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顾清晏分到的鸽子笼在第六行, 第六号,很吉利的数字,好找得很, 可惜位置是找到了,却不能马上就坐下答题。
乡试贡院要三年才开一次,虽然衙役提前入场打扫, 可却明显只做了个样子工程,那明远楼内外倒是打扫得细致,就连青石台阶都是用水洗过的,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可考生号舍里, 却连嵌在砖托里的号板上,都是一抹就一手的灰,定睛一看, 只见墙角梁瓦之间,竟还横七竖八地密布着蜘蛛网,地上的积灰更是厚到瞧上一眼,都觉得呛人!
得,没考中举人的秀才不过是仕林底层,号舍不漏雨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特殊待遇,个人卫生还得自己搞。
顾清晏放下行礼,只得挽起袖子干活,好在他有先见之明, 多带了两张帕子,不然一通打扫下来, 以后几天怕只能擦脸和擦脚共用一张了。
也不止顾清晏一个人在大扫除,号巷里的其余考生, 无论是寒门子弟,还是世家出身,到了这里都是一个待遇,都得要自力更生。
可见科举考的也不仅仅是诗书文章,至少还得有些动手的本事才行,不求你能吃苦耐劳,但在这鸽子笼里连续呆上几日,衣食饱暖却事事都得要亲力亲为,总归要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才好。
清扫号舍时,顾清晏见墙壁上写着不少前辈的留言。
诸如,某某某于某某年到此考试之类。
也有人写了诸如“八月秋意凉,六六大顺房,三日苦作答,一朝解元郎。”之类的歪诗。
歪诗底下竟然还有人跟帖。
“解元郎写的诗就这水品?”
“旻建康九年考生作证,上上一届的解元郎不是咱们六六大顺房的。”
“旻健康十二年考生作证,上一届的解元郎同样也不是咱们六六大顺房的。”
“旻健康,呃,不对,旻朝已经亡了,但是……!夏征和元年的解元郎一定是咱们六六大顺房的。”
“夏征和三年考生作证,上一届的师兄在吹牛,他没考中解元郎。”
“……”
三年更一贴,一直更新到如今。
顾清晏瞧着有趣,便从考篮将笔墨取了出来,提笔写下“征和十三年,解元郎在此答题。”
打扫干净号舍之后,已经是午时过去,顾清晏累得饥肠辘辘,索性先吃了午饭再说,顺手将发下来的卷子,直接塞进了中间夹有油纸、可以防潮防湿的卷袋中。
顾清晏拿出小碳炉和袖珍小锅,这玩意做得十分精巧,贡院外面的商铺里就有卖,二两银子一套,还另外赠送一个木柄小铲子,五斤无烟木炭。
有需求就有商机,千万不要小瞧古代人的智慧以及赚钱的巧思。
鸽子笼太小,想要做饭,就只能到四尺宽的号巷里来,顾清晏忙着点火烧炭的时候,考巷里却几乎没有几个人。
顾清晏琢磨着大多数人要么是累得精疲力尽,懒得再动弹,打算随便啃一些干粮点心,应付应付肚皮了事。
要么就是不会做饭,与其冒险做一锅黑暗料理来屠戮身心,搞得自己上吐下泻,头晕脑胀,那还不如将就吃一些干粮对付呢。
顾清晏做饭水平也一般,但他昨日花了二两银子,请鹏程客栈里的大厨帮忙做了不少的方便面。
面是人工手拉面,先蒸后炸,不含水分,易于保存,不易变质。
牛肉酱和调味粉是客栈大厨根据顾清晏的要求和提点,尝试了好几回,才终于配制出来的,鲜香微辣,滋味醇厚。
小锅里的水烧开后,顾清晏先下入面饼,再从陶罐子里舀了两大勺牛肉酱进去,撒了一小包调味粉,最后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金黄色的面条劲道弹牙,荷包蛋刚刚煮过溏心,牛肉酱里的牛肉粒粒分明,至少有拇指大小,比起图片仅供参考的现代速食面,至少强了好几倍。
那香味更是霸道得很,引得周围啃冷食的考生又是羡慕,又是咒骂。
顾清晏吃得美滋滋,心道:自己只收了三百两银子,就将方便面的制作方法卖给了鹏程客栈的掌柜,是不是亏了?
