
他也确实怀疑谢混的企图,是真的情之所至,还是觊觎李家家产?
李正玉直截了当道:“我不能生。”
李元辰道:“我不在乎。”
话刚一出口,李元辰便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李正玉并不是在拒绝他,她已拒绝过无数次。他此时铺陈她向来不在乎的心意,实在有些可笑。
李正玉的意思是他不必担忧下一代的事儿。至于这一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多么有手段。
李正玉脸都黑了,李元辰向来聪明,怎么现在听不懂人话了。没有生育能力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现在快被她说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混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见她有些郁卒,连对面站着情敌也顾不得了,说道:“其实是我不能生。”
这下李正玉是真的有些绷不住了,一时间无话可说,谢混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第37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
谢混安抚地拍拍李正玉的手臂, 朝李元辰笑了笑,继续道:“小明和小红青梅竹马,小明非常喜欢小红,但最后他们却没有在一起, 请问是因为小明不想吗?”
见李元辰沉默不语, 谢混笑道:“当然是因为小红不想了。李先生, 你怎么看?”
李正玉没有阻拦谢混给李元辰带来暴击,这么多年来, 她或隐晦或直接地拒绝了李元辰许多次, 他仍不能完全断念,希望从此以后他能不要再执着了。
李元辰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 在自己彻底失态之前告辞离去,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元辰走后,谢混轻声道:“我们实在是错过了许多时光, 不然他哪里有资格舞到我面前?”
李正玉斜睨他一眼, 笑而不语。
李正玉本想与谢混提前离场,但最后还是回到座位上参加完了葬礼, 完整地送了李源一程,浅表孝心。
期间安保队长发消息问她被拖下去的那两人要怎么处理,李正玉只是略一思索, 便让他把人放了。
她可是守法公民,且向来心软,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什么的只是心里想想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去做呢?
一个星期后,沈清石出车祸断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 她还派人前去送了水果,宽慰他即便残疾了也没关系, 听说沈清石非常感动,在病床上大骂她。
可能是恨得太狠了有些神志不清,沈清石的电话不在她的白名单上,便遣人来愚园求她去看望一下他,甚至还说只要她愿意见他,便将宝塔山旁的那块地双手奉上。
李正玉终于有些惊讶,不管那块地爆雷之后沈清石会有什么下场,他现在想将地给她,必定会被早就蹦达得厉害的沈家人群起而攻之,看来这个人在车祸里被撞坏了脑子,真的疯了。
李正玉自是置之不理。
《乾元秘史》已经开机了,她最近时常去片场转一转,谢混总是陪在她身边。
才来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她翻阅了不少她自己的野史,起初觉得这些人真会瞎写,败坏了她的一世英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英明可言。
既是戏说,那她干脆还原一下史实,给这个时代的观众带来一点儿小小的震撼。
《乾元秘史》的演员表刚一公布便出了一波圈,因为饰演乾太祖的居然是一个女子。
还没有开拍,网上便已经吵了起来,有人认为既然是言情剧,那适当改编其实也可以理解,也有人认为戏说不是胡说,不说尊重历史,至少应该尊重一下观众的智商。
对家公司确实买了不少水军,但真正下了血本的却是沈清石。在几次想要见到李正玉无果之后,他是真有些疯癫了,忘记了黑红也是红这件事。
*
剧本的第一幕,便是殿试的情景,李正玉在一旁看着,真觉得恍若隔世。
谢混来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看了剧本,才知道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原来你是那样想的。”
李正玉道:“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比你想象中坏多了。”
想她上辈子于阴诡之处搅弄风云,暗地里做了那么多的事,他竟一直觉得她柔弱,她都不由有些无奈。
他能真正认清她有一肚子坏水也是好事,没事儿把滤镜搞得那么重干什么?
