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年关已至, 长安又落起大雪。
今年的除夕宫宴除了一并过宸儿的周岁礼之外,还宣布了一件令朝堂震动,人心不安的大事。
喻副都护和哥哥镇守的边疆城池在魏国多年小幅度骚扰后, 于今年腊月终于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长安的节点恰好临近年关, 阖宫上下准备欢庆除夕的时候,当时的陛下正在未央宫陪着她和宸儿。
急报送到手边时, 因为姜雪漪的嫡亲哥哥也在其中,所以陛下并未瞒着她。
但魏国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陛下的面色显而易见的难看。
以国力论, 从先帝末期到陛下登基这段日子, 国内已经休养生息了十多年,虽不如先帝初期国力强盛,可也民生安稳, 欣欣向荣, 比先帝晚期那般铺张浪费,百姓怨声载道的情况强上不少,一切都在渐渐好转。
魏国境靠西北, 水源稀少,植被不密,总的来说国力并不十分强盛富庶。但魏国崇尚武力,草原辽阔,骑兵颇为强盛。若真的打起来, 不仅战事焦灼且所耗甚巨, 恐怕受苦的还是百姓。
身为后宫嫔妃,姜雪漪即便不掺和朝堂的事也知道此事有多棘手, 何况战争总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尤其哥哥也跟在喻副都护身边, 战场上刀剑无眼,少不了浴血奋战,便更令人悬心了。
喻副都护镇守西北大关,这是抵御魏国入侵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两军初次交战恐怕要僵持不短的时间,若是像往常一样一战即退,并不真的打起来还好说,可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用想也知道会朝野动荡,民心惶惶。
虽说战争不会很快就波及到长安,后宫一切照旧,但朝堂和后宫向来息息相关,恐怕往后风波更多了。
除夕过后,虽是休沐期间,陛下也每日都传召大臣入宫处理朝政,半个月内几乎从未踏足后宫。
好好的年节陛下都不入后宫,一连数日,宫里的气氛都是低压。
国有战事,后宫应做表率,皇后便做主令后宫上下裁减开支用度,为前线士兵节省国库开销。
元宵过后,选秀的遴选也低调进行,不再如承祚四年时那般隆重-
元月十六,皇宫西南角的宫门大开,迎参加遴选的秀女们入宫。
因为陛下废除了采选,所以初筛后这一批秀女一共还有五十人,人数并不算很多。
这些秀女要在掖庭住三日,每日皆有不同的检验,等所有的检验都合格,才能留在掖庭学习宫里的规矩,等候殿选。
年节刚过,长安还是刺骨的冷。
掖庭偏远,狭长的宫道只要一刮起风,寒风便会呼啸着灌注到衣衫里,让人觉得冷得透骨。
陶姝妍跟着牵引太监走在前往掖庭的宫道上,一句话都没说。
牵引她的小太监知道这是陶尚书的嫡女,本想多说些讨好处,可陶姝妍红唇紧绷,半个字都未曾吐露。
他虽觉得她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实在不像刚及笄的姑娘,可转念一想,毕竟出身在这搁着,好像也说得过去。
毕竟当年棠修容入宫的时候,也是沉稳安静的很,小太监见她不说话,只能默默的转头。
她不和其余入宫的秀女一般,或羞涩或紧张,或害怕或高兴,她只是很安静,走的很稳,好像早就来过这里无数次似的,就那么静静打量着她即将入住的地方,灼艳如桃的面貌上却有一副冰冷的神情。
陶姑娘生得貌美,又家世高,入宫待选是板上钉钉的事,小太监觉得今日捞不着油水有些失望,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将人送到以后客气说了句:“姑娘,掖庭到了,嬷嬷们自然会分配居所的。”
陶姝妍点点头,指尖轻提了提身上华丽尊贵的云锦袄裙,倨傲的站到了人群中间。
她一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眼尖的嬷嬷笑着迎上来,亲自带着她去安排好的居所,正是陶姝薇当初住过的那间。
这就是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了。
陶姝妍垂眸摸上这里的桌椅,神色愈发冰冷。
以她的姿容,入选不过是迟早的事。她早就在姐姐的棺椁前发过誓,绝不让姐姐枉死,既入了宫,一定要为姐姐报仇,为她陶家讨个公道来。
陶姝妍缓缓抬眼,淡淡道:“我累了,今日多谢嬷嬷费心。待我入选,必会不忘了嬷嬷的好处。”-
今日是秀女入宫的大日子,姜雪漪和杨充仪协理后宫,秀女们安顿好后得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汇报情况。
她们二人一前一后到地方的时候,恰好看见宁贵人也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高高隆起,半躺在软椅上,赵夫人就陪在皇后身边。
姜雪漪上前给皇后行礼,温声细语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再有半个月娘娘就要生产了吧?您这几日感觉如何?”
皇后淡笑着放下手里的名册,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本宫也不是第一回生育了,虽说难熬了些,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辛苦了你和杨充仪,初掌后宫就遇到选秀,事多事杂,现在边疆也不太平,咱们更得守好后方,不能让陛下烦心了。”
姜雪漪和杨充仪在一边应承着说是,姿态温顺恭谨。
后宫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哪怕彼此防备算计,明面上仍然得装作一副好姐妹的样子,谁也不能给谁落了把柄。
她们坐下后,宁贵人才起身向她和杨充仪请安。
姜雪漪瞧了她一眼。
宁贵人近来颇为得宠,可今日身上穿着的衣衫却简单素净,并不奢靡,虽说是皇后娘娘下的命令,要求后宫裁减用度。
可身为后宫嫔妃,哪个不是好日子过惯了的?尤其是这样年轻貌美又才得宠不久的女子,正是最在意自己的恩宠和在陛下眼里的模样的时候,她却丰俭无谓,模样淡然,很难得的沉稳。
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只觉得这位宁贵人的性子格外冷清安静些,和皇后倒很不一样。
杨充仪搓了搓手,轻笑着说:“方才底下的人来报,说新人都已经在掖庭安顿好了,明日就开始检验择选,娘娘产期将至,这些小事就交给臣妾吧,您只管安心诞下皇嗣就是。”
赵夫人是很和蔼端庄的一位妇人,在皇后身侧笑着说:”历年选秀都是极热闹的大事,今年宫里宫外都安安静静的,实在是最不像年的一个年了。只愿战事早平,咱们也不用悬心了。”
陛下朝政忙碌不进后宫,边疆又在打仗,谁也不敢在宫里嬉皮笑脸,怕惹了主子不快。
虽说战争远在边疆离她们还很远,但百姓们可以懵然不知,全仰仗陛下和决策和朝中的将领,她们却不能。
就算后宫不允许参与朝政,但一应喜怒哀乐都得跟着陛下的走,否则就是违逆圣心了。
杨充仪忙颔首说:“是啊,这一打起来也不知道何时能停,臣妾们也是日夜挂心的。”
说到这儿,皇后笑了笑,淡淡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了。”
“边疆战事频起,喻副都护在阵前打仗,是陛下的股肱之臣。陛下的意思是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打算复喻婕妤的妃位和封号。她近年都十分安分守己,也算是让喻副都护放心后头,不必心有旁骛。方才林威已经将陛下的旨意送过来了,本宫还未来得及通知下去,等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顺便告诉韶妃吧。”
“是,臣妾明白。”
离开凤仪宫后,姜雪漪和杨充仪坐上步辇,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韶妃复位,这件事本身就算得上是一种讯号。
她虽这两年恩宠大大不如以前,可该有的尊贵陛下没少过,大多都是因为喻副都护的缘故,如今边疆起了战事,陛下复韶妃的妃位也在情理之中,可皇后必然是乐见其成的。
宫里的高位原本就只剩下丹妃、荣昭仪和她们两个了,一个没威胁也没作用,一个为了孩子深居简出,没人能与她们抗衡。
恐怕她巴不得韶妃复位,最好是和她们再有什么冲突,皇后也能趁机松一口气了。
杨充仪想了想,低声说:“甘泉宫就在旁边,既然皇后说顺便告诉韶妃,不如我去吧。”
“丹妃和韶妃以前就是对头,现在也少不了唇枪舌剑,只是如今丹妃跟你走得近,我怕你去了出麻烦。”
姜雪漪点点头,温声道:“多谢姐姐,有你去说,那我就先回未央宫了。”
杨充仪颔首示意,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甘泉宫,宫道上就只剩姜雪漪的仪仗。
长安今日的风可真冷,冷得像针似的扎在人身上,细细密密的疼。
花无百日红,久居深宫,谁也不能长长久久的得意,她自己也是一样。
往后的路更不好走了。
旎春换了个新的手炉递给她,轻声说:“娘娘,咱们回宫去吧,外头冷。”
姜雪漪接过手炉,长睫微垂,问了句:“陛下这半个月一次后宫都没进过吧?”
旎春点点头,跟在步辇身边道:“是。自从除夕过罢,陛下就一直在勤政殿忙于朝政,后宫半步都没踏入过。听说今日连大公主想去御前请安,陛下都未同意呢。”
“让小厨房炖些去火滋补的汤羹来,我晚上去太极殿一趟。”
第122章
边疆战事刚开始不久, 朝政上必然焦头烂额。
陛下最在意江山,什么如云美人他都可以不在乎,一心只扑在处理朝政上, 但他不进后宫, 不代表姜雪漪就不能去找他。
在陛下最心烦意乱的时候能够陪在身边是很讨巧的一件事,毕竟抛开一切讲, 这时候的陛下看见大多数人都会心烦,但看见韶妃和她一定不会。
她的哥哥还跟在喻副都护身边在战场上厮杀,姜雪漪于情于理都是陛下想见到的人。
何况, 身为解语花, 她本该如此。
小火慢煨的虫草花枸杞排骨汤,滋补清润,最适合冬日里心烦气躁的时候喝。
热汤浸润过的的砂锅最入味, 姜雪漪亲自看着火候, 煮好后小心的盛出来放在瓷盅里,抬头略略看一眼天色,太阳落山, 外面已经擦黑,呼啸而过的凛冬之风从卷起的门帘吹进来,冻骨头似的冷。
她传步辇去了勤政殿,林威亲自来迎的人,谁知刚下步辇就见他愁眉苦脸, 想是陛下这会儿不好伺候, 底下的人左右为难。
朝政忧心,陛下难免拿底下的人出气, 他们也是没办法。
姜雪漪笑着颔首示意以示宽慰,提着食盒缓缓走进去, 正好见几位脸生的将军从殿内走出来,向她弯腰行礼后急匆匆出宫去。
她没停留,莲步轻移走到殿内,向陛下请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并未抬眼,将手里一本奏折批阅完放下,才疲累地揉了揉眉心,缓声道:“过来吧。”
姜雪漪上前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打开,为他盛出一碗来:“陛下近日忙于朝政,臣妾已有半月不曾见过你了。今日实在放心不下,想着做些润燥补身的汤给您送来。汤里头放了虫草花和一些药材,是太医署先前给的方子。”
她细白柔荑端着瓷碗,一手执勺,舀起一勺递到陛下嘴边:“口味做的淡,更好入口些,您尝尝。”
沈璋寒偏头喝下去一口,温热鲜美的汤顺着喉咙暖到胃里,有她在身边温柔相伴,浑身的紧绷终得一丝喘息的空隙。
见陛下喝下,姜雪漪打算再舀一勺,谁知陛下紧紧抓住姜雪漪的手,半晌没说话。
她知道这会儿陛下情绪不佳,干脆收了碗勺,反牵回陛下,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勤政殿烧着地龙,殿内里温暖如春,可陛下的手却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冰冰凉凉的,仿佛怎么暖都暖不热。
姜雪漪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来给予温暖,轻声说:“潋潋在这呢,陛下,潋潋会永远会永远陪在您身边的。”
自从首次边疆战报传来,往后三五日就有新消息送过来,可见战事焦灼,情况严峻,魏国国君这次是来真的,并未仅仅是试探,一战而退。
魏国国君今年六十有余,性格张扬狂悖,马背上打江山的男人,极为桀骜。恐怕是前两年见调水不成,这两年西北又干旱频发,这才恼羞成怒,打算趁他们还未恢复鼎盛时期的时候一举拿下。
沈璋寒只要一想起他的脸便觉得可恨。
那种恨意深藏了多年,渗透进骨髓,只要一触碰,就恨不得亲自到他面前,将他那张总是高高在上讥讽嘲弄的络腮胡大脸用刀划的满是血痕,血肉模糊,将他剥皮抽骨,拉去凌迟,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极刑都用在他身上。
好像只有如此才能解恨,只有他这个始作俑者死透了,沈璋寒多年来所受的苦,所受的挥之不去的梦魇才能远离一些。
若不是魏国国君当年突袭父皇大巡游的车马,他和母妃不会被落在后面,不会被人从马车里用长枪挑出来,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抛弃他跟着另一个男人飞驰而过,唯独自己被落在原地,尝尽世间欺辱。
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登基为帝,为了守住皇位,兢兢业业做一个臣民敬仰的好皇帝,一直用温润明君的形象伪装着自己。
可他骨子里的疯狂和极端从未离开过,阴暗凉薄和多疑更是如影随形。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活着太累。
可梦魇一日不除,他就永远没办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沈璋寒原本不想脱掉明君的外衣强行和魏国开战,可如今,是魏国自找的。
他要打赢魏国,要蚕食干净魏国的每一寸土地,将魏国国君肮脏的头颅踩在脚下,挂在城墙上。
只是这么想想,沈璋寒便因仇恨而亢奋得眼睛发红,浑身甚至在微微颤抖,连姜雪漪都有些吓着了。
她不知道陛下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但猜到应该是因为和魏国开战所致。连着多日操劳,魏国国主又有狂悖的名声在外,这场战争恐怕不好打。
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爆发真正意义上的两国交战,身为帝王,一国之君,没人会比陛下更焦灼。
这个时候,即便是害怕不安也绝不能退缩。
姜雪漪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肩头,强行将自己的身子凑上前,想要把陛下从深陷的情绪里拉出来:“陛下……陛下?”
