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剑骨复生

    沈放舟被困在一层透明的灵力屏障背后, 静静地看着十五岁的自己。

    也许是这种看上去真的无畏的眼神惹恼了明珣、也许是眼前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昭示着她同这个家的格格不入,也许是自认为可以成功的路被一个少年击的粉碎,也许是黑袍魔族那句不可回头惊醒了自己

    也许都是也许。

    明珣失手了。

    尽穹苍划开了殷行昼的胸膛, 在短暂的慌乱与无措后, 明珣颤抖地退到大门,告诉自己没有事的, 没有事的, 只是一道略深的伤口,无论是龙庭还是扶鹤都足以轻描淡写地治好殷行昼。

    所以在听到黑袍魔族的催促声之后,明珣抓着被谢归晚所赠剑名的尽穹苍,狼狈地消失在妖都的远处,徒留一个在原地挣扎的、呼吸渐渐低下去的殷行昼。

    明珣其实想得不错,这些伤势对一个凡人来说的确很重, 但对于扶鹤与殷知慎来说却简单得像是挥挥手,但大概是太慌张了,因此逃跑的明珣忘记了一件事。

    这是被叛党血洗而无人存活的魔宫、这是要去救纣煦一命所以三天三夜无法出鬼蜮一步的扶鹤与殷知慎。

    所以等筋疲力尽的扶鹤与殷知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带着苏醒的纣煦含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推开门时,望见的, 却是死去的殷行昼。

    没人想到在这寂灭的三天里殷行昼是怎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死去、静静地感受着血液与生命的流逝的, 扶鹤只知道哪怕是失去生命的最后一瞬, 小剑客还死死地握着母亲打造的剑鞘,像是在遗憾被抢走的尽穹苍。

    一个剑客,死都不会放过自己的剑。

    沈放舟默然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清晰地听到仿佛一夜苍老的殷知慎低声说出藏锋之境四个字。

    潜藏在岁月中千年的真相就一瞬告破。

    因果相扣、轮回重启, 万事万物生生息息。绯玉之城的传说是真的, 那叫竹淮西被觊觎的起死回生剑骨传言不是别人,就是沈放舟自己。

    殷知慎闯入了藏锋之境, 在白玉庭院中生生割开自己的剑骨换给沈放舟,借此换得她一条复生之路。然而起死回生有悖于天道,故而沈放舟的身体要浸泡于魂池中整整三年。

    也就是这三年里,明珣成倍地掠夺她人生命修改命轨,以惊人的速度成就渡劫圆满,带领魂魄大军杀上仙魔二界。

    然而一饮一啄皆有所应,正是因为当年杀掉了殷行昼因而她命轨有亏飞升艰难,被扶鹤追杀的明珣应对吃力,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殷知慎的去处后另起一计。

    她如此拼命只为更改命轨,既然飞升无望,为何不找一副足够飞升足够圆满的躯体!移接命轨,以她的身份登大道、成真仙?!

    可天下哪里有这样容易夺舍的人呢?

    有的,身怀剑骨,在魂池中修复自己足足三年的殷知慎就是最好的人选。

    孤注一掷般,明珣操纵魂魄大军对两界发起最后的冲击,自己则悄悄地钻进藏锋之境,在殷行昼醒来的最后一瞬毫不犹豫地闯入了曾经师妹的身体!

    失去剑骨境界大跌的殷知慎根本不是明珣的对手,阻止无望,只得拼死发出讯息召来扶鹤,自己则坠入黄泉山不知所终。

    匆匆赶来的扶鹤与纣寒则抓住机会,以十三条锁链和终古十恨阵封印含着沈放舟与明珣两具魂魄的身体和准仙的力量,试图找到机会杀掉明珣。

    眼看着殷行昼的灵魂在明珣的压迫下日渐消散,死可复生的魂魄大军几乎就要为害苍生,一切的一切唯有斩破明珣方可平息,奈何天地间另一位准仙谢归晚又正值飞升的关键而久不出关,扶鹤咬牙只得燃烧真元救世。