谢混轻轻揉捏李正玉的指节,她的手指节分明,劲瘦有力,使人联想到硬玉与竹节,明明只是用手触碰,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莹润的皮肤散发的光辉,那是淡淡的冷光,清澈动人。
李正玉并不挣脱,谢混食髓知味,笑道:“我都知道,我就喜欢坏的。温如,我没救了,明明知道你不但强得要命且坏透了,却还是想护着你。”
对猛虎有保护欲的,普天之下可能就只有他一人。
《乾元秘史》拍了几个月,终于杀青了,但档期已经排到明年了。
李正玉与谢混的婚期一直没有敲定下来,谢混不知道李正玉为什么对此事又有了些许抵触,没关系,他可以等,这次他们有一辈子。
他在愚园待不久,李正玉嫌他总是黏在她身上让她做不成正事。
他想她想得厉害,想进愚园又总被她挡在外面,便在谢家老宅里养了两只小猫,勾着她时常来玩,没想到三五次之后小猫就被她抱回愚园去了。
他只好又养了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还将它教导得极为认他这个主人,只吃他喂的饭。
李正玉也很喜欢这只小狗,因此便经常过来。
夏尽秋至,秋去冬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小动物都要冬眠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李正玉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侧过身回避了他的眼神,露出一半的脖颈上泛起动人的红晕,好半晌才转过身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谢混的眼睛缓缓瞪大,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那么吓人。”谢混笑道。
他不笑还好,一笑李正玉便想起了许多事。
“我肯定没有你懂,你身经百战,极有经验。”李正玉冷声道。
谢混忙去揽李正玉的肩,被她躲开了,他便退而求其次去握她的手,她又躲,他连忙蹲下来把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李正玉给了他一脚。
谢混脱了她的鞋,将她的脚握在手里,杵在自己的心窝子上。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上辈子,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便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过往的那些事情不像是我的亲身经历,那些记忆也不像是我的记忆,而是别人的。”
谢混得寸进尺,轻轻捏了捏李正玉的脚,李正玉礼尚往来,又给了他一脚,他稳住身形,抬头回了一个微笑,李正玉气极。
“记忆中我宠爱的妃嫔,那天之后竟完全无法让我起心动念,自那时起我便没有再入过后宫了。”
李正玉没有不信,而是陷入了沉思。谢混的这番遭遇她其实很熟悉。
“系统,你怎么看?”
系统突然被问,思索了半天才道:“额……我站着看?”
李正玉心下无语,她到底在指望什么?
见李正玉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与软化,谢混坐回她身边又想去握她的手,李正玉连忙躲开:“你先洗手去。”
谢混笑了笑,正准备起身去洗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头凑到李正玉的耳边说道:“我以前看的避火图上,他们先是……也不漱口,便吻作一团。”
李正玉真想给他一拳,她才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说什么浑话,还不快去洗!”
“现在就去,等我回来。”
谢混洗完手,快步走进来,他长身玉立,气度文雅风流,迎面而来时一身的潇洒与写意,说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都不为过,谁能看出他其实很不正经。
李正玉给他想了一件正经事做,谢混弹琴,她和着琴声吹了一曲,琴箫和鸣,颇有些意趣。一曲奏罢,谢混继续弹奏,李正玉和着琴声开始玩游戏。
谢混的琴声似乎能给她加buff,三局全都赢了,李正玉难得来到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脖颈感谢他。
谢混制住她作乱的手,轻声道:“别乱摸。”
李正玉气笑了,这家伙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将平日里自己的作态都忘了。她一报还一报,朝谢混身上摸去,被他一把拉入了怀里,牢牢禁锢住。
李正玉知道谢混有多么恶劣,不敢乱动,说道:“快放我下去。”
“等一小会儿。”谢混的声线压得极低,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察觉到他的变化,李正玉脸上的红晕如海|棠醉日,完全是气得:“我动都没动,你怎么还是……?你怎么回事?”
谢混喉结滚动,李正玉的腰肢极为纤细,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柔软而有力量,此时这个人好像化作软软的一团棉花,棉花可是可燃物,他害怕自己把她烧坏了。
“对不起。”谢混低声道歉,“你不动我都受不住,所以你别动了,算我求你,不然你一会儿可能得求我了。”
“你刚才说没那么吓人,真的不疼吗?”李正玉见他忍得辛苦,难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谢混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场景,有他梦中梦到过的,有他自|渎时想象的,所有场景中的人都有同一张脸,而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的怀里。
疼。
他现在就很疼。
“求你,别问了。”
李正玉双手环住他,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谢混这团火焰遇到了棉花燃烧得更旺,他正要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便听到李正玉轻声道:“抱我去锦阁吧。”
谢混此时整个人都快要烧着了,他脑子都有些发晕,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个人,他将李正玉端了起来,一边吻,一边朝外走去。
李正玉见他这副样子,此时也不惧怕了,甚至有些想笑。她欺骗过谢混多次,但这个人从未骗过他,想必确实不会太疼,恐惧淡下去了,坏心思便升上来了。
她明明已经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都挂在了眼睫上,但还是用有些不稳的声线道:“陛下,还是抱臣去书房吧。”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谢混还没有浑到那种程度,他们最后还是进了锦阁。
灯火闪烁,雨打花枝,李正玉生平第一次流了那么多眼泪,把能骂的脏话都骂遍了。想起当时自己还看谢混的笑话,实在是愚蠢至极!