她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沈璋寒猛然从血腥的世界抽离,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世界。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不屈战意,只有温暖的宫殿,温柔的她。
情绪巨大的落差猛然袭上心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姜雪漪紧紧抱在怀里,紧得想要把她揉碎,和自己融为一体一般,又好像连紧紧抱着都不足以,捧着她的后脑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这么多年,只有她能给自己这样安定的感受,只有她配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陪在身边。
姜雪漪被他吻得几乎窒息,模模糊糊中,听见陛下喑哑的叹息。
“陪着朕,不管什么时候,陪着朕……”-
她去勤政殿的时候天色已晚,当夜自然而然的留宿在了陛下的寝宫。
次日,棠昭媛留宿太极殿的消息不胫而走。
陛下已经半个月都不进后宫了,这期间自然也有人求见,可结果都是铩羽而归,能顺利到陛下身边的,只有棠昭媛。
可见棠昭媛恩典无双。
新来的秀女们尚未见过宫里的高位们,可棠昭媛的传说已经私下传开了,就连今日棠昭媛是从太极殿出来的消息也被她们津津乐道,人人都想知道棠昭媛究竟为何得宠,究竟是如何仙姿佚貌。
人群中,只有陶姝妍神色冷淡,听到姜雪漪的名号不为所动-
皇后再有半个月就要临盆,早就下令了不必每日请安,所以姜雪漪晨起是不慌不忙从太极殿坐上步辇离开的。
今日是入宫待检秀女们的第一日,她和杨充仪得去附近的琼华殿坐镇,保证今日的流程不出问题。
这一轮的步骤十分繁琐,她们恐怕要坐到傍晚,这会儿琼华殿里头已经备好了点心茶水,姜雪漪到的时候,杨充仪已经来了。
殿外隐隐能听见走路声,便知道是秀女们动身了。
选秀要求十分严苛,所有的检查都是宁可错漏,但不能不合格。
这三日里,要先有太监检查发、肤、颈、背,有一处不合格就会被淘汰掉,其次是个头身高,过低过高者不取,声音太细太粗者也不取,就连走路仪态,手指脚趾都要有人相看。
更别提后面还有把脉,验身、体味,扪其肌理等细致的检查,能入选的都是佼佼者。
也正因这一轮步骤繁杂,可操作的地方多,姜雪漪才让杨充仪吩咐下去,将陶姝妍在这一轮筛掉。
身为女儿家,又在皇宫大内,她就算不甘心也不可能不顾自己和陶家颜面当众闹事-
这一轮的遴选格外漫长细致,陶姝妍已经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通过了前头的检查,到了验体的嬷嬷这里。
屋内有几个隔间,秀女之间彼此看不见对方,她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坦然的露出自己白皙无暇的肌肤。
父亲和母亲早就请宫里经年的嬷嬷来相看过,她所有的指标都十分完美,甚至比当初的姐姐更优越貌美,加上她的出身,进入殿选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可能在中途夭折。
所以虽然有些疲倦,但她丝毫不担心会出任何意外。
谁知嬷嬷抬起她的胳膊嗅了嗅,脸色倏然一变,便让她穿好衣服出去了。
等这一轮的秀女都走了,嬷嬷才让门口的小太监写上:“陶姝妍不合格。”
等到晚上,所有不合格的秀女都会被送出宫门外,她也就不必在这了。
选秀本就是皇家私密的事,加上现在选秀只要高门贵女,就算是为了女子的颜面,也不会明确告知究竟是哪里不合格,只会让人好生遣送回家。
傍晚,嬷嬷在掖庭宣读不合格的名单,在最末尾时听到了陶姝妍的名字。
陶姝妍在得知自己遴选不合格,要被遣送回陶家的时候脸色大变,险些没忍住自己的情绪。
她怎么可能不合格呢?
父亲为了让她顺利入宫,为防意外,还让人在宫里好生打点,她怎么可能不合格?!
陶姝妍积累了两年的恨意在这一刻被耻辱催化到了顶峰,定是姜氏心虚了,这才不敢让她进宫。
棠昭媛……我陶姝妍必不让你事事得偿所愿!
第123章
一连三日检验过去后, 秀女们被送走了二十个,只剩下了三十人。
这些人都要在掖庭重新分配居所,等着教习嬷嬷来教规矩, 待一直学到三月份, 就是殿选了。
届时是走还是留,能不能一下子登上枝头便凤凰, 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留在宫里的秀女名单连夜造册后,第一份先按着皇后的吩咐送去了凤仪宫那里。
这几天就是皇后的产期了,长安天气冷, 她身子又不便利, 几乎日日都在宫内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一些要紧的宫务, 她几乎什么都不管。
赵夫人难得进宫这么久, 有母亲陪着,皇后也偷偷懒,左右她嫁给陛下这么多年, 宫里的亲信实在不少,就算杨充仪和棠昭媛暂掌宫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如今最要紧的是平安生下皇嗣,等孩子一出生,她也轻松些。
皇后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掌心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孩子在里头挪动, 和她碰手, 这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兴许……她能得偿所愿, 就生下个机灵的皇子呢?
她稍稍支起来些身子,跟前的桌案上正放着两本名册。选秀一事虽然已经交到了杨充仪手里, 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皇后不能完全不管。
宫里的女人已经不少了,之前她稍不留神就进来个掌控不住的棠昭媛,如今再选秀,她得格外小心。
连夜登记好的新名册皇后一页页翻阅了个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反复再看,一时也想不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赵夫人在不远处的软塌上给二公主裁剪一件白狐毛披风,听见自己女儿翻书页的声音明显快了些,抬眼看了过去,关切道:“霏儿,出什么事了?”
“眼看着快到你的产期了,太医交代过你要静养,不可情绪有大波澜,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在意。”
她将针线放下,起身坐到皇后身边去:“嘴上说要放权不管,还是这样放不下。”
皇后生性寡淡端庄,唯有在自己母亲身边才能松弛几分,笑着叹了口气:“母亲。”
“一国之母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我虽是皇后,陛下敬我重我,可古往今来多少宠妃当道,正宫倒台的祸事,我们赵家付出甚多才得到这个后位,不论如何我都不得不防。”
说罢,她摸了摸肚子,笑道:“好在这一胎不管怀着的时候有多不安慰,如今也稳稳当当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女儿如今就盼着是个嫡子,如此往后就更有依靠了。”
赵夫人摸向她的肩头,神色复杂地轻拍了两下。
这个女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她性子冷淡不够柔软,和那些温驯柔和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最是要强。
当初她父亲主动上交兵权,只领一个闲职,除了怕陛下猜忌,为了守住赵氏起码这两代的荣华富贵和地位,还有另一重考虑,就是担心后族太盛,外戚强势会引陛下不满,反而耽误了女儿。
陛下并非苛刻之人,在后族没了威胁的情况下,皇后只要不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错,陛下一定都会看在赵氏的功劳下包容皇后。
如此一来,帝后和谐,将来不管后宫多少人,霏儿坐正中宫,那就是正室原配,陛下嫡妻,无论如何日子都能过得顺遂一些。
不曾想,即便是如此地步,她堂堂皇后还是过得并不轻松。
既想守住赵氏荣耀,又要提防宠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更要防着自己的后位不会被人生出觊觎之心。
赵夫人也是心疼。
“虽说边疆起了战事,魏国又骑兵强盛,但我朝近年来厉兵秣马,休养生息,真打起来绝不会比魏国差。战争一起,没个三年五载是不会轻易停的,陛下正当壮年,还是个一心扑在朝堂上的明君,你身为皇后,其实不必这样处处小心,日子不是还长着吗?母亲怕你心思太甚,会伤了自己。”
“再说了,柔儿如今不是也进宫了?我听说她入宫后小有恩宠,这不就很好吗?你们姐妹二人在后宫里也有个照应。”
提起这位堂妹,皇后的神色稍微淡了几分。
“柔儿是还算得陛下的喜欢,到底比不上棠昭媛。如今陛下进后宫更少了,唯有前两天棠昭媛留宿在太极殿了一次,这两天仍然把自己锁在勤政殿不出来。君恩如流水,连棠昭媛都知道着急,柔儿倒什么表示都没有,眼看新人三月就要殿选了,她是真不着急。”
皇后缓缓翻了一页书,眼神却没落在字上,淡淡道:“她年轻气盛,是个有主意的,我说什么只管答应,也不见照着做。”
“平时我不传召,她甚至从不主动来凤仪宫见我,哪儿有堂姐妹的样子。”
赵夫人:“她是咱们赵氏年轻一辈里最拔尖的姑娘了,原本陛下有恩典,她是不必选秀的,可以相看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做正头娘子。若不是你遣人暗中送家书回来,你父亲和伯父不会想着安排她进宫来做你的帮手。”
她叹一口气:“虽说入宫做陛下的宠妃说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好事,但一个姑娘家,还出身在有恩典的家世,谁又心甘情愿的被指进宫里?好歹是咱们赵家嫡出的女儿,心气儿难免高些,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打紧,只要你们都姓赵,那心是在一块儿使的,到底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如今尚且年幼,你是她堂姐,但更是皇后。凡事多提点着些,只要她不做什么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权衡利弊,探查人心,身在后宫,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着这些。
皇后深深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格外疲累:“嗯,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随她去吧。”
宫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她临盆在即,没什么精力管宁贵人如何。左右母亲也这么劝了,皇后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名册上。
方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新名册上少了些什么,这会儿拿起旧名册一一比对,这才发觉被划掉的人里头有陶尚书家的嫡女,陶姝妍。
宫中的嫔妃,哪怕是主位,若无什么帝后的允许也是不能随便见命妇的,除了打探听说,自然对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
但身为皇后,她对长安那些官家贵眷了解的倒是不少,每逢年节,偶尔也见一见家里带进宫的孩子们。
这位陶尚书的嫡女今年刚好及笄,生得艳若桃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身上并无什么异样。
哪怕是殿选陛下都没什么理由不选她,区区遴选不可能不过。
陶尚书之女,出身摆在这儿,宫里不可能不做打点,可即便如此她都不过,一定是宫里有人做了手脚。
杨充仪出身平平,眼下能坐到主位,守住协理后宫之权就已经不易了,没必要针对陶氏女。
那就是棠昭媛了。
她隐约记得,当初陶尚书的另一个女儿和棠昭媛一同入宫,两人龃龉颇深,还曾经闹出不少风波。
后来这陶贵人死得蹊跷,虽说陛下已经查明根由,那件事并非是棠昭媛所为,可陶贵人被自己的陪嫁丫头害死,还是不足为信。
谁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陪嫁丫头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一家子的命都在府里捏着,绝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陶贵人的陪嫁丫头会在入宫后半年就生出叛主的心思,也是奇了。
说不定,这件事就是棠昭媛做的呢?
