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六)
谢混仰头将李正玉拥在怀中, 动作轻柔,不敢再刺激她。
他的手掌在李正玉的背上轻拍着,却似乎愈加激发了她的兽性,他的前颈已被咬得鲜血淋漓, 怀中的人撕扯下一片片血肉, 最后凭着本能咬上了他的喉管。
谢混闷哼一声, 他本是一心求死,如今却不敢死了, 李正玉成了这副模样, 他如何抛舍得下。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谢混想将手抚上李正玉的后颈安抚她, 又害怕起了反效果, 隔着衣服在她身上打了几个清心诀,“温如, 我真该死。”
他怎么可能忍心真的伤她, 却没想到言语上的刺激会害她至此。
李正玉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挣脱开谢混的怀抱, 抬起头望向他,嘴角挂着斑斑血迹,眼中的凶狠与警惕还未完全退去, 但已不是全然没了神智的模样了。
“你叫我……什么?”李正玉的语气很迟缓,如同刚学会说话不久的稚童一般,“温如,你叫我温如。”
谢混见她清醒了一些,心头沉甸甸的大石缓缓落下, 可心间的痛楚却依旧蔓延着,侵染了他的五脏六腑, 让他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
是他害得她如此。
谢混不错目地盯着她,试探性地用手挨了挨她的脸:“是,我叫你温如。”
李正玉潜意识里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此时的脑力不足以支撑她将这条信息解码,于是她只是望着谢混,那双总是清冽而深沉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但却纯白得过了头。
“我都记起来了。”谢混轻声道,他有些不敢去看李正玉的眼睛,但又不敢让她偏离了自己的视线,“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最开始的时候。”
他知道了自己才是李正玉爱着的那个人,是他让她修为跌落,生机消逝,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许她已经将情丝斩去了,也许还没有,但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情丝便有起复的可能。
若他死在她手里,她的无情道必然会大进,她便无需再去修绝仙祭坛,不会再造那样多的杀孽,惹得正道群起而攻之。
她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全然是世事所迫,她想要登仙,他愿做她的踏脚石。
“刚才……”谢混不知该如何说,他原是想诱他杀她,这才做下那样的错事,他无力也不愿为自己辩解,只说道,“对不起。”
他打开了李正玉手脚上的镣铐,仔细检查她有没有被伤到,李正玉沉默又顺从,眼睛一直盯着谢混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脖子瞧。
谢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疼。”
李正玉摇摇头:“甜的。”
谢混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凑近李正玉,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你说的没错,是甜的。”
谢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责自己被担忧与恐惧迷了神智,他从储袋中取出了问心镜。
李正玉见他掏出一面镜子,立时便被吸引了视线,谢混哄她躺下,见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这才催动了问心镜。
他能忆起前尘,便是仰赖这面镜子。
他没有怀疑问心镜的效果,见李正玉沉沉睡去,长舒了一口气,将床角的被子拉过来为她盖上,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他本打算将问心镜收起,思索了片刻,将其放在了李正玉枕边。
*
江南正是梅雨时节,雨水淅淅沥沥,将天地洗得澄澈如镜。
谢混孤身一人前往寒山寺拜访慧远法师,傍晚才准备归家,临走前却将随身带着的伞落在寺中了。他行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走着,倒也有几分闲适的意味。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无奈之下只好走近路旁的亭中躲雨。
亭子里已有了两个人,显然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一位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子,冷若冰雪,霞姿月韵,清冷秀丽如雪堆出来的一般,却又有几分旖旎艳色。
见他进来,她那双带着冰雪气的丹凤眼扫了过来,转瞬之间又收回了目光,徒留他的心颤动了一瞬。
谢混并非怯懦退缩之人,可他明明想要同那个女子说话,不知为何却总是开不了口。
那女子原带了伞,可能是怕雨太大弄湿了衣裙和鞋袜,这才进来躲雨。在雨势稍缓了几分后,她便带着身边的丫头离去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未能说上哪怕一句话。
谢混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莫名浮起怅惘之情,他的心从记时起便平静得毫无波澜,方才那一瞬间的颤动却莫名有些熟悉。
雨渐渐停了,亭外雾气蒸腾,谢混没有离去,他在亭中枯坐了许久,思考一个问题。
刚才那女子是人还是妖?为何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心间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情绪是那样陌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雨中偶遇本就是巧合中的巧合,一想到他们可能此生都再也无缘得见,他心中的怅惘仿佛也凝结成了如瀑雨丝。
淅淅沥沥,难以止息。
*
梅雨季未过,但天已晴了好几日,皇帝南巡,百姓皆夹道相迎。
锦旗在风中飘扬,仪仗如巨龙般绵延不断,随行的官员、侍卫和宫女们整齐划一地走着。
女帝高坐于龙辇之上,腰系大带、革带,佩挂蔽膝、佩绶、脚穿袜履,头上戴着冠冕,十二条旒垂在冠冕之前,遮住了她的容颜。
但谢混还是认出了她。
谢混的堂哥谢璋向来有些不着调,观此场景不由感慨道:“真是威风凛凛啊,怪不得愤王观帝王南巡,曾言‘彼可取而代之’。”
谢混皱眉:“兄长慎言。”
谢璋笑道:“我只小声说给你一个人听罢了,有什么要紧。人们都说你君子端方,我看你就是太拘着自己了,这样活着有什么趣味,人这一世这么短,不妨大胆一些。”
谢混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御驾的方向,直到那蜿蜒绵亘似乎看不到尾的队伍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此时此刻,他心中想法的大胆程度,比之愤王都不逞多让。
“我准备考科举。”谢混低声道。
“啊?”谢璋讶异道,“你不是说自己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吗?你平日里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模样,慧远法师曾言你连生死都堪破了。家中长辈劝了那么久都劝不动的人,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真是奇哉怪也。”
谢混遮盖在宽大袍服之下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至极的模样,没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他的声音极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四年后。
谢混刚从殿试考场出来,谢璋立刻迎了上来。
“快说说你考的怎么样?”谢璋想去揽他的肩,却被谢混近来愈发积淀的沉稳气势所迫,最后只是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算了,先不说这些,我在聚香楼摆了一桌,今日我们定要不醉不归。吃完酒你先回去,我还有约。”
谢混心中叹了一声,他这个堂哥说的是要陪他进京科考,顺便见见世面,实则刚一进京就一头钻进了锦绣繁华地。江南不是没有这样的地方,但那里有长辈拘束,还要在意坊间物议,如今没人管着,他可算是彻底放浪形骸了。
又走了一段路,谢璋压低声音道:“你今日可瞧见陛下的正脸了?”
谢混皱了皱眉:“未经允许我怎敢直视圣颜?这可是大不敬。”
其实他偷偷瞧了她许久。
帝王高坐于御阶之上,那双清冷而沉静的眼睛并没有扫向任何一个人,但不用被她注视,只是与她同处于同一片天地,他的心便振动如摧。
谢璋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人未免也太无趣了。你可知民间是怎样传言陛下的容貌的?世人皆道陛下仙姿佚貌,世无其二,你有瞻仰一番的机会居然不好好抓住,实在是可惜。”
谢混闻言轻声道:“以后自然有机会。”
谢璋看了他几眼:“这可是你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顺着我说话,真是稀奇。”
谢混默然,他不仅有机会见到她,也许还能时常伴驾左右,思及此处,他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涟漪。
谢璋早已习惯了谢混的沉默,在他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苟富贵,勿相忘,将来你贵极人臣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依我看你如今才算是悟透了,人就是该这样,别想那些什么玄的虚的,平安一生,富贵一生,尊荣一生。”
“慧远法师说你超脱,等你真正在这万丈红尘锦绣堆里滚过一遭,便知道什么叫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了。遁世遗荣说来轻易,可那满堂金玉岂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
谢混朝宫门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夕阳西下,早春的黄昏温柔而宁静,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夕阳熏蒸成暖色,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皇宫因着太远的距离已成了视线尽头一个浅淡的影子。
他第一次对贵极人臣有了强烈的欲望,却不是出于权欲,而是因为那在他胸腔中不断鼓荡的柔情。
他愿做她手中剑,为她尽忠,供她驱策。
他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谢璋没有记错,慧远法师与他参禅论道,确实曾叹道:“你不入佛门,实在是可惜了你的慧根。世间千百劫,生死一关最难勘破,你虽身处俗世,却已经走到不知多少人前面了。”
他自幼性情淡漠,也曾以为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真到那一刻快要来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看不透、放不下。
第62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七)
自谢混病倒之后, 谢璋已不敢在他面前聒噪,来他房中看望他时,只捡一些京中的趣闻说给他听,见他没什么精神, 声音便渐渐低下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告知二叔和二叔母?”谢璋轻声道。
大夫说得清楚明白, 谢混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了, 即便与家中长辈关系淡薄,也应该与他们见最后一面, 谢混的父母若知道他病重, 想必也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
谢混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来不及了。”
“你还看书?”谢璋想把那本书夺过来扔掉,但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 正如他时常想长叹一声,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还有不过半个月就要揭榜了, 你是要做状元的人, 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谢混垂眸瞥了放在手边的书一眼,说道:“这书我只翻了几页, 若我不再去看它,于我而言故事便结束了,可它明明还没有开始。”
谢璋陷入了沉默, 他惯常直来直往、放浪形骸,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幽微细腻的一面,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谢混抬手抚摸书的封面,粗糙、酸涩、还有一些苦。
他置身死于度外的时候无病无灾, 他想将故事继续下去的时候,却只能拥有一个开头。
世事无常。
*
“若你还没有死, 说不定能被安排去任务部,可惜你已没了在原世界的锚点,要么去npc部,要么投胎,你自己选吧。”
在穿越局工作人员的讲解下,谢混知晓了npc部的职责——代替那些因种种原因无法完成剧情的人,忘记自己的过往,继承他们的记忆,延续他们的人生。
“ npc部的人每到一个新的世界都会被洗去以往的记忆,但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力量和意志非常强,可能会保留一些残存的记忆,对于他们对那个世界造成的改变,我们不会进行管制。”工作人员道,“你可以将此视作员工福利,毕竟浑浑噩噩地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穿越局的二把手是npc部出身,对于自己的后辈,他自然不吝体谅。
谢混知道现在不是隐瞒自己的心事的时候,问道:“我在原世界有放不下的人,我该怎样做才能再次见到她?”
工作人员不假思索道:“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首先,我是不建议投胎的,因为投胎的时间是线性的,只能往后走,等你排到队,那个人说不定早就死了。”
许多进入npc部门的已死之人都抱着再次见到亲人和爱人的期望,但事实就是这希望十分渺茫,但即便他事先已经说得清楚明白,这些人依旧不愿意放弃。
工作人员注视着谢混,眸光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与任务部可以自主选择小世界不同,npc部门的投放是完全随机的,这与至今为止仍未攻克的一个技术难题有关,这意味着你回到原世界的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
“此外,时间点也是随机的,要看你代替的人生活在什么时代。虽然你有可能会回到你死时的时间点,甚至回到你放不下的那个人的小时候,但更多时候,你可能会生活在一个她的曾祖父母都没有出生的时代,抑或是只能在史书上或者某个朋友的族谱上看到她的名字。”
“即便你侥幸能与她同处一个时代,你也未必能够觉醒自己的记忆,冒昧地问一句,你放不下的是亲人还是爱人?”