第38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一)
谢混这个坏东西, 平日什么都依着她,其实根本就是在装样子。想起当时自己难得软语相求,他却置之不理,李正玉不由气极, 觉得哪怕是给他几刀也不够解恨。
第二天下午, 谢混说什么也没留住李正玉, 她与小狗玩闹了一阵,心中惋惜不能将它带走, 不顾谢混的挽留, 乘车回了愚园。
小狗名叫“饭饭”,倒不是不愿意给它起别的名字, 只是只有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它才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摇尾巴。
它对李正玉也很亲昵, 但还是最爱谢混,片刻也离不得他。
谢混常说, 三个小崽子里面只有饭饭最有良心、最是忠心, 能替他留住她。可惜这回即便是把饭饭搬出来也不管用了。
自那天之后,李正玉没有再来过谢家老宅, 谢混给她发的每条消息她都会回,但是不允许他进愚园。
谢混不敢站在愚园外试图用吹冷风打动她,因为他知道, 他的温如的那颗心又硬又软,她会毫不妥协地做狠事,然后又暗自伤心难过。
他不忍心让她难过。
到了过年的时候,李正玉的态度终于软化了,愿意与他一起出席李家的家宴, 至于谢家那边,老爷子走了以后他最大, 他不在,其余人反倒能过得轻松尽兴一些。
真要说起来,他将李正玉与他在一起的事宣扬得到处都是,谢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只是还没有确定哪一天是最好的日子,但其实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这位家主的未来伴侣。
他知道李正玉喜欢清静,懒得应酬,不愿让她心烦。
*
兰省,海市。
李元辰在家中收拾行李,他的行李向来都是自己打理的,从不假手于人。李九锡在客厅将佣人指挥得团团转,聒噪得让李元辰有些头疼。
这几个月以来,李九锡在他面前倒是乖巧的很,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还是那头拴不住的野马,手里有了些闲钱就要跑出去疯玩。
父母待他不薄,他对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不然他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成器,他早就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李九锡指挥完了佣人,过来帮李元辰拿东西。
李元辰气质稳重,看上去似乎会是做事一板一眼的那类人,但他摆放东西向来是乱中有序。他刚才低头叠衣服,没有看住李九锡不让他乱动东西,刚一抬起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表演意味非常浓重的惊呼。
李九锡将夹在书中的照片取出来捧在手上:“大哥,这张照片一定是你拍的吧。人们常说,心怀爱意的人,拍出来的照片是不一样的,”
“放下。”李元辰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
李九锡知道他生气了,但是看着手中的照片,实在是有些不舍,他刚才要是没有出声就好了,就可以偷偷的将这张照片顺走。
到时候,大哥不问,他不说,大哥一问,他惊讶。
李元辰觉得跟李九锡待久了简直会折寿,手上的动作不停,说道:“我听说贺明珠最近也会回宣城,要不然你和她一起走吧。”
李九锡摩挲着照片,冷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在取消婚约这件事上她比我还积极呢。大哥,我不明白,这几年来咱们家发展的那么好,贺家已经帮不到咱们什么了,为什么还是要让我去联姻?”
“因为信义。”李元辰沉声道。
李九锡笑了:“咱们李家人还有什么信义不成?大哥你倒是蛮讲信义的,不过你只能算是半个李家人。”
李元辰突然转过了身,凝视着李九锡的眼睛。
李元辰的唇很薄,眼睛的颜色很淡,一直以来都有薄唇的人薄情的说法,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也往往是冷淡和审视的。但李九锡知道,这双眼睛看向那个人的时候,能承载多少浓重到化不开的情愫。
一秒、两秒,李元辰沉默地注视着,直到他在李九锡那双本充斥着讽刺的眼睛中看到犹疑与茫然,这才轻声道:
“九锡,你知道吗?似乎是从十年前开始,你总是将养子、半个李家人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起初我是有一些寒心的,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对你的疼爱都是喂了狗。”
李元辰见李九锡还是一副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样子,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后来我不这样想了。因为我发现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要刺伤我,而是想要刺痛你自己。九锡,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是养子,嫉妒我不是李家人。你不是想要问为什么我非要你去联姻吗?这就是答案。”
李九锡的呼吸停滞了,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他看着李元辰那双带着些许怜悯的眼睛,握着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张薄薄的照片骤然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元辰没有放过他,继续道:“只要你现在找个人结婚,我便帮你在解除婚约这件事上竭力争取。就像你说的那样,贺家不算什么,至于信义……我的信义是很重要,但比起我的弟弟来一文不值。可你会吗?你愿吗?”