她一石二鸟除了刘嫔和兰才人的手段皇后看在眼里,那时候陶贵人屡屡挑衅,百般折辱,两家又素来不合,她想除了陶贵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真是猜测的这般,那棠昭媛不想让陶姝妍入宫也是有情可原。
陶家不是傻子,想必也猜得出陶贵人的死不简单,陶姝妍一旦入宫,棠昭媛就会多一个死敌。
就算不脱层皮,有个仇人在宫里虎视眈眈,她也一定不好受。
宁贵人虽小有恩宠,可她并不全然听自己这个堂姐的,到底是没能达到她想要的局面。
可这位陶姑娘若入宫就不一样了。
她们之间天然有着你死我活的冲突,皇后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让棠昭媛分神。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入夜后的凤仪宫格外安静,殿内静得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跳跃的烛火映在她深邃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可明察的微光。
皇后的指尖缓缓点在名册上,唤芷仪过来,淡声吩咐着:“本宫记得陶家的姑娘是极为拔尖的,不该落选,想必是掖庭的嬷嬷看走了眼。”
“边疆战事初起,陛下多日不进后宫,想来是没有可心人能替陛下纾解,既如此,更不该漏了任何一人。你明日派人去陶家传旨,命验身的嬷嬷去陶家重新为陶姑娘查检,若无意外便带回掖庭学规矩,等候三月殿选。”
“这既是替陛下龙体考虑,也是本宫的恩典。”
皇后掀眸看向芷仪,神色平静:“明白吗?”
第124章
三日后, 掖庭的秀女们重新分配居所开始由嬷嬷教习宫里的规矩,晨光乍破时,皇宫一角的偏门外, 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皇后娘娘早有口谕, 值守的侍卫很快开启宫门,马车上的人缓缓走下来, 正是陶姝妍。
上天垂怜,皇后又给了她一个机会,这次, 她一定会牢牢把握住-
元月二十, 长安倒春寒厉害,分明是晴天却无端刮起了狂风,宫道上尘土飞扬, 宫娥们被吹得衣袂纷飞, 人人步履匆匆。
未央宫的地龙已经被姜雪漪叫停了,宸儿的后殿里就供了一个大炭盆,外头寒风骤起, 乱糟糟吹得人心里头不痛快,一进屋内暖洋洋的,倒还清净些。
遴选已经结束,入选的秀女们只管在掖庭里安安分分学习宫规,等着三月殿选即可, 那些事都是杨充仪管着, 年节又过完了,她难得的清闲。
眼下边疆打仗, 陛下忙碌,皇后待产, 一件件事情压过来,韶妃复位这么大的事后宫反而无波无澜,好似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除了丹妃,姜雪漪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丧子之痛无人能切身体会,姜雪漪也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劝她放下,但私心来说,她希望丹妃眼下能暂时不要和韶妃作对。
于她于己都是好处。
好在纯才人再有两个月也到产期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丹妃争取到。
“来宸儿,到母妃这儿来。”
姜雪漪拿着一个拨浪鼓蹲在地上,笑着鼓励宸儿独自走到她这来,手里的拨浪鼓摇晃着咚咚响。
宸儿马上就要一岁零两个月了,现在牵着走路已经很稳,也会说简短的称呼,这会儿自己站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朝她走过来,小脸蛋上笑呵呵的,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
姜雪漪将拨浪鼓放到宸儿手里,他小手紧紧攥着,上下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咯咯地笑个不停。
都说小儿难养,可三皇子却打小就很乖,除了饿了渴了这些,平时不爱哭闹,作息也正常,是个十分听话好管的孩子。
尤其是他传承了娘娘的美貌,小小年纪便水灵好看,宫里上下都相当喜欢他,段殷凝也不例外。
她站在一侧候着,垂眸看向三皇子,见他活泼可爱,憨态可掬,满眼的温柔笑意。
只是心里藏着事的人,总是容易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涌上悲伤。她越是喜欢三皇子,就越是难掩心中的失落和难受。
这会儿笑着笑着,她就不禁想起自己,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离开这座皇宫,也别妄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宫女年满二十五就可以申请出宫,是她自请留在宫里,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的。
其实跟在娘娘身边没什么不好,既体面又有不少的钱财,她过得日子甚至比当初想象中好上数倍,可事到如今,还是没用……
祖母的病乃顽疾,花大把的银子吊了三年,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前些日子她收到同乡送来的书信,还说祖母的身子不太好,若再找不到能够治病的大夫,恐怕时日无多。
若祖母没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也没了,她花了如此大的代价才留在宫里,若往后余生都是个孤家寡人,也没什么意思。
段殷凝苦笑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挣扎,她看着三皇子憨态可掬的笑容,他越是可爱讨人喜欢,段殷凝的心里就越是地裂山摇,下意识攥紧了手。
姜雪漪带着宸儿在后殿正玩得开心,旎春掀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娘娘,杨充仪娘娘来了,在正殿等您呢。”
“杨充仪?”
她摸了摸宸儿的额头,示意嬷嬷先带着他玩,起身温声道:“今日风大,难为杨充仪还来未央宫走一趟了。”
她无事不会轻易上门叨扰,这会儿来想是有事要说。
姜雪漪快步走出后殿去正殿寻人,果然看见杨充仪正举杯抿茶:“姐姐来了,今儿外头这么冷,姐姐来未央宫可有要紧事?”
杨充仪神色一凛,摆摆手道:“是有事要和你说,也是叫你心里有数。”
旎春带着殿内伺候的退出去,杨充仪方继续说道:“入选的秀女们原本已经分好宫殿开始学规矩了,这节骨眼儿我不必操心太多,只要隔三差五让嬷嬷来汇报消息就成,谁知今日掖庭的嬷嬷来说时我才知道,陶尚书家的嫡女还是进宫来了,嬷嬷说——是皇后的恩旨。”
“我当时多嘴问了一句,嬷嬷还疑惑,反问了句说您不知道吗?我笑着应了没吭声,但心里觉得不对劲,便想着来知会你一声。”
“选秀的事皇后本来都已经不管了,可咱们划下去的人,她却专门接回来,恐怕是……”
姜雪漪轻轻接过话茬:“恐怕是要针对我,是吗?”
杨充仪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和皇后虽面上仍然妻妾和谐,可刘嫔和兰才人被禁足以后,宫里很长一段日子都是唯我独大,现在又有了宸儿,她早就视我为眼中钉了。”姜雪漪没避着她,淡淡道,“陶家和我家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表面不管,可实际上一直操心着选秀,恐怕我越是不想让谁进来,她反而越想让谁进来。”
“皇后原本就有这个权利,她既然这么做,自然也有合适的原因说给外头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人来对付我,还能白得陶家一个好,何乐而不为。”
杨充仪:“殿选还有不短时间,往年也有秀女在掖庭犯了错被逐出宫去的,只要有合理的原因,咱们有的是机会把陶氏送出去。”
“不必了。”
姜雪漪长睫如翼,投下来一片晦暗的阴影,三年来,杨充仪这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冷淡的神情,陌生的好像不是从前那个人一般:“动过一次手了,再动手反而太刻意,容易落人把柄。再说了,皇后有心护着她,陶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边疆战事初起,陛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若这时候因为后宫的些许小事扰了陛下,谁都落不到好。”
“陶氏既然这么想入宫,那尽管成全她。”
“我只管等着。”
“这……”杨充仪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左右是初入宫的小姑娘,位份和阅历都不如你,不用太放心上。”
姜雪漪点点头,为了感谢杨充仪的心意,笑着招呼杨充仪坐下喝茶聊天,这些日子多亏了杨充仪指点,她才能少走外路,她们如今也算是一个联盟的,多沟通感情也是好的。
恰好最近一直在琢磨以后给宸儿做些软烂的点心,谁知几番倒腾下来倒做出个可口的小糕点,这会儿小厨房已经在做了。
不想等点心的时候,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说皇后腹痛不止,马上要临盆了,请两位娘娘过去。
算算预产期,皇后也就是这几天生产了,中宫产子乃是大事,也不知到底是生男生女。
姜雪漪和杨充仪的面色皆是一沉,当下便起身说道:“本宫知道了,即刻就去。”
一出宫门,外头正寒风大作,今日实在不是个好天气。
未央宫和凤仪宫离得不是很远,姜雪漪并未传步辇,走路反而更快些。她和杨充仪出门一道去凤仪宫,刚走到长乐宫门口,正巧看见出门的宁贵人。
她堂姐生产,身为姐妹,宁贵人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她见着两个主位照例行了礼,看脸色倒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默不作声的跟在姜雪漪一同去了凤仪宫。
皇后生产,阵仗比当初姜雪漪生产更大,满宫的宫女神色匆匆,烧热水,备汤药,稳婆们和太医们也已经在殿内伺候了。
她们是嫔妃,这会儿只能在侧殿等候,得到消息的嫔妃一个接一个赶过来,丹妃和韶妃也来了,又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陛下姗姗来迟。
“臣妾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随着众人一道起身向陛下请安,只见陛下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倦色,难怪皇后生产也来得这样迟。
陛下示意众人免礼,又问了问皇后生产的情况,得知皇后虽是二胎,可怀孕期间又劳心劳力导致气血不足,如今刚刚发动便有些没劲儿,恐怕生得不会很容易。
姜雪漪柔声说:“陛下别担心,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宸儿还等着多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他玩呢。”
沈璋寒摁了摁眉心,缓声道:“嗯,皇后生产,难为你们早早的来陪着,你们有心了。”
说罢,侧殿内安安静静的,再无一人开口。
皇后生产不顺,陛下政务繁忙,这时候谁跳得高都是找死。
明明是喜事,可如今这气氛倒不像是什么新生儿诞生的氛围了,平白的凝重下来。
时间一点点推移,夜色降临,嫔妃们已经陪着陛下在凤仪宫从白天等到擦黑,皇后的痛吟声时大时小,药味浓的连侧殿都清晰可闻,就连她们这些坐着等的人都觉得焦灼,甚至数不清来来往往的宫女们烧过多少热水。
直到天色渐晚,姜雪漪都打算劝陛下先回太极殿好好歇息的时候,正殿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声。
不出许久,稳婆清洗干净新生儿,将孩子包在襁褓里带到陛下跟前,笑着说:“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第125章
一时间,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襁褓内的小公主身上,不少人暗暗唏嘘。
后宫的孩子本就珍贵,其实就算是公主也很好, 若当初姜雪漪生下的是公主, 她也一样宝贝。
可偏偏谁都知道皇后所求是个嫡子,那这个三公主的出生就显得有些不尽人意了。
陛下倒没表现出什么, 仍然接过小公主抱了会儿,笑着说:“宫里数年没有公主出生了,如此一来, 公主皇子都有三个, 也是合衬。”
“生育不易,皇后辛苦了。”
这时,不知是怎么了, 襁褓中的小公主突然啼哭起来, 哭声并不响亮,反而弱弱的,像猫儿叫一般。
沈璋寒脸色微变, 忙拉下襁褓看了眼公主的模样,就见小公主脸色微微发红,瞧着很不舒服。
“公主这是怎么了?”
