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四)
“让她出来。”沈清石声音沙哑, “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你自找的。”李元辰懒得再跟他废话,对安保队长说道,“控制起来, 等婚宴结束了再处理。”
见沈清石被拖下去了, 李元辰转身回了宴会厅, 一边走一边给下属发了个短信,让他查一查宝塔山那块地具体出了什么事儿。
李正玉怎么可能早就知道那底下有墓地, 甚至还是皇陵呢?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怀疑沈清石喝了酒又受了刺激, 精神失常在那里说胡话。
一个巧合罢了,沈清石心灰意冷, 便强加因果。
下属很快就查到了, 在电话中说道:“是新朝的古墓,文物局的人已经过去了, 距现在透露出的消息, 似乎是新惠宗的陵寝。”
新惠宗?
李元辰停住了脚步。
“元辰啊,这玉佩虽是新朝年间的老物件儿, 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送给你也无妨。实不相瞒,宣城谢家人也想从我手里拿到这块玉佩, 但无论他们出价有多高,都及不上你我之间的情谊。”杜先生扶了扶眼镜,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玉佩,这才将其递给他。
“我在意《乾元秘史》,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李正玉在电话那头轻笑。
“李正玉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她早就知道宝塔山下是皇陵,哈哈哈哈!”沈清石笑声癫狂。
“恭喜沈家少主得偿所愿, 不过千万不要忘记了,死得其所也是得偿所愿的一种。”错失了宝塔山下那块地之后,李正玉命人放话。
“没想到家主盯着改的《乾元秘史》比最开始的那个版本还奇葩,乾太祖居然是女扮男装,最后还和新惠宗合葬了。”李九锡笑道。
无数线索在脑海中汇聚成一个答案,一个荒谬绝伦、令他心寒无比的答案。
谢混牵着李正玉的手,唇边勾勒起笑意,低头温柔地注视着她,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在他们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没有挑衅、没有轻蔑,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无视了他。
他们二人间的世界,是其他人无法涉足之地。
谢混轻声唤她:“温如。”
皇帝有字,但却不会传播,更难流传。称皇帝的字是僭越之举,因此史书也不会记载。
但乾太祖不是生来就是皇子、皇帝,她当过状元、当过侯爷,也许她没有叫人抹去自己的字。
李元辰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他在搜索框中输入几个字,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李正玉,字温如。
他无视了大厅中一些人投来的疑惑的目光,低头笑了起来。
他们有过那样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经历,有那样命中注定、难分难舍的情缘,时光流转都阻挡不了他们生死不渝、两世情牵,他又算得上什么?
他是李正玉“取次花丛懒回顾”的万千朵花中不起眼的一朵,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中淡如轻烟的水。而谢混是“半缘修道半缘君”中那无法割舍的君,是李正玉的巫山云雨,沧海明月。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李正玉这一生都不会爱他。
何必强求?
强求无用。
李正玉曾赞她是君子,他怎么能叫她失望?若是真的铸下大错,那他连她的亲人都做不成了。
李元辰平复了一下呼吸,抹去了眼角泪水,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走出了宴会厅,拨通了电话,沉声道:“计划取消,你们回来吧。”
“李元辰,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及时回头了。”
李元辰瞳孔微缩,是李正玉。
“希望你继续保持,做一个正常人,不然你不会想要腾.讯裙八以思巴依刘酒刘三发布此文加入每日追更知道后果的。你手底下的这些人还是先在我这儿待一段时间吧。”李正玉的语气非常冷,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搞强取豪夺那一套,她难道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吗?她非但不弱,还非常狠毒。
如果李元辰现在在她面前,她高低得给对方几刀。
多年来大权在握和曾经被狗咬过的经历让她已经习惯了将身边所有事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元辰回头是岸、及时收手了,但该有的敲打和惩罚是必要的。
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她还要应付身后这个作乱的狗东西。原想着借这个电话歇口气,可恶。
“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李元辰低声道。
“你好自为之……啊!”李正玉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草草撂下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妈的,她觉得谢混也非常欠打。
李元辰垂着头,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如果他没有听错……他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
他刚才居然还嘲笑沈清石,其实他同样可笑。
李正玉挂断了电话,谢混抬手抚摸她的后颈,用额头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他的几滴汗水缓缓从身上滴落,落在了李正玉身上,激得她肌肤一阵颤栗。
“温如,说爱我。”
李正玉默不作声,扭过头去,线条优美的脖颈曲线看得谢混愈发心痒难耐,他用手摩挲着她的脖颈。
渐渐的,温柔的抚摸化作近乎偏执的掌控,他的手温热而力度,覆上来时仿佛带着火焰,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李正玉心中划过一丝惊慌,她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谢混发出低沉的笑声:“你愿意将你爱我告诉天下人,为什么不愿意面对面同我说?”
“我什么时候和天下人说了。”李正玉呼吸一窒,想推开他,这人就会污蔑她,“起开,让我歇一会儿。”
谢混笑了笑,非但没起来,还准备继续动作。
“你给我的谥号是昭,你还愿意同我合葬,《乾元秘史》本可以不拍,但你还是拍了,你想让我看看真的你,想告诉我你爱我。”谢混制止了李正玉的挣扎,将她的手摁在胸前,眼中夹杂着温情与欲|火,“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很容易害羞?”
李正玉见推不开也挣不脱,拼命抑制住喉间难耐的喘|息,害怕又激起了谢混的凶性。她双目失焦,生理性的泪水盈于眼睫,闻言阖上了眸子,不管谢混说些什么,她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你现在就害羞了。”
耳边传来谢混的低语:“我将你转过去好不好?虽然我很想看着你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的腰窝生得极美,尤其是后背紧紧绷起的时候。”
李正玉气极,睫毛都有些克制不住地轻颤,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从红意最盛的眼尾一直蔓延到脸颊。
这婚真是结错了。
她上辈子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和这个坏东西合葬?幸好她没有真的到地底下走一遭,不然去了那里还得受折磨。
谢混最后还是得逞了,李正玉气得想要流泪,他狠狠箍着她的腰,俯身啄吻她的后颈,整个人压了上来,李正玉睁大眼睛浑身一颤:“太……太……”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
考古队员进入陵寝后,立刻被墓室里的大量陪葬品吸引了视线,珠宝玉石数不胜数,丝绸锦缎随着外界空气的流通,渐渐褪去了鲜艳的色彩。
他们继续朝陵寝深处走去,按照新朝皇陵一贯的规格与修建习俗,主墓室应当就在不远处。他们小心翼翼前行着,穿过珠宝与绸缎,来到了主墓室前,墓室外的一道碑牢牢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王教授走上前去,认真辨认了一番,对凑到了他身边的李教授和其他队员说道:“这居然为乾太祖立的碑,难道是我们推测有误吗?可乾朝时的皇陵结构与新朝截然不同,按理说不该弄错才对,更何况外围墓穴的陪葬品大多都是新惠宗年间的物件。”
乾太祖曾是新惠宗的臣子,为了顾及名声和阴德,让新惠宗入土为安非常正常,但他们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发现棺椁中空无一物,新惠宗已经被弃尸荒野的准备。
没想到现在竟是连墓穴的主人都无法确定了。
队员们也都目瞪口呆,这道碑是乾太祖李正玉的兄长魏王李正帆所立,其上赫然记叙了乾太祖的生平,全是歌功颂德与溢美之词。
可以说是与新惠宗毫无关系,没有一个字提到他。
这到底是谁的陵寝?
众人面面相觑,结伴朝主墓室中走去,主墓室内的陪葬品堆积如山,比外面的那些加起来还要多、还要名贵。墓室正中央并排摆放着两个棺椁。
“如果这是新惠宗的陵寝,那另一个棺材中应该是他的元后。但如果是乾太祖,她一生未娶,同她合葬的会是谁?”
王教授说道,棺椁不能贸然打开,他便环顾四周,挪动脚步四处观察起来,很快便有了发现,招呼李教授过去,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瓷瓶,小心地将其拿起,瓷瓶底部赫然刻着一行小字:大乾启元年制。
“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这是乾朝官窑产的白瓷。”李教授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他们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就算是让前朝皇帝入土为安,也没有给对方添陪葬品的说法,更何况外面还明晃晃地立了那样一个碑。
王教授迟疑了片刻,说道:“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电视剧吗?我的孙女很爱看,我当时还跟她说,这些电视剧都是瞎拍的,一点都不尊重史实。”
李教授抬了抬老花镜,制止了王教授继续往下说,他在墓室中逡巡起来,细细观察琳琅满目的陪葬品,越看越是心惊。
第42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五)
茄汁鱼:“这个帖子的楼怎么突然变这么高了, 大家不是都已经转移阵地去超话里骂剧了吗,让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茄汁鱼:“woc,真的吗?我大为震撼。”
yyyy:“楼上一看就是不看新闻的,大家都是看了新闻之后才摸到这栋楼的, 乾太祖居然真的和新惠宗合葬于新惠宗的陵寝之中, 新惠宗还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的, 本来我很震撼的,但知道这件事以后我真的很想笑。”
病树:“笑死, 抢了人家的陵寝还要人家做老婆, 看来上下一直都很明确。”
我心灼灼护他安:“额,如果乾太祖开始时是被逼迫的话, 应该不可能是上面那个吧。”
66294505:“谢邀, 刚出皇陵。你们都在聊些什么东西?根据我掌握的一手消息,还有一件更为震撼的事情, 你们该不会以为《乾元秘史》仅仅预判到了合葬吧, 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消息不实我直播吃翔。”
W:“楼上能不能不要卖关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急死我了。”
66294505:“那我说了, 根据现代技术的检测,乾太祖是女的!女的!女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曦瑶吖:“woc,不要太荒谬了,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建议把《乾元秘史》的编剧抓起来, 编剧不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就是乾太祖本人转世。”
W:“我的天,我这几天闲得无聊经常去《乾元秘史》的超话里发泄情绪来着, 没想到骂早了。”
风轻云淡:“乾太祖确实很重视提高女性地位,乾朝出名的女官现在大众能叫上名字的就有十几位,虽然由于生产力的关系女性的地位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提高,但比起其他朝代已经非常可观了。”
花开富贵:“给前朝皇帝谥号为‘昭’本身就是一种暗戳戳撒糖的行为吧,我觉得大家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冯言风写同人的时候不就反复提及过此事吗?”