李元辰从他手里抽走了照片,他的动作算不上粗暴,比起“夺”,更像是“拿”,但李九锡的表情却在那一瞬间存存碎裂,仿佛刚才李元辰抽走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他的灵魂。
“九锡,你总是说我荒唐,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比我更荒唐。这张照片在我手里能见光,在你手里,不行。”
李九锡站在原地,已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回应。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还经常笑他遮掩不好自己的心思,叫他这个废柴知道了。
原来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废柴。
“九锡,你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我现在给你下最后的通牒。贺明珠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这是顶好的事情,你们婚后互不干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不欠谁的,谁也没有愧对谁。”
“你想和她解除婚约也行,但等你三十岁之后,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回宣城。你还记得几年前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让我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要去恶心她,这句话我现在送给你。”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李元辰将话说完,把照片夹回书中,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东西,面上无悲无喜。
呵,比起李九锡,他的心思确实如这张照片一样可以见光,但那又能怎样,他不是那个可以带着笑、经她允许拍千千万万张的人,他只有这一张照片,只有这些许慰藉。
李九锡明明很想逃离这里,僵硬的腿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他不愿意再面对李元辰,甚至都不想让佣人们看见自己的脸。
李九锡神情恍惚地出了门,在寒风中走走停停。明明已经快到除夕了,街上却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浓郁的年味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了,只会在书里出现,现实中只有照常过着生活的行人与风尘仆仆归家的游子。
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他飘荡在街上,就像一个幽魂。有时候他会想,做鬼也好过做人。
做鬼,便没有了地位的差距,大家都是飘来荡去的没有归处的魂灵;便没有了血缘的隔阂,他的一些话终于可以说出口。
他确实嫉妒李元辰,他这个大哥聪颖非凡、成就斐然,日后必然可以身居高位,连父母也因有这么一个儿子而自豪,但这不是他嫉妒他的原因。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与大哥一同回了李家老宅,知道李正玉也在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但他不敢去敲她的房门,只能一会儿守在客厅里,一会儿坐在花园中,一会儿又在大门口想着她会不会出门。
他在门口蹲得最久,因为那段时间李正玉经常出门,他便能装作自己刚好是出来锻炼身体的样子,陪她短短地走上一段路。
那天他在门口蹲了一个下午,地上的草都快被他扒光了,等他转移阵地去花园里的时候,才发现李正玉正坐在那里同李元辰聊天。
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只知道他站在角落里看了许久,他们都没有要分别的意思。
他们是偶然在花园中遇到的吗?还是约好在这里见面?
在锲而不舍的蹲守之下,他也曾经在花园中遇到过李正玉,她与他打了招呼,从他身边走过,从未停留。
他绞尽脑汁同她说话,她礼貌应对,然后转身离开。
他这个人无能又庸俗,只能说些浅薄的言论,哪里能打动得了仙人?
他曾为此痛苦过,甚至十分真心地恨过李元辰,恨过自己的平庸。但他后来发现,他能恨的其实只有这无常的命运。
就算他像大哥那样与她投契,又能如何?
命运早已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不愿意再面对李元辰,李九锡买了另一个航班的机票,提前离开了兰省。
除夕夜,李家的家宴上,李九锡又一次见到了谢混。他已经不愿再去窥视李元辰的脸色,暗想他们其实一样可怜,借此慰藉自己那阴暗的灵魂。
看着李正玉眼角眉梢那真实不虚的笑意,他突然觉得,这样其实也好。
他并不知道,其实李正玉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血缘,她的不爱只是因为不爱。
实在是分不清哪种缘由更残忍,但到底殊途同归。
李家第二代只剩下了老三,三代也只剩下三个半人,李正玉、李锦书、李九锡三个,还有李元辰半个。
在再三证实李正玉上次说的话不是在糊弄他之后,李老爷子将传宗接代的期望全数寄托在了李九锡的身上,勒令他今年便与贺明珠完婚,务必诞下孩子,如果他不中用,那就由李锦书招赘。
李九锡极为难得的没有一口回绝,他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用过餐,李老爷子请谢混一同去书房说话,李正玉漱过口,走到凉台上吹冷风。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来人很快就走到了她身边,是李锦书。
“您还愿意让我来参加家宴,我真的很感激。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被沈清石迷惑了。”
“看风景吧。”李正玉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她并不在意对方的动机,无论是为情还是为利,都与她无关。
李锦书有野心,刚才李老爷子说可以让她招赘而李正玉没有反对的时候,便是赋予了她的孩子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的权力,无论是当机立断拍胸脯,还是暗地里刻意让李九锡“不中用”、积蓄力量培养孩子,她都有借此实现野心的机会,何必再来央求她?