稳婆忙接过公主,福身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生产时气力不足, 公主出生下来拖的时间有些久了, 太医说公主在产道憋久了,会眩晕无力呼吸不畅, 还得好好静养,奴婢抱着公主给您瞧瞧, 这就得抱回去了。”
沈璋寒蹙眉问:“可有大碍?”
稳婆忙说:“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公主太小,难免体弱娇贵些,只要好好养着就是了。”
既然公主健康无虞,他也放下心,抬手示意稳婆带着公主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为首的太医从正殿出来向陛下阐述皇后产后的情况,得知只是脱力太过,需要好生将养,沈璋寒这才好好恩赏了凤仪宫上下,并为公主取名为灵琋,意味玉石般珍稀美好。
宫里多年没有公主出生,皇后这一胎是公主,其实凭着姜雪漪猜测,陛下应该并不觉得失望。
陛下登基第七个年头,后宫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三位公主,虽不比先帝多情,后宫昌茂,可也不算少了。
中宫有嫡子自然是好事,可就算眼下没有,陛下这会儿忙着战事也不急。
再者说,往后日子久了,孩子还会更多。既后业有望,陛下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失望上。
只是陛下虽不失望,皇后究竟如何想,那就是旁人不可而知的了。
嫡出的公主降生,陛下又赐名恩赏过了,这儿就没嫔妃们什么事了。
她们身为妃妾原本就该来凤仪宫侍奉着,现在皇后生完孩子需要坐月子静养,也该有眼力见儿的回自己宫里去。
姜雪漪跟着其余嫔妃一同向陛下贺喜,齐声道:“臣妾恭喜陛下喜得公主,恭喜皇后。”
沈璋寒抬手示意她们起身,看向了姜雪漪,温声:”皇后产后虚弱需要好好调养,后宫的事就要你们多操心了。”
她弯眸笑笑,福身道:“是,臣妾定会恪尽职守,和杨充仪一起管好后宫的。”
说罢,她又接了句:“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平安生产,臣妾也在此恭贺过了,不好一直留在凤仪宫叨扰,便先行回宫去。政务劳心劳力,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仔细着身子。”
沈璋寒点点头算是允了,嫔妃们也已经知道皇后生男生女,没了好奇心,干脆跟在姜雪漪之后一个个散了。
他本想看望了皇后之后再回勤政殿批折子,谁知宫人来报,说皇后生育过后累得昏迷过去了,恐怕短时间内不会醒。
外头原本就已经入夜了,既如此,睡着了也好。
沈璋寒并未多停留,只是离开前交代了几句,说自己明日再来看望皇后。
皇后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再次艰难睁开眼的时候,殿内暗幽幽的,只有一盏微弱烛火在不远处。四下安静到好像只有她一人,唯有外头穿堂而过的风声,如此寂静,让她莫名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不安感。
身下的床褥被子摸起来已经更换过,可屋内仍然闷闷热热的,连一丝清冽的空气没有。
凤仪宫怎么会没人守夜,人都去哪儿了?
“来人……来人!”
皇后虚弱的睁开眼看向床顶,刚开口说话,就觉得嗓子干涩喑哑,气若游丝。她最后的记忆只到孩子啼哭就昏迷了过去,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会儿宫里这么安静,是不是孩子不好?
母亲的本能让她奋力喊出了声,皇后眼角濡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来人……!”
坐月子的时候屋里不宜见风,寝殿内的门都铺着两层棉帘子,既挡风也挡声音。
赵夫人原本在隔间歇息,突然听见隔壁似乎有人声,立刻就披衣下床赶到了女儿身边,先是握住了她的手,关切道:“霏儿,你感觉如何?”
“是我让芷仪亲自去盯着你的药的,等你一醒就端来让你喝,母亲在你旁边呢,不怕。”
“母亲……”皇后性子要强,从不脆弱示人,大半天从鬼门关走一遭,一睁眼又是巨大的不安,坚强如她也忍不住落泪,好在母亲在她身边,总算是个安慰。
她艰难地挪头,看向赵夫人:“母亲,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赵夫人轻轻拍她的手,笑着说:“你生产的时间过长,太医说孩子呼吸不畅,眩晕无力,得小心静养,先前哭了好久,方才睡着不久呢。”
“孩子不好吗?可于健康有碍?”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怕是一点点小小的问题,母亲都恨不得能替她亲自承受,孩子一出生就受罪,皇后只觉得无比心疼,紧攥着赵夫人的手就要起身,急切道,“我去看看,我要看看孩子。”
赵夫人忙摁着她让她好好歇息:“孩子无碍,太医诊断过了,说她养养就会好。你今日生产得殊为不易,生下孩子就昏睡到现在才醒,气血两虚,亏损不小,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可母亲在乎啊。”
“你和孩子母亲都会照顾好的,这里是皇宫,你是一国之母,是皇后,底下的人怎么会慢待你们?”产后的女子情绪十分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情绪不稳,激动落泪,若严重者,偏执成病,积郁成疾,京中贵眷不是没听说过先例。
赵夫人知道皇后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酸,一时也是心疼不已:“霏儿,公主尚且年幼,又是陛下的女儿,千金之躯,底下的人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反而是你,你太累了,你才是最应该好好休息的那个。”
公主……?
皇后听到孩子的性别后看着帷幔足足怔了许久,才闭着眼睛流下泪水。
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了怀嗣不知喝了多少坐胎药,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也不知废了多少心血,养得多么仔细,可到头来,还是没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嫡子。
期盼了这么久,亲耳听到自己希望落空的那一刻的滋味,无人能体会。
皇后紧闭着双眼,哭到几乎失声,发不出声音来。
赵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落泪道:“霏儿,母亲知道你心里苦,可你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灵安和灵琋都指望你这个母后呢,你要是悲伤过度坏了身子,她们怎么办?”
“其实母亲一直想说却没说,你这孩子太钻牛角尖了,也太和自己过不去。说到底,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要紧的?人人都说儿子比女儿好,能传宗接代,建功立业,可母亲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不也荣华富贵,乐得清净自在吗?”
“赵氏的荣耀固然要紧,可你已经稳坐中宫,和陛下有两个嫡出的公主,你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难道你父亲没了兵权以后,赵家往后的面子和里子都要靠你一个女子来撑了吗?那还要你哪几个堂兄弟有什么用?”
“母亲着实是心疼你,也不愿意看着你苦心算计,百般经营,一步步将自己往早亡的绝路上逼。人生在世几十年,许多事慢一点,不去强求,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她抱着皇后的头,不住地摩挲她湿漉漉的头发:“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就让自己歇歇吧,就当母亲求你,好不好?”
“你若实在不甘心,退一万步说,往后也还有怀嗣的机会。且柔儿已经进宫,日后多的是机会诞下皇子。再者说,只要你是皇后,不管谁当太子,你都是本朝的太后。”
“时间还有那么长,未知的变数太多,何须和自己过不去。”
赵夫人用略显苍老的手背抹去眼泪,缓缓说:“你都还没看看灵琋,她长得像你,比当初灵安生下来还漂亮呢。有这两个小棉袄陪着你,日子该过得尊贵,舒心才是。”
皇后静静地听着,只是无言的流泪,可握着母亲的手仍然紧紧的,好像这就是她全部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向眼前的虚无:“母亲说的是,是我太操之过急了。”
“伤人,也伤己。”
“若不是我孕期算计过度,兴许灵琋不会生下来就受这样的苦。”
其实母亲说的那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可她既不想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她赵宛霏一生要强,一生尊贵,从来没输过。
她是怕了姜雪漪,怕了她总是言笑晏晏就将一切算计在掌心的模样,更怕陛下会因为她格外偏爱三皇子,将来收回自己的一切。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当活得畅快才不负了自己,可宽心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太难。
就算她想宽心,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给她机会了吗?
皇后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累,累到她想闭上眼什么都不管,干脆就此长眠了也好。
可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她不能。
皇后依恋地蹭了蹭母亲的手:“你说的我会放在心上,让母亲为我受累了。”
见她如此,赵夫人总算放下了些心,扬声道:“芷仪,将皇后娘娘的药端来。”
说罢,她笑着拍拍皇后的手:“今日你生产的时候,陛下在侧殿陪了许久,又赏赐了好多东西下来。原本是想来看你的,但你一直昏睡着,陛下才回去处理政务,可见陛下还是看重你的。”
闻言,皇后的神色淡了几分,轻声道:“嗯,陛下有心了。”
若真担心她,即便她睡着,也不影响进来瞧瞧。当初棠昭媛生产,陛下是如何担忧,如何心急如焚,她都看在眼里。
哪怕十几年相敬如宾,情分也淡薄的很。
皇后就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生下的是嫡出的皇子而不是公主,他会比今日更高兴吗?
但想想也只是想想,没有答案。
芷仪从外头掀帘进来,皇后被扶着起身喝下一碗苦苦的药汁,敛眸淡淡道:“本宫已经生产,宫里的眼睛就会盯着云华宫和殿选。纯才人那边……让嬷嬷多上心着点,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126章
二月初,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御花园迎春初绽,太液池旁干枯的杨柳枝抽出丝丝绿意。
姜雪漪坐上步辇, 正要去云华宫。
她抬眼远眺, 只见碧空如洗,草长莺飞, 四处绿意盎然,然而一想到此时的边疆血流成河,不免有些唏嘘。
这几天从陛下的口信里, 姜雪漪大概知道如今边疆的战事十分激烈, 战争初期,双方胶着。陛下擢升了喻副都护为大都护,既守边疆也是大将军, 哥哥跟在喻将军身边多年, 如今也立下战功,人称一声姜小将军了。
当初哥哥弃文从武,甘愿放弃姜氏在长安多年经营和底蕴, 一心要去边疆镇守,现在,他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娘娘,云华宫到了。”
身侧的旎春轻声提醒,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姜雪漪收回思绪, 扶着旎春从步辇上下来, 抬步走进了云华宫内。
纯才人月份大了,她这一胎又是李贵嫔在管着, 若无要紧事非得出面不可,她是不会来淌这儿的浑水的。
只是方才派人来传话的宫女是丹妃身边的秋叶, 秋叶在丹妃身边算是有头脸的宫女了,她这才斟酌了片刻,动身过来。
纯才人再有月余就要生产,这孩子不出意外就是丹妃养着,她这段日子也算沉得住气,怎么今日急匆匆的让她过来,也不知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她径直穿过云华宫的庭院去到纯才人所住的厢房,正看见丹妃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见她来了,立刻上前说道:“纯才人今儿个瞧着神神叨叨的,我觉得不对,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叫秋叶去请你来出出主意,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丹妃显然很急,压低了声音道:“纯才人如何我是不在乎,可我怕孩子被她影响,那就不好了。”
姜雪漪眉头微微一蹙,温声说:“自从郑氏被陛下赐死,纯才人这边更加冷清,我听闻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常日安静,时而口中念念有词,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是,她是好像被那个郑氏的死给刺激到了,可也只是性情变了,人还是正常的。我之前偶尔会过来看看,她说话做事都还算正常,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说笑了。”
丹妃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觉得纯才人的情况飞速恶化了,可描述不清楚,连手都比划上了:“总之我瞧着不大对,反正今儿李贵嫔没来,你还是随我进去看看吧。”
姜雪漪只得跟着丹妃一道进门去,可谁知刚一进屋,屋子里一股热浪迎面扑过来,热烘烘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待久一点就觉得闷。
“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怎么纯才人这儿还供着这么热的炭火。屋子里也不通气,闷坏了如何是好?”姜雪漪如今为尊上者,说话可要比从前的温声细语有气势多了,当下就拧了眉,冷声道,“若皇嗣有个不妥,你们担待得起吗?”