    准仙真元之火烧了七天七夜,却仍然烧不尽身负数万命星的明珣。也许是察觉到了主人生命的流逝,尽穹苍鹤羽长鸣,在最后一瞬惊醒了谢归晚。

    天机门主出世,在看着扶鹤命陨黄泉山后,谢归晚含恨将两柄尽穹苍送入殷行昼胸膛,暂且了却这一场仙魔魂魄之战。

    原来自己当初做的梦也是真的,那是这具躯体对谢归晚残留的恐惧。

    尽穹苍剑锋无双,这斩向心口的一剑依旧真实。于是一瞬间记忆碎片纷飞,过往一切都倏然向沈放舟张开了怀抱,明珣当年的放肆狂笑还依旧在耳边回响。

    “师妹,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没关系,你母亲对我有恩情,我合该报答在你的身上。将你的命轨交给我,我们可以共生共死永登大道,师姐足以带你成仙!”

    沈放舟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她只觉得虚伪与恶心。

    尽穹苍在耳边长吟,纷飞白光在眼前轮转起伏。只是一瞬,沈放舟便重归尽穹苍之境,她下意识低头,能望见脚下那柄枯死的神剑忽地开始猛烈的颤抖,正如青衫剑客胸膛内跳动的心脏,如同阔别已久。

    云别尘微微一笑,眼眸中满是感慨:“我们都猜错了。”

    “什么?”沈放舟下意识疑惑道,她对上云别尘的双眼,却恍惚间觉得这道目光似曾相识。

    “猜错了这柄剑的用意”,“云别尘指了指尽穹苍,“当年谢归晚后悔自己所行。剑术如何高超却再怎么也救不回天下苍生与曾经友人,正巧尽穹苍被迫二度弑主而剑身寂灭,所以谢归晚干脆就将其落于西州,借佛音洗去怨念。”

    “那门主那柄尽穹苍”

    “因为殷知慎身死,所以九歌剑匣最后一枚剑槽无剑可入,谢归晚有愧于友人,故而将自己的尽穹苍送入剑匣,权当封剑。”

    沈放舟长长地噢了一声,再开口有点疑惑了:“前辈你知道的好多好详细啊。”

    云别尘哼了一声,心说我就是谢归晚我能知道的不详细么?

    很想伸手敲一敲这个愚笨后辈的头,明珣要走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可想到小剑客最后死抓着尽穹苍剑鞘的手,这人就算死也的确没有辜负她赠予的剑名。于是云别尘心中怒气又烟消云散,万千思绪都转为一声浓浓的遗憾叹息,最后只得伸手,发泄般地把青衫剑客的脑袋揉得乱糟糟。

    “哎呦——前辈你干什么?”沈放舟捂着头赶忙往后退去,云别尘的这种亲密叫她有点慌张,“前辈,那、那什么,我心上人有些爱吃醋,您收敛一下。”

    心上人云别尘:“”

    蠢死你算了。

    云别尘冷飕飕地瞥了一眼沈放舟:“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那那那也不能以我的头为代价吧”

    沈放舟超小声,小心翼翼,看到前辈脸上的怒气马上就转移话题:“等等等等,您方才说的猜错了是什么?”

    云别尘点点头,示意沈放舟去看脚下:“我以为尽穹苍沉睡千年是因为心中有怨,所生凡间恶念无数又容易对你下手。但现在看来,它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

    “没有一柄剑不渴望出鞘,”云别尘叹口气,“尽穹苍只是在等你,在等你再度握住她的剑柄。从你冒死而拔剑挡住明珣的刹那,它就已经承认你了啊。”

    也就是云别尘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尽穹苍终于动了!一切的虚无都陡然被斩破,神剑欢快着闯入沈放舟的手中,惊天剑气昂扬冲天,以西州佛寺为中心,凛冽剑气如长风般呼啸——

    那是阔别已久的渴望与时隔千年的相逢!

    佛寺静室之内狂风盘旋,沈放舟与云别尘同时睁眼,呆坐在原地的百里闻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明明已经死去的神剑焕出仿佛新生的锋芒。

    层层灵力山呼海啸,盘旋着从剑柄中冲入沈放舟的经脉,悄无声息地修复天谴切割出的伤口,而后滔滔不绝地涌入丹田,汇聚成一颗小枚小小的元婴。

    四肢百骸中游走起澎湃的生命力,沈放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但听一声铮鸣,尽穹苍主动滑入剑鞘。

    她低头,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尽穹苍的剑柄,如故友重逢般轻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事不宜迟,既然尽穹苍到手她也已经完全恢复,此时不归家,更待何时?!