这么想,她便也这么问了。李锦书的回答让她小小的刷新了一下对她的看法。
“我不会把孩子当成实现我野心的工具。”
李正玉定定看了她一眼:“在这一点上,我很欣赏你,不过依旧不会给你机会。人应该有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能力,再不济,也应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她原想找些乐子瞧瞧,没想到李锦书觉悟这么高,让她都没有乐子看了。
其实李锦书对结局早有预料,但她总是还想再挣扎一下,注视着李正玉在月色下光洁如玉的侧脸,她突然意识到,这真的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李正玉的决定不是她能够改变的,如果她再胡搅蛮缠下去,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被从轻发落的人要做的应该是接受既定事实,而不是没有理智地坚持上诉。
第39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二)
李正玉见李锦书沉默了, 轻叹了一声,回到了客厅。她对李锦书是手下留情了的,希望对方别辜负了她这难得的仁慈。
客厅中,众人正围坐在茶几旁看电视, 倒是有几分家的氛围。
李元辰见她进来, 抬手示意他可以坐到自己身边的空位那儿, 李正玉笑了笑,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九锡看了李正玉一眼, 又迅速收回了眼神。
“今天怎么没见总是跟着你的那个姑娘?”李元辰问道。
“我把她下放到下面的公司了, 总不能跟在我身边一辈子吧。”李正玉说道,“性质不同, 她跟你的秘书没法比, 但也跟了我许多年了,我不忍亏待了她。”
“是啊, 许多年了。”李元辰轻声道。
两人又简短聊了几句, 李正玉站起身朝书房走去。
谢混正在与李老爷子下棋,在她印象里, 这两个人的棋技都很一般,谢混能比李老爷的稍好一些,没想到她刚一进书房, 便看到谢混输了一局。
谢混的脸上带着几分颓唐的笑,右手轻轻捻着棋子,叹息道:“我向来对自己的棋艺十分自信,没有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今天可算是碰到对手了。”
李正玉看到他那颓丧中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知道为何觉得十分眼熟,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
李老爷子见她进来, 笑道:“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你倒是来得巧,我们刚好下完了一盘。”
李正玉听了,点了点头,便与谢混一同出去了。谢混走在她旁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李正玉问道。
“棋下了半个小时,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事都聊了一些,就是没有聊到宣城。老爷子还问我,咱们的婚期有没有定下来。”
“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自然是听你的。”谢混挑了挑眉,“你能在我化成灰之前与我成婚,不要最后结了冥婚,我就满足了。”
李正玉笑了:“等天气暖和些。”
谢混听了这话,回去之后便开始做准备,先是安排人去办,但总是不能满意,最后索性自己一样样设计婚礼现场的陈设摆件儿。
他原想着办中式的婚礼,一切形式皆遵从古法,也算是圆了他上辈子那个未完成的梦,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一套有些太过繁琐,担心把李正玉累着了,干脆先按西式的准备。
准备着、准备着,又觉得缺了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中式的更好,可以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都砍掉,只留最精华的部分。
谢混顾自准备着,想着能给李正玉一个惊喜,她到时候有什么不满意的,抑或是想要一些参与感,他都愿意随她的心意。
谢混忙得热火朝天,谢家的小辈们也被他支使着到处去寻他想要的物件,谢流云是个惯常喜欢划水的性子,此时也积极起来,谢流岚上次没有帮谢混拿到玉佩,颇觉愧疚,因此也投入了许多精力。
到最后李正玉都听说了,谢家人在到处寻找能用古法打造婚服的匠人,最好能比照新朝年间的规格,乾朝时期的亦可。
听闻此事,李正玉也遣人去寻了,还用人脉将《乾元秘史》的档期提前了。
谢混是看了剧本,但没有看完,这部剧早点儿播出来也好。
婚礼最后定到了五月,宾客都是精挑细选的,消息也局限在小范围以内。
沈清石得知此事,心中五味杂陈,他的那条腿自车祸之日后始终没有好全,走路稍有一些跛,早没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显得更加失魂落魄。
他买下了宝塔山旁的那块地,又一直拖延着开发进度,沈家其他人对此早已不满,现在他不想再拖了。
他准备上报审批,将那里开发成墓地。
那不是李家的风水宝地吗?刚好是埋人的好地方。他没有受到邀请,不能去婚礼上为他们添一添喜气,那就为他们添添晦气。
沈清石放出风声,李正玉却没有搭理他。最后,他还是决定开发住宅项目,明明已经够忙了,但他仍是每天开车去愚园外,看着谢混的车进去又出来。
最后门卫将他这个行迹可疑的人通报给了李正玉,李正玉难得给沈清石打了个电话:“脑子有病就去治,我这里不是精神病院,用不上你每天过来打卡。”
“先别挂!我有话说。”沈清石害怕她骂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比谢混到底差在了哪里?”