谢混默然片刻才道:“是我心仪之人。”
“那么即便见到她,你也可能不再爱她。”工作人员道,“就算你觉醒了记忆,她也只会把你当成一个长相相似的陌生人,被她放在过往的记忆中珍视的是原来的你。”
“如果你抱着与她再续前缘的念头成为npc部的员工,我只能说大可不必。不过只要你经历三百个世界,基本上就能被提拔成穿越局总部的员工了,每天在这里坐班还是很清闲的,实不相瞒,我就是npc部出身。”
谢混再次陷入了沉默,工作人员可能以为自己能问出这种问题,应当与那个放不下的人有着沉甸甸到死后亦无法忘怀的过往,而事实是他与李正玉没有什么过往可言,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他。
他的情愫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可他就是莫名笃定,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无论承担着谁的人生与记忆,再次相见,他依旧会爱她。
他与她相遇的可能渺茫到微乎其微,但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再见到她,他都不愿放弃。
工作人员见气氛有些凝重,心中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又击碎了一个人的妄念,但他如果没有把话说清楚,那便是失职了,他将宣传册递给谢混,温声道:
“你可以看一下我们穿越局总部的福利,除了这一条晋升路径之外,还有一些npc部的员工觉醒记忆后选择在修仙世界证道成仙,与天地同寿,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发展方向。”
谢混接过册子,轻声道:“千个、万个、千万个,只要我经历足够多的世界,终会与她相遇,我会去npc部。”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人的灵魂是会被磨损的,你到底能坚持多少个世界我也不清楚,目前的最高记录是两万三千个,是由我们穿越局的副局长达成的。可惜了,若是你能与重生部交易就好了,可惜这样的机缘不是谁都能有的。”
谢混攥紧了册子,两万三千,他真的还能再遇到她吗?
谢混离开后,工作人员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翻开了他这一世的资料,却难以看出他心仪之人是谁。
无奈之下,他用最近摸鱼时学的玄学手段看了一下谢混的红线,唯一的一条红线竟绵延几世。
转世了数次,谢混都能与同一个人在一起,这可真是宿世的情缘,可惜这一次红线才堪堪系上他人就没了。
不过这缘分于谢混而言更像是孽缘,也许错过了反倒是好的。
第一世,自以为感化了奸臣,没想到却是入了人家的局,惨死于狱中。
第二世,在江湖仇杀中为爱人挡剑而死。
第三世,明明已为所爱放弃了立场,却一生都受她猜忌,在爱人死后殉情而亡。
这可真是个撞死在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儿啊。
*
“没想到你不过才经历三十多个世界便能觉醒一半记忆,破了咱们npc部门的记录。”陆沉笑道,“你果然与众不同,怪不得他们当时愿意给你安排一套姓名替换模板,这可是任务部的员工才会有的待遇,想必他们是看出了你的潜力。”
谢混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他虽没有在现代世界想起自己原本的记忆,但至少忆起了自己作为朱庭瑄的过往,正因如此,他才没有错过李正玉。
能在其他世界遇到她是他从未想过的,无论她是为何能去往其他世界轮回,是成为了其他部门的员工还是通过别的手段,这都意味着他与她相遇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了。
陆沉已习惯了谢混的少言寡语,见他陷入了沉思,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笑了笑,挥挥手转身离去。
*
李正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昏睡过去前虽神志不清,记忆却保留了下来,口中的血腥味似乎还未曾散去。
谢混坐在她的床边,正摩挲着青虹剑,见李正玉眼神清明,显然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心中的大石终于完全落了下来。
他知道现在李正玉恐怕不想听他说别的话,因而温声道:“温如,我已切断了我与青虹剑的神魂联系,现在将它物归原主。”
李正玉从床上起身,谢混见状忙去扶她,被她挥开了手。
谢混愣了片刻才收回手,见她起身时动作很是利索,心中的担忧去了些许,忙将青虹递给她。
李正玉拔剑出鞘,架在了谢混脖子上,冷声道:“自作多情,自我感动。你不是想死吗?我这就成全你。”
谢混缓缓闭上了眼:“是我咎由自取。”
他原就是为了她能毫无顾忌的杀他。
李正玉本想给谢混的喉咙来上一剑送他归西,见他脖颈处已露出森森白骨,便只冷哼一声捅了他的肩膀,将剑又插回了他手中的剑鞘,说道:
“等什么时候你的那一魄归位了,再将剑还我。把你的魂魄带在身边,我觉得膈应。有伤不治,搞什么苦肉计?我不吃这一套。
“我早已斩去了情丝,用不上你自己找死,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选择。如果真的想死,你可以自戕。”
谢混没有躲闪,受了一剑,闻言才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可此时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
他怎么能想出那样离谱的办法,怎么能那样对他的温如?他真想一剑捅死当时的自己。
李正玉突然想起谢混是有前科的,第一个世界就自作主张要让她当那什么劳什子皇后,只是当时他死得太惨太突然了,又是替她挡箭而死,让她每每想起都莫名心软,将他做的混事给忘了。
她自认并没有不翻旧账的美德,将青虹剑从谢混手中剑鞘抽出,给他胸口又来了一剑。
谢混依旧没有躲闪,反握住剑锋,使其进得更深。这原就是他该受的,他本心是想给自己来上一剑的,但又怕李正玉嫌他晦气造作。
“以后不要叫我‘温如’,我不是你的‘温如’。”李正玉注视着他的动作,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她将剑拔出,任由谢混的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懒得拿手去擦:“这些年你不知杀了我魔道多少弟子,我手上亦直接或间接地沾染了无数正道之人的血,纵使我没有修无情道,这一世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青虹剑上的血不断滴落,谢混一时默然,他犯下那样大的错,即便是被活剐了也是他该得的,他倒宁可她把他捅成筛子,也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剖心之痛他亦可等闲视之,她的话却实打实刺痛了他。
李正玉见谢混脸色苍白,皱了皱眉,声音更冷:“魔道魁首不是我的人设,正魔两道弟子也不是我们play的一环,下面的人打生打死,我们在这里谈情说爱,那成了什么样子?谢混,我虽没有底线,但仍有羞耻之心,不取你性命是看在我们两世的情分上,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温柔。”
谢混轻声道:“我不在乎,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为你而来的,我可以不做正道中人。你且放心,我绝不会阻碍你的道途。”
第63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八)
这狗东西简直油盐不进!
“一千多年。”李正玉眉眼染上寒意, “你在华清宗生活了一千多年,做太上长老七百年,你我二人之间才度过了多少时间,两生两世, 加起来连百年都没有。认清现实吧, 我们缘分尽了。”
谢混惨笑了一声, 他的温如向来心智坚定,她做的决定任谁都无法改变, 上辈子她的确接纳了他, 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他能做的只有奉上一切、争取、期待。
如今……她直言他们已没有了可能。
明明他已下定决定不去阻她的道途, 彻底消失在她世界中, 可听到她这样决绝的话,他还是不由心如刀绞。
他似乎没了消失的必要, 她已完全对他断念了。
李正玉又将青虹剑抛给了谢混, 转身准备离开,谢混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阻拦她, 让他以正邪不两立为由去伤害她,他做不到。
她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正魔之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就连这个世界本身,于他而言也近乎虚幻。
“不是两生两世,温如。”谢混轻声呢喃,“一万三千多个世界,我一直在等你。”
一万三千多个世界, 他时而浑浑噩噩,孤独一生, 时而觉醒了记忆,满世界寻她。
在有记忆的修行世界,他曾无数次以身合道,他尽量活得长远,因为不知李正玉何时会来。
在普通的世界中,他每每从青葱少年等到两鬓斑白,苍老带给他无尽的绝望,他深知即便等到了她亦是无用,他早已配不上她,但能远远望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他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次与李正玉相遇的机会,正因如此,他灵魂的磨损远比其他人更加剧烈,原想着成全了她这一世的无情道,于他而言也算是圆满。可彻底破碎之前,他终究还是割伤了她。
他撑不了多少世界了,他们的缘分……可能真的已经尽了。
谢混的呢喃声太轻太轻,刚说出口便随风而逝,李正玉只听到了“等你”。
她在洞府门口最后回望了谢混一眼:“收回你的魂魄,七日之内,还我一把干净的青虹。”
“温如。”谢混将枕边的问心镜拿起来,上前几步递给李正玉,“你将这问心镜随身带着吧,它能清心凝神,保你神魂无碍。”
李正玉转过头加快了脚步,说道:“我脑子清明得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谢混,我也不需要你这面镜子,你不必再等了。”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可这一世,她不会再回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李正玉走出洞府,问天峰极高且并不寒冷,站在峰顶,半山腰的雾霭流云、苍翠树木尽数被她踩在脚下。
李正玉抬头望去,天空澄明如镜,她的心亦如天空一般沉静而明澈。
今日,才算是彻底斩断了尘缘,可能是因为情丝早已被灭尽的缘故,她心中并未有多少痛苦与遗憾。
“系统,谢混应该也是任务部的人,而且还是个关系户,要不然就是他有什么别的机缘,所以我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李正玉说道,“今生我与他的缘分虽然尽了,但来世如何,犹未可知。”
她算是想明白了,谢混分明就是追着她到处跑。
她已斩断了情丝,再感受不到对他的喜欢,但感情没了,认知还在,她曾经确实爱他。
她那被封存了的爱是否被他的所作所为消磨了,她现在并不清楚。
他们的缘分是否真的已经尽了,她此时无法做出判断,便留待来世吧。
系统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啊,谢混刚才的表情我真是没眼看。”
李正玉收敛了笑容:“他才在我这里发过一次癫,我就留下缓和的余地,那我岂不是成了泥捏的菩萨了?让他难过难过,长长记性。”
她没有一剑将谢混捅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的爱建筑于信任之上,没了信任,爱便摇摇欲坠。他总是自认懂她,可要是真的懂她,便会明白她不愿让任何人替她做选择。
自己种下的即便是苦果,她也愿意咽下去。
系统自然觉得宿主做什么都是对的,谢混今日的行径确实过分,连忙小声附和:“宿主,我懂的,你是被偏爱、被等待、被供奉的那个,所以你可以有恃无恐。”
李正玉蹙眉,一时间不知系统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她打量系统的电子眼睛,见它的眼中写满真诚,不由心生无奈。
李正玉离开华清宗后并未直接回屠仙魔宗,一些巩固绝仙祭坛的材料只有她才有能力去取,她戴上面具,先前往了乱星海。
她曾在乱星海深处漂泊了三十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遗迹宝地熟稔无比,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葬神花和转因石的所在,如今想来,那段经历带给她的也并非全然都是痛苦。
她外出时向来喜欢避开人群,仙舟也只用自己的,此次故地重游,倒是难得有兴致乘坐乱星海百川盟的官方仙舟。
百川盟独立于正魔两道各宗之外,是乱星海这一灰色地带的中立组织,正因如此,她当时才能在乱星海躲那么多年。
李正玉上了仙舟,便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衣着朴素、戴着面具又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存在感降至了最低,但还是察觉到了有一道目光正隐晦地注视着她。
李正玉没有转身,而是用神识回望了过去。
是林夕瑶。
她手底下的人正大肆寻摸正道宗门至今仍在外的漏网之鱼,这个男女主的小师妹真是好大的胆子,修为低微,却敢在这个时候来乱星海这种三不管地带,想必身边应该跟着保护的人吧。