    云别尘却微微皱眉:“仙界与人界的通道三年一开,我们恐怕”

    “前辈,你忘了还有一个地方。”

    沈放舟笑起来,无论是她还是尽穹苍,都已经等了这一天太久太久。千年之前,她与明珣命轨纠缠,千年之后,亦只有她才能彻底斩杀掉明珣的头颅。

    在云别尘了然的眼神中,沈放舟一跃而起,再不抑制身体内澎湃的灵气,青衫剑客踏空而行,神剑清鸣甘愿俯身。

    转眼间,在佛寺香客们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倏然冲向苍穹,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从惊愕中乍醒的百里闻盯着空荡荡的剑架和空荡荡的蒲团,半晌她猛然起身欲哭无泪:

    “不是,你俩谁把钱给一下啊!!!”

    *

    两界山魔界,妖都

    密密麻麻的魂魄几乎爬满城墙,终古十恨阵甚至都来不及生效便被推翻。

    足足一千年了,这是修士与魔族第二次并肩。

    苍梧重刀出鞘,楼重咬着牙砍断一截黑魂,谈小洲与纣煦从她的侧翼杀出,毫不犹豫地甩出两张符纸:“快走!”

    楼重猛地勒住灵马缰绳,下意识就奔回城楼,然而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含着杀气的一道唳声,生死之中磨炼出千万次的下意识叫她拔刀!

    楼重看也不看地反手格挡,但听叮咚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苍梧的刀身上,刀客只觉虎口一麻险些要握不住佩刀,仓促间她驾马狂奔,胸膛中积蓄的郁气都在这一吼中了——

    “何人!”

    唯马蹄声烈,刀锋声震。

    几乎是一瞬间,含着怒意的刀气就杀到了鬓边,此时此刻已来不及回防,楼重仓促间以刀柄相迎,陨铁打造的刀柄狠狠地撞上刃口,楼重座下灵马一声哀鸣,竟被这一击的力度伤到了马背。

    而楼重则岿然不动,但她鬓角却簌簌淌下汗珠,这一刀堪称是苍梧刀式的进阶之术,一个照面而已,楼重已然明白来者非她能挡!

    纣煦与谈小洲却已各率一队人马正向城中回撤,楼重咬牙,本该退逃的她却赫然调转马头,然而就是这迟钝的一息,黑魂刀客的第二式已经斩向了楼重头颅。

    这次迎接而上的苍梧的刀背,刀背重阔所以利于防守,楼重双手交握斜斩暴喝,却只能看到黑魂的刀光迎面斩来,掀起的气流已经削断了她的鬓边发。

    丝毫没有料到对方的刀会这样快,楼重惊愕间只能以临近刀柄的刃口相撞,然而魂刀竟毫不犹豫地挑飞了苍梧。

    她中计了,这一刀是压根不是冲着她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第四刀欲要落下的瞬间,楼重滚身下马,黑衣袍角空翻,而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马叫声,鲜血飞溅衣衫。

    楼重双手一撑将要起身,可与此同时那黑袍的第五刀紧追不舍,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道白影流过,谈小洲撕毁灵符猛地俯身,将楼重整个捞到怀中——

    “你滚开!”

    楼重大声道:“现在什么形式你分不清楚吗?你救不了我,你出城只能把自己都送在这里。”

    谈小洲撑在她身上咆哮,这个孩子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所以我就要看着你死吗?你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敢说你现在是真的不愿意看到我吗?!”

    楼重却没有开口,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谈小洲,她从泥地中翻身而起,带着小洲踉踉跄跄地冲向城墙。

    十步、五步就差一步了!

    这时却听到背后骤起刀声。

    完了。

    楼重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绝望,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招她逃不过去了。

    就在这一瞬,她猛地止住前逃的脚步,旋身将最脆弱的胸膛露在敌人的面前,右手则从自己的扯下谈小洲,随后毫不犹豫地赤手扑向黑魂刀客!