沈清石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年李正玉取消婚约是以无法嫁过来为借口,他们俩都将会是两家未来的家主,他更是不可能入赘,可如今她与谢混的情况与他们二人当时的状况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更何况当时两家的家主之位都是悬而未决,现如今她与谢混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了。
同样甚至更重的桎梏,截然不同的结局,这让他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李正玉觉得他能问出这种话,确实应该吃药治一治脑子,说道:“那当然是哪里都比不上他了。我爱他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强,而是因为他是谢混。这种比较非但没有任何意义,于你而言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一直以为……阻拦我们的是你家主的身份。”沈清石低声道。
李正玉已看透了这个人,正因看透了他,才会对他全然不假辞色:“你这么多年来跟我斗来斗去,无非是觉得只要我失势了,你就能得偿所愿。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只要你放弃你自己沈家继承人的身份,一切表面上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沈清石表达爱与不甘的方式是试图剥夺所爱之人的权力,这样的感情不但廉价,而且恶心。
她曾以为谢混也是这样的人,但他用生命证明了他不是。
沈清石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道:“如果我现在愿意呢?我愿意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你不要跟他结婚好不好?我们是有过婚约的啊!”
李正玉继续道:“这只是表面上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不愿。假使我愿意,即便我与所爱之人同为皇帝,我也会同他在一起。”
当然,是在不威胁她手中权柄的情况下。
她的爱她会主动给,求是求不来的。
沈清石还要再说话,耳边传来忙音,李正玉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沈清石的脸色阴沉无比,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在李正玉的心里一文不值。他的眼中满是愤懑与怒火,心里却空空荡荡的。这么多年来的爱意与执念,难道就只是他不自量力、一厢情愿吗?
*
《乾元秘史》总共只有二十几集,从开播起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男扮女装的乾太祖简直堪称魔改,感情线也很像是阴间同人文的聚合体,主打的就是一个逆天和刺激。新惠宗强取豪夺和一言不合就播了两集的小黑屋情节更是让很多大胆的史同女都大呼编辑太敢想了。
病树:“实不相瞒,我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很像冯言风冯大大写的新惠宗和乾太祖的同人文,是不是根据那个改编的啊?”
蜜桃蔓越莓:“天!没想到遇见了一起在冷圈吃饭的道友,当时我看到那一篇真的震撼得要命,别看冯大大是个古人,比咱们现代人敢写多了。”
亲亲宝:“楼上,我也看过,不过我觉得剧情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冯言风的同人文里面乾太祖被翻来覆去酱酱酿酿不堪受辱才怒而造反,《乾元秘史》里的乾太祖简直从第一集 开始就已经一身反骨了。”
晓天光:“woc,woc,你们不要在帖子里吵了,超前点播看了吗?没看的话建议花钱也要看一下,大结局已经出来了,我已经我以为前面的剧情已经足够逆天了,没想到还能更加逆天。我就不在这里剧透了,你们快点儿自己去看吧。”
澜北:“楼上别跑,把话说清楚。”
酒意入桃枝:“他不说我说,我憋不住了,我要剧透,剧里乾太祖居然和新惠宗合葬了,还是葬在了新惠宗的墓里,他可是开国皇帝啊!编剧的脑子是不是看小说的时候扔了没捡回来。这个剧已经被骂上热搜了,超话都被冲了,笑死。”
河堤的荷:“这里就别用“他”了哈,不要混淆历史人物和影视角色。其实按照剧里的剧情走向,乾太祖做出这种决定也不奇怪啊,她很明显已经被新惠宗打动了,新惠宗人都死了,区区合葬,其实没什么的。”
斜阳栀子:“搞笑,即使只看剧,人设也崩了好吗?不管怎么说这部剧的背景都是在古代,古代有多么看重祭祀和香火应该不需要我说了吧?”