可转过头又想:不能以另一个世界的二十一世纪繁盛时期的物价来衡量大夏朝,又是油炸,又是牛肉酱,还要添加各种香料,这方便面在大夏朝,必然不可能成为平民美食,鹏程客栈借着地利之便,可以卖给参加乡试、院试的考生。
可若是让他顾清晏自个去找销路的话,估计得花费巨大的心思不说,还不一定能成功,实属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就挣这一锤子买卖的银钱来得划算。
顾清晏美滋滋地吃了一小锅,感觉身心都舒坦多了,回到考舍里摆放好行礼,又感觉有些困顿。
这也不能怪他,昨夜本就没睡好,早上又天没亮就起床,吃饱了犯困也是正常。
好在第一场要连考三日呢,不用着急,养好了精神,才能更好地答题不是。
顾清晏索性不再硬撑,将被褥铺在号板上,钻进被窝里呢喃一声:“待我养精蓄锐,再来与诸君鏖战”,便呼呼大睡过去。
巡逻的兵士见此均是一脸的佩服,抬头望望日光,再看看隔壁皱眉苦思的其他考生,不禁暗暗鄙夷道:不是吃,就是睡,空长了一副神仙似的好看皮囊,里面塞的怕不是稻草,竟然跑贡院里郊游来了?!
顾清晏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了,此时日头已经偏西。
顾清晏也不着急,有条不紊地将被褥卷起来放在一旁,再一一将笔墨砚台摆好后,才拿出考卷袋子,打开考题,仔细审题。
乡试第一日考的四书五经,三道四书题,五经题二十道,四书题必答,五经却只需选其一,所有考生三天前就要在布政司衙门登记自己准备考那一经,顾清晏选的是《春秋》。
这年头的科举试题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即便提前知道了题目,也最多就是比别人多一些时间审题罢了,你自己什么水平,写出来的文章也还是那个水平,除非找人代笔,写好了,背下来。
可问题是,真有大才之人,也多半不会去给人当枪手代笔,屈辱折节不说,若是披露出来,一生的前途必定毁于一旦。
顾清晏虽有两世记忆,却也不敢托大,比起县尊大人那刁钻的县试题目,以及学政大人院试时驴唇不对马嘴的截搭题,乡试题目便显得更加堂堂正正,这样其实能更好的检验一个人的基础,但也不易取巧。
乡试虽分三场,但考官最重视的却是第一场,尤其是四书三题,只要此三题的卷子被取中,那举人功名便算是稳当了。
看过三题后,顾清晏便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开始先揭示题旨,为“破题”,接着承上文而加以阐发,叫“承题”,然后开始议论,称“起讲”,再后为“入手”,作为起讲后引出正文的突破口。
文章初成,再逐字逐句反复研读,仔细琢磨,务必使内容和题目严丝合缝,堂堂正正代圣贤立言,洋洋洒洒有大家之风,立意深刻卓然于庸碌诸生。
三题答完后,第一场三天已经去了两天半,顾清晏用半天时间答完四道经义题目,虽然没有四书题目用心,但也一样做的不差,太阳西落时便交了卷。
交了卷子后,顾清晏才真正有些担忧,心道:号舍里独自作答,倒像是闭门造车,也不知道能不能盖过严泊帆,别给那位主考官大人留下可施展的空间才好。
不过写都写完了,操心也是多余。
顾清晏即便有精神力支撑,出了贡院却也累得不行,就像跟丧尸皇斗了三天两夜似的。
鹏程客栈就在不远,顾清晏回去后,囫囵喝了大半碗粥,凌绝顶、冯绶等人才个个面色青白地回来。
几人俱都疲惫不堪,也顾不上插科打诨,只早早上床休息,明日傍晚还要去参加第二场考试呢。
第二场号舍不变,顾清晏还将被褥等行礼留在了里面,入场时候的检查也就没有那么繁琐。
考的是实论策问。
向连举人都不是的秀才问政,想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多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的想当然之语。
因此策问一场,历来是不被重视的,也就大夏新帝看重实干人才,刻意加大了分量影响而已。
策问题目跟漕运和商税有关,主考官不会无缘无故地出这样的题目,再想到飞鱼水师清扫南北水道之事,顾清晏琢磨着朝廷怕是要对青璃江以南的繁华之地出手了。
顾清晏有另一世界的发展作为参考,答题相对轻松很多,答起来也很快。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不过半日,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凉意悠悠,顾清晏想到院试时的糟糕体验,赶紧给自己添了两件衣裳后,才继续答题。
等到第三场的时候,天气依旧阴沉多雨。
考的虽是顾清晏不擅长的诗词作赋,但在大夏朝乡试里,这一场几乎不影响取中与否。
顾清晏答起来便也随意得多,竟是提前了大半日就交卷出来了,才刚踏出贡院大门,天边的乌云便散开,缕缕金光投射下来。
真是个好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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