十八岁风流女富豪:“楼上不要以为大家不记得你了,当时骂剧就你骂的最凶好吧,你还说冯大大异想天开来着,到底谁是马后炮啊。”
狂舔蟑螂玉足:“笑死,我还是建议把编剧抓起来严查祖上三代,不是,至少严查十几代,我刚才去看了一下编剧好像真的姓李欸,转世到自己的后世子孙身上应该很合理吧。”
病树:“怀疑编剧还不如怀疑资本方,据说这部剧是被资本盯着改的,幕后的人藏得太深大家才没有扑上去骂。”
66294505:“听说墓室里有乾太祖的画像,可惜因为所用颜料比较独特,接触到新鲜空气之后就风化了,现在已经不太能看得清面貌。不过根据鉴定,这幅画的笔迹和博物馆中收藏的新惠宗的画别无二致,很显然都是出自他手。”
茄汁鱼:“浅磕一下,虽然不知道和你的缘分到底有多深,但建造陵寝的时候还是想将你的画像放在我身边,就像你的人也在我身边一样。”
晓天光:“他最后还是等到她了,我也浅磕一下。虽然不知道乾太祖和新惠宗之间的纠葛到底是怎样的,但这样绵延两个朝代,历经恩怨情仇而矢志不渝的感情,我们这样的局外人和后世人其实没有资格去评价。”
yu:“挺一下楼上,我不信乾太祖真的就是一个被逼迫但仍然很爱的斯德哥尔摩患者,也不觉得新惠宗会觉得与害自己丢家去国的人合葬是一种屈辱,乾太祖愿意将自己葬在新惠宗的墓里,肯定是因为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并愿意给出回应。”
澜北:“楼上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被新惠宗打动的话,乾太祖不至于做出这种决策,根据现有史料的记载,她显然不是一个心软易妥协的人,而是一个冷酷强硬的君王,想要打动这样一个人是非常难的,我甚至怀疑新惠宗真的像《乾元秘史》中演的那样为乾太祖挡箭而死。”
河堤的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想必新惠宗死时对乾太祖也只有爱,没有恨。不然乾太祖不大可能会选择合葬,笑死,那不得在地底下天天和仇人打架吗?”
澜北:“现在也得打吧,嘿嘿,在床上打。”
66294505:“我浅插一句,乾朝的皇帝热衷于在宗族里挑选子嗣过继,现在想来,细思极恐。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女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皇位,真的会有人愿意还回去吗?”
晓天光:“woc,细思极爽。”
茄汁鱼:“细思极爽+1。”
*
南山景色壮丽,山峰高耸入云,仿佛桥梁般连接着天与地。山间林木葱茏,绿意盎然,溪水潺潺,宁静而祥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谢混脸上带笑,将手机上的帖子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拿给李正玉看。
李正玉瞥了一眼,入目便是“在床上打”这四个明晃晃的字,她眼睫轻颤了一下,冷声道:“爬山的时候还玩手机,你要是摔下去了,我回去后直接接手谢家产业。”
谢混的面庞棱角分明,每一根线条都仿佛经过精心的打磨,在光影映衬下如画一般。李正玉的冷言冷语从来都打击不到他,他的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般明亮而灼热,注视着人的时候,似乎能看穿人的灵魂。
李正玉别开目光,望向远处的一座山峰,那座山峰明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她还是假装看得非常专注。
“你现在就接手,我也不会拦你。累吗?我背着你走好不好。”谢混笑道,抬手抚摸了一下李正玉的鬓角,在发现她没有流汗之后微微放了心。
李正玉摇了摇头,不过是爬个山罢了,这一世她的身体素质也非常好:“我并非柔弱之人。来爬山真是个好主意,这山林之间的风景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我只觉得心胸都仿佛开阔了。”
“但你昨天一直说累了。”谢混见李正玉心情很好,心中不免喜悦,突然想要逗一逗她,笑道,“是你先叫‘陛下’刺激我,没想到你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火。今天我想背你,你又不累了,温如,你就是在折磨我。”
李正玉闻言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昨天如果不是你央求我,我根本就不会那样叫你,你可真会颠倒黑白。要是真的让你背了,你还是要说我在折磨你,我对你的定力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你说得有理。”谢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确实定力不佳,但我只认一半错,温如,另一半错在你,你太过动人,牵惹我心。”
李正玉冷哼:“说你颠倒黑白,确实没有冤枉了你。”
说罢,她斜睨谢混一眼,转身继续朝山上走去。谢混紧紧跟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抱了起来。
李正玉挣扎道:“放我下去。你再这样,下次我就要叫你‘皇后娘娘’了,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再折腾我。”
谢混用手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李正玉的后背,然后将人箍得更紧:“那你可是小瞧我了,我只会更兴奋。”
“变态。”李正玉低声骂道。
“我说过,我愿意做你的皇后。”谢混笑道,“这对我来说是恩赐。温如,与你合葬是我死前的愿望之一,即便是只能在你脚下占据一寸之地,我也心满意足,更何况能与你并肩?现在想来,当时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如今已全都实现了。”
李正玉见他是忘不了合葬这件事了,不由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心下一声长叹。
她停止了挣扎,用和平时相比堪称温柔的目光去描摹谢混的眉眼:“合葬只是你的愿望之一,你还许了什么愿?”
谢混停下了脚步,露出了一个李正玉自觉此生都无法忘怀的神情,他的眼神温柔宁静,如同秋日的夜空:“我当时想,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我不要做皇帝,你也不要做侯爷,我们做一对无拘无束的鸟,飞去山水之间。
山间的风拂过我们的羽毛,你欢快地扇动着翅膀,那样潇洒,那样肆意,飞累了,你便停了下来,我也停在你的身边。
有时你耐不住我的聒噪,转身朝另一边飞去,我便紧紧地跟在你的身后。
两只小鸟不知道什么叫前世,也不知道什么叫来生,只知道他们的心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紧紧贴在一起了。
山林间、风雨中、弓箭的射程外、广阔的原野上,两只鸟儿永不分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有人问,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她的爱人是这样回答她的,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谢混轻声道。
“如今我们在山水之间了,你得到解脱了吗?”李正玉笑道,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割舍俗世,但能短暂地漫步在这山林里便已很是可喜。
“温如,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在怎样的境遇下。能令我解脱的,只有你身边。”谢混的语调温和而低沉,其中的情绪令人莫名酸楚,“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如果真的是漫天神佛将我们送到了这里,让我们能够再续前缘,不知他们会不会赦免我的贪婪,再应允我一个心愿。”
“能否……再给我一世。我怎么舍得抛下你?我怎么舍得。”
哪怕只做你手里一把无知无觉的雨伞,至少能在风雨里伴着你。
他们有了这样的缘法,他便难免奢求更多,即便知道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傻子,不会有下一世了,李正玉分辨不出充斥在自己心中的情绪,也不敢去分辨。
系统说过,只有这两个任务世界是这样特殊,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线,谢混对她的爱也许能跨越时间,但跨越不了时空。
这已是来之不易的缘分了,她应该知足才对,如果她当时选择了另一个任务世界,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谢混去哪里等她呢?他一辈子都等不到她了。
在无数种选择与可能中,他们终究没有擦肩而过,这就足够了。
李正玉抬手搂住了谢混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遗憾,有一生的时间再续前缘,不要想来世了,我们只活当下,只活今生。这万里山河、四时风光,我们皆可共赏。”
“好,我们只活当下。但如果真的有来世,温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你要多去一些地方,多认识一些人,那个人群中最爱你的人便是我了。如果我上前来抱你,亲吻你的眉眼,不要怪我唐突,那是因为我等得太久了。”
明知道这是虚妄,却还是想要答应他,李正玉眼睛酸涩,应道:“好,我不怪你。”
第43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十六)
婚后数年, 李正玉不再一味闷在愚园中,而是与谢混一起走了不少地方,践行了那日在山上许下的共赏万里山河的诺言。
私人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白线。
李正玉让飞机上的服务人员去休息区休息,不必随时待命, 她身边便只剩下了谢混一人。
她浅睡了一会儿后摘下眼罩, 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坐在床边的谢混道:“我睡了多久?”
谢混将手中的电子阅读器放在膝盖上,抬手轻轻拂过李正玉脸上那眼罩留下的压痕:“半个小时, 还困吗?如果困的话就继续睡吧, 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我会叫醒你。”
“读书给我听吧。”李正玉重新躺下了,“你在看什么书?”