茅台:“挺一挺楼上。根本不可能有古代人不把后代的祭祀放在心上,更别提乾太祖还是皇帝。想要圆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除非乾太祖是现代穿越过去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要不然就是她已经得道成仙,不在乎这些了。”
Caphyia:“写乾太祖是女扮男装已经够大胆了,如果还加穿越元素,那还要不要命啦?估计都等不到大结局,预告刚放出来的时候超话就已经被冲烂了。”
yu:“不聊了,我要看剧去了。剧情很拉胯的话那我可能没心情去看,但如果拉胯到突破了底线,那我绝对不会错过。”
十七:“楼上也有反骨啊,我也要去观赏一下,你们成功把我的好奇心挑起来了。”
第40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三)
李正玉正在会所和几个老朋友喝茶聊天, 谢混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挑了挑眉,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出了隔间, 接通了电话。
“温如……是真的吗?”谢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细听之下甚至能察觉到他在哽咽, “我做梦都不敢想,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脑子现在都是乱的。”
李正玉瞬间就意识到谢混应该已经知道了《乾元秘史》的大结局, 她对他的反应已经早有预料,笑道:“是真的。”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我过来可以吗?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就是想看到你,面对面和你说话。”
“你来愚园吧, 我们在那儿见。”李正玉道。
挂断电话, 李正玉进了隔间告诉几个朋友自己有事要先走了。
“李家主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给冷落了, 下一次可得你请客。”陈茂森笑道。
王浅茵斜睨了陈茂森一眼,说道:“请什么客,到时候吃席的时候你多吃点儿吧。正玉, 到时候你给老陈单开一桌,让他吃个够。”
陈茂森一听反倒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我把我一家老小都带上,我小儿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呢。”
实不相瞒,他们都以为李正玉这种性情的人会单一辈子呢,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李正玉与他们又聊了几句便坐上车准备回愚园,路上谢混又打来了电话:“温如, 我已经到了,你让他们先放我进去好不好。我在这个家里也太没有地位了,连门都进不去,你可要心疼我。”
李正玉一脸黑线:“你正经一点儿,把电话给门卫,我跟他们说以后都不要拦你了,你进去以后去清静阁等我。”
谢混笑道:“你一定要快点儿回来啊,我好想你。”
李正玉驱车进了愚园,回到了清静阁,刚一打开门,谢混便扑了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她轻叹一声,刚要劝他别抱那么紧,她都快被勒死了,谢混的唇已经凑了过来。
她见他眼眶通红,看上去很是可怜,一时心软便不忍推拒,没想到他又得寸进尺。
“不是说只是面对面说话吗?”
“这里是书房啊!”
“谢混……你混蛋!你……你死定了。”
不用到第二天,当天谢混便被赶了出去,李正玉给门卫重新下了指示,绝不允许谢混再踏入愚园半步,这还是她第一次朝令夕改。
谢混软语哄劝、低声哀求了许久,摆足了洗心革面的可怜姿态,李正玉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可能又被他糊弄过去?他虽说得诚恳,她闻言却只是冷笑。
谢混又拿饭饭来愚园门口勾引她,她虽不愿看见谢混那张脸,但饭饭可爱又无辜,她很想念,便放谢混进来了几次。
自《乾元秘史》的大结局播出之后,网上吵成什么样自不必提,舆论和风评都算不上好。但谢混简直恨不得将“你我上辈子合葬了”这几个字挂在脸上。
李正玉正玩手机呢,谢混将头凑了过来,说道:“温如,你说我们还没转世的时候,在地底下是怎么过日子的呢?我们葬在了一起,想必在下头也会是夫妻。”
李正玉赢了一局,心情不错,那时谢混也还没有将此事当成口头禅的苗头,便回道:“你说得有理。”
其实她根本就没去地底下走一遭,不过她见谢混眼神清亮,里头盛满了期待,便不忍扫他的兴。
没想到自那以后,谢混无论做什么都要提一嘴此事,让她不堪其扰。
“温如,这茶真是清香扑鼻,上辈子我饮茶的时候经常想,若是能与你合葬,死也值了,便千方百计想要你做我的皇后,没想到最后终究是圆梦了。”
“温如,愚园中春花烂漫,真是美不胜收,宝塔山上的风景也是这般美,只要一想到你我一同葬在了那儿,我便心生欢喜,觉得这天地万物都美得令人动容。”
“温如,今日的饭菜真好吃,上辈子我们一同用餐的时候,我时常想,若是我不能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呢?好在我们葬在了一处。”
李正玉握紧了双拳,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别说了,小心这辈子我把你埋到南半球去,免得我进了坟墓还不得安宁。”
谢混是会提取信息的,他牵起李正玉的手,眉眼之间满是眷恋与温柔:“温如,原来你今生也打定了主意要与我葬在一处,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说罢,谢混又将李正玉拥入了怀中。
李正玉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冷哼道:“你要是走在了我前面,我一定要把你埋到非洲去,热死你。”
谢混轻轻捏了捏她的脖颈,李正玉抬头瞪了他一眼,他也不恼,抬起右手轻轻勾画她的眉眼:“我想你长命百岁,一世无忧,却不忍心你走在我后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世上,那该有多孤独?前世没能陪着你,是我的错。”
“你真是个傻子。”李正玉轻声道,她被他那双深沉又热烈的眼睛注视着,心中酸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给他的不过是些许闲暇时的追忆,有何孤独可言?