    她楼重就算是死,也不能叫刀口出现在逃跑的后背上。

    然而就在那魂刀即将切入楼重胸膛的刹那,凭空里乍现白光,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狂推,几乎是在触及到白光的刹那,黑魂刀客就哀鸣一声,化作纯粹的虚无。

    死里逃生惊魂一瞬,楼重猛地跌坐在原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转头望向城墙上双眼覆纱却面容平静的白衣人。

    天机门主谢归晚。

    天机十三卦一枚枚地被抛向战场,所过之处,黑魂被度化为纯粹的魂魄涌入轮回。不可视物的谢归晚孤坐城墙之上,白衣猎猎迎风狂舞。

    以她为轴心,一层坚固不破的半圆形魂阵笼罩保护住了整个妖都。

    天空之上,和纣寒姬浮光厮杀的明珣顿住了脚步。

    明珣的力量来源于魂魄所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纣寒与姬浮光却终究是□□凡身,灵力早已枯竭,此刻见谢门主匆匆赶到,也不禁深呼一口气,藏入妖都之中。

    “真是谢门主,您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好人,”明珣嘲讽地勾起嘴角,“从徽州关一路奔驰到妖都,补上东墙就来看西墙,您难道不累么?”

    战场寂静无声,谢归晚不答,唯有祭出的天机阵愈发明亮。

    自讨没趣的明珣冷笑,一千年前就是眼前这个人叫她功亏一篑,一千年后仍然是她阻止了自己重回故居的步伐,恨意在心中翻涌,明珣挥手,万千魂魄大军竟如木偶人般听话地聚集到一处算筹身旁,倏然对其发起最后的猛攻。

    谢归晚神色不变,唯有那层薄纱后的血色悄无声息地浓郁几分。

    明珣款款下落,最后竟立在一根算筹之上,她负手望着不远处的谢归晚,眼中却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谢门主,您能坚持多久?分魂不在身边,要祭阵只能以五感为代价与天道借力,在藏锋之境落下的眼伤还没好罢?您再坚持下去,这双眼恐怕就真的看不到了呢。”

    “聒噪。”

    谢归晚低声呵斥,在明珣僵硬的视线中平静抬眸,一如千年前祭坛讲经的长辈,毫不留情地揭开明珣的伪装:

    “你从来都是这样愚笨这样怯懦。你比不上纣寒,也当然不配和小昼相谈。身怀万千命轨却依旧不敢上前一步,你是谨慎么?不,明珣,你是害怕!你是害怕我会不顾一切地堵上性命再度将你封印一个千年!”

    天地之间是纯粹的寂静,明珣的脸色沉下去,半晌,她突然笑了一声:

    “好,我就是害怕。”

    明珣冷笑,最后一层体面也被她亲自扯下来:“我就是害怕又能怎么着?谢归晚,沈放舟现在生死不明,你大概心神也很慌乱罢?”

    难以言喻的威压与黑云缓缓萦绕在她的身旁,明珣低声轻笑,缓缓拔出魂魄状态的尽穹苍,指向了谢归晚的咽喉,下一秒,她猛地提剑而上,狠狠斩杀向天机阵法!

    “分魂未归,故人不见,谢归晚,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能撑多久?!”

    回答她的却不是谢归晚。

    遥遥寂空中忽闪一点寒光,神剑呼啸狂吼着狂涌,犹如九天的陨星般携着赫赫剑威斩向明珣的头颅!

    是尽穹苍!

    明珣刹那间色变当场,与此同时,却听远方传来熟悉的长笑声,青衫翻涌,那笑声中却暗含一点杀机。

    沈放舟遥遥而立,她挡在谢归晚的身前,握住了尽穹苍的剑柄。

    满城寂静,所有人但听青衫剑客一字一句:

    “到我来为止。”

    第72章 不明答案

    看不见青衫剑客如今的模样, 长风却能将熟悉的声音送到谢归晚耳中,隐约在她心中描摹出熟悉的剑客少年轮廓。

    真是阔别千年,当初她心心念念要做一只长生鹤作生辰礼的小昼, 如今却能提着当初她赠与剑名的神剑站在她面前, 毫不犹豫地挡下一切。

    云别尘轻哼一声,在心中低声调侃:“怎么样, 我们两个来的还算及时罢?”

