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入冬,位于北境边疆的福鹿县就下起了初雪。天寒地冻,百姓多数躲在家中不愿出门。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此时只剩几个孩童在外玩雪。
往日病人多到应接不暇的四方医馆,此时也仅有一位老人前来看病。
宋锦安为其诊脉后,脱口而出药材,站在药柜前的师兄便配合着一同抓药。二人默契十足,俨然是早已习以为常。随后师兄又叮嘱老人家,该如何煎药以及每日用量。
待病人离去,宋锦安偏头看向门外。
这样的大雪,若是有人出点“意外”,倒真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她拿起披风和斗笠,习惯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和袖箭。
“要回去?”师兄见她将披风和斗笠都穿戴好才有此一问。可问完又觉得多此一问,笑了笑又说:“外面雪大,想必也不会有病人前来问诊了,师妹就先回去歇息吧。”
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
“入了冬,天冷了,往后就我在医馆里守着。师妹回小院去住,明日也不必来得太早,且多睡一时。”
四方医馆是师父留给他们的,唯恐夜间有人前来看病,二人便约定好每夜替换着留下守着医馆,另一人则回到师父留下的四方小院去住。
宋锦安低垂眼帘整了整略带褶皱的披风。抬起头,她笑靥如花,双眸清澈似水,轻柔应道:“那就有劳师兄了。”
“嗐,师妹跟我还客气什么。”二人虽是师兄妹,但师兄素来拿宋锦安当亲妹妹。偏头瞧见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又忙催促:“快些回去,记得吃些暖身子的。”
宋锦安乖乖的应了声,这才动身离开医馆。
只是无人看到,她在出门的刹那,眼底便染上一抹杀气。
从前两日收到的信来看,药材一案如今是交给了北境大将军二子霍无妄调查。只怕福鹿县接下来不会安宁,最要紧的是她要竭力保全霍无妄,助他查明药材一案。
留师兄在医馆,倒也方便她行动。
-
福坤山下,狭窄的小路上早已被厚雪覆盖,原本已然染了暗色的天,似是又被这雪照亮几分。
隐约听到马蹄声在积雪上奔跑的声音,躲在枯林中的蒙面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山脚下的一处——
早就设好的陷阱,上面下了厚厚的一层雪,此时只等来人掉进去了!
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男子披风随之扬起。
“驾!”霍无妄双腿夹了下马腹,单手持缰,另一手中拿着马鞭。纵然大雪令他连睁眼都觉得艰难,可那双黑眸却还是在不住地看向四周。
虽无根据,但总觉得此地不对劲。
高山、窄路、山林、积雪……
单从地形而言,倒是个适合伏击的好地方。
猛然,霍无妄只觉心中一紧。
手中缰绳顿时扽紧,迫使骏马停下。
疾风从耳边吹过,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四周。
最终眸光停留在山林中——
树叶虽落,但山上的树已然有些年头,粗壮的树干足以挡住一人的身影。树梢上站着几只乌鸦,通体墨黑,在这样的大雪天,身上却并无雪花。
四周静的诡异。
狭长的眸子眯起,霍无妄拔出腰间凌寒宝剑。
寒光一闪,剑身刺目。
恰在此时,林间晃动。树梢上仅余的几只乌鸦,顷刻间展翅离去。
“咻——”
离弦之箭破空而来,箭影迅疾如风,直奔霍无妄。
一道残影袭来,凌寒宝剑挥动。
碰撞间“砰”的一声,箭支被打落,斜插于积雪中。
他冲着山林大喊:“有本事出来打,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无人回应,等来的是数支利箭再次袭来。
刺耳声接连响起,霍无妄闪躲侧避,手中宝剑挥动。
突然,一支墨色利箭迅速逼近!
身下骏马嘶鸣,随之起扬。
霍无妄单手持缰,却依旧稳坐于马鞍上。
利箭刺入骏马胸膛,刹那间鲜血直流!
霍无妄翻身下马,大喊:“破竹!”
破竹曾跟着他上过战场,于他而言,早已将这匹马当自己的家人。
看来这些人是打定主意要他性命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山林中那些人走了下来,足有近二十个。霍无妄狭长的眸子循声望去,眼底翻涌着杀气。
“还真没少藏。”
霍无妄抚了抚破竹,又解下披风,盖在此时已然倒在地上的破竹身上。
旋即抹去刚落在剑上的雪,起身迎敌。
他奉命前来调查边疆药材一事,如今才刚从京城奔赴而来,便遭到了埋伏。看样子,这些人是早就得到信儿了,此番动手为的就是不让他调查药材的真相。
只可惜迎面走来的黑衣人都蒙着脸,看不清长相。
唯有腰间的弯刀,在大祁朝倒是少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分外显眼。
霍无妄不由得多看几眼,莫名觉得眼熟。
但不容他细想,对面的蒙面人已然拔出弯刀冲他而来。
刀光剑影碰撞,于漫天大雪间,发出清脆声。
霍无妄或刺或劈、或躲或攻,剑招行云流水。
可饶是他武力高强,但面对二十个身手敏捷的蒙面人,却也寡不敌众。
不多时,身上就被弯刀划出大大小小数个伤口。
彼时,福坤山半山腰。
宋锦安盯着山脚下的一幕看了许久,手中拿着昨日夜间来福坤山藏起的弓箭,可却迟迟不曾射出。
人太多了,她藏起的箭支也仅有十支,根本不够用。纵然是顺利的用这十只箭解决十人,可还是剩下十人呢。凭她和霍无妄的实力,只怕还是难逃一劫。
除非……
宋锦安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眼底闪过迟疑。
但眼看霍无妄似是将要倒下,宋锦安不得不咬咬牙将藏在香囊中的其中一小包纸拿出。
纸里面包的,是她自己研制的剧毒,只需吸入便能即刻见效。
但这般来,霍无妄势必也会中毒。
眼见霍无妄似要倒下,宋锦安心下一横。
一不做二不休,先一网打尽。日后再给霍无妄解毒,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这些人取了性命……
“嘶!”