林夕瑶根本没有认出李正玉,她当时虽然起心动念,但两百多年过去了,有关李正玉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更何况李正玉还戴着面具,她哪里可能只通过背影就认出她。
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莫名牵惹人心,因此才多看了几眼,且她看得很小心,不敢叫对方发现,以免引发什么不必要的纠纷。
若只有她一个人,她确实不敢在这种正魔两道关系极度紧张的时候离开宗门,但此次她是与父亲一同出来见见世面的,如今父亲正在房中修炼,她出来透透气,若是出了什么事,父亲可以迅速赶来救她。
她的师姐聂雨亭快要晋升化神期了,但她的身体先天不足,他们此次出来便是为了寻找能炼制将她的身体尽可能补足的丹药的药材。
父亲待徒弟向来如亲生一般,可也正因如此,他选择放弃追究大师兄之死才更令她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即便大师兄已经成了一个修为再难寸进的废人,父亲也从未想过放弃他,不仅保留了他亲传弟子的身份,还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惜她实力低位,要是孤身一人寻根究底,与找死没有什么区别,她要暂且隐忍,等到晋升上三境之后,势必要让害死大师兄的人付出代价。
*
李正玉也曾有过为了一份机缘与人勾心斗角、打生打死的时光,但现如今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宝物已能任她取用,不过几日,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峡谷之中,李正玉脚踩着息龙的尸体,向已成一线的天空望了一眼,其实她也很好奇上界的风光,但她舍不得救世的功德。
此外,她虽因过往的经历厌恶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但对凡间的的众生到底还是存了些许怜悯。
说厌恶其实是不准确的,她厌恶的不是弱肉强食,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她成了魔尊之后脑子和屁股相统一,很是享受众人匍匐在她的脚下。
但有些人有些事她实在是不愿回忆,离了这里也好。
将葬神花收纳进了储物袋,李正玉沉声道:“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身后的空间微微泛起一丝波动,谢混现出了身形,他脸上的神情全然不似他们在这个小世界初见时那般冷峻,李正玉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什么表情?茶里茶气的。”
谢混不敢反驳,亦不敢为自己辩解,他做下错事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她,并非有意惺惺作态。
李正玉朝他伸出手,谢混那双黯淡的眼中倏忽间闪烁起点点星光,他心间泛起喜意,忙将李正玉的手握住,不敢使力,怕握疼了她,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可是在寻找修建祭坛的材料?你还需要什么?我去为你寻来。”
李正玉皱起眉头,一时间有些忍无可忍,但看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到底是没有拔剑相对:“你伸手做什么?你的手是什么宝贝不成。把我的剑还我。东西我会自己找,用不上你。”
谢混这才反应过来,他舍不得松开李正玉的手,便用左手去取悬在腰间的青虹剑,李正玉将他的手甩开,接过剑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谢混不敢叫住李正玉,见她走得如此干脆,只能更加细致地掩饰自己的气息,默默跟在她身后。
谢混不清楚她是没有发现还是默许了,但既然李正玉没有出言将他骂走,那他哪怕多看她一眼都是赚的,直到李正玉进了屠仙魔宗,他才停住了脚步。
宗门的阵法的可以强闯,但势必会惊动整个魔宗,他不愿让她为难。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为了李正玉的爱而活着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自己也不确定了,似乎只要能与她产生些许联结便是好的。
比如——
望向她的背影。
留在她的记忆里。
李正玉其实并未察觉谢混依旧跟在她身后,但她推测他应该会这样做,本打算在路上再诈他一次,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
李正玉刚一回宗,魂殿殿主乔成荫便来求见,李正玉召他进殿,斜睨他一眼道:“有什么要紧事?让你这个向来有心的人都有些失了分寸。”
乔成荫冷汗直冒,立刻意识到他犯了忌讳,他卡点拜见,往大了说可是窥探宗主的行踪,立刻解释道:“宗主,我一直在山脚下等着。”
李正玉声音温和:“我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能被我提拔起来的都是我打心眼里认可的自己人,成荫,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
乔成荫立刻恭敬回道:“宗主威严愈发深重,我难免心中忐忑。我必会将您的提点铭记在心,好好提升自己,不负您的知遇之恩。”
李正玉微一颔首,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说正事了。
第64章 听说仙君……(完+番外)
乔成荫明明已经打好了腹稿, 但还是反复斟酌用词:“据探查,正道似乎有和谈之心,也许不日便会有议和书送抵,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李正玉沉吟道:“先挑起战端的是正道宗门, 他们现在想要议和未免有些太迟了。正道亡我之心不死, 他们议和是欲伺机而动, 我们若是答应了,那便是姑息与妥协。我本无一统修仙界之心, 但时势推着我走到这里了, 不得不再进一步。”
乔成荫闻言立刻躬身下拜:“宗主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我愿为宗主马前卒, 为宗主肝脑涂地、披荆斩棘、死而后已。”
李正玉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极为浅淡的笑意:“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 我这里不兴那一套。我将你视为左膀右臂, 用你是为了能让你跟着我大口吃肉,用不着你肝脑涂地, 你只要尽心即可。成荫,不要让我失望。”
对待忠心的属下,她向来不缺大饼、红枣与温和的态度。
乔成荫没有起身, 依旧跪伏于地,恭敬称是。
*
仙元历两千五百八十年,屠仙魔宗吞并玄机圣教,至此魔道三宗正式一统,尽入无极魔尊一人之麾下。
仙元历两千六百年, 屠仙魔宗攻入忘剑山山门,搜刮秘籍法宝无数, 捣毁宗门禁地,将忘剑山纳入附属宗门,强逼其称臣纳贡。
仙元历两千六百八十年,正道七大宗门与三大圣地尽数落败,修仙界几乎成了无极魔尊一人之天下,正道中人皆在其赫赫威势下苟延残喘……准确的说,是权且忍耐,以待时机。
在这场耗时百年的正魔两道拉锯战中,有一个人的名号成了正道各宗的禁忌,那就是混元仙君,若不是他倒戈,正道绝不会败得如此惨烈。
他早已不再是备受推崇的正道未来魁首,比起无极魔尊,正道中人甚至更加憎恨他。
自无极魔尊一统修仙界后,他便没了踪迹。
*
仙元历两千七百年。
华清宗。
聂雨亭自洞府之中缓步而出,前去参加峰主集会,二十年前师父死后,她便以化神大圆满的修为成了问道峰的峰主。
抬手拂过腰间的长剑,聂雨亭眸光沉冷,来到正殿之时,各峰峰主已经集聚于此,玄光仙君坐于上首,默然垂首,不发一言,面上一片颓唐,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温和与沉稳。
昔日的峰主集会谋未来发展,如今的峰主集会讨论如何更好地搜刮各峰弟子。
聂雨亭环视四周,她的气质早已不复往日那般温柔如水,见众人皆是一副不愿先开口说哪怕一句话的模样,她冷笑了一声,毫不顾及上首宗主的威严,沉声道:“怎么都不说话?忍辱负重应当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大家怎么摆出一副苟且偷生后羞愧难以自抑的模样来?”
各峰峰主怜她没了师父,将她看作孩子,不愿与她争论。
“雨亭!”玄光仙君长叹了一声。
“还请宗主快些与我们言明,屠仙魔宗又想让我们上缴什么东西,大家才好更加尽心竭力地侍奉,令魔尊大人开怀。”聂雨亭声音极冷。
玄光仙君道:“我发现了混元仙君的踪迹。”
他早已不再将谢混当做师叔了。
聂雨亭:“发现了又能怎样?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玄光仙君沉吟片刻道:“准确的说,不是我发现了他,而是他加入资源晓说峮八已寺扒椅六⑨六散不迷路来寻我。他告知了我一件事。诸位,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对正道各宗未能与魔宗决一死战,而是在败北之后称臣纳贡心怀愤懑,但请不要忘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修仙界是一个比谁活得更久的地方。”
玄光仙君见众人仍旧低头不发一言,即便他已习惯了这死气沉沉的气氛,仍是心中苦涩:“此时此刻,与魔宗的矛盾也许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这下即便是其他峰的峰主也听不下去了,问仙峰峰主叶武钦蹙眉道:“请宗主慎言,我们与屠仙魔宗有着血海深仇,宗主此言置牺牲的众多弟子于何地?”
他望了聂雨亭一眼,叹了一声,接着道:“置力竭而亡的林师兄于何地?”
聂雨亭指节轻颤。
玄光仙君闻言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浸染了些许强自忍耐着的悲痛:“我们会永远铭记牺牲的同门,我发誓,终有一天会为他们报仇。我不是想让你们忘却与魔宗的仇恨,而是事有轻重缓急……混元仙君只告知我四个字——‘魔渊异动’,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
众人皆抬起了头,神情惊惧。
在仙元历开启之前,曾存在过一个堪称辉煌的修仙文明,比之今朝更胜一筹,上三境的修士多如繁星,每百年必有人飞升上界。
直到魔渊异动、魔气丛生、魔渊中的生物倾巢而出,有形者状如厉鬼异兽,茹毛饮血,生吞活人,中三境与下三境的修行之人不是其一合之敌,体格庞大的甚至一吞就是半座城池。
无形者引动人的心魔,使人同类相残、倒戈相向,昔日挚友亲朋变作仇寇,无数人死于自己人剑下。
不过百余年,凡间凡人的血脉几乎断绝,昔日辉煌的修仙文明毁于一旦,只有上三境的修士勉强存活,但也只是苟且偷生罢了。
千年后,新的秩序才堪堪建立,仙元历自此始。
聂雨亭见众人脸上浮现惊慌之色,不由有些想笑,于是也就真的笑出了声:“大家在担忧什么?这不正是报仇的好机会吗。魔尊再是势大,在这天降的劫难之前也只有灰飞烟灭,我们应该高兴才对。至于我们自己……大家不是都说愿意为了报仇不惜此身吗?大家难不成是在担心这劫难不够大,灭不了李正玉。”
“雨亭!”玄光仙君长叹了一声,“你最是聪慧、最是冷静,所以大家推举你做这个峰主,如今你是怎么了?”
聂雨亭又笑了几声,笑声中隐隐带着些许癫狂:“宗主,我冷静过、隐忍过,大师兄死后,小师妹数次来寻我,我不发一言,那时我自诩成熟,反笑她天真。师父死后我想通了,我辈修仙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像狗一样匍匐在李正玉脚下吗?”
聂雨亭的眸光冷冷扫视过在场众人:“师父不愿意做狗,他死了,死得其所。我们已算不上是人了,现在死了,也没什么要紧。说什么权且忍耐、伺机而动,你们无非是怕死罢了。这下好了,能和仇人、和你们这些软蛋一起死,当浮一大白!”
说罢,她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扬长而去。
聂雨亭走后,问情峰峰主苏清绾摇了摇头,语气轻柔,对上首坐着的玄光仙君道:“师兄,你何必为了阻拦她找死在她身上设下禁制?她既然觉得那是死得其所,就让她去找无极魔尊拼命吧,无非是又多上那么一个枉死的怨鬼罢了。”
聂雨亭以前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来着,她那时很喜欢她的性情,曾在丹道上指点过她,现在虽也同情她的遭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听聂雨亭骂自己软蛋。
毕竟她得承认,她确实是个软蛋。
玄光仙君沉声道:“将此篇翻过吧,今天我唤你们来,主要是为了讨论魔渊异动一事。”
“此事既然是混元仙君告诉你的,想必那一位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苏清绾的声音轻得像一朵云,落在人耳畔亦如风携着云朵飘过,“不知她是否有什么指示呢?如果有指示的话,应该是想让我们去做炮灰吧。这样想来,其实雨亭刚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不太能活,那干脆死掉好了。”
玄光仙君闻言长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不管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我要你们在此发誓,务必要与我齐心协力保住门下弟子。”
他难道不知道向无极魔尊称臣是苟且偷生吗?他是可以舍生取义,但他要是死了,华清宗的众弟子难道能指望眼前这几个不着调的人吗?