    “你还要我夸你么?”

    “至少夸夸你的好阿昼, 好舟舟,”云别尘语气玩味意有所指,“等等谢门主,你心神似乎不稳啊?在想什么呢?”

    谢归晚却毫不忌讳分魂的调侃,只是唇角含笑:“在想今天似乎又多喜欢她一点。”

    她仰头,能透过模糊朦胧的白纱, 望见空中对峙的两道身影。

    明珣却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

    “又是这柄破剑”

    半空中的黑魂之主咬牙切齿,眼中竟含着难以言喻的仇恨。当年她从殷行昼的手中抢走这柄据说含着殷知慎一生心血的神剑,谁知道哪怕她经脉中含有灵气,也不能操纵其分毫。

    她本以为是神剑有灵而认主殷行昼,可尽穹苍回到谢归晚手中的一瞬就又绽出本来锋芒。

    明珣恨透了尽穹苍, 恨它当年毁掉了自己成仙的大计, 亦恨它仿佛是无声的嘲笑, 嘲笑自己这种人永远得不到一柄剑的认可。

    明珣抬头死死地盯着完好无损的沈放舟,她冷笑一声:“拿回了尽穹苍,师妹,看起来你记起了很多啊?”

    “别叫我师妹, 我只觉得恶心, ”沈放舟嗤笑一声,右手的尽穹苍却在这一瞬闪烁起寒光, “我不知道什么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记起了什么,但我知道——”

    刹那间青衫剑客提剑前冲:“这柄剑应当斩下你的头颅!”

    身体内剩余的禁锢倏然开解,当年被封锁在这具身体中的修为终于重现人间。刹那间渡劫圆满的力量如涨潮般盈满沈放舟全身。

    天雷滚滚咆哮,一瞬黑云漫天。沈放舟毫无畏惧,剑光瞬时就漫天。

    无数盘旋在明珣身后的黑魂为之色变,尽穹苍袭斩上万千魂魄,便如一滴冷水滴落沸铁,半空中霎时间飘荡起嘶嘶的白气,伴随着恶鬼般的哀鸣,众多魂魄如秋风扫落叶般,转眼间便灰飞烟灭,化作纯粹的虚无。

    只有渡劫圆满的明珣咬牙切齿,每一缕魂魄都是她力量的来源,就算被她改变命轨的生灵众多,任凭沈放舟这样杀下去也绝对有杀尽的一天!

    不敢再回避尽穹苍的锋芒了,明珣抓住魂魄状态的配剑纵身而上,然而迎接她的便是狂风暴雨的剑势。

    沈放舟眸光炯炯,只是简单的横斩,却一剑比一剑更快更凌厉!绝明的寒光在空中弹出数百道残痕,却正如天罗地网般封锁掉她一切退路。

    几乎就要被这一剑斩于刃下,明珣高声怒吼试图惊扰对手:“沈放舟,你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也就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苍空之上的黑云裂出一道缝隙,蓄势待发的天雷就要劈下!

    沈放舟却瞬时锁住所有禁锢,境界暴跌至元婴的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语气嘲讽:“该遭天谴的,大概是你罢?”

    也就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明珣终于觉察到不对了!惊出涔涔冷汗,她刚要逃跑,然而比明珣速度更快的,是名为不食烟的魂剑。

    云别尘冷笑着闪现在明珣背后,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出了不食烟!

    “啊——”

    明珣的整个胸膛几乎都被这一剑斩开,本就缥缈的身体愈发飘忽不定,黑魂残影摇摆着荡出层层灵气,她握着佩剑想要反击,白衣剑客却毫不犹豫地拔剑而走,全无一丝留恋。

    也就是在明珣转身的刹那,沈放立刻平铺直推,剑气如龙于是剑势也如龙!尽穹苍剑光成倍地斩上明珣魂身,切出沉如墨的黑血。

    腹背受敌,明珣见势不对马上逃跑,万千魂魄大军一瞬掉头重新冲回两界山,一层旋转的深渊黑洞逐渐浮现在明珣身后。

    沈放舟见势不对快步向前,说迟那时快,九歌剑匣第一柄龙鸣剑出鞘,就在明珣身影逐渐消失在深渊的最后一瞬,沈放舟手腕一抖,龙鸣剑长吟着画出一道明艳的弧线,犹如陨星般直直地刺入明珣肩头!