霍无妄手臂处被人狠狠划了一刀,疼得他倒抽凉气。
身后不知是谁又朝他膝窝猛地踹了一脚,霍无妄硬生生跪倒在地上。
身上伤口太多,一时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疼。只觉头昏脑涨,可此刻冰天雪地却又令他多了一分清醒。
难道真的要丧命于此?
眼见四周弯刀将要落下,霍无妄拼尽力气举起手中的剑,硬生生的挡下。
却也在刹那间,眼睁睁的看着一支利箭自他头顶划过,箭头似是还绑了一个东西。虽看不清,但却看到那东西在碰到蒙面人手中弯刀后,顿时破裂——
褐色粉末在瞬间散开,味道呛鼻,且刺目的令人睁不开眼。
“咳、咳、咳!”吸入口鼻的一刻,咳嗽声不断。
就连霍无妄都没能幸免,头昏脑涨的感觉更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围便有人咳出了血。霍无妄亦是察觉喉间一股血腥味将要涌上来。
眼前愈发的模糊,隐隐看到山林中似是有个人影。
直到身边陆陆续续有人倒下,霍无妄方才明白过来——刚刚那粉末,是毒药。
-
等霍无妄醒来,已是三天后。入目便是陌生的房屋,唯有桌上那把弯刀他认得出来——正是那些蒙面人的弯刀。
难道他被绑了?
霍无妄惊得陡然坐起身,身上的伤顿时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的倒抽凉气,此时方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小伤口上了药,大伤口上药后用绢帛包着。
看起来倒像是被人精心照顾的样子。
思及昏迷前的一幕,霍无妄更慌。他莫不是真的中毒了?
正欲掀被下床,却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
像是有人来了。
直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宋锦安打开门的刹那,暗影一闪,冰凉的触感便架在了她脖颈上。
她垂眸看向脖颈间的弯刀,笑的眉眼弯弯,“看来恢复的不错,都能起身对我动刀了。”
稍稍抬手,指腹抵着弯刀的刀刃,硬生生的往外推。
“不过你若是现在就杀了我,你也活不长了。毕竟,毒还没解。”
果然,他是中毒了!
霍无妄在听到她说“毒还没解”时,难抑心中怒火。可眼下中了此人所下的毒,只怕还需想法子从她手中拿到解药才行。
他不情不愿的收起弯刀,狐疑的打量着宋锦安,“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无妄话没问完,宋锦安就先一步将手中胡饼递给他,解下披风便要往厨房去,“先吃些东西吧。”
披风解开,露出腰间匕首与袖箭。霍无妄倏地蹙眉,脱口而出:“宋锦安?”
二人多年未见,纵然霍无妄不能认出如今的宋锦安,可却认的那匕首。正是大哥赠给宋锦安的,上面刻着“安”字。
即便此人不是宋锦安,也定然曾遇到过宋锦安。
“是。”
本就没打算隐瞒身份,宋锦安倒是承认的干脆利落。她回过头看向霍无妄,自是看得出来霍无妄眼底翻涌着怒火。
她含笑垂眸,带着几分自嘲似的说:“五年前,在霍家危急关头,只留下一封书信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再见面,我又给你下了剧毒,此毒还异常难解。单单是这两件事,我宋锦安也可算得上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辈了。”
话虽如此,可她眼底却无悔过之意。霍无妄不禁冷嗤,垂在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宋锦安自五岁起便去了霍家,霍父霍母待她如亲生女儿般,霍大哥亦是将她当亲妹妹。可谁也没想到,五年前邻国进犯,霍家老少正忙于应敌之际,宋锦安竟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走的干净利落,让霍家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她。
但纵是如此,霍家人也从不曾对她有一句怨言和斥责,只觉得她定然是遇到事了。
如今再次见面,宋锦安便给他下了毒,霍无妄只觉霍家这些年来派人寻她,倒像是个笑话。
“大哥还说你素来与人为善,母亲也生怕你在外被人欺负,父亲在战场杀敌都不曾怕过,可却因寻不到你而半夜惊醒。如今看来,霍家人还真是被你耍得团团转。下毒如此小人行径,你竟也做得出来,还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
宋锦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眉心一蹙。她缓步上前,步步紧逼。
“当真是我蛇蝎心肠,是我小人,是我歹毒至此才致使你中毒。可我若不用毒,霍小将军当真以为你还能活着同我讲话?”
只怕是早就见阎王了!
她止步于他面前,眸底的怒火似是要溢出来。霍无妄只觉呼吸一窒,盯着她看了许久也不曾眨眼。
纵然身着素裙,可也难掩她神清骨秀。
难怪徐三总说她有西施再生之貌,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许是被霍无妄盯着看的久了,宋锦安的气势莫名弱了下来。避开他的眸光,转而朝厨房走去。直至此时霍无妄才留意到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似是右脚受了伤。
“你的脚……”
他话没说完,宋锦安就脱口而出:“本小人背霍小将军崴了脚,霍小将军这下可欢喜了?”
“……”霍无妄抿抿唇,愣是没接上话。
他自幼被送上山与隐士高人学兵法和武功,唯有过年时方才回到霍家。与宋锦安倒也有过几面之缘,可那时她也算是端庄乖巧,倒不像如今这般咄咄逼人。
眼见宋锦安进了厨房又关了门,霍无妄方才低声道:“还挺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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