他从前向来喜欢给门下弟子灌输要心向正义、心怀正道、与魔道中人不共戴天的思想,但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反倒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活下去,无论在何种境遇下,以何种姿态。
*
凡间。
李正玉坐在茶馆的隔间里低头品茗,说书先生正说着帝王将相与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故事,她已经听倦了。
传音符闪烁,李正玉输入灵力,谢混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我很担心你。温如,我已经算不上正道中人了。”
自从发现了魔渊异动,谢混便时常问候,有时李正玉恍惚之中都会觉得自己是否并非魔尊,而是个柔弱的凡人,沾点儿魔气就会立刻死掉,需要他反复确认她还活着。
她不想见到他,可他却总能以各种迂回的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魔渊异动是这个世上最不用担心的事了,天下苍生自会安然无恙。”李正玉轻声道。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集正魔两道之力修建祭坛,如果还不能稳妥地将功德拿到手,那干脆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得了。
“温如,求你了,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谢混低声恳求,他已在魔宗外等了许久,“我已前往魔渊外界观察过数次,异变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李正玉按灭了传音符,这百年来谢混求来求去的,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一次是纵着他的。
他跟着她各个小世界跑,他们之间不缺这一面两面。
出了茶馆,李正玉没有立刻回宗门。
她走在路上,一对夫妇牵着孩子与她擦肩而过,那孩子脸蛋圆滚滚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她将糖葫芦举到妇人嘴边:“娘,你吃。”
妇人带着笑摇头推拒,孩子鼓了鼓脸蛋,又把糖葫芦往父亲那边送去,男人开怀地笑了起来,蹲下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爹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李正玉步履缓慢,行至湖畔,烟柳画桥,风景如画,有人正折柳送别友人,四目相对之下,泪满衣襟。
一对少年夫妻出门踏青,正从桥上走过,他们似出身极富贵的人家,携了仆从无数,男人紧紧牵着妻子的手,女子容色娇美,神情温和恬静,头发上簪着一朵芍药花。
李正玉的脚步未曾停留,路过亲情、友情、爱情。
路过人间。
*
魔渊异动,起先便是魔气纵横万里,天空霎时间被紫黑色的魔气笼罩,众修士皆惊疑不定的抬头望去,数千年前的劫难于他们而言只是史书上的一页,只有少数人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凡间的天空亦散发着淡红色的不祥的光,占星阁的术士夜观天象,却只能看到模糊而混沌的未来,朝中大臣连夜上书劝皇帝下罪己诏,以安天命。
在知情人的解说下,魔渊异动的消息迅速在修仙界扩散,中低阶的修士自觉已到了穷途末路,他们有的回到了宗门,探索能在魔气侵袭下保持神智的办法,欲与同门共克时艰、同生共死,
有人远离了人群,去往了最荒芜之处,宁可孤身奋战,也不愿在魔气蛊惑下朝亲近之人挥剑。
上三境的修士亦人人自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保证自己能在这场劫难之中活下来。
自李正玉一统正魔两道以来,她便成了修仙界实际意义上的天下共主,凡间的皇帝独断专行,身上的束缚本就少的可怜,但在修仙界,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像要求一个皇帝那样去要求她。
魔尊侵略、压榨、享受供奉,无需履行任何义务,所有人都明白,聂雨亭那与她同归于尽的期望不过是妄想,李正玉是这世上最有资格岿然不动的人,她修建绝仙祭坛百年,修为已至合体期大圆满,飞升在即,自可以从容地在这场劫难之中抽身。
没有人指望李正玉会统筹各宗应对劫难,屠仙魔宗各殿的殿主亦是如此,当看向她走向祭坛时,他们只有一种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的放松。
众殿主恭敬下拜,匍匐于地,高声道:“恭贺宗主霞举飞升,愿宗主在上界亦能一展宏图霸业,威震四海。”
李正玉唇边扬起浅笑:“借你们吉言了。”
她会去另一个世界开启新的人生,这些属下虽不明就里,但他们的恭贺声却是很应景的。
李正玉立于祭坛的正中央,她向天边的魔气望了一眼,拔出腰间的青虹剑,一剑斩去,纵横万里的魔气被拦腰斩断,但不过片刻功夫又重新汇聚在了一起。
李正玉轻轻勾了勾嘴角,默念祭词:“仙道衰微,魔道恒昌。阴阳交汇,有无相生。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以绝仙之祭坛,诛天下之妖邪。以我魔躯,奉为牺牲。”
青虹剑光芒大盛,悬于祭坛上方,李正玉缓缓闭上眼睛,青虹剑不断颤动着,试图挣脱绝仙祭坛的束缚,但终究无果,最终在剧烈的震颤中,带着一道堪称刺目的剑芒,洞穿了李正玉的胸口。
当众人自跪伏中抬头,入目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祭坛贪婪地吸取着血液、修为与生机,一道强光照彻天地,本如附骨之疽般盘旋纵横的魔气在这万丈光芒下如尘埃露水般消逝,光芒最终凝聚成一道咒印,穿行万里之遥,直抵魔渊,将蠢蠢欲动的魔渊生灵封禁于其中。
天地大劫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李正玉鞭笞天下数百年,亡于她手的修行之人数不胜数,正魔两道皆战战兢兢匍匐于她的脚下,她每天都伴着功德-1的声音入眠。
一朝救世,功德飞速入账,直逼圣人。
李正玉心中愉悦,赚了,大赚特赚。
在意识彻底消逝前,她恍惚间一个身影朝祭坛的方向奔来。
“温如!”
谢混心神俱震、目眦欲裂,他颤抖着手,将李正玉揽在怀中,不敢去看她胸前的伤口。
“莫作小儿姿态,我是为了自己,为了功德。”李正玉气若游丝,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我等着你。”
她不理解谢混的悲痛,他们还有无数来生可以期待,至于未来到底如何,看她心情,看他表现。
“好,等我,等我,我一定会来。”谢混不断回应着,泪水悄然滑落。
他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谢混闭上眼,吻上李正玉的脸颊,这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亲吻她。
无数时光就这样从指尖流逝,他像那一万三千次轮回中那样,近乎绝望地期盼着来生。
——他最后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颊,便认定来世是一块风水宝地。
为何悲哀之言总是一语成谶。
“我看重的不是爱,是自己的命,双死在我这里可算不上he结局。”
他的温如可真是个骗子,怎么就是学不会顾惜自己,傻傻地为了苍生送死。
那便让他全了这悲剧。
他留在这世上每多一瞬,灵魂便多磨损一分,没有她的世界,于他而言与苦海无异。
谢混拔出腰间长剑,向自己胸口刺去,这痛楚对他来说实在是平常,可他的温如被一剑穿心的时候必定很痛,似是忘记了李正玉已经没了意识,谢混轻抚着她的脊背,试图缓解她的痛苦。
若这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能死在她身边,不失为幸事。
察觉到体内的生机渐渐流逝,谢混的眉眼似水般温柔,他低下头,最后一次吻上李正玉的唇。
番外:
一、万家生祠,繁盛香火
最开始时,无人相信以征伐与压榨为乐的无极魔尊竟会为了天下献祭自己,但真相不会因人们的不敢置信而封存。
无极魔尊最初修建绝仙祭坛的目的已不可考证,但她的牺牲与大义将被人们永远铭记,从天下第一宗屠仙魔宗到修仙界最边缘动乱的乱星海,修士们皆称她为“圣君”,言必称“圣君庇佑”。
圣君救世的传说亦流传到了凡间,万家生祠,繁盛香火,供奉着一个早已不在此界,亦无法再保佑他们的人。
其他神仙若迟迟不显灵便会被人们舍弃,唯有青虹无极诸天妙道圣君,无论灵验与否,连最偏僻的庙宇的香火亦从未断绝。
凡间的人们相信,这样一个人必定已经成仙,怎么会死呢?但人们为己身与亲眷祈福之余,还是不忘默默祝愿,若圣君已离了此界,因果不昧,愿她能平安喜乐,早日登仙。
在凡间传说中,圣君所在的宗门,便如西方世界的极乐净土,人们许愿来世,常祈祷“圣君庇佑,愿我来世能够往生仙宗”。
千年以降,屠仙魔宗并未因李正玉的离开而彻底衰落,虽然难以继续维持天下共主的地位,但依旧是修仙界最强盛的宗门。
圣君的狂信徒历来属屠仙魔宗之中最多,他们明知太上忘情道修行艰难,却依旧无比执着地在这条道途上求索。
这条道途的至高之处,有一人的光辉永不坠落,虽无缘与她同处一个时代,但道心相知,便如相交。
二、聂雨亭:不是孽缘,仅难得二字而已。
华清宗。
“师尊,您与圣君是同时代的人,您曾一睹过她的风姿吗?”华尘好奇地问道。
聂雨亭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从未见过李正玉,从未见过这个贯穿她前半生、深刻地影响了她的道途与几乎整个人生的人。
与同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她对李正玉的情感极为复杂。
无数人的师尊、同门、道友死在正魔两道之争中,死在李正玉的征伐与奴役之下,可蓦然回首,他们的仇恨却已无处安放。
事隔经年,人们对她有了也许并不那么全面,但却十分客观的评价——圣君。
华尘叹息道:“真是可惜,传闻中圣君湛然若神人,不能与她同处一个时代,于我而言实乃毕生憾事。师尊与圣君同修太上忘情道,若你们能够相遇,说不定能结为挚友。”
聂雨亭眸光复杂了一瞬,自一千年前乔成荫上位以来,屠仙魔宗极为注重舆论上的导向,新时代的修行之人对千年前的修仙界众人是怎样匍匐在李正玉脚下苟延残喘毫无实感。
据说李正玉仙逝前未留下只言片语,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这就是她的态度,但乔成荫是她的头号心腹,自然见不得她的名声有任何瑕疵。
是瑕疵吗?
如今她是此界将太上忘情道修至最高之人,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了解李正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不言仁,不争仁,对万物一视同仁地滋养,不求万物回报她,甚至不需要人们的歌颂。
而人们承受了天地的恩泽、雨露,自然也应承受风霜雨雪与雷霆。
华尘恭声道:“师尊飞升在即,不知可有教诲?只要一想到今后会离了师尊的羽翼,徒儿便觉心中忐忑。”
聂雨亭眉眼淡漠,声如冷玉:“若想修得太上忘情道,应先斩断己身的依附之心,你缺少的并非我的教诲,待我离了此界,你只当我是死了。若你有朝一日能够飞升,你我二人于上界相遇,不要叫我师尊,与我擦肩而过即可。”
华尘睁大了眼睛,语气急切:“师尊,你不要徒儿了吗?”
聂雨亭的身影渐渐淡去,华尘知道她数要离开了,明知拦不住,但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却只碰到了一片虚无。
聂雨亭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你的修为已不再需要我的指点,此间修行之人都拙于修心,你更是其中翘楚,有些东西是教不会的,你只能自己去体悟。
“红尘浊浪、男女情爱、生离死别、爱恨恩仇,不历真情,如何忘情?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是而已。”
她这一生的爱、恨、恩、怨、情、仇、死别,竟皆与李正玉紧紧相系,真是难得的缘分。
不是孽缘,仅难得二字而已。
三、谢混:魂随君去终不悔, 只缘感君一回顾。
陆沉看向谢混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已经去了将近两万个世界了,凭这个资历留在局里升职不好吗?
“咱们穿越局的二把手也是npc部出身,他当时经历了两万多个世界,以此为资本青云直上,短短几百年便跻身高位,你应该也是知道你继续前往小世界的后果是什么的吧。”
谢混道:“她在等我,我答应她了,一定会去找她。”
他所期待、追逐的不过是一个能与李正玉再度重逢的可能罢了,但为了这个渺茫的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
即便魂飞魄散,他也要死在奔向李正玉的路上。
第65章 我成了自己的替身(一)
“你就是谢璋?抬起头来。”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响彻。
谢璋将头抬起, 依旧垂着眸子,不敢直视圣颜。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圣上为何要召见他这个浮华浪荡子,心头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怕是与他那个堂弟有关,谢混刚被点为状元便过世了, 陛下欣赏他的才华, 大抵非常惋惜。
“让他看一眼画像。”李正玉轻声道。
内侍刘颖立刻恭敬地捧起桌上的画卷, 快步走到谢璋身边,把画卷展开举在了他面前。
李正玉指尖在桌上敲击了两下, 声如冷玉:“抬眼看看, 这是你的堂弟吗?”