“张枣的诗集。”谢混轻声道, “刚才我读到了《镜中》。”
李正玉略一抬手, 谢混立刻便将她的手握住了,她的声音也很轻, 透着些许疲倦, 比往常柔和许多:“我喜欢这首诗,都快背会了, 就读这一首吧。”
谢混温柔地注视着李正玉,他没有诵读,而是在背诵:“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李正玉闭上了眼睛,听到“骑马”这两个字,她捏了捏谢混的手:“这次去蒙省,我们一起骑马吧。”
谢混不假思索地笑着回应:“无论你想做什么, 我都陪着你。”
李正玉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我以为于你而言,骑马便是一件危险的事。嗯……这样说是不确切的, 危险的是我,我不仅是那个‘她’,还是危险本身。”
谢混知道她又想起了他上辈子的死,他将李正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温如,你于我而言太过美丽,我不是原谅了你的危险,而是沉沦于你的危险。”
“是吗?”李正玉睁开了眼睛,她那双冷而沉的眸子望向了谢混,“你的沉沦到了何种地步?如果我不满足于李家现有的版图,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开疆拓土的利刃。”
图穷匕见。
谢混拿李正玉毫无办法,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在同我谈情说爱。”
“我们不是在谈论诗歌吗?”李正玉轻笑,续上了谢混未诵完的《镜中》,“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乾太祖现在就在你面前,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谢混俯身在李正玉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他的面颊轻轻擦过她的脸,确实很温暖:“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这就是我的答案。”
李正玉听他用《镜中》的诗句回应,笑了起来:“你不是我的镜子,镜子是用来自我审视的,而你只会让我狂妄。谢混,你合该是我的爱人,因为这个世上可能只有我将傲慢与狂妄当作美德。”
“我这面镜子只愿映照你一人的模样。”谢混注视着李正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无论是怎样的你,入我镜中,便是我的……”
“我可不是谁的所有物。”李正玉打断道,“我只属于我自己。”
谢混温声道:“温如,我甚至不愿用珍宝去形容你,珍宝是人的所有物,而你是我的神明,如果爱人之间非得有谁从属于谁,那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他未说出口的原就是这两个字——神明。
李正玉抚上谢混的后颈,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谢混的瞳色不深不浅,她映在他虹膜中的影子在他眼中爱意的浸染下,似乎也比以往少了些许凌厉。
“你愿意为我破碎吗?变得锋利、尖锐,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我愿意。温如,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回答过许多次。”谢混无奈地笑道,“无论你想要把李家的版图扩张到哪里,我都愿意做你的马前卒。只要你不嫌弃我成了碎片,那你即便把我掰成八十瓣,我都甘之如饴。我只害怕我会割伤你的手。”
谢混抬手抚摸李正玉的脸:“我真心疼你。”
李正玉眉头轻蹙,谢混这是在说什么疯话?他都要把他掰成碎片了,他还来心疼她,他该心疼他自己才对。
谢混的手抚上李正玉的眉心,因为缺少安全感,所以才需要反复确认,而他甚至不敢戳破这一点,他能做的只有反复回应。
无数次坚定地回应。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些喜欢我的。”谢混温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些许动容。”
李正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轻轻拍开了谢混那只在她眉间逡巡的手,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在我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时候,四个宫女来到了我身边。”
谢混瞳孔骤缩,宫女?他没有询问,默默听着,李正玉想让他知道的事自然会告诉他。
“他们立志要终身侍奉我,待我就如同待自己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叫春花的,最是温柔可亲。”李正玉轻笑道,“这个名字不大好听吧?这是我三岁时赠给她的。她是一个连名字都要由别人决定的宫女,但自从我彻底失去了我的母亲,便私心将她当做我的娘。”
谢混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他的温如经历的可能远远不止两世。
李正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隐有泪意在积蓄,但最终还是没有汇聚成泪水:“我十九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春花为了照顾我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她蜷缩在我的塌边,每次我睁开眼睛,不过是轻轻动了几下手指,她便起身温柔地望着我,问我难受吗,用不用请太医过来。”
“我很难受,难受得有些发昏,忘记了礼仪与规矩,将心里给她的称呼唤出来了。她听我喊她‘娘’,一点儿都不惊讶,因为她丝毫不觉得我是在喊她。”
“春花未经允许甚至不敢去牵我的手,只能安抚地望向我,柔声对我说:‘陛下今天会来看望您的’。她不知道,我的母亲已不再是我的母亲,我唤的并不是她。”
听到这里时,谢混已经意识到李正玉不仅是在向他倾诉,也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有些话说出来会好受许多,因此他没有阻拦她,而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少有像现在这么冰的时候。
“谢混,只有在在意你的人面前,虚弱才是武器。其他时候,虚弱便是将‘我很好伤害’写在了脸上。”李正玉哽咽了一下,语不成声,无法再说下去了。
谢混将李正玉拥入怀中,她的痛苦透过相触的皮肤向他蔓延,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低声道:“哭吧,温如,哭吧,至少在我这里,你的泪水只会是武器。”
她还未流泪,他便已痛楚万分。
李正玉没有流泪,她似乎平静了下来,声音中不再夹杂着哽咽,缓缓道:“母皇来看望我了,她带来的太医说我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还是得好好养着。她走到我床前,牵起我的手,打量我的脸色。她的眼睛很黑、很沉,眸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甚至喘不上气。”
“她说:不过是小病,为什么拖了这么久还不好?可见这些宫人没有一个是尽心伺候的。”李正玉的眼神恍惚起来,“她下令将自幼照顾我的几个宫人拖下去杖毙,其中就有春花。”
“我本应在春花的哭声中从床上爬起来,跪下来去拽母皇的衣摆,匍匐在地上哀求她。可是春花没有哭,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如往常那般沉默,她不愿让我为难。”李正玉惨笑了一声,她将头埋在谢混怀中,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谢混察觉到了,却假做不知。
“母皇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了解她。我的哀求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显得更加虚弱、更加优柔寡断,如果她知道我将春花看得那样重,那我就真的完了,她便会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逼死我。”李正玉攥着谢混的衣袖,气息微微发颤,“我不知道母皇有没有意识到,其实她心底里是想我死的。”
谢混轻抚着李正玉地脊背:“她没有尽母亲的职责,便算不上你的母亲。春花离开了你,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成你的娘吧。”
李正玉从谢混怀中抬起头:“你是男人。”
“何必拘泥于性别,母爱没有条件、不求回报,这样的爱我给得起。”
李正玉沉默了许久,说道:“还是算了吧,有些太超前、太变态了。爱人是爱人,母亲是母亲,我分得清。”
“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给得起的,我都愿意给你。即便是我给不起的,我也愿意去争、去抢。”谢混不去吻李正玉的唇,而是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地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
李正玉眼睫轻颤,她注视着谢混的眼睛,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没有半点儿情欲,只有纯粹的爱意。
如今想来,她对谢混有了些许动容的时刻远在他为她挡箭而死之前,可以追溯到他明明不悦却不愿当着虚弱的她斥责宫人的时候;追溯到他蜷缩在她的脚边,终夜不曾合眼的时候;追溯到她试探着吐露野心,而他说愿做她的皇后的时候。
她有两个娘,一个是春花,她抱着年幼的她去花园中欣赏花草与池鱼,唱着歌谣哄她入睡,守在重病的她的塌边,陪她一同吃下苦涩的药丸。
另一个是理想中的母亲,她在床边牵起她的手,温声劝她好好养病,她不忍伤害她在意的宫人。她爱她不是因为她顺从、单纯、乖巧,就只是无条件地爱她,她知晓她的野心,也愿意成全她的野心。
权力乃至生命,亦会在她们……在他的爱前让位。
第44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完)
李正玉明明是因为谢混那无意流露地母亲般的爱喜欢上他的, 但他真要给出这样全然包容的、温和的爱时,她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她闭上眼睛,凑上前去寻找谢混的唇, 手向下探去, 想要激起他的欲|望。
谢混制住了她的手, 李正玉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肉食动物居然要食素了。
“如果做那种事不能带给你快乐, 那就不做。”谢混将李正玉环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如果爱我会令你痛苦, 我甚至宁愿你不爱我。”
明明这样迷茫、纠结和痛苦,为什么还是要伸手?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痛苦、不快乐了?”李正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今她也算是身经百战了,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弱鸡,在床榻上也不会落于下风, “你不会是不行了吧?”
“是,我今天不太行,得歇歇。”谢混语出惊人, 在李正玉震惊的目光中朝她温柔一笑,“睡吧,我读书给你听,好吗?”
他的温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痛,让他如何能不心疼?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远比她自己要懂得多。
谢混的手轻抚过李正玉的发丝,嗓音低沉而柔和, 念诵起张枣的另一首诗——
“他最后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颊,便认定来世是一块风水宝地……”
李正玉本已阖上了眸子,听他念的是这一首,掀起眼帘皱眉道:“换一首吧,这诗有些不太吉利。”
这首诗讲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殉情的事。
谢混笑道:“你将我们的爱看的那般重,连一首不吉利的诗都不愿听了。”
李正玉轻哼道:“我看重的不是爱,是自己的命,双死在我这里可算不上he结局。我原是要好好睡一觉的,你念这种诗,会让我做噩梦。”
“好,我立刻换,你想听什么都依你。”谢混觉得李正玉可爱得要命,“我给你唱首哄睡的歌谣好不好?”
李正玉重新闭上了眼睛,谢混哼唱的歌谣十分耳熟,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沉沉睡了过去。
*
下了飞机,与谢混一起坐上轿车,李正玉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未查看的消息,是李元辰发过来的。
他没有发任何文字,只传过来了一张图片。李正玉将图片点开,查看原图,这是一幅水墨画,画上的人身着绣了九条金龙的玄色常服,骑在马背上,正挽弓搭箭。
画中人的五官看不分明,但气质淡漠又冷冽,箭矢虽蓄而不发,却可以料想此人必定弓马娴熟。
李正玉辨认出了这是李星衍惯用的笔法,她嘴角微勾,没有回消息,等她放下手机抬起头,谢混已经将车的挡板升上去了。
“星衍的陵寝出土时我便有些担心,无论我以何种形式露了正脸,以后都不用出门了。”李正玉轻声道,“还有你,把我的画像摆在墓里,幸好颜料褪色了。”
李元辰是个聪明人,他能猜到这一步,在她的意料之内。
谢混笑道:“那颜料是我好不容易才搜寻来的,那些画刚画成时效果很好,说一句栩栩如生都不为过,我原也不指望它能千年不腐,只是留个念想罢了。我再给你画几幅吧,好不好?既是神,就该有神像才对,至少应该有画像。”
李正玉冷哼:“难道我不同意,你就不画了吗?我估摸着你应该已经画了不少了吧。什么神不神的,越说越没个正形了。”
谢混哑口无言,他确实偷偷画了许多幅。
李正玉斜睨他一眼,望向窗外,蒙省城市的景象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谁能想到在千年之前,这里只有呼啸的风、辽阔的草原与成群结队的牛羊。
“星衍倒是给了我惊喜,只将皇位传给女子并不是我定下的祖训,想必是她定下的吧。我没什么远大理想和高尚情操,很少去想怎样为自己的同类谋福祉,为天下苍生考虑的时候更是少的可怜,我在意的只有我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有所牺牲,那一定是因为这牺牲于我而言更加有利。”
李正玉望向谢混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得像是一声叹息:“这样一个人,做不得神明,你看错人了。”
李正玉以为谢混会沉思,会改变他那荒唐的想法,抑或是执迷不悟,竭力赞颂她其实是一个善良、心怀道义、担得起这个名头的人,为之寻找证据,抬高她并洗脑自己。
没想到谢混那双如湖水般平静而清澈的眸子中没有荡起任何与思索有关的涟漪,他的语调低沉而舒缓,乍听之下竟透露出几分虔诚:“邪神也是神。”
李正玉:“邪神的信徒是要下地狱的。”
“对邪神的信徒而言,地狱就是天堂。”
李正玉笑了起来:“你给我画的画,有拍下来保存吗?拿出来让我看看。”
谢混将手机递给她,李正玉翻看他的相册,里面大部分是她的照片,都是经她允许才拍下的,照片上她穿着素色的衣服,无论是否看向镜头,嘴角是否噙着笑意,眉眼都是冷淡的。
但这些照片又确实是暖色调的,像是氤氲着雾气的、蜜糖色的梦。
如果一张照片引诱人沉醉其中,那么第一个沉醉的必定是摄影者本人。李正玉沉默地翻看着相册,终于划到了谢混拍下的画作。
“怎么画了这么多?”李正玉道,“你整天都跟我待在一起,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
“在你睡着的时候。”谢混轻声道。
谢混话音刚落,李正玉便翻到了一张画,画中她侧身躺着,半张脸埋在软枕中,神情安详又静谧,眉眼间的冰雪全然消融了,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我睡着的时候表情这么傻?”李正玉蹙眉,“这都算是我的黑历史了,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要再画,这幅画我要没收。”
谢混笑着应了。
李正玉又翻到了一张,画上的她穿着一身绛色的古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挂着一枚玉佩,正骑在奔腾的马上,同画外的人说着什么。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谈北疆的风光。
这本应是一幅带着血腥气、夹杂着枉死者的恨意的画,但谢混的笔触依旧是那样温柔。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李正玉被这温柔刺了一下,不知是想让自己痛,还是想让谢混痛,她笑道,“《窃国者》,你觉得怎么样?谢混,我对你心怀愧疚不只是因为你因我而死,还因为即便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爱人,我能给你的东西依旧很少。如果时光倒流,在那样的境遇下,我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谢混无奈道:“何必说这样伤人的实话。骗骗我,又能怎样呢?我永远会心甘情愿上你的当。至于画的名字,我实在是画了太多幅,还没来得及给每一幅都起名字,如果真要取名的话,这一幅叫……《遗憾》。”
李正玉沉默了。
“这是我永远的遗憾,如果我将你的试探之语放在了心上,如果我知道了你觊觎着皇位……温如,我是真的愿意成全你的野心,我拥有你想要得到、而我恰好可以给的东西,我只会觉得高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怪我自己。”
谢混想要将李正玉搂在怀中,却被她躲开了,她将头抵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混轻声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不必做出相同的选择。你想要的,我双手奉上。”
他们之间的悲剧是他一手造就的,是他不懂她的心,从此以后,他会在她做出选择之前便将她想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李正玉依旧没有说话,如同睡着了一般,但她的眼睫在轻轻颤动。
“你以前喜欢穿红色的衣服,红色很衬你,后来为什么不穿了?”