    轰然一声巨响,隐藏在明珣身后的数万颗命星浮现,只是这次,被明珣掠夺的星辰再不稳固,竟不受控地开始颤抖,仿佛大厦倾倒的前奏。

    “沈放舟。”九歌神剑足以斩断命轨,明珣压根无法自己取掉这柄剑,她闷哼一声却依旧踏入了深渊,在消失的最后一秒,明珣阴恻恻地凝视着青衫剑客,恍如最后的警告:

    “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放舟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真是毫无新意的宣言,慢走不送,等下一次,你绝对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深渊大门旋转着消失殆尽,穹顶的漫天乌云终于散去。一切的一切倏地就结束了,残阳如血却依旧在遥远的山脊线上浮现,折射出最后一抹鎏金般的余晖。

    沈放舟松一口气,收起尽穹苍后便马上落在城墙之上,她转身,却见曾经的师友正奇怪地看着她。

    “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吧?”沈放舟挠挠头,“我才在一十三州待了没几天罢?”

    谈小洲面色犹豫,也有点语无伦次:“不是、等等、只是唉,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该叫舟舟你殷行昼还是沈放舟?这辈分又得从哪论起啊?”

    “哪个名字都好,左右都是我一个人,”沈放舟笑起来,“至于辈分管她那么多呢,我们各论各的!归根结底,我不还是我师尊的弟子么?”

    楼重在远方抱着刀冷哼一声:“就算你不这么说,你也别想让我叫你小师祖。”

    沈放舟啧了一声:“不行,我反悔了,还是重新按殷行昼的辈分算罢——诶,等等”

    说着说着沈放舟就发现不对了,于是干脆一转头望向在旁小心翼翼看了不知多久的纣寒,自然道:“师姐,妖都这边只有你们吗?”

    纣寒怔了半晌,许久许久,等纣煦戳戳她后,从来冷厉待人的魔主方才回过神,她望了望曾经死在她眼前、如今却再鲜活不能的小昼,这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开口却迟钝:

    “祁、祁掌门尚守在徽州关。”

    纣煦却清楚地看见自己那万事面前岿然不动的姐姐,悄悄地红了眼眶。

    唉。

    真是又开心又烦恼,喜的是她姐姐终于算了却一桩心事,悲的是论起辈分来她该叫这个姓沈的什么?假若是要叫师姐

    纣煦哼哼着转过身去,心说死都不叫。

    姬浮光却所思更多,她捏了捏沈放舟的肩膀,确定人没事儿,这才深呼一口气放下心来,而后感慨道:

    “我从未想过你会和千年前的这桩旧事扯上联系既如此,剑阁中那道阵法你可有印象?”

    “阵法?”沈放舟也是一愣,“什么阵法?”

    姬浮光也怔住:“你不知道?传闻中那是殷掌门开辟的阵术,尽头可通往藏锋之境。但几百年前由于种种原因阵法毁灭灵力四溢,这对剑阁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我以为你会有关于修补的些许记忆。”

    可以通往藏锋之境?

    沈放舟却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将此事记下,姬浮光亦然了却一桩心事,抬头,却重新注意到远处的白衣剑客。

    “险些忘记云尊者,”姬浮光连忙拱手遥拜,“先前您救下舟舟,我先代剑阁谢过您了。”

    云别尘这种时候还是很得道高人,深有如今门主风范的,她摆摆手风轻云淡:“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丝毫没觉出不对沈放舟猛点头,眼睛亮亮:“云前辈真的高风亮节、德高望重。我在一十三州时”

    听着远处沈放舟的滔滔不绝,远离人群的谢归晚险些没笑出声,她能听出这些话的真情实感,所以干脆在心中开口:

    “你没有告诉她?”