谢璋闻言抬起了头,看清了画中的人后他点了点头:“启禀陛下, 画像上的人就是我的堂弟, 谢混,谢清源。”
殿内的氛围骤然沉寂, 一时间落针可闻, 李正玉缓缓阖上了眸子,久久未语, 半晌后,她轻声道:“刘颖,传朕旨意, 封谢混为昭懿皇后,葬入皇陵。”
她用功德兑换了原世界的升维与建立运朝的方法,作别了系统,回归了本世界。在没有回来之前,她时常思考应该以什么态度对待追过来的谢混, 毕竟他在修仙世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触犯了她的逆鳞。
没想到谢混确实跟着她回到了这里,却死在了与她相见的前夕, 让她的所有纠结尽数落空。
谢璋瞳孔骤缩,再三克制才没有抬眼看向御座上的人,陛下刚刚连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谢混都不知道,怎么现在就要追封他为皇后了?
他立时便脑补出了皇帝微服私访,与谢混互相隐瞒身份,两情相悦却天人永隔的戏码。
太可惜了,这泼天的富贵,谢混到底是没有接住。
“你是他的堂哥,他从小到大的性情始终如一吗?”李正玉道。
谢璋思索片刻,说道:“志向也许有变化,但他的性情从未改变。”
“那你与他是老相识了。”李正玉长叹了一声,对刘颖道,“赏他十块极品灵石。”
刘颖恭敬领命,吩咐了下去,立时便有宫人端着盛放着灵石的琢盘趋步入殿。
谢璋注视着琢盘中如琉璃般流光溢彩的多边形宝石,正惊叹于其美丽时,上首传来了李正玉声音:“你且将这些灵石带回去收好,过不了多久,你自然会知道它们的用途。好了,退下吧。”
谢璋行礼告退。
他能得陛下召见,蒙陛下赏赐,全仰赖于谢混的遗泽,这般想来,不由对他更加感念,也更惋惜于他的英年早逝。
而随着灵气复苏,当今圣上以修士之身建立无上运朝,空置后宫独念先皇后一人,他才意识到谢混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帝王的垂青。
生的可能。
若谢混能再坚持几个月,复苏的灵气便能支持凡人修行国朝公布的功法。
若陛下提前知道了谢混的身份,以关心爱人的态度关心他,一旦得知他重病垂危,想必会提前赐下灵石与功法助他修行保命。
你说这谢混平日里那么古板沉闷的一个人,谈情说爱的时候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搞情趣呢?
这不是害了自己吗?糊涂啊!
*
千年以来,北境的蛮族时常南下劫掠或侵略中原。
可自从二十年前当今圣上建立运朝,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朝野上下修士如云,连边境最偏僻的村落都会有三四个练气期的修士,蛮族早已不敢进犯塞烟,只能龟缩在瓦达湖一带苟延残喘。
圣上对占领北境以北戈壁草原的兴趣并不像征伐其他国家那样浓厚,但在几乎一统此界后,她终究还是将目光扫向了那里。
一天清晨,李正玉忽然若有所觉,她略一回顾脑海中的记忆,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舆图,差点儿笑了:“蛮族的可汗一直都姓谢吗?谢是中原南方大姓,夹杂在一堆赫连、呼延、兀良哈里头,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很奇怪?”
刘颖闻言有些愣神:“启禀陛下,白银家族就是信谢,现在想来确实有些怪异。”
李正玉一挥手,蛮族王族的情报玉简立刻出现在她手中。
谢混。
蛮族的下一任可汗。
李正玉笑道:“传旨给吕漠平,天凉了,也该让蛮族感受一下中原文明的恩泽了,记得把那个叫谢混的王子给朕抓过来,要活的。”
刘颖听到“谢混”两个字心下一惊,这不是昭懿皇后的名讳吗?见李正玉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连忙恭敬领命,用传音符把李正玉的旨意传达了下去。
不过半个月时间,人均筑基期的中原铁骑便已扫清了漠北王庭,吕漠平亲自用最快的速度将圣上点名要的蛮族王子送到了京城,关着谢混的笼子被送入养心殿时,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天前战败时穿着的,只被吕漠平打了几道净身决和净衣决。
李正玉抬眼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谢混的模样与曾经几世大为不同,他的皮肤泛着蜜色的光泽,脸庞棱角分明,眉眼深邃如鹰隼一般,戾气与少年气混杂成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看向她的眼神让人想起牙尖爪利的狼崽子,分明已经不记得她了。
他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生得肩宽背阔,腰肢窄紧,穿着窄袖镶边、对襟坎肩的短袍,露出了左半边臂膀,肌肉线条流畅且有爆发力,稍一动作,身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上去……蛮不错的。
李正玉用眼神示意看清谢混面容后惊疑不定的刘颖退下,顾自走到了谢混面前,与他隔笼相望。
谢混本一脸凶戾地瞪视着李正玉,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心突然漏了半拍,气场顿时矮了一截,他呲了呲牙,别开了视线,用脸上的神情昭示着自己的不屈。
长这么好看做什么?跟被长生天赐福过一样,害得他差点儿脸红。
还好他肤色黑。
“怎么不瞪朕了?”李正玉轻声道。
谢混立时抬眼看向她,李正玉将手伸到了笼中,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你做什么!”谢混的脸霎时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了。
“你现在是朕的奴隶了,朕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正玉在铜锁上拂了一把,笼子立时便打开了。
她抬脚欲走进笼中,谢混瞅准时机扑了过来,李正玉一道法决便将他隔空拎起来困在了半空中,她没有束缚住谢混的手脚,他挣扎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他可算是落到她手里了。
李正玉让谢混落到了地上,迈步上前,摸了摸他那满头的小辫子,又抓起几条揪了揪,见谢混脸上浮现隐忍的神情,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
她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抬手摘下谢混手腕上的铃铛,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谢混顿时如遭雷击,连挣扎都忘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正玉用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立时响彻在大殿之中。
这下谢混连脖子都涨红了:“要杀要剐随你,不要羞辱我!”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羞辱?”李正玉冷哼一声,她来到谢混的身后,手指在他的背脊上划过,模仿谢混曾经的语气,有些生硬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腰……生得极美。”
谢混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被她轻轻碰了一下,全身上下就像是过电了一样,不可说的地方立时有了反应,这可是他好几次从马背上重重摔落的时候都没有过的。
她一定是施了邪术!
他不敢往身下看去,回头瞪视李正玉想要掩盖自己的无措,没想到却发现对方的脸烧得通红。
像是草原日落时分天边的赤色云霞。
到底是谁在调戏谁?谢混一时间有些怔愣。
“看什么看?”李正玉冷哼了一声,“朕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了,你不过十几岁,被朕欺辱你应该觉得羞耻才对。”
谢混说道:“你吃嫩草都不觉得羞耻,我为什么要羞耻?”
李正玉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的下身,说道:“你说为什么?”
谢混羞愧欲死,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阖着眸子说道:“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就算他的身体屈服了,他的人也不会。
李正玉说道:“王子殿下,你也不想你的族人出事吧?他们现在可都是我的俘虏。”
“你!”谢混睁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怒火,但他转瞬间就意识到愤怒是毫无作用的,“你想要我怎样?”
李正玉笑了笑,幻化出四根锁链,系在了谢混的四肢上,无比畅快地复述谢混的语录:“当然是让你成为我合格的奴隶了。待你太温柔的话,你是不会认命的,想彻底制服一个猎物,就是要让他痛。”
李正玉拖着谢混走到了床边,把锁链系在了床头上,不顾谢混的挣扎,扯松了他的衣襟,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谢混意识到了她想干什么,耻辱之余心头又有莫名的期待,当他发觉他心中暗藏着期待时,一时间不由对自己的人格产生了怀疑,挣扎的动作都有些滞涩。
他抬眼望去,李正玉跨坐在他身上,解衣服的动作很不熟练,脸上的红晕始终未褪,眼尾氤氲着艳色,似是见他不挣扎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反抗?”
谢混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李正玉到底想不想他反抗,但他现在……
其实并不是很想。
不行,这可是剿毁了王庭的人啊,他怎么能这么不争气?思及此处,谢混冷笑:“你们乾国人自诩仙人,你身为皇帝更是仙人之首,也会对我这种蛮夷有性趣吗?我看你是真的饿了。”
李正玉的哼声比他更冷,力图要在温度上压倒他,她对谢混这个坏东西简直是积怨已久,又岂是区区兴趣那么简单。
如果谢混还有记忆,那她蹂躏他简直与奖励无异。如今他好不容易失忆了,又沦为了她的阶下囚,她定要把他搓圆捏扁,好好地抒发一下心中的不平之气。
想到这里,李正玉双手攥住谢混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又从他的语录里翻出来一句应景的:“坐上来,朕扶着你,自己动。”
话刚出口,她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想清缘由后不由恨恨地在谢混身上掐了好几把,她被这个狗东西气昏了头了。
谢混听了她的话,又被她在身上乱摸了一气,本就有了反应的地方愈发涨得发疼。
他不用她扶。
不对,他是不会屈服的!
中原人不是都很含蓄吗?眼前的人方才还很内敛,说了一句大胆的话便顾自脸红了,怎么现在突然……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啊,他甚至还没有洗澡,那个净身决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效果还是假的有效果。
谢混挣扎犹豫了半晌,蹦出来了一句话:“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李正玉这下是真的有些抑制不住笑意了,这么多年来她极少有这么想笑的时候,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留影石对准了谢混,说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表情也要一模一样的。”
谢混狠狠扭过头不说话了。
李正玉在他脸上拍了几下,冷声道:“朕要你的心做什么?朕不过是想玩玩你的身体罢了。”
谢混的本事真是见长了,让她等了足足二十年,她没有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和他的上一具身体一起埋到皇陵里去,已经是她的仁慈了。
说罢,她把谢混的袍子扯下来扔到了一边,谢混制止不及,回过神来时他上半身已没了衣物遮挡。
“我还没沐浴。”谢混捂住自己的身体,他以前的肌肉比现在的要明显且好看许多,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前突然抽了一次条,多少折损了些姿色。
不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定是这个妖女迷惑了他的心志。
谢混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离不开身上的这个人。
她的皮肤白得像祁山山巅的雪,眼睛比父王的权杖上镶嵌的宝石还要美丽耀眼,长而细密的睫羽每一次扑闪都在他的心间轻轻擦过,柔软而红润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萨满的咒语,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在他的身上每碰一下都像是在施法术,他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转瞬之间便溃不成军。
罢了,就当是为了族人献身吧。
李正玉的手指擦过谢混的小腹,见他的神色愈发难耐,不由在心底暗笑了一声,这个有肉立刻就要吃到的人竟然也有今天。
她的眼中恰到好处地显露几分疑惑之色,说道:“洗澡做什么,你们蛮族人挨打之前都要洗澡吗?”