李正玉差点儿气笑了:“谢混,你太自作多情了。你不会觉得是因为你吧?我上辈子可是活到了六十多岁,连吃饭的口味都变了,不再穿红色很正常。”
谢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觉得是因为自己,只是既然说到了这幅画,便随口问了一句。
“我真害怕有一天你会得钟情妄想症。”李正玉抬眼看了谢混一眼,“还好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不然你现在就可以确诊了,也不用旅游了,直接去精神病院和李道、沈清石作伴。”
“那请你一定要保持住这一点点喜欢,不要让我成了可怜的病人。”谢混轻声道,又伸出手去搂李正玉。
这次李正玉没有躲,她挪动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了谢混的肩上,语调慵懒:“看我心情。”
“你什么时候心情会好?”谢混的声音响彻在耳畔的时候,使人联想起紫禁城的红墙绿瓦、池塘边微风掀起的丝丝柳絮。
李正玉挨着谢混,又有些困倦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低得近乎呢喃:“堆金积玉、处尊居显;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在高处,永远在高处。”
“高处不胜寒。”谢混轻笑,“我陪着你。”
李正玉的意识有些混沌,处于清醒与沉睡的交界状态,半梦半醒间,她道:“你也跪着。”
谢混拿她毫无办法,轻叹了一声,说道:“好,我也跪着,跪在你脚边。”
站着也好,跪着也罢,他永远陪着她。
再低头看时,李正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已经睡着了。
第45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番外)
一、李九锡:虽未死别, 却已生离
李九锡漫步在街头,街道两旁,古老的建筑与现代的高楼大厦交相辉映,行人们悠闲地漫步, 咖啡馆里飘出浓郁的咖啡香,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街道上, 形成斑驳的光影。
“九锡,爷爷临终的遗言你全都忘记了吗?”李元辰在电话那头说道, “你不要以为你跑到国外去我就没有办法治你。”
李九锡闻言道:“大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元辰长叹了一声, 极为难得的做出了让步:“你回来吧, 不结就不结,就当我当时跟你下的通牒是在说笑。我本就欠父母良多, 难道还要把他们的亲生儿子逼走吗?”
三十岁之后, 不得入宣城。
李九锡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你将我逼走的,是我自己。你不要劝了, 我不会回去。就是有些可惜,家产得让李锦书的孩子继承了,大哥, 不然你要个孩子吧,按照我对那一位的了解,她说不定会越过血缘把家产给你的孩子。”
自从知道李锦书背叛过李正玉,他就厌极了这个堂妹。
李元辰说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还不够了解她, 李锦书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李家的一切,我都不会肖想。”
李九锡笑了笑:“是, 你高风亮节,君子如玉,但你一直在肖想李家最珍贵的东西,你也很贪婪,我们没有什么区别。”
李元辰沉默。
“你怎么不教训我?这不像你。”
就在李九锡以为他挂断了电话时,李元辰低沉而喑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是的,我们一样,都是懦夫。你很糊涂,我很清醒,所以我比你痛苦。”
二、李元辰:人生若只如初见·海水尚有涯
那并不是李元辰第一次见到李正玉,但从那时起,她从一个平淡的名字变作可以同一切美好意象媲美的幻影。
“请问……你看的是什么书?”他在二楼的玻璃窗边望了她一个小时,终于鼓足了勇气下来搭话。
花园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境,花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李正玉坐在花园中捧着书,她神情散淡,似乎全然不为眼前美景所动。
但她偏偏要坐在那里,成了他眼中的美景,吸引了他几乎全部的视线。
李正玉抬起头,明明微笑着,但眉眼间仿佛总积蓄着难以消散的冰雪,她温声道:“一本闲书罢了。”
那似乎是一本诗集,李元辰的余光瞥见了几行字句——
你把我留下像留下一个空址,那些灿烂的动作还住在里面……
“我……”
李元辰望着李正玉的面容,他那向来如平湖般的心悸动了一瞬,明明已在楼上打了无数次腹稿,但还是一时词穷,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忘记了。
“不必拘束。”李正玉抬了抬手,“还有什么事吗?来,坐下说。”
李正玉的态度沉稳又温和,既不符合她的年龄,也全然不像传闻中的她。但她对他的印象似乎很好,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见解有什么独到之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笑道:“堂哥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聪慧。”
“元辰,你果然还是同从前一样聪慧。”李正玉从蒙省回来后与李元辰见了一面,她收到了他发给她的那幅画,明白了他那委婉的试探,未做任何隐瞒,就那样坦然承认,“你想的没错,画中的人是我。谢谢你替我寻来的玉佩,谢混能找到我,和那块玉佩也有关系。”
“你这是在扎我的心。”李元辰长叹一声,“但至少我终于可以完全确认,你并非难以爱我,我只是……来得太迟。”
如果他来得早些,谢混为李正玉做的那些事他也能做。
明知这相思毫无益处,可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他终是沉沦在这苦海之中了。
三、沈清石:而今才道当时错·恨到归时方始休
沈清石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去李家老宅的路上,他心想,无论李正玉是出于什么理由想要解除婚约,这婚也应该由他来退才对。
外界有传言,李老爷子非常看重李正玉,甚至想越过上一代让她直接做继承人,他有些不相信,因为他同她见过几面,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是一个怯懦而柔弱的人。
从门边到座椅前,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朝她走去的呢?他只知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曾经对她的记忆与印象都如同轻烟般消散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个人。
李正玉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氤氲着冰雪气,皮肤似乎散发着珠玉的辉光,对他微一颔首,神情疏朗而散淡,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却如此牵惹他的心。
她极为平静地向他阐明了自己不得不退婚的理由,似乎给予了他充足的时间考虑,但其实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想要的他会想尽办法为她寻来,她为何非要退婚,非要做这个家主。
李正玉不是要成为李家家主吗?那他就让她当不了。
他与她争斗起来,一步错、步步错。
沈清石将桌上的白色卡片扫落到地面上,又一把掀翻了桌子,发觉周围的精神病人们举着“牌”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白纸当牌,他们就这样糊弄你们!一群疯子。”
如今他失去了继承权又被父亲放弃,只能与一群精神病人为伍,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看李正玉与谢混双宿双飞。
她应该满意了吧。
恨吗?
他恨得要命,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要拼尽全力剪除李正玉的羽翼,制一个金丝笼子,将她囚在他的身边。
遗憾吗?
“如果沈少爷愿意嫁过来的话,婚约也可以不取消。”李正玉言犹在耳。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那时的他也的确将这句话视作对自己的羞辱。可如果真的还有一次机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如何选择。
是爱还是恨,是错了还是没有错,是想要折辱还是甘心侍奉,他分不清楚。
他只知道,哪怕落到了这般田地,他还是不后悔遇到她。
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是愿入这魔障。哪怕是恨她,也要恨到天荒地老,江河断流。
恍惚间,他听到那些将桌子扶起来准备重来一局的人正窃窃私语。
“他又犯病了,可能又得加大药量了,疯子骂谁?如果真是白纸,我们打个鸡毛?”
“让让他吧,真可怜。”
四、乔知南:沧海明月,天长地久
“我的爱人喜欢晒太阳,爱坐在窗边看书,她最喜欢的书是《瓦尔登湖》,每年都要读一遍。”
“她身体很弱却总是坚持早起,反应很慢,但冰雪聪明。”
“她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却总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其实在我眼里,她已经足够优秀,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人生。我生性木讷,不知道该怎样把心中的话说给她听,她大概会觉得我无趣吧?我这无法被感知的爱……什么都算不上,这是我的错。”
“她并不爱我,但请原谅我的自私,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希望能提前和她相遇,她以前吃了许多苦,这一次,我想保护她。”
乔知南用一半功德向穿越局重生部换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就在他准备重新投身这个世界时,工作人员拦住了他。
“稍等,根据刚刚传来的资料,你的爱人在任务部那边用功德兑换了一个逆转世界的服务,你过去的话可能会和任务部的人撞车。”工作人员说道。
在工作人员更为详细的解释下,乔知南眸光沉痛:“你的意思是,那个世界不会再有她?”
工作人员怜悯地点点头:“不过她还没有投胎,为了弥补我们的工作失误,我可以帮你问一下她是否愿意和你一起去其他世界,我们送两个人进去,只收一个人的价钱,就不用你补差价了。当然,前提是她愿意。”
工作人员让乔知南的灵魂在屋内等待,自己则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他面容沉静地走了进来。
乔知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命运通牒的内容。
工作人员说道:“我将你刚才那一大段话复述给了她。”
“她说,她愿意。”
五、谢混: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谢混紧紧握着病床上李正玉的手,她早已不再年轻,此时更是奄奄一息,但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她在他心中永远都如初遇般那样美。
一寸横波惹春留,矜严消尽,只有温柔。
“不要害怕。”谢混扯出一个笑容,“我们以前约好的,你走在我前面,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你会难过吗?”李正玉轻声道。她活了八十多岁,送走了无数故人,此时离去已算是喜丧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我不难过。”谢混温声道,抬起李正玉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你看,我没有流泪。”
李正玉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她本来应该拆穿他的,她以前最喜欢看他尴尬,但今天是不一样的,她要离开了。
“被留下的人,怎么会不难过呢?”李正玉发出一声长叹。
谢混以为她想起了前一世,手掌温柔地划过她的鬓发:“上一世丢下你,是我的错,你就当我是在偿还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我们还有下辈子,还有无数个下辈子。”
李正玉的眉眼难得温柔而眷恋,她有些吃力地睁着眼睛,想细细描摹谢混的眉眼,谢混的轮廓渐渐模糊,他的身影慢慢黯淡,最后融入了一片灰色的光影,这光影逐渐蔓延,侵袭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看不到了。
这一世结束,他便要回到无知无觉之中了,他们没有下辈子,“李正玉”对那时的他而言,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三个字的随意组合。
她才是被丢下的那个。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很满足,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缓缓流逝,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你问过我,权力和你在我心中到底哪个比较重要,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你只是稍逊一筹。”
谢混知道这是李正玉能给出的爱的极限,他注视着她那双黯淡的眼睛,凑到她耳边说话,他知道,如果离得太远,她便听不到了。
“温如,不要忘记我,等着我,我们来世再见。”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有下一世,但他愿意期许。
李正玉心中酸涩,这正是她的心声。
不要忘记我。
第46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一)
山峰高耸入云, 山间云雾缭绕,气势磅礴。半山腰绿意盎然,古木参天。
清澈见底的湖泊碧波荡漾,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山色, 洞府则隐藏在深山幽谷之中。
李正玉立于仙舟之上向下俯瞰, 恍惚间如登仙境。若从凡俗之中论, 修仙界已算是仙境了。
华清宗快要到了。
这个小世界是由一本仙侠虐恋文衍生的,女主聂雨亭与男主贺玉轩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 本来应该水到渠成结为道侣, 但贺玉轩在一个秘境中得到了一本天阶的无情道功法,天阶功法难得, 他既不愿意错失变强的机会, 又不愿意断情绝爱失去心爱的女主,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那本无情道功法修炼以后便再难回头, 想要转修只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曾杀死过心爱之人,可他转修便是为了女主, 又怎么可能让女主死呢?