见状,纯才人身边的荔香赶紧跪下来说:“启禀娘娘,不是奴婢们不悉心照顾小主,而是小主怕冷,只要炭盆一停就嚷嚷着冷,不肯停了炭火,奴婢也是怕小主身子不舒坦,这才不敢停了炭火的,还请娘娘恕罪!”
孕中的女子畏热畏冷都是常态,姜雪漪自己怀着宸儿的时候也有过温度异于常人的时候,可即便如此,那也不会超出正常人的范围许多,冬冷夏热还是知晓的。
冬日过后,这两日长安的温度异常的高,宫里早就没人用炭火取暖了,纯才人孕中怕冷能理解,可一直嚷嚷着冷就不对劲了。
她径直走到寝屋内看了看纯才人,就见她这么热的情况下还盖着被子,背对着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果然是不太正常。
姜雪漪没惊动纯才人,而是看了一眼丹妃,和她一起坐到了主位上:“你家小主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荔香跪在地上哭得委屈:“自从郑氏那件事后,陛下再来没来过云华宫,除了李贵嫔时不时来一次以外,云华宫冷清的像冷宫一般,根本无人问津。”
“小主从一开始的受刺激,到后面慢慢的越来越爱出神,越来越爱发呆,和以前简直变了个人一般,到最近……到最近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奴婢知道小主产期将至,也知道她心里难受,所以不敢多说,生怕刺激了小主。可现在奴婢实在是没办法,只好一味听小主的,她想如何就如何……”
丹妃皱眉问:“纯才人受刺激那是心病,心病难医也罢了,可现在明显不止是心病了。太医每三日就会来请脉,太医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荔香低头抽泣:“太医说小主胎象尚好,但有气滞之症,和寡言畏冷一样,都是因为心郁难解所致。太医开了药方,一日三次的喝着,也没……也没什么效果。”
姜雪漪记得,这荔香是纯才人的陪嫁丫头,当初纯才人和钱常在争宠的时候很是忠心,她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但丹妃虽然人迷糊,在孩子这方面却格外注意,她既然感觉出不对劲,那定然是有些问题的。
纯才人的毛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真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像荔香这样每天都在身边伺候的未必能察觉出明显的变化,可丹妃这样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的,体会才最分明。
这道理就和人的胖瘦似的,若非许久不见,难以及时发觉。
正在这时候,伺候纯才人胎象的嬷嬷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看见两位娘娘也在颇为惊讶,福身道:”奴婢给丹妃娘娘,棠昭媛娘娘请安。”
“到纯才人喝药的时辰了。”
姜雪漪淡笑着说:“本宫和丹妃来看望纯才人,这会儿正说话呢,你就把药放这吧,等会儿晾一晾让荔香伺候着喝了就行。”
嬷嬷原本都端着药碗准备去寝屋了,显然是没想到棠昭媛会这么说,迟疑了片刻,说道:“这药的温度火候都是刚好,太医说过,得及时服用呢。”
“让荔香去喂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姜雪漪看着嬷嬷,弯唇,“嬷嬷还有事?”
话已至此,嬷嬷只好不太情愿地将药放下,躬身道:“是,奴婢这就退下。”
这位嬷嬷是当初郑氏的事以后皇后拨来照顾纯才人的,经验丰富,在宫里时间不短了,这几个月一直伺候在纯才人身边。
除了荔香,就是她最贴身,衣食住行都管着。如果荔香没有问题,那这位皇后派来的嬷嬷嫌疑就是最大的。
荔香和丹妃都没反应过来姜雪漪为何要把嬷嬷支出去,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姜雪漪从发间拔出一支银簪,放进了药碗中。
丹妃压低了声音惊呼:“你怀疑有人下毒?”
姜雪漪垂眸看着银簪,神色依然温柔平和:“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小心为上。”
她细细看了看银簪末尾,没有变化,方又陷入沉思。
荔香被棠昭媛的举措吓坏了,忙说:“娘娘难道是怀疑有人故意陷害小主吗?小主失宠已久,陛下从来不看望,现在月份又这么大了,没道理啊……”
姜雪漪轻声说:“你若真的为你家小主好,为你家小主腹中的龙嗣好,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纯才人的药渣每天都什么时候清理?你留着心,偷偷送出来一份,送到未央宫去。”
“还有,你家小主现在还如此畏冷并不正常,孕妇若血气过热对生产不利,届时生产恐怕会有血崩之嫌。这炭不能再这样烧下去了,到时候碳灰你也留着些,一并送过去。”
说罢,她又缓缓添了句:“今日之事只是怀疑,未有切实的证据,本宫只是查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荔香后怕地松了一口气,含泪点头道,“奴婢会偷偷做好的,还请娘娘放心。”
听到这里,丹妃狐疑地看着姜雪漪,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她表情虽疑惑,语气却依旧凶巴巴的,摆明了是说给外头听的:“这屋子里热死了,你现在就去把炭端出去,窗户打开通通风。本宫都要晕过去了,何况是纯才人,万一纯才人和孩子有什么不好,本宫唯你是问!”
姜雪漪没想到丹妃居然能反应的这么快,不禁露出欣赏的目光。
荔香立刻心领神会,端着炭盆就往外跑:“是,奴婢这就去。”
等荔香将炭盆端出去以后,不出许久,她就用帕子包了些许碳灰回来,交给了姜雪漪。
姜雪漪不动声色放进袖口,问:“你出去的时候,嬷嬷可还在宫里?”
荔香摇摇头:“奴婢出去的快,正好看见嬷嬷的衣裳一角,似乎是出宫去了。”
闻言,她缓缓偏头笑起来:“瞧瞧,定是觉得咱们察觉出什么,急着报信去了。”
嬷嬷是皇后的人,既然试探出来了,那就只能说明是皇后命人做了什么。
她才生了公主,想必这会儿最在意的就是纯才人这胎,若是皇后生公主,纯才人却生皇子,还不知皇后心里要有多难受。
只是皇后没必要害纯才人的孩子,那她会在已经不中用的纯才人这动什么手脚?
恐怕,只会是有损孩子的东西。
其实她们之间的争斗和姜雪漪本身没什么关系,她也不在乎纯才人和腹中皇嗣的死活,只是她答应过丹妃给她一个孩子,不能不对她负责。
现在皇后还在坐月子,陛下根本没心思管后宫的事,若为了一个失宠的嫔妃去叨扰陛下,说怀疑是皇后动了手脚,那可就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了。
今日已经惊动了皇后,皇后本就忌惮自己,想必不会再继续做下去,比起纯才人的皇嗣,不被姜雪漪抓到把柄才更合算一些。
姜雪漪想了想,吩咐道:“今日本宫只是和丹妃来看望纯才人,嫌房中太热了,所以才让你撤了炭盆通风,并无什么别的事。以后纯才人的一应衣食起居照旧,明白吗?”
荔香犹豫道:“可是……”
姜雪漪定定地看着她,荔香神色一凛,忙说着:“是,奴婢明白。”
等离开云华宫,她和丹妃双双坐上步辇,丹妃才问:“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吗?皇后会不会……”
“不打紧,”姜雪漪从袖中拿出被锦帕包着的一把碳灰,淡淡道,“皇后生性谨慎,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缓声:“再说了,这不是她一个把柄吗?”
步辇稳稳起驾,姜雪漪柔声安抚她:“这孩子一定会到你身边的。”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第127章
回了未央宫以后, 姜雪漪借故请平安脉,让旎春去太医署请了和姜家交好的太医过来看看。
这碳灰她自己也看了,的确和寻常红萝炭的碳灰不一样, 里头有极为细微的红色粉末, 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红萝炭乃上用的炭火,价格不菲, 品质极佳,她宫里不烧地龙的时候也用此炭。红萝炭烧过的碳灰十分完整,碎屑少, 为灰白色, 照理说不该有什么异物。
荔香给她的这一小包乍一看看不出端倪,只有细细去翻才能看见一星半点的红色粉末,也不知里头到底是什么。
今日和丹妃一起去纯才人那的时候, 一开始只说她精神不济, 十分畏冷,姜雪漪直觉敏锐,立刻就觉得不对, 果然顺着查出来碳火里头掺了东西。
碳火若想起作用,那纯才人就得怕冷才有由头,可健康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畏冷?自怕是药虽无毒,却掺了别的料进去。
负责纯才人起居的的宫人和太医都是固定的,李贵嫔照看, 皇后分派人手, 身边一应事务都被包圆了,可以说是把纯才人密不透风的控制在了自己手下。
以纯才人如今在宫里的处境和她的状态, 若不是丹妃忧心着她肚子里的胎,恐怕到最后都无人会在意她的死活。退一万步讲, 就算真的东窗事发,太医那里她也有的辩解。
太医这会儿还没来,姜雪漪就怔怔垂眸看着手帕里的东西出神,段殷凝从殿外端着内侍省送来的东西进殿,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娘娘跟前的东西。
她知道娘娘才去了纯才人处,那这是……
段殷凝眼中闪过挣扎,几个呼吸后,她强硬地敛眸,若无其事的上前说:“娘娘,这是内侍省新得的雪锻,特意先挑出来了您喜欢的颜色让司服司给您赶制成了衣衫。等天再暖和些,开春了正好合穿,奴婢都给您取回来了。”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只见托盘里的衣裳颜色淡雅,的确是她平时喜欢的颜色,便温和地嗯了声,让她收回去放好即可。
段殷凝颔首躬身,转到偏殿去放置衣裳,人刚一走,旎春就带着太医进来了。
太医先是照例给她请了平安脉,说她身子康健,并无大碍,然后才支走了殿内伺候的宫人,让他看了看这些碳灰。
宫里的太医是最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尤其这位太医和姜氏本有交情,就更懂得谨慎。
他从里头细细的挑出了几粒红色末子,低声说:“这里头有一深一浅两种红,若不细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一种是香料末子,有香味,一种是……”
“是朱砂。”
姜雪漪不解:“朱砂?”
太医知道宫闱争斗的厉害,为保小命不敢说的太细,只说道:“朱砂焚烧时为灰黑色,过后颜色复原,焚烧朱砂时起白烟,于人体有毒。”
“若是孕妇日日都和这东西呆在一处呢?”