话音未落,一条皮鞭已被握在了她手中。
第66章 我成了自己的替身(二)
李正玉把鞭身抵在了谢混的胸口上, 见谢混愣愣地看着她,冷笑道:“看朕做什么?朕要打你了。”
谢混没有挣扎,眼中也不见恐惧,实在是让她不满意极了, 难道他觉得自己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李正玉挪动膝盖坐在了谢混的身上, 找了个好施力的位置, 抬手便要挥鞭,鞭子还未落下, 她察觉到了什么, 眼尾的晕红蔓延到了脸颊,又一路烧到了脖颈。
就在她抬起手的那一瞬, 谢混……她明明坐得很远, 但还是被抵住了。
“谢混,你简直不知廉耻。”李正玉实在是没想到鞭打也是在奖励他,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鞭子, 不是很粗却也不细,一看就知道是刑具, 和现代小世界的情|趣用品毫不沾边。
谢混可真是好样的,每每都能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谢混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身上都冒着热气。他长这么大未尝过人事, 这个漂亮得不太像人的皇帝方才坐到他身上,他只觉得身上仿佛落了一片柔软的云,一时间就没克制住。
鞭子最后还是落下了,李正玉在谢混胸前狠狠来了一记,谢混有些吃痛, 浑身震颤了一下,脖颈和腕上的铃铛一齐作响, 李正玉不敢再打了,怕把他打得小死一回,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她把鞭子抛到了一旁,从谢混身上翻身而下,冷声道:“朕走了,你好好反省一下。”
以前谢混在床上看到她流泪便会愈发兴奋,她难耐到极致留下泪水时,他每每扼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擦,她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只是变态的极限,不是谢混的极限。
憋着吧,若是憋坏了,这辈子就不要用了。她算是明白了,她要是真把谢混强了,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呢,要治他得找别的法子。
李正玉拂袖而去,谢混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收回眼神时不小心瞥见了手腕上的锁链,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蜜色的皮肤不断蒸腾着热气,覆上了一层薄汗,胸前的伤口从一开始的疼痛化作麻痒。
谢混坐起身捡起李正玉扔在一旁的鞭子,手柄上似乎还留有余温,他挣扎犹豫再三,把手柄贴在自己的脸侧,悄悄将裤子和亵裤都褪下了。
手柄上还有李正玉的温度,他将其贴在脸上,就像是她正在抚摸他的脸颊,渐渐地,他有些不满足于仅仅是脸颊了,鞭子一路游移到了胸口。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正玉将元神放出,本想看看谢混有没有试着撬镣铐准备越狱,也好让她欣赏欣赏他挣扎许久最终绝望的模样,没想到入目的竟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立时便把元神收回了,好险,元神再在那个寝殿里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别的颜色。
可过了一阵子,谢混间或抚摸鞭子手柄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让她越想越气,李正玉冷笑了一声,又把元神铺开至寝殿,隔空挥动鞭子在谢混身上狠狠来了几下。
谢混已自|渎了许久,本就到了零界点,没这几鞭亦会……可这几鞭下去,却是真的说不清了,连他自己在大脑一片空白的同时都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半空中传来李正玉的冷笑声:“放荡!”
谢混猝不及防之下听见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竟又……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有些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李正玉差点儿气笑了,隔空给他打了一个净身决:“你要是再敢把自己弄脏,休怪朕不客气。”
她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坏东西了。
到了晚上,李正玉回了养心殿,打算把谢魂挪到侧殿的床上锁着,谢混见她走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察觉到谢混眸中的忐忑之色,李正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走至屏风之后,将常服换成寝衣。
谢混听见屏风后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由屏住了呼吸,他瞥了一眼屏风上的影子,然后便像是被烫了眼睛一般把眸子阖上了。
过了半晌,李正玉缓步走到了床边,又给谢混打了个净身决,紧接着便合衣躺下了,胳膊与谢混挨在了一处。
“你……你要做什么?”谢混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她的胳膊怎么也那么软?
李正玉默不作声,支起半边身子注视了谢混片刻,一翻身躺在了他的身上。
谢混猝不及防把她拥了个满怀,双臂颤抖起来:“你快下去。”
李正玉依旧没有说话,伸出手臂把他环住了。
谢混想把身上的人推下去,一时之间又有些动不了手,万一把她摔坏了怎么办?就连把两条胳膊放下来于他而言也是困难的,抱着她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满足。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在瓦达湖畔漫步的时候。
到了春天,瓦达湖畔总是盛开着淡紫色的祈桑花,微风拂过,花朵便随着风轻轻摇摆。
无论祈桑花是否在花期,他从来不在那附近纵马,祈桑花的花瓣非常柔软,用指尖轻触就像是碰到了一团云,让人感到由衷的幸福,又觉得即便是隔着时间也可能会伤害到它。
祈桑花惯常内敛,可今日她伸出了枝叶轻抚过湖畔的方寸土地,她的动作比微风还要轻柔,姿态亦很动人,轻而易举便将人拉入了春光之中。
这花朵先前明明是那样羞涩,她自己的略显大胆的言论都会令她卷起花瓣,可就在谢混以为这大抵是这腼腆的花朵的极限时,她以缓慢的速度将彼此之间的阻隔褪去了,用花蕊轻轻蹭了蹭他。
火焰霎时间蔓延,向上侵染了谢混的大脑,将他脑海中的所有思绪都烧成了混沌的雾气,但他还是强行保持着一线清明。
谢混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他嗓音滞涩道:“你……快点儿下去,做这种事,你会很疼的。”
与其说他是在竭力不使自己屈服,不如说他是在克制自己不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等等,他为什么会不想伤害她?他们之间可是隔着国仇家恨的啊,虽然族人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乾国人用法术制住手脚俘虏了,连皮都没擦破,但他的国家确实是灭亡了。
他被锁在这里供她玩弄,脸也丢光了,要是被族人知道了,恐怕要被他们笑话死了。
李正玉差点儿笑了,她如今有炼虚期的修为,一剑穿心于她而言都是洒洒水,大战七天七夜都不会累,失忆的谢混真是太可爱了。
“做哪种事?”李正玉附在谢混耳畔轻声道,“你不会觉得朕是什么大善人,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奖励你吧?”
说罢,李正玉搂住谢混的脖子,阖上眼睛不动了。
月色下,李正玉通体白得有些晃眼睛,如凝脂般光滑细腻,谢混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只好虚虚环着她,他难受得几欲死去,终于意识到了李正玉的险恶用心,却不好责怪她。
他明明已难耐到极点,却在这简单的拥抱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怀中的人于他而言更像是美好与幸福本身,无需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仅仅存在着就足以让他登上极乐。
这实在是痛苦的极乐。
谢混垂下眸子描摹怀中人的眉眼,她呼吸平稳,面容静谧而柔和,眉眼间的冷肃散去了,冰雪消融了,睡眠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能让人露出白日里隐藏着的另一面。
不知为何,他有些舍不得闭上眼睛,能这样注视着她的时刻他一瞬也不愿错过。
李正玉躺在谢混怀里,时光骤然被拉长成了一根长长的细线,这是一根甜美的、将他们牢牢牵系在一处的线,谢混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总是能得到平静。
她心中的永不熄灭的野心与权欲的火焰,她将其视为美德,谢混也纵容襄助其燃烧,可每当她需要些许安宁的时候,他总能成为他的港湾。
她不知这世上的其他船是怎样的,但她大抵需要一个停靠之所,她十几岁时在暴风雨中期冀着的,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正玉看着谢混的黑眼圈,笑道:“好可怜啊,不会是难受得一夜都没睡吧。”
她是修行之人,这辈子不睡觉都是可以的,但谢混如今不过是一个凡人,不说通宵,单是熬夜便足以令他面色憔悴了。
李正玉坐起了身,谢混忙揽住她的腰,他于是乎便看见怀中的花舒展了花瓣与枝叶,又坏心眼地用花蕊蹭了蹭他。
“一个晚上了,还没熄火啊?”李正玉眉眼冷淡,用最正经的语气轻声道,“如果你恳求朕的话,朕可以考虑给你,但是你一晚上没睡,说不定会猝死。”
谢混扶着她的腰的手紧了紧:“我……”
李正玉道:“你是不会屈服的?”
谢混缓缓阖上了眸子,半晌后睁开了眼:“我屈服。”
“那你求朕吧。”李正玉道。
“怎么求?”
“先道歉。说你不该死,说你来晚了。”李正玉知道谢混又隔了二十年才追过来大概有苦衷,但她人都在他身上了,他还想让自己怎么体谅他?
速速给她道歉。
谢混有些难耐地动了一下身体:“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正玉在他胸前揪了一把:“你长本事了,你以前从来不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谢混复述了一遍,他明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开口时却有着十成十的真心,就像他真的在为来晚了而自责一般。
话应刚落,身上的人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谢混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他曾无数次用指尖触碰祈桑花的花瓣,却从未将他们置于唇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柔软而美妙之物,万千花朵都远不及它,仅仅是片刻触碰便能让他感动到流下泪来。
谢混轻轻捧住了李正玉的脸,缓缓加深了这个吻,他明明没有任何经验,在令李正玉快乐这方面却似乎无师自通,他的手从她的脸侧抚至颈后,一路游移。
怀中的人不住地颤抖着,花瓣一面想要伸展,一面又难耐地卷曲起来,花枝乱颤,泪盈于睫,她阖上眸子掩去了眼中的泪意,眼尾的红晕由浅红化作糜艳的深红,一路晕染至两颊。
谢混一时间难以自制,吻了吻她的眼尾。
李正玉本压抑着声音,可谢混太熟悉她了,每每令她破功,干脆便不再压抑了。
谢混看见她的情状,听着她的声音,几乎要克制不住,但还是竭力去安抚她,以期怀中的花儿稍后感受到的是全然的愉悦。
谢混的手沿着花瓣的脉络来到……他轻轻抚弄了一阵子,李正玉的泪水立时流了下来。
谢混看见她的眼泪,脑海中骤然一阵轰鸣,就在他要继续动作时,李正玉挣扎着起来,抬手掐住了谢混的脖子,冰凉的指节搭在了他的咽喉上。
“你可是朕的俘虏,俘虏怎么能比主人还快乐呢?那岂不是反了天了。”李正玉道,“接下来你得把自己管住了,只能用该用的地方,要是那里蹭到朕一下,朕就来替你管管。”
谢混原以为李正玉搂着他酣眠了一夜,搞得他不上不下,已经是她趣味的全部,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他嗓音沙哑道:“我快要死了。”
李正玉抬手捧住谢混的脸,指尖摩挲过他的眼睫:“死倒是不至于,但好像快要坏掉了,真可怜。”
今天她非得让谢混哭鼻子不可。
谢混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饶了我吧。”
李正玉笑了。
你也有今天。
第67章 我成了我自己的替身(完)
每一个自愿沉沦于地狱的人, 大抵都将地狱视作天堂。
谢混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
但他想,他应当并不孤独,祁山一带口耳相传的《阿史那史诗》曾记载, 盲眼的战神并非生来便是瞎子, 有一天, 阿史那在雪山上遇到了神女,他忘记了长辈们耳提面命的不可直视的神的告诫, 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她, 神女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带走了他一生的光明。
阿史那是天生的战神, 部族中的大祭司曾言, 如果他能看得见,他的光辉将不仅仅局限于草原, 他的铁骑将踏破这世上每一处值得征伐之处, 将部族的荣耀向现世播撒。
无数人惋惜于他触怒了神女。
除了阿史那自己。
[黑暗在刹那间席卷了他,但阿史那的心中并无惊恐, 他依旧沉浸在神女那温柔的轻抚之中,当她的指尖拂过他的眼睑,他这辈子第一次迎来了光明。]
[这位战神临终时的最后一句话无关部族的兴衰, 无关毕生的荣耀,他睁着黯淡的眼睛,双手伸向了半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痴到了尽头,惩戒于他而言也成了奖赏。
在无数次痛苦到极致的时候, 谢混注视着李正玉那氤氲着绯红艳色的脸颊、那双波光潋滟似是在暗笑的眼睛,心中想着的不是这漫长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而是期冀时光能就此定格。
当他注视着李正玉的时候,他切切实实身处天堂。
阿史那亦有遗憾于自己的盲眼的时候,不知他内心深处遗憾的究竟是原本唾手可得却终究难以为继付之东流的宏图霸业,还是若长生天回应了他的期盼,让他们再次相遇,他已无法再望向他的神明。
谢混坐在床沿上,几个月过去了,他身上依旧穿着族中的服饰,衣服每次被撕碎时,第二天便会有宫人将新的送过来。
只有一套。
李正玉有意想让谢混陷入明天可能会没有衣服穿的恐慌之中,但谢混甚至没有发觉这件事。
他只见她一个人,而她见过他的所有模样。
谢混的脖颈上依旧挂着铃铛,悬挂着铃铛的细线已替换成了皮质的项圈,他一开始是总是尽可能地维持着动作的轻缓,可当发觉铃铛的声响能让李正玉眸中泛起笑意时,他开始故作不经意地让铃铛声响起,然后在眼中显现讶异与羞耻。
李正玉因他忍受着耻辱而快乐,那么他就寻觅耻辱,她因他承受着折磨而愉悦,那么他就主动迎向折磨。
她的快乐将他带至极乐,甚至于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本身,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幸福,就仿佛他在过去的时光中追求的不过是与她产生联结。
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爱他也好,想看他痛苦也罢,他只想让她看向他。
李正玉以为他苦苦忍耐着她的鞭打、羞辱,但他唯一需要忍耐只有对她的如野火般燎原的爱意,他需要拼尽全力才能不将爱语付诸于口,竭尽所能才能抑制住想要亲吻她额头的欲望。
如果神女知道她的惩戒是阿史那期盼着的,那么她也许会瞥他一眼,冷淡地走开。
于是谢混直视着自己的神明,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似是在对即将到来的惩罚感到惊慌,但心中却在想,她什么时候向我走来,抬手拂过我的脸颊呢?