因此,贺玉轩去凡间寻找了一个与聂雨亭长相相似且没有背景的替身带回宗门,将情丝寄在她身上, 这才开始修炼无情道并杀妻证道,以最快的速度进阶化神,最后转修其他功法,与聂雨亭双宿双栖。
在这个过程中,女主误会男主变心, 他们的感情由此发生了许多波折,在真相大白之后才重归于好。
原身便是这个倒霉的替身。她相信了贺玉轩所说的他与聂雨亭已经分道扬镳再无情谊之事, 自觉自己一个孤苦无依的凡间女子能得仙人垂青真是天大的福分,在他的体贴与温情中爱上了他,最后枉送了性命。
系统道:“原身的愿望是让贺玉轩一命还一命。”
这个女主也是个奇葩,在得知了男主“变心”的真相以后,她的反应居然是“他真的好爱我”,又在心中品评了一番原身的相貌气质和卑微的身份,自傲地想原来她只是我的替身。
不过女主也只是腹诽罢了,原身既然没有提到想要报复女主,那么只要对方没有犯在她手上,她便不会多此一举。她本就不是一个品德高尚之人,自然也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
“无情道。”李正玉长叹一声,“断情绝爱吗?这倒是个好东西。”
无情道的修炼速度堪称逆天,如果不是因为修炼无情道,贺玉轩不可能只用五百年时间便进阶至合体期,从而凭借强悍的战力在灭世之劫中分润了一笔不小的功德。
修炼无情道,还能心如止水,将情爱尽数忘却。
系统想到自从离开上个小世界后李正玉那不太对劲儿的情绪,意识到了什么,劝道:“宿主你可不要想不开啊,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说不定你以后还会碰到喜欢的人呢?如果修了无情道,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正玉道:“上个小世界我下大力气做慈善,死前又将李家的大半家产投入了慈善基金,获得的额外功德果然十分可观。这个小世界的救世之功,我也绝对不能错过。我修无情道,并非是因为他。”
距灭世之劫还有四百多年时间,即便她天纵奇才,按部就班又能修炼到哪里去?要知道死在那一场劫难中的合体期和大乘期都不可胜数,凡人与修为低微之人更是尽数化作飞灰。
如果她对谢混的爱真的深沉到无以复加,那么即便是想起他时心脏处传来的痛楚,她也会当作至宝珍藏,因为她无法割舍与他有关的一切。
但她现在很想割舍,不是因为痛到喘不过气来,而是因为没有意义。
她的爱没有意义、痛没有意义、思念也没有意义。他无知无觉潇洒自在,留她一人在此处痛彻心扉,凭什么?
既无意义,那便舍了吧。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爱他。”李正玉轻笑道。
系统长叹一声,骗骗别人就行了,不要把自己也骗过去了啊。
仙舟距华清宗还有一段距离时,有一个身穿白杏色纹锦长裙,腰间系着功德堂的令牌的女子御剑飞行而来。
她性格极为跳脱,离仙舟还有一段距离时便高声道:“贺师兄,听说你传信给父亲,说是从凡间带回来一个女子,凡间的女子最为心心念念之事便是攀附上宗门弟子,从此鱼跃龙门,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李正玉的身份,又恶意揣测她的用意,从而让她没脸。
如果不是因为她,聂师姐怎么会暗自垂泪?
不过她到底天真,打错了算盘,凡间女子对仙舟上这些修行人来说如同蝼蚁,根本不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贺玉轩本在船舱中修炼,闻言来到了甲板上,并没有为李正玉解释或者辩驳哪怕一句,对女子说道:“林师妹,你来了。你师姐近来可好?我已寻来了锦心碧海莲,等我找人炼制好丹药让她服下,想必她的身体能好上些许。”
聂雨亭的体弱是胎里带来的,即便踏上了修仙之路也没有好转多少,素来要用珍稀的药材和丹药精心养着,这么多年来,他为此费了不少心。
只一炉丹药,远谈不上什么大好,不过到底是聊胜于无。
林夕瑶轻哼了一声道:“算师兄你还有一点良心,要是你再气师姐,恐怕她的身体就好不了了。你且说说,那个凡间女子是怎么回事?”
林夕瑶是问道峰峰主的独女,在问道峰一脉年纪又最小,向来受师兄师姐的宠爱,因此养成了一副娇蛮的性情。
她最是喜欢聂雨亭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师姐,只要一想到那个凡间女子让她难过了,就不由恨得牙痒痒。
他们面对面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并不是李正玉这个没有修为的人能听清的,但她估计和剧情里描述的差不了多少。
贺玉轩长叹一声道:“我偶然间救了她,见她身世可怜,便起了同情怜悯之心,这才把她带了回来,只让她在问道峰暂且住着就是了,到时候我再给她安排一个去处。”
至于什么去处,那自然是地底下了。凡间之人大多没有灵根,无法修行,倒也不用担心她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见林夕瑶还要再说什么,贺玉书扫了一眼她腰间系着的令牌,打断她道:“好了,师妹,仙舟已经到了。你应该是领了任务要下山正巧碰到我吧?你先去做任务吧,回头我们再聊。”
他并不愿意让其他人太早看到李正玉的面容,不然又要平添许多事端。等到了问道峰,便让她待在自己的洞府里,叫她不要出去乱走,免得冲撞了仙人,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吧。
他不想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聂雨亭的耳朵中去,有时候身份低贱的替身对正主来说是一种侮辱。但如果将自己的计划对她全盘托出,她那样善良温柔的人恐怕又会不忍心,思来想去,还是瞒着她比较好。
林夕瑶素来尊敬贺玉轩这个大师兄,但现在对李正玉这个居心叵测的凡间女人的厌恶压倒了一切。
她扫视了一圈在甲板上站着的人,发现只有一个背对着他们望着舟外风景的女子没有修为,而且衣着打扮也很是普通,便快步走上前去,抬手搭上了她的肩,用力将她的身子扭转了过来。
这些修仙界的人走路都是用飘的,李正玉初来乍到毫无修为,躲闪不及之下,差点儿倒在了对方怀里。
她厌极了这种无力感,不由蹙眉。
林夕瑶见李正玉的面容在自己面前缓缓放大,呼吸一滞,微微张大了嘴。
鬓如堆云泼墨,眸若秋水盈波,眼尾因羞恼而染上了如霞般的红晕。这凡间女子像一朵花儿那样娇弱,她不过是轻轻拉了一把,她便软软倒在了她的怀里,她这样柔弱,她害怕她摔在地上碎了,便将她拢了个满怀。
林夕瑶的脸微微发烫,好轻,好软,就像是一团云,凡间的女子,都是这样软的吗?
这样堪称占尽了世间风华的容貌,真像她小时候在心中幻想的仙女,即便是忘剑山最负盛名的雾霭流云也无法与她相比。
林夕瑶不顾李正玉的挣扎,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对快步走到她身边的贺玉轩道:“你不是想要给她安排一个去处吗?把她给我吧。”
没有灵根的凡间之人能入华清宗已经是三生有幸,最好的归宿也不过就是做个洒扫的奴婢,若是姿色实在太好,甚至有可能被弟子强占了去,这样的行为即便是在名门正派也算不上是违反了道义。
老祖开派之初是许下了庇护天下的宏愿,但一个凡人能躺上修行人的床榻,这不是欺辱,而是恩赐。
若是没有她护着,这个凡间女子也不知会落入何等可怜的境地,她这样柔弱,怎么受得住那些人粗鲁的对待。
她不一样,她会很温柔。
贺玉轩皱眉道:“师妹你别闹了,快放开她。”
林夕瑶又在李正玉腰间摸了好几把,这才将她从自己怀中放出来,但还是将两只手搭在李正玉的胳膊上,强迫她正对着自己。
李正玉从林夕瑶的怀中抬起头,几缕发丝松散地垂了下来,搭在了她那比玉还要莹白的脸颊旁,她眼尾的红晕仍旧没有消退,甚至还有往两颊蔓延的趋势。
完全是气的。
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世了,她的养气功夫依旧算不上好,以前之所以能维持古井无波的姿态,全然是靠着身处高位。
贺玉轩瞧见了李正玉的容貌,瞳孔微缩,本来放松垂下的手都紧紧攥了起来。
第47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二)
贺玉轩的眼睛死死粘在了李正玉脸上, 像是火焰的外焰般带着滚烫的温度侵袭而去。
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她的容貌十分肖似聂雨亭,怎么现在看起来两人竟无丝毫相似之处。难道他上次为了救雨亭所中的余毒还未清吗?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这样的容貌……不行,绝不能带她回宗门,他可以寻一无人之处建造洞府让她住下, 不让任何人瞧见她, 不然又要起许多事端了。
忽略了心脏那剧烈的跳动, 贺玉轩想道,是的, 只是害怕她引起事端。
“放开我。”李正玉说道, 她的声音极冷,可她历经几世培养的冷冽气质与威仪不仅没能赢来尊重, 反倒更激发了他人那隐晦的心思。
贺玉轩眸光沉沉, 他拍开林夕瑶的手,将李正玉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在四周环视了一圈, 见没人关注这边的动静,才对林夕瑶沉声道:“你该去做任务了。”
林夕瑶自是不依, 可也被贺玉轩那冷沉的神情镇住了,怔了片刻才道:“你问问她自己想要跟谁?”
“人是我带回来的,她的意见不重要。”贺玉轩道, “你见过她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打算告诉师父李正玉来的路上便死了,一个凡人而已,想必师父不会在意。
林夕瑶负气离开后,仙舟很快便停靠到了华清宗所占据的燕青山的半山腰,但贺玉轩没有半点儿准备下去的意思, 他紧紧攥着李正玉的手,不顾她那无用到可笑的挣扎, 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原本不想让李正玉待在自己的房间中碍眼,这才把她赶去了甲板上,但此刻却无法忍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钟。若是让她一直待在外面,以她的容貌,想必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华清宗明明已经到了,贺玉轩为什么不下船?李正玉心中泛起了不好的预感,这预感果然应验了,贺玉轩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温声道:“我在宗门之中有很多仇家,你只是一个凡人,毫无自保之力,我害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李正玉不知道原身有没有灵根,因为终其一生她都没有检测过。但系统向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她自己是有灵根的,不然她凭借什么替原身复仇?用自己这微薄的力量笑死对方吗?