太医俯身叩首:“若日久天长,毒沁肺腑,母子俱损,若短短闻之,则毒性不强,只是恐怕胎儿仍会受些影响,例如体弱,易惊,难养,早衰等。这些只是微臣的猜测,在微臣行医这么些年中,还未见过这般症状的婴儿,只能推断。”
香料是为了掩盖朱砂,烧炭又可以解释白烟,心思真是细。
算算日子,纯才人受朱砂之毒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应该不到十日,也不知皇后收手后,孩子生下来究竟如何。
姜雪漪知道了这东西的厉害,颔首温声:“有劳太医了,既太医说本宫无碍,本宫自然是最放心的。”
她让旎春拿着这东西去处理掉,又好生送走太医,段殷凝正好整理完衣裳从偏殿出来。
以娘娘如今的位份,宫里伺候的宫人有二三十个,殿内贴身伺候茶水的也有四个,这会儿却一个都没有。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娘娘有什么事是不愿意被人听到的,这才把她们都支了出去。
段殷凝方才正好去放东西了不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她心里一慌,上前低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宫里这些事,姜雪漪不会防着自己的亲信,但在的人知道,不在的人不知道也不打紧。
她虽说对下人不错,可毕竟关系摆在这,就算是旎春和扶霜她也不必事事都要告知,那就本末倒置了。
她摆摆手,温声道:“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让太医来请脉,小心些罢了。”
闻言,段殷凝只好低头应声,掀帘出去了。
段殷凝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年岁最长,做事也最有分寸,从来不会说不该说的,问不该问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着段殷凝离开的背影,姜雪漪若有所思。
起身推开楹窗,日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她站在窗前看院内的一树梨花,树下,段殷凝正心不在焉的给树浇水。
待旎春回来后,姜雪漪唤来旎春和扶霜,命她们备步辇,临出宫时特意交代了句:“我要去勤政殿求见陛下,殷凝,你便留下看未央宫的门户吧。”
“是,奴婢明白。”
步辇出行后,走到半路,姜雪漪吩咐着旎春:“扶霜跟我进去,你留下藏在无人的地方,看看殷凝等会儿会不会出来。”
娘娘这么说后,旎春和扶霜脸色大变,但她们都清楚里头的利害,旎春忙点点头,往御花园的方向偷偷溜过去了。
扶霜跟在姜雪漪身边,问:“娘娘,那咱们今日是真的要去求见陛下吗?”
“去,怎么不去?”姜雪漪远眺凤仪宫的方向,淡淡道,“陛下这段日子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既陛下愿意见我,我自然要殷勤着些。”
“再说了,我若不是真的去,又怎么引蛇出洞。”
她才见了纯才人,丹妃命人倒掉炭火又已经惊动了皇后,在这个节骨眼,若姜雪漪回宫后立马就去勤政殿见陛下,皇后得到消息,必然以为她是要去吹枕边风,和陛下说关于纯才人的事。
不管陛下在不在意纯才人,这事陛下到底会是什么态度,皇后都一定会有所行动,不仅会立刻撤了纯才人那所有的布局来撇清干系,说不清,她还会利用此事再反诬姜雪漪一个诬陷皇后的罪名。
姜雪漪可没这么傻,她今儿去,就是单纯的看望陛下而已。
一来是为了保一保纯才人腹中的孩子,二来是为了看看宫里究竟有没有出奸细。
至于皇后,让她慌一慌也好,且猜去吧。
姜雪漪玉指纤纤,轻摆了摆,清婉动听的嗓音温润柔和:“走吧。”-
次日,姜雪漪娇容懒骨地从太极殿坐着步辇回来,旎春入内附耳私语,她平眉应声,未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转到了三月初一,殿选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今日就要开始了。
殿选是为陛下选拔嫔妃,充盈后宫,绵延后嗣。按着规矩,除了陛下以外,太后、皇后都会在,这次协理选秀事宜的是杨充仪和姜雪漪,加之她们现在协理后宫,所以她们两个也会在旁看着,一同陪着陛下殿选,相看学完规矩的秀女们。
这些秀女一旦入选,以后在后宫就是正经小主,还要姐妹相称,这可不是小事。
若真有自己不合眼缘的人,她开口说几句,以自己如今在陛下心里和后宫的地位,陛下不会全然不顾她的感受的。
不过有陶姝妍在,应当也不会有比她更不合眼缘的人了。
姜雪漪一大早就坐在菱花镜前开始梳妆打扮,乌发秀挽,罗衣着身,她生来云鬓娇颜,丰肌秀骨,如今细细装扮更显丽色,令人难以忽视。
当初姜雪漪才貌无双,在整个长安都美名远播,入宫后在一群如云美人中也最出色,即便眼下要入宫更年轻的新人,她也不逊色分毫。
今日的上身的衣衫首饰都是新做出来的,依着姜雪漪的身量缝制,最是华丽合身,木槿紫织金云锦,衬她肤色赛雪,愈发显得人眸光流转,温婉多情。
旎春在旁边啧啧夸赞:“有娘娘在,陛下的眼睛里哪儿来容得下新来的秀女呀,肯定都被您吸引走了。”
姜雪漪轻笑道:“若真如此,秀女们还不得在心里记恨上我?”
说罢,她看向段殷凝:“殷凝的眼光一向最好,若真有这么出彩,也是她的功劳。”
得娘娘夸赞,段殷凝袖中的手却十分艰难的攥住,眼神也偏移了一寸:“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承您夸奖。”
“时辰不早了,娘娘起身吧。”
秀女殿选是在云意殿,靠近掖庭那边的宫门,离未央宫可不近,所以步辇早早就叫好了,正侯在未央宫门口。
姜雪漪扶着段殷凝的手腕坐上步辇,三月初的皇宫四处花开,日光明媚,正是最美的时候。
步辇途径桃林,此时桃林花开烂漫,桃夭入眼一片灿灿,微风徐徐,有粉色的花瓣吹落在姜雪漪身上。
她捏着花瓣欣赏,垂眸一看,不知何时,手腕上起了一片的红痕,稍稍撸起袖子一看,竟然胳膊上也通红一片。
这会儿,身侧跟着的旎春看过来,也发觉了不对劲,忙指着姜雪漪颤声说:“娘娘……您……您脖子上全是红印子!”
“云意殿恐怕去不成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第128章
旎春大惊失色, 身边随行的仪仗也吓了一跳,抬着姜雪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是殿选的大日子,娘娘却好端端的身上起了这么多的红痕, 这殿选恐怕是去不成了。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放好, 衣领拉高,当机立断:“回宫去请太医来, 派人去云意殿告诉陛下,本宫身子不适不能前去了。”
“是!”
不比来时步伐轻悄,速度均匀, 回程的路上, 步辇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可见事态紧急。
殿选吉日,宫道上的宫人来来往往的不少, 不少人见着棠昭媛娘娘的步辇匆匆往回赶, 不禁私下议论纷纷。
一到未央宫,旎春立刻伺候着姜雪漪进了内殿,命令所有人不得入内, 严厉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出去乱说,不然赶出未央宫去,不论是谁绝无意外!”
说罢,她压低声音焦急的问:”娘娘,可有什么不适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起这样一片红印子, 奴婢记得您早膳的时候不曾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况且咱们吃食一应是试过的,不会被人钻空子才是。”
姜雪漪强忍着不适吩咐:“若是害命, 我此刻早就毒发身亡了,恐怕不是为了害我性命来的。瞧着症状像是过敏, 不是吃食就是贴身衣物导致的,你即刻将我身上的衣裳全都换下来,换上我平时贴身的里衣。”
“是,娘娘稍等等!”
入宫这么久以来,娘娘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旎春一时担心,眼角都蓄了泪,手也哆嗦起来。
未央宫用人谨慎,尤其是有了三皇子以后,如今用的宫女太监都细细筛选过一遍,绝不会轻易出现背主忘恩的事。
何况娘娘身子康健,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若这会儿出现意外,只能是一个人动了心思。
旎春的脑中顿时想起之前娘娘的交代,不禁咬紧了牙关:“娘娘,是她对不对?您是不是也想到了?”
姜雪漪并未言语,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那日丹妃请她过去看纯才人,她就察觉了段殷凝的不对劲,为了确定这个猜测,她故意带着旎春和扶霜一起去勤政殿求见陛下,给了段殷凝充足的动机和时间,然后又让旎春在隐秘的地方等着,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确悄悄去了凤仪宫。
自那日起,姜雪漪就知道她的这位掌事女官生出了别的心思,不再如之前一般全心全意的忠心于她。
但她并未发作,只是让旎春和扶霜多留心她,绝不让她独自接近宸儿,防着她对宸儿生了什么心思,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了。
收买段殷凝不是容易的事,姜雪漪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想看看皇后到底想让她做什么,二也是想看看段殷凝会对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今日是殿选的大日子,能选在今日动手,说明皇后不想让她去参加殿选,故意让她缺席。
现在皇后已经出了月子,可是陛下却没有将宫权如从前一般全部还给皇后的意思,她心里一定不舒坦。
既然陛下没这个意思,索性皇后自己来,这就是第一步。
宫内的动静不小,扶霜和段殷凝原本都留守在宫里照看宸儿,谁知娘娘这么快就去而复返,立刻察觉出来情况不对劲。
扶霜神色焦急,抬步就往外走,段殷凝紧跟其后,步伐却迟缓了一瞬,眼神透出深深的挣扎。她不敢耽搁,深深低下头跟了过去,急忙从后殿赶到了前殿,在看到娘娘身上的红印子时也被吓了一跳。
旎春这会儿已经替姜雪漪将衣裳和钗环全都拆了下来,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里衣,见着扶霜和段殷凝过来,姜雪漪温和的笑了笑:“怎么都跑过来了?新衣裳过敏也是常有的事,想是底下研制新染料,换了染布的方子,颜色的确比从前更鲜亮美丽,只是我不适应罢了。”
“宸儿如何?我走以后有没有哭闹?”
扶霜看着娘娘这模样担心坏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冷声道:“宸儿睡着呢,好好的,只是底下的奴才做事不当心就该狠狠责罚!哪儿有娘娘为他们说嘴的道理?您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若是不小心身上留了疤痕可怎么办。”
“眼看着新人就要入宫了,万一您身上多了疤痕消不掉,从此失了宠,岂不是遂了那些小人的心愿!您今日突然缺席,云意殿的人还不知要如何说您呢。”
扶霜一贯冷面冷腔调,说起刻薄话来掷地有声,直戳人心窝子,这会儿替她打抱不平一句接一句,姜雪漪也知道她说给谁听的。
她没在现在就戳破,反而让扶霜发泄一通后才温声说:“左右不是大事,何须如此苛责,等太医来瞧过就是了。”
娘娘愈宽容温和,愈替下人着想,段殷凝就愈发无地自容。
她低着头从偏殿拿出解毒的药丸化了水端过去,轻声道:“太医赶来还需要时间,以防万一,娘娘先喝些解毒水吧,虽说未必对症,可能压制一些也是好的。”
“您这会儿身上想必红痒不适,奴婢以前在民间听人说过方子,说用干蒲公英泡水擦身子能好受些,奴婢给您试试吧?”
姜雪漪掀眸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接过化毒水:“好,就听你的,试试。”
扶霜唯恐她再做什么,生硬道:“这些活儿以前都是我和旎春伺候娘娘的,还是让我来吧。”
段殷凝的身子怔了怔,谁知娘娘却柔声开口:“无碍,殷凝最心细,就让她来吧,你们都先退下去。”
她跪在床边,用干净的帕子泡在干蒲公英水里打湿了,轻轻擦在姜雪漪的身上,她心中有愧,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格外用心,好似虔诚祈福的信女一般。
温热的水从身上擦拭过,蒸发的时候带来丝丝凉意,的确是让她好受许多。
姜雪漪垂眸看着她,温声道:“殷凝,我记得你来我身边之前,是司服司的掌衣,是不是?”