阿史那的神明是吝啬的,而他的神明是如此的慷慨。
她抚过他身上每一寸。
脚步声响起,谢混双手攥紧了床沿,抬头看向李正玉,目光极为复杂,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有着这样的潜能,能用一个眼神将羞耻、恨意、隐忍尽数展现。
李正玉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她走到谢混面前,抬手拨弄了几下他脖颈上的铃铛,谢混的眼睛果然瞪大了,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怒火,像是想要冲上来咬死她。
无能狂怒,真可爱。
谢混捕捉到了李正玉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他知道,他的反应让她满意了。
李正玉的指尖在谢混的脖颈上滑动了一下,将铃铛取了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喉结,解开了他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
谢混喉结滚动,嗓音沙哑:“你又要做什么?”
她不会是要把他送回去吧,难道她已经玩腻了,不想再要他了吗?
李正玉微微一笑:“你伺候得让朕很满意,朕打算给你一个名分。”
谢混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耳根有些泛红:“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奴隶吗?我不需要名分。”
他能待在她身边就够了。
“你不想做朕的皇后吗?”李正玉俯下身注视着谢混的眼睛,柔声道。
谢混心跳如鼓,李正玉怎么突然这么温柔?还说要让他当她的皇后,她是不是有一点儿喜欢他,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不过是一个俘虏罢了,哪里有资格做皇后,乾国有许多高贵的公子,不仅修为高绝、才华出众,连容貌也远远胜过他。
他甚至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坐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人。
“怎么不说话?”李正玉在谢混的脸上轻拍了两下,好呆啊,她又拿出了留影时,她要把谢混现在的表情记录下来,等到时候他找回了记忆,她一定要好好嘲笑他。
她虽注视着眼前的谢混,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有了记忆的谢混羞愤欲死、捶胸顿足的场景了。
谢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按照他一直以来外在的表现,他应当对她的话表现不屑一顾,可他努力了半晌,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想站到她身边去,想光明正大地牵起她的手,想确认这个看到他痛苦羞耻就愉悦的皇帝对他是有一点点爱的。
乾国的文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现在不会,但他可以学。
只有乾国人才可以感应到灵气,如果他嫁给了她,那他就可以修行了,总有一天他能有资格与她并肩而行。
李正玉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她最后看了谢混一眼,转身准备离开:“既然你不想,那就当朕没有说过吧。”
“别走。”谢混拽住了她的衣袖,“我想。我想做你的皇后。”
李正玉勾了勾嘴角,她停住了脚步,回眸望向谢混,轻声道:“想成为朕的皇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你就先从才人做起吧。你要更加尽心竭力的侍奉朕,以朕为纲,以朕为天,只要你让朕满意了,朕会酌情给你晋位的。”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你满意呢?”谢混道,李正玉的奇思妙想每每让他招架不住,在当上皇后之前,他可能已经坏掉了。
李正玉捏了捏谢混的下巴:“先把你眼睛里的愤恨收一收,朕喜欢顺从的人。”
谢混沉默了,他的眼神明明让她很愉悦,他愈是摆出不屈服的模样,她眼中的笑意就更深。
“你手劲儿太大了,朕也不喜欢,知道的以为你是在伺候,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在报仇呢,还有你的舌头,得好好保养保养,别跟长了倒刺一样,刮得人生疼。”李正玉声音极冷,脸悄悄红了。
谢混想,原来英明神武的乾国皇帝也会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会是在说反话,暗示他要阳奉阴违吧?
谢混极为大胆的搂住了李正玉的腰,他要试探一下,他得搞清楚如何才能让她满意,即便是被打个半死也在所不惜。
“放肆!”李正玉狠狠在谢混身上掐了一把。
谢混搂得更紧了,他不过是一个凡人,根本就不是李正玉的对手,她轻轻挥一下衣袖就能把他扇飞到九霄云外去,但她居然只是掐了他一下。
思及此处,他的动作愈发放肆起来。
李正玉狠狠掐住了谢混的脖子,将他掼倒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一个时辰后,谢混确认了一件事,高高在上的皇帝确实不知道她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他要把她心底里想要的给她。
*
与古往今来的其他皇帝不同,当今圣上的寿命可能会长到人们无法预计,所以前朝的大臣们并不十分在意她什么时候会广纳后宫、绵延子嗣,这数十年来的后宫空置让他们接受了陛下大抵无意于情爱的事实。
坊间历来有皇帝对先皇后谢混情根深重的传言,但朝堂衮衮诸公向来对这样的流言嗤之以鼻,但凡他们曾见过陛下一面,便会知道这是一个超脱到几近断情绝爱的存在。
她不会爱任何人。
万分庆幸,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在众人的信誓旦旦之中,谢才人粉墨登场了,且不过短短两个月便晋升到了嫔位。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但已足够令他们暗中腹诽,据说这个昭嫔不过是蛮族战败后由吕将军献给陛下的俘虏,才不惊人,貌也逊色,不过是一个粗俗的蛮夷罢了,何德何能得以成为陛下的妃嫔?
直到有一天,一些人知道了昭嫔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北境的蛮夷是占了名字的便宜,原来坊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早知如此,他们可以改名啊!
可这世上叫谢混的人不知凡几,陛下为何就是看上了他?
不知何时,坊间又有了流言,独霸后宫的昭嫔不仅与先皇后姓名相同,连容貌也极为肖似,陛下深爱先皇后,无法接受先皇后已经薨逝的事实,将昭嫔当做了先皇后的转世。
转世之说历来毫无根据,陛下内心深处大抵也是不信的,说得直白一些,昭嫔不过是先皇后的替身罢了。
原来这个昭嫔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陛下非得爱着谁的话,那么爱一个死人总比爱活人强。
大臣们无论男女,一面对谢混故作不屑,一面恨他恨得牙痒痒。
不过是仗着一张脸罢了!
这样的流言自然是传不到谢混的耳朵里的,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沉浸在与李正玉相处的幸福之中了。
他渐渐觉得李正玉是有一些爱他的,她教他修炼,留他在养心殿同吃同住。
她虽把他的部族划入了乾国的治下,却把他的族人们放归了草原,教授了他们修行之法。
她望向他的目光并不永远都是冷淡的,有时潜藏着令人沉迷的温柔。
她平时叫他昭嫔,可情动之时,她会柔声喊他的名字,睫羽轻轻颤动一下,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为了这一滴泪,他就算是死千万次也心甘情愿。
他总能在日常的相处之中找到李正玉对他有些许喜欢的蛛丝马迹,即便是自欺欺人,他也愿意怀抱着她总有一天会爱上他的希望沉沦下去。
可天不遂人愿,为什么他会在李正玉床边的柜子中看到那副画像呢?她将画像放得离他那样近,半点儿不遮掩,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他可能会看见。
他的不在意比真相更伤他的心。
他没有质问她的资格,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罢了,她甚至从来都没有说过爱他,连骗都不愿意骗他。
李正玉百般折磨谢混,想用留影石记录下他流眼泪的画面,在他恢复记忆之后狠狠地嘲笑他,谢混愿意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但在这一点上他总是维系着自己那仅有的自尊。
可将先皇后的画像捧在手上,他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个月前,他从宫人那里得知先皇后是一个文采风流,气度高华的人,是国朝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如果他还活着,不仅能做李正玉的爱人、知己,还能与她君臣相得。
那时他心中的嫉妒是难以言表的,但他安慰着自己,昭懿皇后虽是皇后,但李正玉未必真的喜欢他,就像是他如今是她后宫之中唯一的嫔妃,但并不算她的爱人一样。
而他们那完全相同的名字,大抵只是个巧合。
他欺骗了自己一个月,可上苍终究是没有善待他,在他面前揭露了这血淋淋的真相。
谢混的泪水滴在了画像上,画像上的男人明明长着和他一样的脸,气质却那般出众,宽袍广袖,风姿俊逸,湛然若神。
李正玉画先皇后的时候,笔触是那样温柔,而她画他的时候只会冷冷地让他把衣服都脱掉。
那时他觉得快乐的事,他珍藏在内心深处的自以为美好的回忆,现在都化作了痛苦的利刃刺向他。
情动之时李正玉呼唤着的名字究竟是属于谁的?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他在她的心里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人,他只能是昭嫔,只有先皇后是她的谢混。
她说他喜欢他的顺从,这应当是她的真心话,因为一个俘虏、一个替身就应当是顺从的,她不自知地沉醉于他的放肆,大抵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李正玉从来都不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君王,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他的昭懿皇后,她的状元郎。
他才是那个真正不自知的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对皇帝的爱心存妄想。
他如今不过是练气期,遇到李正玉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凡人,难道也会经历情劫吗?