她原打算在进入华清宗之后寻找机会检测灵根,拜入外门甚至内门,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失利了。
李正玉冷静思索了片刻,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弄清楚为什么贺玉轩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找了这样一个堪称蹩脚的理由来搪塞她。她是有剧情和原身记忆的人,知道贺玉轩在问道峰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兄,根本就没有仇家。
她沿用了原身对贺玉轩的称呼,说道:“仙人,那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呢?”
贺玉轩让李正玉坐着,自己则俯身站在她面前,手掌轻轻拂过她鬓边的发丝:“我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你安置下来,你不要害怕,我会在那里陪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仙人了,我想听你用别的称呼唤我,又害怕你害羞。”
李正玉闻言心中一沉,细心观察他的神情,果然瞧出了端倪,心下长叹一声,遭了,这贱人恐怕是起了色心了。
她对系统道:“我这容貌实在是害我良多,他怕是馋我身子。”
不是喜欢,只是馋身子。根据她对这个世界的修行中人心态的理解和对男主的劣根性的了解,他恐怕根本没把她当成一个人,从前他当原身是一个可以随手摆弄的物件,现在他想在床上摆弄她。
系统都不敢说她凡尔赛了,本来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又陷入这等恶劣的境地,看来容貌太盛对处于弱势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李正玉轻声试探道:“大人,我这种凡人于你们这些仙人而言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无益,不知道我是否有修仙的资质呢?”
贺玉轩的心思虽然恶心,却并非不可以利用,哪怕她只有练气期的修为,也能方便他更长久地糟践她。李正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哪怕以自身为饵,也要吊出对方的贪婪之心,觅得一线生机。
只要能得到功法和些许资源,她便有了破局的可能。至于能否在这过程中保全自身,就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是她上一世太过安逸失了警惕之心,明知修仙界险恶,自己又弱小,却没有立刻意识到贺玉轩心态的转变,错失了利用林夕瑶进入华清宗的机会。
贺玉轩听李正玉这样称呼自己,心中有些好笑,在她脸上狎昵地轻捏了一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道:“叫什么大人,唤我……罢了,也得让你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要有那些多余的担心,我自会为你寻来驻颜延寿的丹药,修炼要历经千难万险,不是你能受得住的。”
他觉得李正玉真是可爱,有灵根的凡人万里挑一,修仙的资质哪是说有就能有的。而且她这样柔弱,只会像炸毛的猫一般用外表的冷冽保护自己,即便踏上仙途也不会长久,不如就伴在他身边,有他在一日,总不会让她没有好日子过。
至于聂雨亭的替身,他还是另找吧,没有跟脚又与聂雨亭相貌相似的凡人数不胜数,李正玉的容貌本就与她不像。不知为何,想起聂雨亭时,他心中不再像往常那样泛起波澜。
李玉书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是无用功,譬如什么身为一介凡人想要一睹华清宗风貌之类的话,都不会成为贺玉轩改变主意的理由。
虽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无用功,但她仍不死心。至少得先让对方将她当成一个人,一个物件没有踏入仙途的资格,但一个人有。
只要贺玉轩的情|欲能掺杂哪怕一点点怜悯或者尊重,她就有翻盘的机会。
李正玉深思熟虑之后的话前所未有的直白:“我不怕千难万险,要是我能有一些修为,也能省去你为我寻找丹药所费的心。”
“我虽然对修仙界的事一无所知,但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面临危险,便觉得心中痛苦。若是不能修炼,我也不要延年益寿的丹药,生老病死,本就是我们这些凡人该经历的。”
贺玉轩心神俱震,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长生即便对修行之人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又岂是区区凡人可以抵抗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神,声线中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许,问道:“你可是对我有意?”
若是无意,怎会这般担忧他,甚至愿意尝遍生老病死之苦。
李正玉那双清澈至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仙人是什么意思?你从劫匪手中救下我,又将我带到了修仙界,我非常感激。”
原来只是感激,贺玉轩的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他注视着李正玉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由想到这些年来他为了寻找对聂雨亭的身体有利的天材地宝遇到了不知多少危险,受了不知多少苦,她起初感动且感激,后来也渐渐将这当成理所应当之事。
他为了寻找储物袋中的锦心碧海莲几乎去了半条命,到时候能换来的,恐怕也只是聂雨亭的一声“谢谢”吧。
聂雨亭的爱,竟远远及不上李正玉的感激来得分量重。
眼前这个人只是出于感激,便将他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想到此处,贺玉轩望向李正玉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李正玉见贺玉轩的脸色一阵变幻,知道自己已经达成了说那番话的目的。
她甚至能猜测到对方如今在想些什么,他恐怕忘记了聂雨亭也曾救他于生死之中,只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替聂雨亭搜寻药材所受的磨难吧。
正因看透了这个人,聂雨亭得知贺玉轩“变心”的真相后的心理活动才是她无法理解的,即便只从利己的角度出发,她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会永远爱她,又是否想过若是贺玉轩的爱消失了,她又会处于怎样的境地。
剧情中,聂雨亭最后“顺应了自己天资不够的事实”,完全依附于贺玉轩而生存,虐恋情深,最后的结局,真的是“情深”吗?
掩去眸中的沉思,李正玉抬手轻轻搭上贺玉轩的衣袖,做足了犹豫不决的姿态:“仙人……”
“怎么?”贺玉轩含笑道,“你放心吧,我会为你寻来检测资质的断仙石。”
断仙石借用不易,但他是不可能将李正玉带回华清宗的,以她的姿容之盛,即便他是问道峰的大师兄也未必能护住她。
*
贺玉轩选了一处灵气并不充盈但风景如画之处建造了洞府,将李正玉安置于此,费心将此处布置得可以与凡人想象中的仙宫媲美,见她明明好奇又拼命按捺,心下一软,柔声道:“我要先回宗门一趟,你不要怕,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他已设置了阵法,能挡住结丹中期以下的人,当然,其他人进不来,李正玉也出不去。
贺玉轩离开后,李正玉在榻上和衣而睡,系统斟酌措辞想要安慰她,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宿主,你不要怕。”
这让李正玉成功想起了刚才贺玉轩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不由一阵反胃,本来已经升起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阖上了眸子,在脑海中来回翻看剧情和原身的记忆,找寻有用的信息,半晌后,她睁开了眼,眸子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差点儿让系统以为她已经被逼得精神失常了。
第48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三)
李正玉当然没有精神失常, 相反,她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在上个现代小世界看过不少与修仙有关的书籍,谁能想到,这个世界的功法不像那些书中写的那样是储存在需要读取的玉简之中, 而是采取极为原始和凡俗的方式——纸质书籍, 只是内容晦涩, 于凡人而言如同天书罢了。
这便是她的机会。
无论她的资质到底如何,贺玉轩为了能更好的掌控她必然不可能给她高阶的功法, 但她对他那本天阶无情道功法可谓是馋得要命。
现在看来, 倒是确实可以筹谋一番,她的脑子也并非全无用处。
她要拥有力量, 她要变得无比强大, 强大到能将任何一个觊觎她的人轻而易举撕得粉碎。她要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要这些所谓“仙人”匍匐于地称颂她的名字, 要他们跪地祈求她的怜悯。
修无情道能达成目的, 那她便修无情道,虚与委蛇能达成目的, 那她便舍了这张面皮!
李正玉攥紧了双拳,指甲狠狠嵌入了肉里。
*
“仙人,尝尝我做的饭吧。我先看着你修炼好不好?刚才你讲的我一句都没听懂, 我怕你嫌我愚钝。”
“好。”贺玉轩觉得李正玉傻得可爱,听都听不懂,又怎么可能看得会,不过木火双灵根,即便在华清宗这种大派也可直入内门, 想到她竟有这种资质。
“仙人,修炼果然很难……你手里拿着的便是功法吗?唉, 我果然看不懂。”李正玉凑上前来细细打量贺玉轩手中的功法,小心翼翼地往后翻了翻,“这与天书没什么区别啊。”
贺玉轩笑道:“没有听我讲解,你当然看不懂。好了,别翻了,你再看一百年也看不明白,听我讲吧,我不会嫌你笨的。”
一年时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李正玉已有了炼气五层的修为了。她一个人在洞府中孤苦伶仃,贺玉轩实在不忍心,便经常过来陪她,时间长了,聂雨亭便察觉了端倪。
林夕瑶没有将贺玉轩说要对见过李正玉保密的话放在心上,不仅将此事告知了聂雨亭,这一年来还时常和贺玉轩因为李正玉失踪之事争吵,根本不信她已经死了。
她这样执着,让聂雨婷想忘了那个人都难。
贺玉轩面对她时多了许多不耐烦,那双以往温柔的眼如今总是晃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想到了谁。
就在她准备想办法揪出那个她敢肯定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凡间女子时,贺玉轩的魂灯骤然将熄未熄,微弱到快要沉寂。
他一身血污地回到了宗门,手中的传送符亦被鲜血浸湿,丹田破损,修为尽毁,胸口还插着一把剑。
他神情凄惶又癫狂,似是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又似乎早已痛彻心扉。
聂雨亭惊慌无比,想要上前搀扶他,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丹药想喂给他,问道:“是谁伤了你?”
贺玉轩挥开她的手,惨笑了数声。
李正玉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们情投意合,没想到她竟对他如此狠心。
他从十五岁到如今修炼了近百年才堪堪结丹中期,她竟能用一年时间修炼到筑基初期,又隐瞒了自己的修为,用他送给她防身的符箓与法宝重伤了他。
他明明已经辟谷,无需食用凡俗的食物,但每次看到她那期待的眼神,总是不忍心让她失望,这才给了她下毒的机会,那毒药,原是他送她的。
没想到他的疼惜,竟然尽数化作了捅向他的利剑。
她下手毫不留情,分明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原来他那不愿承认却早已刻入骨髓的爱意,那恨不得将她放在心尖上的怜惜,全都是笑话。
全都是笑话。
贺玉轩吐了几口血,留下一句“送我去师尊那里”,便晕厥了过去。
李正玉未能一击得手,虽然重伤了贺宇轩却让他逃走了,心中觉得十分可惜,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有许多时间,总能让贺玉轩死在她的手里。
系统问道:“宿主,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呢?”
“散修想要获得能足够的修行资源难于上青天,背靠大树好乘凉,还是得找个宗门才行。”李正玉道,“华清宗肯定是不能去了。当初我背下来的那本《忘情剑典》中有可以隐藏修为的手段,先找个探测手段不多的小宗门获取信任吧。”
修行到半途才加入的修士,到底比不上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李正玉洒脱一笑:“这天下之大,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正道宗门,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成?前路自逍遥!”