“我今日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你亲自端回来的,今日亲自给我挑的。”
段殷凝的手微微一颤,不敢再动,良久后,她才放下手帕,跪伏在了地上,深埋起头:“是,奴婢从前是司服司的掌衣,自请撤掉职位在后宫伺候娘娘……”
她语气仍然温和:“放着好好的掌衣不做,伺候嫔妃是为了有更多的赏赐和银钱救你的祖母,是不是?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你是有孝心的人,我很清楚你的秉性如何,这三年以来,你为我尽心尽力做了不少事,可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
她伸手拉起里衣,坐起身子看向她,只是轻轻问:“殷凝,为何?”
为何要背叛,为何要这样做。
段殷凝忍不住落下泪来,抬头问:“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那日你送衣裳回来,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的那刻起。”
姜雪漪语气很平静:“段殷凝是我宫里最稳重的掌事宫女,最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也从旎春亲眼看到你去凤仪宫那刻起。”
她问:“皇后许了你什么,才能收买得了你?钱财我从不少你的,你更是我身边的掌事,论前途,论地位,你都是顶尖的那批,就连一些位份低的嫔妃都要看你几分脸色。”
姜雪漪的眼神幽深得如一汪深潭,想要探究到段殷凝的内心:“还是说你动了别的心思,想成为陛下的嫔妃呢?”
段殷凝浑身一颤,忙说道:“奴婢绝无此心!三年来,奴婢深知娘娘的器重,知道娘娘的为人,从未动过这样僭越的心思。是奴婢背主忘恩,有负娘娘的重托,奴婢自知罪该万死,甘愿受任何惩罚……”
“只是恳请娘娘能让奴婢在死之前安顿好祖母的余生,奴婢死不足惜。”
姜雪漪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因为这个。”
“你祖母有难,我何尝不能帮你,偌大一个姜家如何不能帮你?至于让你做到如今这一步,背叛我,让你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在我贴身的衣物里动手脚吗?”
段殷凝心中愧疚,如今跪在地上以泪洗面,姜雪漪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崩溃的模样:“您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怎么会生出背叛的心思,是皇后……是皇后查到奴婢和祖母相依为命,现下祖母病重需要救治,皇后派人盯住了祖母,还派人和奴婢说……若奴婢效忠于皇后,祖母便可得到最好的救治,最好的药材,能在赵氏的照拂下安养百年,若不从,就要奴婢和祖母阴阳相隔……”
“奴婢家世零落,自小是祖母辛苦拉扯大的,祖母对奴婢的恩情大过天。奴婢怎么能让祖母一辈子辛苦,受病痛折磨,最后还要因奴婢而死?奴婢只得答应了皇后,替她为奸,潜伏在您身边。”
姜雪漪长睫低垂:“养育之恩胜过世间所有,你也是有情可原。”
“所以从那日起,你就答应了皇后做内奸,留在身边害我和宸儿吗?”
段殷凝抹去眼泪,忙说道:“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这么做!”
“奴婢当初说了,绝不会做任何伤害您和三皇子性命之事,若一再逼迫,奴婢只好和祖母一起去死,皇后担心真的失去奴婢这么好的棋子,便说只让奴婢打探消息,必要的时候做些小手段……”
“今日之事,便是皇后安排的。”
说罢,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奴婢知道的所有就是这么多了,奴婢自知对不起您,千刀万剐,任凭您处置。”
许久后,姜雪漪叹了口气,起身下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你知道当初我明知道你有问题,为何还要将你留在身边不作打算吗?”
闻言,段殷凝浑身一颤,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我在赌,赌跟了我三年的姑姑究竟是何为人,也赌你不是真心想要背叛。”姜雪漪柔声说,“所以我静观其变,想看看你到底能为皇后做到哪一步。”
段殷凝浑身颤抖起来,泪流满面:“是奴婢辜负了您的信任,是奴婢不堪为人。”
姜雪漪轻声说:“你是辜负了我的信任,难道你就只想一死了之来回报对我的歉意,然后将你祖母的性命全部交到皇后手里?”
“有错则改。”
她缓缓道:“殷凝,跟了我这么久,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你,我愿意多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祖母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但你这辈子效忠之人,都只能有一个。”
“你可愿意?”
早在选择背叛的那一刻起,段殷凝就觉得自己不配站在娘娘面前了,她早就想好,不管自己暴露与否,只要她想办法安顿好祖母,她就会写下陈情书告知一切,然后以死谢罪,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娘娘的谅解。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主子,好到让段殷凝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若有机会补救,她愿意豁出一切。
段殷凝再次跪在地上,哽咽得不像话:“往后余生,奴婢这条命都是娘娘的,只要娘娘开口,奴婢定然无往不从。”
姜雪漪柔声道:“你肯重新来过就是最好。”
“至于皇后那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云意殿内,钟鼓齐鸣,吉时已到,棠昭媛的座位仍然空着。
前去传信的小太监将将赶到,上前说:“启禀陛下,棠昭媛娘娘突发不适不能前来了,还请陛下恕罪。”
殿选这样的好日子竟也说不来就不来,殿外听见的秀女们暗暗咂舌,心想这棠昭媛还真是得宠上天了。
难不成是忌惮新人入宫,故意向陛下使小性子吗?若真如此,有这么一个宠妃在前头横着,她们入宫后若想得宠,岂不是没好果子吃了。
太后端起茶杯抿了口,倒没说什么,反而是皇后淡淡说了句:“昨日也没见棠昭媛身子不适,今日倒赶巧了。””让陛下和母后等着,又险些耽误了吉时,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她看向陛下,借故玩笑道:“许是知道陛下要往后宫添新人,一时打翻了醋坛子也说不定,陛下可要好好安抚棠昭媛了。”
三言两语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姜雪漪说成了不顾大局,满脑子拈酸吃醋之人,杨充仪有心辩解,无奈眼下不是轮得到她说话的时候。
沈璋寒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沉的敲了敲扶手,看都没看皇后一眼,只说着:“殿选开始吧,让她好好休息。”
“棠昭媛性子稳重勤谨,不是小心眼的人。”
第129章
被陛下轻飘飘的驳了以后,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众人皆在,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今年殿选的秀女并不多, 所以相看得也比往年仔细, 一个个入内通报籍贯名姓,出身如何, 低眉顺眼地应话,若陛下有兴趣,再考较一二才艺。
或留用或遣返, 等全部看完, 时间也就刚到正午时分。
后宫嫔妃已经不少了,又正好逢边疆战事,因此陛下的兴致并不是很高。不比承祚四年那般参选的秀女多, 入选的人也多, 今年满打满算只入宫了四个,和上回的十一人,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 她们新面孔就这么些,于新人旧人而言竞争都小。
殿选结束后,入选的秀女们还得在掖庭住上三日,赐下位份,分配居所, 还有不少事要忙活。
虽说选秀一事后期原本就交给了杨充仪和姜雪漪, 但姜雪漪没来,皇后又已经做完了月子, 一出云意殿,皇后就没和杨充仪商量的打算, 直接将后续的活都要了回去,杨充仪虽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她是皇后,这宫权原本就是从她手里分出来的。
沈璋寒走的是最早的,从云意殿一出来,他直接命人去了未央宫。
姜雪漪从来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何况这些日子她带着宸儿又学着料理宫务,有多放用心他都看在眼里,眼看事到临头却偏要让自己落得一个善妒小气的名声,不是她的作风,恐怕是真有不适。
到未央宫后,太医和医女正好给她看完诊从殿内出来,一众人呼呼啦啦跪下向他行礼。
沈璋寒步伐半分未停,只摆摆手示意免礼,快速穿过庭院踏入殿内,一走到屏风后,姜雪漪床榻上的帷幔恰好徐徐拉起来,她香肩半露,白皙的手指拎着丝绸里衣往上拢。
“陛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姜雪漪有些惊讶,快速拉好自己的衣裳起身打算迎接陛下,软软的声儿带几分嗔怪:“您怎么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失仪了。”
她皮肤白皙,稍稍有些红印就格外明显,这会儿她脖子往下大片大片的红,想不注目都难。
沈璋寒屈指轻碰了她脖子,细腻的肌理下触感却明显发烫,沉声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太医如何说了?”
他不由分说牵着姜雪漪重新坐在床沿,将她拢好的里衣往下褪了几分,就见细细密密的小疙瘩长在无暇的肌肤上,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得有多难受:“朕知道你身子不适,从云意殿出来就来瞧你。”
“朕放心不下。”
殿内的宫女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只留陛下和娘娘两个人,姜雪漪紧紧握着他的手,将头小心地靠在陛下肩头,轻声说:“陛下心里记挂着潋潋,潋潋心中很欢喜。”
“太医来诊过脉了,医女也瞧过,说是今日穿的新衣裳不适宜,潋潋穿上过敏。不是什么大事,喝几幅汤药很快就会好的。以后这样的衣裳不穿就是了,陛下别忧心。”
沈璋寒微微蹙眉:“衣裳不适宜?后宫所用的物件岂能如此不仔细,底下的人不当心,你协理后宫,该好好责罚才是。”
姜雪漪笑了笑:“近来宫中忙碌,宫人们无不忙碌尽心的,忙中出错也是有的。有错就罚虽能让仆婢畏惧,可臣妾心想着,有时宽容也并非不是一个好法子。”
“再者说,皇后娘娘已经出了月子,臣妾本就是代管后宫,许多事不好僭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沈璋寒面色稍霁,眸色深深道:“难得你心慈又有分寸,朕让你学着协理后宫,果然没辜负朕的期望。”
人就是这样喜欢怜弱的存在。
即便是知道皇后贵为中宫,掌握大权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对奴才恩威并施也是常见手段,可偏偏姜雪漪越是宽容体谅,皇后与之对比就愈发显得小气钻营。
正如今日在云意殿,她分明是身子不适不能前来,皇后却偏要觉得她拈酸吃醋,不识大体。
沈璋寒虽知她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可姜雪漪处处体谅,委曲求全,总让人心里觉得薄待了她。
陪在身边越久,沈璋寒便越能体会到她的长处,这是在任何人身上都体会不到的。
姜雪漪柔柔一笑,哄着陛下说道:“有陛下知道臣妾的好,臣妾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沈璋寒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温声问:“朕瞧你浑身发红,起了满身的疙瘩,医女方才上过药后可有好受些?改明儿朕让司服司给你换一批新的衣裳来。”
“医女上过止痒消肿的药膏了,太医也开了汤药,旎春她们正在后院熬药,等会儿就能喝了。”
她抱着陛下的胳膊,轻轻说,“陛下在这儿陪着臣妾,臣妾觉得好受多了。”
“朕陪着你喝了药再走。”沈璋寒抬手将她的碎发捋到而后,露出一张完整洁净的脸,哪怕她如今仍在病中,不施粉黛,不着华服,可仍然美得令人心惊。
姜雪漪的容貌不是那种极具冲击性的美,不光是美在皮肉,她浑身上下最令人难以移目的地方,除了一双温柔含情,眸光潋滟的眼睛,更多的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柔宁静,是难以复刻的气韵。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天与地更大。
有的女人美虽美矣,可就像御花园里精心养护的牡丹,秾艳贵气却少了灵魂,而她更像是一幅古画,空灵悠远,只是看着便逸趣横生。
姜雪漪单是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冰雪消融。
这种仿佛能治愈人心,忘却烦忧的亲和力,是她身上最难得之处。
看着她的模样,沈璋寒恍然想起那日蓬莱岛初见,她分明是踩着自己的逆鳞走过,可偏偏能让他生不起气来。
感觉就是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她也不负众望,在身边过了一年又一年,不仅没让他感到腻烦,反而让沈璋寒愈发在意,也离不得她了。
片刻后,旎春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在殿外叩门,沈璋寒淡声让她进来,亲自接过了药碗。
谁知旎春准备退下的时候,又听得陛下说了句:“朕记得你家娘娘喜欢做饴糖,最近可做了什么口味的?这药太苦,拿几块过来。”
陛下心疼娘娘,旎春立刻眉开眼笑去拿了,反而姜雪漪有些好不意思了:“陛下还能想起这些,她们会偷偷笑话臣妾的。”
“笑话什么?”沈璋寒轻刮她鼻尖,“是笑话你已为人母还爱吃甜的,笑话你怕喝药,还是笑话朕心疼你?”