长生天啊,这一劫实在太难。
最可笑的是,即便是如今,他依旧希冀着她能快乐,只要她在快乐之余能施舍给他一点怜悯就足够了。
谢混擦干眼泪,唤来相熟的宫人,让他帮他做一件事,宫人遵从他的命令将崭新的衣物拿了过来,谢混生疏地换着衣服,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李正玉很喜欢谢混穿蛮族衣服的模样,等他恢复了记忆,大抵便不会再穿了,因此她从未强行让对方换上汉人的服饰。
但她今天一走进养心殿,便看见谢混侧对着她坐着,宽衫大袖、褒衣博带,身上的衣服让人觉得很眼熟。
见到她进来了,谢混忙起身行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李正玉立刻走到谢混的身前,把他按在了座位上,俯身观察他的眼睛,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她不由笑了:“我们的草原硬汉掉小金豆子了,下次哭的时候记得传音给朕,这么重要的场景不容错过。”
言讫,她掏出留影石把这一幕照了下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谢混在现代小世界就流过一次眼泪,可惜她当时没有用相机把那一幕记录下来。
谢混本已止住了泪意,听到李正玉的话,心中一痛,眼睛又酸涩了起来。
他于她而言,大抵只有取乐的价值,但即便是这样低贱的价值,他也不愿失去,只要她眼中有他,他便安之如怡。
李正玉见他面色惨淡,跟没了老婆一样,轻声道:“你怎么想起来换衣服了?虽然你现在皮肤黑了一些,但穿这一身还蛮好看的。”
一滴泪水从谢混的眼角滑落:“我现在是不是和他更像了?我以后永远都穿这样的衣服,你会不会愿意多笑几次。”
能让李正玉展颜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就连在她面前流泪,于他而言似乎也不是无法接受的事了,他也实在克制不住。
李正玉一时间沉默了,谢混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自顾自地在这里恨海情天上了。
略一思量谢混方才的话,李正玉心念电转,立时便想到了宫外的流言,她的嘴角不由勾了勾,说道:“替身终究是替身,焉能与正主相提并论?”
言讫,她立刻将留影石对准了谢混的眼睛,立图近距离捕捉他泪水划落的瞬间。
没想到谢混没有落泪,他垂下了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悲意,说道:“我没有想与他相提并论的意思,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甚至比不上他的一根头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李正玉那样思念先皇后,他想,自己爱着的人至少应该拥有一个可堪入眼的仿制品,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只有外貌与心爱之人相似的草原蛮夷。
李正玉怔住了,指尖轻颤了一瞬,在修仙世界的那四百年,她的脸上几乎从未有过笑容,而谢混追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她已数不清自己到底笑过多少次了。
无论谢混有没有记忆,他对她的心总是不变的。
李正玉对着谢混连打了好几个清心诀,捧起谢混的脸,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欺负你了,你还是快点把记忆找回来吧。”
就在李正玉要起身时,谢混若有所觉,搂住了她:“什么记忆?”
李正玉没有再自称“朕”了,且她说话时的语气实在是梦里才会有的。
李正玉笑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昭懿皇后的事?你这身衣服……你是看到了那幅画像吧。你未免有些太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名字和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人。”
谢混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测,他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不错目得注视着李正玉,他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这样不知幻梦是否为真的时刻于他而言也是可喜的。
“你和他原是一个人,其实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要是哪一天我们都死了,自会埋在一处。”李正玉轻声道,“我和你说说过去的事吧,也许你听了就会想起来了。”
谢混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近乎要喜极而泣,但还是强忍着泪意,他不能流泪,他是李正玉亲口承认的皇后,他不能给她丢人。
李正玉坐到了谢混身旁,从第一个世界开始讲起。
谢混听完之后攥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把我锁在床上原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怎样对我都是我活该,你待我还是太温柔了。”
李正玉眉眼含笑,揶揄道:“咱们的草原小王子如今也是文化人了,都能出口成章了。”
她元神游走一圈,经常能看见谢混在那里埋头苦读,其实等谢混找回了记忆,曾经的那些学识自然都能回来,用不着他这般辛苦,但他冥思苦想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她本着看一次便少一次的念头不愿去阻拦他。
她当时想着,谢混是辛苦了些,但她笑得也很辛苦啊,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这不是欺负傻子吗?
谢混听了李正玉半是打趣的夸奖,心间缓缓绽放了一朵小花,他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认真道:“我会再接再厉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回原来的记忆,万一永远都找不回来怎么办?我一定要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你。”
见李正玉的眉眼柔和了一瞬,谢混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你爱着原来的我,是吗?”
李正玉刚才只讲到了他为她挡箭而死的部分。
他做皇帝的时候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李正玉原谅他了吗?其实他心中是有一些判断的,如果她没有原谅,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概早就终结了,又哪里会有如今。
但他还是想要确认,想亲耳听她说她爱他。不知他是否已偿还了自己的过错,在他看来,哪怕伤害到李正玉一点点也是滔天大罪,他要永远偿还下去,永远爱她敬她。
李正玉笑望着谢混,点了点头,说道:“原来的你,现在的你。”
谢混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无数花朵在他的心头绽放,他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比春天瓦达湖畔的风景还要明媚。
李正玉轻声道:“我来跟你讲讲第三个世界的事吧,当时你惹我生气了,但折磨了你好几个月,现在我的气好像消了一些了,当然,仅仅只是一些罢了。”
谢混听了修仙世界中自己的所作所为,气得想拎着剑把当时的自己捅死,他伸出胳膊想把李正玉搂在怀里,却被她拍开了手。
“我真该死。”谢混道,“你太心软了,你当时应该杀了我的。”
李正玉冷笑了一声:“你本来就是在找死,我要是把你杀了,岂不是称了你的心意了?就是要让你活着自责痛苦才好。现在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也是想让你晚上内疚得睡不着觉。”
“我以后每晚都不睡了,你用鞭子打我吧。”谢混将手轻轻搭在了李正玉的胳膊上,见她没有再将自己的手拍开,不由松了一口气。
李正玉冷哼道:“你想得倒是蛮美的,我早就看明白了,那是在奖励你。”
谢混声线低缓:“那你要怎样才能消气呢?”
李正玉斜睨了他一眼:“等天黑了再说。”
大白天的,她不好说那么涩的东西。
谢混偷偷红了耳根,她大抵还不知道,她的所有惩罚于他而言都是奖励,为了能吃到好的,他还是默默保守这个秘密吧。
李正玉目光渐渐飘远:“等到时候你恢复了记忆,跟我讲讲修仙界后来如何吧,我虽对那里并无留恋,但对自己的成果到底是有些好奇的。不知你飞升了没有,仙界的风光如何?总有一天,我会将此界发展得能同那个修仙世界的仙界相媲美。”
谢混点了点头:“我会努力修炼,等我境界高了,恢复记忆的可能必定会增加。”
他希望自己能帮上李正玉的忙。
她想要怎样的人生,他就帮她过怎样的人生,她想要怎样的世界,他就帮她建设怎样的世界。
他愿做她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快刀。
*
李正玉昭告天下,谢混实为昭懿皇后的转世,一纸诏书将他重新立为皇后,她想,也许谢混需要一个册封仪式。
他们需要一个婚礼。
距谢混恢复记忆似乎遥遥无期,他现在是很可爱没错,但人总不能老傻着,李正玉还指望谢混恢复记忆之后替自己卖命,进一步压榨他的价值呢。
这方世界身为不过几十年,一些天材地宝还没有来得及孕育,她都不好找东西给谢混治治脑子。
因此当系统来看望她时,李正玉的欣喜是夹杂着一些功利性质的:“乖宝,我现在有没有办法拿到类似于上一个小世界中问心镜那样的宝物?谢混又失忆了。”
系统热泪盈眶,这可是李正玉第一次叫它乖宝,可她以前跟它相处了那么久,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它是一个纯纯的小废物吗?
系统挠了挠电子脑袋:“对不起啊,我唯一的功能就是带人穿越,呜呜呜。”
李正玉在脑海中用元神揉了揉系统的小脑袋:“是我为难你了,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以后要常来。”
系统感动得掉了好多小金豆子,因为担心把李正玉的脑子弄脏了,它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说道:“原来谢混真的找过来了,他在穿越局里都出名了。他根本就不是关系户,他是npc部门的员工。”
它利用休假的时间来到这个小世界,一方面是想要看望一下李正玉,另一方面是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谢混这么久以来的经历,上个世界里她那么生谢混的气,如果她决定不原谅谢混了,那它磕的cp岂不是掰了。
系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小声道:“两万多次啊,他差点儿就死了,要不然你考虑一下用别的方式报复他吧,不要收回对他的爱,哪怕仅仅是因为怜悯他。
我不是想要道德绑架,你也不是会被别人的付出束缚住的人。我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你都是快乐的,如果你舍弃了他,这千万个世界中也许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了。”
李正玉沉默了许久,就在系统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轻声道:“我何必费功夫想要去治谢混的脑子呢?我看他是没救了。”
就算恢复了记忆,人也还是傻的。
系统小声试探:“你现在有没有想要浅浅地原谅一下他?咱们可以用其他办法让他还债嘛,比如在床上狠狠折磨他。”
哎呀,自己明明知道李正玉的脸皮其实很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不过她和谢混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嘛。
嘻嘻。
李正玉瞪了系统一眼:“就你会出主意。”
她虽已践行了许久,但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系统又在这个世界玩了好几天,在这几天里,它发觉李正玉与谢混住在一处,每天晚上还要把它关小黑屋,心里已有所明悟。
什么叫口嫌体正直啊!
假期快要结束了,临走前系统对李正玉道:“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李正玉微一颔首:“你也要幸福。”
在婚礼举办前夕,一天清晨,李正玉睁开眼睛,发现谢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对他的注视已习以为常,但还是说道:“有这个时间看我,还不如赶紧修炼。”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没想到谢混却把她按在了床上,李正玉瞥了谢混一眼,虽未说话,但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你长胆子了?
谢混欺身而上,双手捧住李正玉的脸,先在她的眉心落下温柔的一吻,继而轻轻啄吻她的嘴唇,鼻息相贴、呼吸纠缠,历经无数个世界,他终于再一次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李正玉察觉到他技法的熟稔,心中有了猜测,便没有推开他。
就这样吻了一阵子,谢混缓缓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李正玉,轻声呢喃道:“温如,我恢复记忆了,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你知道吗?我有多担心你不会原谅我,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温如爱他爱得好深。
李正玉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可没说自己已经原谅你了。”
谢混缓缓摩挲她的脸颊:“那么请陛下永生永世惩罚我。”
“你找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我的惩罚吗?你是怎么追过来的?”李正玉问道,“不许骗我。”
谢混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是穿越局npc部门的员工,我的任务是去不同的世界身穿代替原住民,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你。”
李正玉望向谢混的眼睛:“仅此而已吗?”
谢混别开了视线,默不作声,他不愿让她难过,比起心疼他,他甚至更愿意让李正玉笑话他。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李正玉轻轻抚了抚谢混的发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情绪复杂到极致的时候,人往往会无话可说。
谢混吻了吻李正玉的眼睫,那里隐有湿意,令他的心隐隐作痛:“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让我们做一些快乐的事。”
他的手指划到李正玉的耳根处,在那里轻轻抚弄了几下,又缓缓游移到她颈后,他正要再度吻下去时,李正玉掏出留影石举到了谢混眼前,阻拦了他的进一步动作,笑道:
“好啊,做一些快乐的事。你快欣赏一下你掉小金豆的模样,这里还有你被锁在笼子里恶狠狠瞪我的场景,你被鞭子打得……的画面也被我记录下来了。”
谢混顿时哭笑不得,罢了,她开心就好。
谢混坐起身,接过留影石,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认真看过去,明明都是他出糗的场景,但只要一想到李正玉就在旁边笑着、记录着,他的心中便泛起阵阵甜蜜。
就在谢混想要望向李正玉,开口说些什么时,李正玉突然扯着谢混的衣襟将他拉近了自己,几乎是撞上了他的唇,她双手揽住了谢混的脖颈,唇角泻出一声呢喃:“想要更快乐吗?”
谢混扣住了她的腰,手微微颤抖着:“日夜都想。”
李正玉冷哼道:“放荡!放肆!”
谢混将李正玉轻轻放倒在床上,缓缓加深了这个吻,他有更放肆的模样,她还没有见过。
衣衫半解,春色抱满怀,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求你,说爱我。”谢混压抑着喘息,嗓音沙哑。
李正玉半阖着眼睛,身子止不住地轻颤着,缓了半晌才道:“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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