系统觉得李正玉说的有理。
*
仙元历两千三百年,青虹剑仙拜入三流宗门青云宗,两年筑基,二十年结丹,压倒一众同辈天才,被青云宗太上长老收为亲传弟子,享宗门全力供奉,风头一时无两。
仙元历两千三百五十年,青虹剑仙弑师叛逃,颠沛流离三十载之后隐姓埋名拜入七大宗门之一的忘剑山灵霄峰一脉,仅历四十年便成就化神,得神剑青虹认主,“青虹剑仙”的名号便由此而来。
仙元历两千四百五十年,青虹剑仙血洗灵霄峰一脉,叛出忘剑山,堕入魔道,其手段之血腥与酷烈引起正道宗门一片哗然,七大宗联合颁布通缉令,追杀青虹剑仙至乱星海,从此难觅其踪迹。
仙元历两千五百年,彼时还是三大魔宗之一屠仙魔宗左护法的无极魔尊弑杀宗主、弹压宗门内部的反对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上位,并用短短十年时间吞并了同为三大魔宗的轮回塔,开启了后来被正道称为“逆乱五十年”的黑暗时代。
“无极魔尊”是正道宗门给予她的称呼,而所有魔道中人在她的意志下,即便是私下闲谈的时候也得称呼她真正认可的名号——青虹剑仙。
仙元历两千五百六十年,正道七大宗与三大圣地联手向无极魔尊宣战,无极魔尊于荡魂山围剿之中遭属下背叛,被华清宗太上长老混元仙尊擒获,囚于问天峰归魂谷。
*
问天峰,归魂谷。
李正玉垂首静坐于阴暗的地牢中,琵琶骨被铁链穿透,身体无法动弹,手腕被铁链捆住半吊起来,留下了极深的伤痕,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苦,脸上的神情极为平静。
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心中有多么震撼。
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混元仙君这个人,华清宗能在正道七大宗之中都算得上翘楚,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人的存在。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混元仙君居然会是谢混,而他显然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正玉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阖上了眸子。
来人身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复杂的云纹,长袍的袖口和领口都镶着银色的边,腰间坠着一枚淡青色玉佩,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宛如飘渺的云雾。
他走近李正玉,见对方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那双惯常冷淡漠然的眸子波动了一瞬。
“魔尊大人,身为屠仙魔宗的宗主却自号为青虹剑仙,这寓意实在是不祥。”谢混轻声道,他俯下身,抬起手碰了碰李正玉的伤口,李正玉只是轻蹙了一下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也是,这并非是你的自号。你也曾是在正道享有盛名的仙子,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李正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过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不杀我?”
谢混的眸光细细扫过李正玉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她的手腕被锁链高高吊起,琵琶骨也被穿透了,在衣服上氤氲出斑斑血迹,神情从容又平静,甚至算得上坚毅,却无端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他想,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确实应该杀了她。
谢混恍惚了一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钝痛,这样的情绪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抬手轻轻抚上李正玉的面颊,未经思索脱口而出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李正玉冷笑了一声,琵琶骨是他穿的,人是被他吊起来的,行动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是吗?居然还要嘲讽于她。
但李正玉没有反击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识时务的人。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理由没有选择立刻杀掉她,她都要想尽办法抓住这一线生机。
若是谢混还记得她……罢了,还是忘掉比较好,她已经无法给他回应了。
“仙君,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自幼便能成长于名门大派,天资卓绝、资源倾斜、长辈护持,一路顺风顺水。”李正玉轻声道,她现在即便是呼吸也会感到疼痛,更别提说这一长串话了,但谁让她现在连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谢混蹙眉,据他所知,青云宗虽然只是一个三流的宗门,却待李正玉这个飞升种子不薄,他自小习以为常的那些,李正玉也是拥有过的。后来到了忘剑山,虽是半路出家,但她的待遇也可以与真传相媲美。
正因如此,当年七大宗查明了李正玉在忘剑山的所作所为以及早年在青云宗的恶行之后,才会如此义愤填膺,欲将这个从骨子里便透露出魔性的人出之而后快。
李正玉目光难得诚恳:“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境遇,可能便不会堕入魔道,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如今我们也许可以坐而论道。”
第49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四)
“痛吗?”谢混沉默半晌, 轻声问道。眼前这个人明明已被封住了修为,毫无反抗之力,他为何还要折磨她?
李正玉平静地摇摇头:“这样的疼痛,我早已习以为常。”
其实她疼得要死, 谢混这个狗东西最好不要犯在她手里。
“世人皆传言你修无情道, 所以才能这样冷血无情, 既无师徒之恩义,又无对宗门的忠诚。”谢混打开了李正玉手上的镣铐, 沉声道。
他望着李正玉那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 心中升起了复杂得琢磨不透的情绪,他试图去捕捉, 但终是未果。
李正玉脱力之下倒在了地上, 谢混本来条件反射似的想要去搀扶,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姿势的变化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李正玉的脸色白了一瞬, 她此时本应示弱,以最大限度地激发谢混的同情之心, 但不知为何,被他那双除了冷淡还是冷淡的眼睛注视着,她竟不愿意显露哪怕一丁点脆弱。
“我不像仙君, 对世间众生都心怀大爱。”李正玉缓缓吸了一口气,极力地克制住了声线的颤抖,“做一个无情之人,于我而言就像吃丹药一样简单。”
“入了魔道,便不能回头了。”谢混站直了身体, 目光扫过李正玉腰间的玉佩,玉佩上的梅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目光上移,忽略了心中那难辨的情绪,看着李正玉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调整自己的姿势。
李正玉终于重新坐直了身体,她长舒一口气,睫羽轻轻颤抖。
她想用最短的时间一统魔道、发展势力、积蓄力量,以更好地应对两百年之后的灭世之劫,没有想到魔道势力的整合与扩张引起了正道宗门的警惕,她驭下的酷烈手段又激起了身边人的叛逆之心,这才翻车了。
这于她而言简直是彻头彻尾的耻辱,这么多世以来,她虽然也经历了不少波折,但却从未输得像这一次这么惨烈。
不,还是有的,李正玉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去回想。
谢混再一次俯下身来,李正玉见他要按上自己的伤口,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谢混牢牢按住她的肩膀,放缓了语气,说道:“不要动,我将你锁骨上的锁链取下来。”
谢混的动作很轻柔,但李正玉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紧咬着下唇,似乎承受着比受刑的时候更为剧烈的痛苦。
疼痛从伤口处一直蔓延到心间,心间的绞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震碎,李正玉注视着谢混那近在咫尺的、如此熟悉又那样陌生的面容,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
谢混带着灵力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伤处,加快了伤口愈合的速度,李正玉咳嗽了几声,呕出了一口血来。
李正玉虽然被封住了修为又受了刑罚,但她到底有着合体期的修为,体质不同寻常,虽然看上去十分凄惨,但实则并没有遭受什么重创。
谢混亲手将她锁住,神情淡漠,出手狠辣,即便不想承认,但她的心中确实闪过难言的酸涩。当然,也仅仅只是酸涩罢了,远远算算不上痛苦。
她当时想,原来这就是无情道,果然威力无穷,能让人将前尘往事尽数忘怀。
可如今谢混难得柔和了眉眼,却让她想起了曾经,心中的痛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恍惚间有一种天劫加身的感觉。
她不是为他此时此刻的些许温情动容,而是忆起了他曾经的情意,眼前的谢混眉眼温和,使她想起过去的那个谢混带着怜惜之意望向她。
若她当时被贺玉轩带回了华清宗,总会有与谢混相遇的机会。如果她没有修无情道,没有堕入魔道,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同?
即便他已经忘记了她。
她也许会为了修为走上同样的路,可能会为了功德弃他而去,可无论后来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无常的命运裹挟。
没有如果了,如今他们正魔不两立,他能留她一命,已是她侥天之幸。
谢混在那股莫名情绪的驱动下给李正玉疗伤,骤然被她口中的鲜血溅湿了衣襟,他怔愣了一下,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
他惊慌失措之下紧紧将李正玉搂在了怀里,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脑海中那千年来浸染的正魔之分全数抛却了,眼里只剩下怀中的这个人。
谢混拼命灌输灵力,但凡能起得到效用的丹药都被他塞入了李正玉的口中,却依旧不能阻止李正玉那若游丝般的气息渐渐滑向令人恐惧的虚无。
“为什么?你怎么了?”谢混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施法解开了小半缚灵锁的禁制,使李正玉被压制的修为上升至了金丹期,“你是不是有什么暗伤?我该怎么救你?求求你,不要睡。”
他不敢提那个字。
虽然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但李正玉觉得自己离死还很遥远,谢混这副焦急万分的样子,实在是似曾相识。
可能是因为脑子有些不清醒了,李正玉居然抬起手想要去抚摸谢混的脸,谢混将她的手握住,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见她的嘴微微开合,忙俯下身去听她在说什么,于是他便听到了短短的一句话。
“忘记我、厌憎我、恨我、不要在意我。”李正玉的声音很微弱,却如同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砸在了谢混的心上。
不知为何,谢混心中泛起丝丝缕缕的痛苦,他明明没有真正理解这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的意思,却觉得李正玉似乎是在责怪他。
不,不是她在责怪他,而是他自己的心在责怪他。
他紧紧握着李正玉的手,一边用灵力吊着她的生机,一边用她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厌憎你,更不会恨你。我在意你,我在意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这是他的心要他说的。
李正玉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了一个笑,不是愉悦的,而是那种堪称惨淡的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混那即便失去了记忆也如点点星火般在黑夜中跳动的爱意,实在是伤她的利器。
李正玉看着谢混那双浸满了恐惧与焦急的眼睛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黯淡,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明白,原来黯淡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自己的。
谢混抱着昏死过去的李正玉,虽察觉到她的气息没有继续衰弱,但悬着的心还是迟迟无法放下。他抱着李正玉离开了阴暗的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李正玉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谢混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又喂进去了一枚丹药,在床边攥着她的手,用眼神近乎贪婪地描摹她的眉眼。
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虚弱的躺在床上,而他则守在床边,心中承载着的是与现在毫无二致的担忧与恐惧。
修行人最应该面对的便是自己的本心。
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杀她,他的脑海中似乎从来都没有划过这个念头,甚至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会死去,心间的钝痛便难以抑制。
他爱她。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仿佛就是在刚才,又仿佛是在很远很远的曾经。如今想来,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那沉寂了近乎千年的心脏便开始了不同寻常的跳动,只是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因为他怎么能爱上魔道魁首呢?