他音色低沉冷冽,却无端有些哄着她的意味:“先喝药,饴糖马上就来了。”
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喂下去,陛下觉得自己体贴入微,但姜雪漪其实觉得这样有些折磨。
谁不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要是能一口气喝下去也不至于苦成这样,一勺勺喂是慢刀子割肉,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了表情了。
姜雪漪苦极了,干脆捧着瓷碗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喝下去,正好旎春来了,一把抓过饴糖填进嘴巴里。
沈璋寒啼笑皆非:“原是朕不对,让你白白苦了这么久。”
明明是陛下非要喂药,这会儿却要来取笑人,姜雪漪拿起勺子在陛下唇上抹了一下,故作不高兴:“陛下也尝尝,苦不苦?”
沈璋寒并不生气,反而尝了口,莞尔轻笑:“是苦,良药苦口,这般你才能好的快些。”
旎春端着药碗退下后,姜雪漪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陛下,一句话也不说。
纵是九五之尊,每天被不知多少人仰望,沈璋寒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样瞧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什么?”
“不是您脸上有什么,是臣妾觉得这一刻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眨眨眼就没了,”姜雪漪看着他轻柔的笑,“臣妾在想,新妹妹入宫了以后,您给臣妾的好会不会都分给旁人了,臣妾怕再也见不到您喂臣妾喝药的样子了。”
她低眉浅笑,语气轻到有些自嘲的味道:“突然就后悔刚刚没让陛下把药喂完了。”
伴君三年,沈璋寒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怅然若失的样子,温柔而易碎,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温和识大体,从不会让任何人难办,更不会拈酸吃醋,让后宫闹出风波是非来。
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能将自己情绪藏得很好,也很会开解自己的人,不想,原来她也会害怕。
害怕失去他。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话。
沈璋寒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抬手就将她小心拥在了怀里,温声道:“怕什么?朕说过,你始终和旁人不一样。”
“只要你一直陪在朕身边,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他嗓音难得的温和:“新人在朕心中并无一人及你,朕待你的优待和亲厚,旁人得不到一分。”
第130章
往后两日, 姜雪漪身子不适索性告假不去向皇后请安了。
她满身的红印和疙瘩本就不好出去见人,左右皇后重掌后宫,杨充仪和棠昭媛都不来对她反而更好。
这两天她好好想了想, 皇后之所以让段殷凝在她的衣裳里动手脚, 无非是打着几个主意。
一是让她在新人面前落个得善妒不好相与的名声;二是顺理成章的让她身子不适,借机名正言顺的收回宫权, 架空她和杨充仪;这第三点嘛,想来就是让她给新人挪挪位置,别在这新人入宫的节骨眼霸占陛下了。
皇后急急忙忙做出这一系列事, 无非是生女没能圆了她生育嫡子的幻梦, 这才想赶紧重新将大局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极为看重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从当初刘嫔还是贵妃的时候都不曾放权给她半分便可见一斑了。
而今刘嫔和兰才人禁足之期未到,杨充仪虽是主位却无宠也无子, 她只需要提防着姜雪漪即可。
其实姜雪漪从来就没打算在这时候就和皇后争什么, 也没指望协理后宫了就能越过皇后。
她更喜欢稳扎稳打,放长线,钓大鱼。
就像下棋一样, 不必次次出手都是杀招,下手太凌厉反而破绽百出,她更喜欢一点点争取优势,站稳局面,好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皇后太过忌惮她, 又因着自己未能得偿所愿, 所以心中惶惶,一再相逼。
但既然打到脸上来了, 姜雪漪就不会坐以待毙。
不过——眼下她并不急于一时,且让皇后也得意得意, 看看往后有什么招数。
毕竟把人逼急了不是什么好事,皇后又绝非轻易就能扳倒之人,行事不当只会伤人伤己-
三月初三,姜雪漪用过早膳后服下汤药,往嘴里含了块儿饴糖。
今天是新人正式迁宫册小主的日子,约莫着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各自有引路太监带着去分居的新宫室了。等到了宫殿,林威会依着位份挨个宣读圣旨,册立位份,等圣旨一下,她们就得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和各宫嫔妃了。
这样的大日子,姜雪漪身为一宫主位,位列昭媛,协理后宫,更是三皇子的生母,照常理说她是必须得在场迎接新人拜见的。
可谁让她病中不宜出门,今日只能被迫在宫里养病,不能按时在新人跟前露脸,也不知凤仪宫今日情形如何,这四个新人私下会怎么传。
册立位份是陛下做决定,分配宫室则是皇后,姜雪漪并不知道详情,只能派旎春出去打探消息。
旎春是她身边得脸的大宫女,伶俐嘴甜,人缘颇好,不消许久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娘娘,都打听出来了。”旎春从外面掀了珠帘进来,“今日进宫的新人里头,陛下分别册了陶氏为贵人,赐封号为“丽”,方氏为才人,吕氏为常在,最后还有一位施御女。”
“宫殿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丽贵人……住的是从前她姐姐住的棠梨宫,就连厢房也是一样的,仍是丽华堂,也不知道究竟是她自请要住在那还是皇后娘娘故意安排的。”
这般说着,旎春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自从陶贵人在丽华堂自缢以后,那边就再没人住进去过,连宫人们都喜欢避着棠梨宫走。人人都觉得嫔妃自戕是大罪,陛下虽心慈不追究,可陶贵人自缢在里头还是不吉利,如今这位丽贵人倒是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姜雪漪垂睫笑了笑:“这座皇宫存在上百年不止了,哪儿没死过人?若是怕不吉利,咱们脚下站着的地儿就吉利了?”
“不怕的人自然心无所惧。不管是自愿还是皇后安排,足可见这丽贵人不简单,往后恐怕要和我对上。”
陶姜两家早有恩怨,扶霜和旎春自小跟在姜雪漪身边,不知道见过陶姝薇多少次冷脸,对所有陶家的人都没好脸色,扶霜扯了扯唇,冷笑道:“不管走的是哪一步棋,娘娘如今都已经坐上主位,更是三皇子的生母。丽贵人就算要耍什么花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够不够。”
“嗯,咱们是不怕她,”姜雪漪笑了笑,“我和陶姝薇是同岁,入宫前贵眷名流的宴会见过不少次,熟识她的性子。但她的这位嫡亲妹妹当初年龄尚小不怎么出门,我还真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样儿。”
旎春撇撇嘴:“丽贵人啊?脾气跟她姐姐一样大,陶家的都喜欢拿鼻孔看人。听说在掖庭学规矩的时候就得旁人围着她转,嬷嬷忌惮着她的家世也对她客气,气焰嚣张着呢。”
“如今初封就是贵人,四人中还独独得了封号,比当初她姐姐和娘娘都高了半级,甚至和宁贵人都平起平坐了。有这么好的开局,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不比旎春和扶霜那般不满,姜雪漪可以说是气定神闲,半点也不在意:“由她去。”
“新人入宫,最要紧的是什么?”
她缓缓伸手拨动香篆里的香灰,姿态从容:“得到陛下宠爱,站稳脚跟,熟悉后宫,若没这些,她拿什么和我斗。皇后就算有意拉拢丽贵人,可没足够的时间也难以成事。”
“新欢旧爱,这会儿最是冲突争斗厉害的时候,当初我刚入宫,不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光是几个新人,恐怕短时间内为了圣宠都要争破头,”她水葱般的指尖敲了敲桌面,随着动作露出一截皓腕,上头的红印已经好转了不少,“我这不是病还没好么,名牒都让人摘下来了。”
“我得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殿选的时候又叫人觉得我拈酸吃醋爱使小性子,与其让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我身上,引众人不满,倒不如我暂时隐退,留出空间给她们争抢。”
香篆里燃烧着的香料清淡而悠远,叫人闻了心里安静:“等局面打开,恩怨已定,我再挂上名牒不迟。”-
棠梨宫,丽华堂内。
丽贵人这边刚到丽华堂不久就见林威传圣旨过来,得知她被封贵人又有封号后,常日冰冷的容貌上终于露出一丝笑脸。
等送走大监,见过拨来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她才让贴身伺候的宫女带着底下的去放置物件,置办东西,自己则独自走到了屋内。
分配居所后,丽华堂昨日就已经有人过来打扫过一遍,可饶是如此,这会儿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尘封已久的气息。
之所以住在丽华堂,是她殿选过了以后,悄悄派人去请求的皇后,皇后也果真应允了她的请求,让她住在了当初姐姐住过的地方。
许是知道她和姐姐是亲生姐妹,怜她思姐之情,听闻丽华堂的装潢大致还和以前一样,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
入内以后,她轻轻抬步走进去,环视四周打量,就见丽华堂的里头十分华丽精致,和印象中姐姐的喜好是一样的。
丽贵人轻轻摸上手边的梨木圆桌,这桌子早就被擦得干干净净,不留尘埃。可一想起姐姐或许曾坐在桌边说话,用膳,而这一切再也不会重现了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难过。
父亲除了母亲一个正妻,还有四房妾室,可谓是门丁兴旺,子嗣昌茂,可嫡亲的姐妹只有她们二人,在那深宅大院里,谁都不可靠,只有血亲才会真心待她好。
她还记得,她比姐姐小三岁,从小就是姐姐护着她,父亲更在意男子,她们还曾一起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向父亲证明自己,女子绝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她们也能为陶家争气……
眼下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她自己。
丽贵人情不自禁落下泪来,紧紧抓紧了桌角。
姐姐,你放心。
我已经成功入宫,我一定会得宠,替你报仇,也证明给父亲看她可以把姜家踩在脚下。
正在这时,她的贴身婢女静钗从外面走进来,福身道:“小主,外头都已经安顿好了,还有皇后和几位娘娘送来的贺礼,您要不要去亲自清点一下?”
丽贵人浑身紧绷,强行让自己的情绪收回去,转身不动声色的抹去眼泪,淡淡道:“不过都是些走过场的东西,收起来就是,何须我亲自去看。”
她径直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了桌上摆着的百蝶穿花梳篦:“再过一会儿就是要去凤仪宫请安的时辰了,为我重新上妆,我决不能在第一次见面就输。”
静钗知道自家小主的脾气,丝毫不敢耽搁,忙上前为她重新上妆,又理好仪容后,随着丽贵人起身去往凤仪宫的路上。
棠梨宫去凤仪宫要先经过灵犀宫然后往南道南四宫的宫道,再去凤仪宫。她出发得早,刚走出拐角,正巧迎面看见了宁贵人。
丽贵人知道,这位宁贵人是皇后的堂妹,去年重阳被皇后举荐入宫,心慕陛下,弹了一手好琴,似乎痴得很。
在陛下那也算小有恩宠。
宁贵人和她们这一批新人年纪相仿,又差不多算是一个起跑线,说白了还是竞争关系。
她对结交后宫嫔妃都没有兴趣,也不想演什么情深义重的姐妹,可这始终是皇后的堂妹,丽贵人到底是客气了几分的,上前按规矩点点头,施了个平礼,连膝盖都没弯半分:“见过宁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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