她轻轻侧过头去,躲开了他那只在她脸上描画的手,躲开了那双热烈的眼睛:“我上一世坐拥万里江山,比天底下所有人都要潇洒自在。”
“你这个恋爱脑,我要判你去挖野菜。”
谢混低头在她的侧脸上落下温柔的一吻:“你审判我吧,判我有妻徒刑。”
李正玉的审判很快就到来了。
婚宴上,李老爷子坐在上首,谢混已经没有长辈,他也没有找德高望重的人代替以周全礼数,没有长辈也好,就让李正玉做最尊贵最自在的那个人。
婚礼选择性地吸纳了新朝与乾朝的风俗,既盛大恢宏,又在礼仪上做到了极致的简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拜之后,谢混迫不及待牵上了李正玉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准备进行下一个环节。
“你当时说是怕我累着。”李正玉轻哼一声,“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哪有那么好心。”
“你想得没错。”谢混想将李正玉抱起来,又害怕她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便牵着她的手朝宴会厅外走去,“我就是迫不及待、图谋不轨、坏得要死、馋你身子。”
他把宴席摆在酒店,将婚房布置在愚园,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无耻!”李正玉道,谢混这家伙简直是一肚子坏水。
“你只知道我无耻,却不知道我能无耻到何种地步,等会儿我就展示给你看。”谢混让谢家那些子侄去应付宾客,牵着李正玉离开,留给大家一个背影。
不去和宾客喝酒是有些不符合礼仪,但是喝酒误事,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李元辰不敢去看他们二人的身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瞥了一眼身边烂醉如泥的李九锡,长叹了一声。
他与李正玉多年的情谊,为什么却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现在想来,明月高悬于天,似乎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入他怀中的可能。她的眼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即便有,也只是将他当作家人、当作朋友。
可谢混难道就有什么惊才绝艳之处吗?
如果她永远不属于世人,他还能安慰自己这是命运使然,可如今明月下得凡尘,于他而言却只在水中,如镜花水月,这让他如何甘心?
纵使百般自劝,终究是……意难平。
李元辰正要再满上一杯酒,大厅外突然传来了一片嘈杂之声。
李谢两家都是大族,安保工作做得极佳,发生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在人的意料之外。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安保人员来到他身边,简述了一下门外的情况。
李元辰望向上首的李老爷子,见他亦眉头紧锁,便对李老爷子微一颔首,大步朝宴会厅外走去,又遣人去安抚宾客:“好好招待,让大家在厅内尽兴。”
潜台词就是不要让人出去。
李元辰走出宴会厅,只见沈清石一身酒味,双目赤红,双拳狠狠攥着。他被安保人员控制着,无法冲上前来,便只能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地上躺了十几个他带过来的保镖,显然是没有冲破安保的防线。
李元辰笑了,他还以为沈清石有什么本事,连他都动了更为阴暗的念头,没想到沈清石老大不小了,却只会在这里无能狂怒,还把场面搞得这么滑稽可笑。
“怎么,想抢婚?抢婚可不是你这样的搞法,我看你是来当乐子的。”
沈清石全力挣扎,却被安保狠狠按住了。他本在家中借酒消愁,如果真是来抢婚,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了,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狼狈?
他只是不敢相信李正玉对他竟真的没有丝毫情意,居然赶尽杀绝:“李正玉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早就知道宝塔山下是皇陵,哈哈哈哈!枉我还以为自己胜了一局,原来早就落入了圈套。”
李元辰何等聪明,仅凭只言片语就理清了来龙去脉,他见沈清石神情癫狂,皱了皱眉,冷声道:“我本以为你是为情来的,没想到是为利,真是无趣。”
“你懂什么。”沈清石目眦欲裂,“我视她若珍宝,她视我如仇雠啊!她好狠的心。”
李元辰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沈清石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跟李正玉作对,居然有脸说什么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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