可他确实爱上了。
“待在我身边吧。”谢混的手轻轻抚上李正玉的鬓发,又缓缓游移到她的脸颊上,“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
李正玉再次恢复意识时,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铺开快要歇菜的神识朝周遭探去。
但她的睫毛只是轻轻颤动一下便被谢混发现了,谢混那双有些冰凉的手盖上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温和:“别怕。”
段长衍在一旁看着,不由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
谢混见李正玉依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扭过头对段长衍道:“你来替她看看。”
段长衍虽然只是元婴真人,且向来深居浅出,在修真界并没有很大的名头,但于医术一道却极为精通。
李正玉的身体实在是令他忧心,若是往常他不自恃修为和战力,分出一星半点的心放在医术上,便不会让她虚弱到现在这种地步。
如今也只好让段长衍替她医治。
段长衍以极隐晦的目光细细打量李正玉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肤若美玉凝脂,纤长的睫羽在眼眶下投下了一片浅青的阴影,眉宇间似乎积蓄了即便历时万载也无法消融的冰雪。
她静静躺在那里,如同雪堆出来的人一般,站在她的床边,段长衍不由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呼吸。
随着谢混的话音再一次落下,李正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段长衍微微一怔,这实在是一双难以用语言去描绘,占尽了这世间春色的眼睛,她眼中的情绪明明极浅淡,却在人的心尖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带动着人的心绪动荡起伏。
无怪乎混元仙君这个素来淡漠的人被她牵动情绪。
李正玉微微侧头,刻意避开了谢混投射过来的视线,望向站在他身后的段长衍,段长衍被她那双缺少情绪的眼睛注视着,心中一动,顺着谢混刚才的话走上前来。
对于李正玉的身份,他其实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一番诊断之后,他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个躺在床上让混元仙君心焦如焚的人,便是那个如今本该被囚禁在归魂谷的无极魔尊。
在无极魔尊还是青虹剑仙的时候,有关她容貌的传言不比传颂她的天资的少,甚至犹有过之。可自从她叛逃出忘剑山又堕入魔道,她在正道中的名声便只剩下了污名。
后来她在无极魔宗上位又吞并了轮回塔,魔道中人碍于她的专制只敢颂扬她的赫赫威名,正道宗门则极尽所能地宣扬她的冷血、残暴与酷烈。
她从未隐瞒甚至有意纪念那段被正道称作“青虹剑仙”的过往,但人们早已忘却了曾经给予她的赞美。
“剑出灵霄峰,人间第一流。”
于容貌则是……段长衍的目光再一次划过李正玉那无半点儿可指摘之处的脸。
“光艳动天下。”
第50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五)
“她确实有一些未愈的旧伤, 但这并非她身体骤然虚弱的主要原因。”段长衍诊断完毕之后极有分寸地退开了几步,对谢混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
谢混望着李正玉憔悴的面容,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 感受到指尖那微微凉意中透出的温热, 他眸光和缓了一瞬, 明明是对段长衍说话,但视线还是牢牢地粘在李正玉身上。
“问吧, 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回答你。”
李正玉正被谢混盯得不自在, 便听到段长衍问道:“这位仙子可有心仪之人?”
她心头一跳,回了极为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段长衍并不认为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
既然混元仙君让他来为这一位医治, 那必然知道她的身份很难瞒住, 想必也料准了他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既如此, 那不如将话挑明了:“传闻中, 无极魔尊与麾下右护法陆司南有非同寻常的情谊。”
“但陆司南却背叛了她。”
段长衍话音刚落,便仔细观察李正玉的表情, 没想到她神情平静,仿佛听到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反倒是谢混,周身的气温低了不止一度, 这并非是对气氛的形容,而是十分具象的描述。
段长衍打了个冷颤,发现谢混周身的低温并没有波及到床上的李正玉,全是冲着他来的,暗叹了一声他这么兢兢业业难道有错吗?
段长衍轻咳了一声, 继续道:“听闻当年无极魔尊血洗灵霄峰一脉,屠尽灵霄峰上至峰主、长老, 下至亲传弟子近十人,只有一个亲传弟子得以幸免,那便是如今的紫霄仙君——莫无为。”
“此次围剿无极魔尊,紫霄仙君也参与其中。”
李正玉的神情终于动容了一瞬,她的声音极冷,如同淬了冰:“他能苟活至今,是我的失误。”
段长衍暗道,这就对了,由爱故生恨啊!
他思索了一下措辞,语重心长劝道:“修无情道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牵动情思,想来昔日故人对你拔剑相向给了你很大打击,既然你们已经恩怨相对不能回转,不如就放下吧。当时你留了紫霄仙君一命,他却对你无情,及早断念也是好事。不然不仅修为保不住,可能连性命也难保。”
谢混如遭雷击,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段长衍早就知道大夫这个职业无论是在凡间当还是在修行界当都是很惨的,但此时还是为自己默哀了一秒,说道:“她当年为修无情道斩去的情丝起复了。”
情丝起复?为谁起复?谢混不仅想到了段长衍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还将李正玉这一生中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思来想去,果真是那个曾在她手中留下性命的紫霄仙君最可疑。
“你喜欢他?”谢混心神俱震,明知自己毫无立场,但还是说道,“他不过是一个阴沉又没什么天资的末流仙君,当时荡魂山与你交战时,就属他下手最是狠辣,你怎么能喜欢他?”
还因为他把自己害成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
李正玉的修为被缚灵锁压制着,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从合体期中期掉到了初期,可他却是清楚的。这可是合体期的一阶修为啊!更何况她还去了大半生机。
“仙君你也不逞多让。”李正玉轻声道。
当时就是谢混这个狗东西给了她最后一击。
“你……你真是糊涂。”谢混紧紧攥着李正玉的手,想狠狠将她骂醒,但终究是不忍心苛责她,情丝不是那么好斩去的,至少李正玉现在的身体情况就不允许,“我将他抓来,你必须杀了他。”
“仙君的行事作风怎么比我这个魔道中人还要魔性。”李正玉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谢混以为李正玉是舍不得莫无为的性命,心中酸涩难抑,既愤怒又委屈,她心疼莫无为,可那个阴阴沉沉心思狡诈的人哪里值得她情根深重?
谢混真想把李正玉拉起来狠狠摇一摇,但又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必定是受不住的,他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难道你不想要命了吗?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吧。”
“那就麻烦仙君了。”李正玉缓缓闭上眼睛,语气难得的诚恳,竟真的流露出了些许感谢之意,“实不相瞒,我想他死很久了,但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谢混仔细观察李正玉的神情,一时间难辨真假。他不由低笑了一声,无论是真是假,李正玉爱莫无为,他要死,李正玉恨他,他也要死。
如是而已。
她说得没错,为了她,他可以行魔道。
“等我。”
谢混丢下两个字,大步流星地离去了,在途中传音给段长衍让他留在洞府之中照顾李正玉。
李正玉安静地闭目养神,将段长衍当成了一团空气。
系统小声道:“宿主,你的修为怎么办啊。”
如果她现在是全盛时期,又能对谢混完全断念,也许还有斩去情丝的可能,可她如今气息奄奄只能躺在床上,而且……她真的能对谢混断念吗?
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和再无相见机会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遥不可及,可斩妄念;近在咫尺,便生贪求。
她没有办法回答系统这个问题。
贺玉轩为了转修其他功法,将情丝寄托在原身的身上又杀了她,但这涉及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真正的爱意难道是想转移就可以转移的吗?
贺玉轩的爱不像是爱,更像是对物件的喜好。不仅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在需要的时候又能转移回去。
她做不到。
谢混独一无二,无人可以代替。她的爱虽不珍贵,却也只能系于一人之身。
与此法相比,直接将谢混杀了兴许更为可行。
这个转修条件更像是一个劝诫,如果你没有冷心冷情到可以取巧,却还想要修炼,那便接受永失所爱抑或是生死道消的命运。
不过半个时辰,谢混便回来了。他依旧像走时那样衣着整洁一丝不苟,手上拎着的莫不为则伤痕累累。
谢混见李正玉斜倚在榻上,比他离开时多了些许精神,眸光和缓了一瞬,手上的动作却透露着几分狠厉,抬手将被废去了修为的莫不为扔到了地上。
莫不为抬起头,看到了床上坐着的李正玉,瞳孔骤缩,撑着地向后退了几步。
谢混用眼神示意段长衍离开,如果等会儿李正玉不愿意杀掉莫不为,那他就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她亲手将人杀了,才能全了无情道。
段长衍心中长叹一声,接受了自己身为工具人的命运,从椅子上起身,抚了抚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走出了洞府。
李正玉望向莫不为的目光有着无机质的冰冷:“莫师兄,好久不见。”
莫不为想起谢混那突然到访将他唤出去又莫名其妙出手的狠厉,又见李正玉非但没有被囚在地牢之中,反倒坐于高床软枕之上,意识到今天自己恐怕是活不成了。
“魔尊真是好手段,连向来以冷淡著称的混元仙君都能被你俘获。这声师兄,实在是恕我无法领受,在你屠尽凌霄峰一脉时,我便不再是你的师兄了。”莫不为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不再恐惧了,竟还有心情干笑了几声。
谢混沉默着来到李正玉身边,将剑递给她,李正玉接过剑,在他的搀扶下起身朝莫不为走去。
“灵霄峰一脉不是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吗?”李正玉冷声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了苟活一直躲在忘剑山禁地之中,你那么能躲,有想过今天是你的死期吗?”
莫不为见李正玉拎着剑朝他走来,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笑道:“如果不是你勾到了混元仙君,我能躲到你身死道消。怎么,他也尝过你的滋味,所以食髓知味了吗?那他知不知道你看着清冷圣洁,其实被灵霄峰上下尝了一遍又一遍,早就不干净了。”
他话音还未落,李正玉手中的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莫不为临死前仍直勾勾地盯着李正玉的脸,目光贪婪地舔舐过她的每一寸皮肤,恶意满满的笑在他的脸上定格。
李正玉眸光淡漠,如果不是没多少力气,她一定会将这个人千刀万剐,就像当时折磨那些人一样,不会让他死得这么便宜。
她用力剑抽出,莫不为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和脖子上,她踉跄了一下,用剑支撑身体,发觉谢混从刚才开始便没有说话了。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这个狗东西应该是对她和谢混的关系产生了误会,混淆事实欲使谢混与她离心。
可即便她与谢混并无关系,为了面子她也得解释一下。
“我知道。”谢混的手搭上了李正玉的肩,察觉到她并没有非常抵触自己的肢体接触,略微放心了一些,温声道,“我知道,没事了,不要想了,他已经死了。”
谢混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是现在,眼前的人看上去快要碎掉了。他将李正玉轻轻在怀中拢了一会儿,像拥着一个易碎的泡沫,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他守在床边,看着李正玉闭着眼躺在床上,呼吸很平缓,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就在他看得有些入神时,床上的人嘴唇微动,语气云淡风轻:“当年,灵霄峰峰主还有我的几个同门想要囚禁我,想……但没有成功,我将他们杀了。”
其实忘剑山是个不错的地方,掌门是个真正的君子,各峰的风气也都不错,她想不明白曾经待她如子侄的师尊、同她颇为亲善的师兄师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她历经这么多世,自以为看透了人心,也许修仙界到底是不同的,伟力归于自身,人性便没了束缚,寿命没了界限,贪欲便无从遏制。
一个喜欢的物件,凡人买不起只能努力攒钱,实在不行那就算了,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看淡了也就忘了。
但修士可以抢,抢不到还可以毁,那物件数千年如一日摆在那里,欲念便逐渐蔓延到了无从抑制的地步。
又或许任何地方都一样,只是她曾经总是身处高位,差点儿栽在谢混手里的那一次也能利用他的感情轻松破局,便体察不到世事对弱者的残忍。
他们欲行不轨,她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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