    要告诉的究竟是何事,却不必明说。

    云别尘遥遥抬眼望向本体,自己却哼了哼:“喜欢上她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说干什么?让她天天门主长门主短地来打扰我么——对了,我警告你谢归晚,你也别想用主魂影响我的心绪。”

    “莫名其妙,”谢归晚凭空被扣了一顶大帽子,只觉分魂奇怪,“我几时影响过你?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别人。”

    云别尘:“还嘴硬。”

    谢归晚:“神经病。”

    云别尘:“”

    云别尘:“你和她一样,都烦死了!”

    谢归晚却挑眉,隐约捕捉到年轻自己话语间的些许微妙之处。

    这几日,年轻的她和舟舟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探究之意愈发好奇,不过,只有与分魂合并她才能获取年轻自己的记忆。

    多想不如直说,况且天机门主也不是犹豫的性格,不过分秒,谢归晚便干脆道:“回来。”

    云别尘警觉:“你想干什么?”

    “神魂之伤在身,总有些事情做起来总不顺手。”

    云别尘在原地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几乎就怒气冲天:“你!不要当我不知道,除了第一次子蛊发作,其余时候你明明都可以借渡劫圆满灵气压制住蛊毒的!”

    “我有说是子蛊么?”谢归晚嗤笑,重复道,“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别人,我先前渡用灵力损了半条命进去,再不调息,眼伤何时能好恐怕难说。”

    “真的?”

    “罢了。”

    先前祭出魂阵的眩晕感如今却忽然涌上心头,无意、也无余力再同分魂纠缠,谢归晚索性直接切断了和分魂的联系,也就是在周身灵气消散的刹那,天机门主再忍不住喉间痒意。

    顾忌着舟舟还在远处,谢归晚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咳出声来,只是伸手,悄无声息地用白绢抹去唇角黑血。

    这时四周却安静下来。

    谢归晚抬头的动作一顿,神识荡开,却能察觉到现在的城墙上已然空无一人。

    唯有远处的青衫剑客静静地望着她。

    真是

    谢归晚叹口气,久不相逢,再见时却似乎恍如隔世。无论是殷行昼的身份还是明珣酿造的这桩恶果,她们两人间近乎有无数可说,却也因此而不知从何再说。

    沈放舟亦心绪如乱麻,她望着谢归晚,竟不敢上前一步。

    从母亲的身份论,她甚至都要叫谢归晚一声师尊她不在乎这些,但是门主,会介意吗?

    就算不会,可她要说什么?应该说什么?

    此刻旧事明了,可她究竟是死去的殷行昼转而再归,命轨依旧不是此世中人,如果现在贸然开口,恐怕她仍会受到世界的驱逐。

    唯有杀掉明珣拿回命轨,她才能正大光明地同门主说一声喜欢。

    可是藏锋之境那夜她落在门主眼眸上的吻——门主是否会清楚从前她给出的答案?

    沈放舟咬着唇,竟在此刻变得畏手畏脚,不知要做什么。

    也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一瞬间,沈放舟倏然抬头,寂寥白衣远处孤坐,隐约有血色泛出的白纱蒙住了往日沉静内敛的眼眸,天机门主静静地坐在那里,薄弱的身骨被裹在雪白的衣衫中,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病弱。

    她只能听见谢归晚轻声道:

    “舟舟”

    “你要看看我的眼睛吗?”

    第73章 喜欢木头

    沈放舟小心地牵着谢归晚的衣角。

    两人并肩而行却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慢慢地走在魔宫之中,另有一种难得的安宁。

    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夜晚了。两界山的晚霞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漫散的穹空, 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忽地褪色, 只留星星点点的残痕。

    无论如何,白日的妖都之战也算收获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 明珣尽管再度遁走, 人却深受重伤,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两界能暂时休息片刻。

    所以一向不苟言笑的魔主纣寒也难得露出些许笑意,面对属下适时送来的庆宴请求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无声地拒绝。

    烟火在夜空中绽出微芒,和着放肆的大笑声倏然在空中炸响。酒杯碰撞歌声乍起, 烤肉与美酒的香气就忽然从窗外翻进鼻腔。

    至少今晚妖都平安。

    视线从远处欢庆的人群中掠过,沈放舟唇角上翘,莫名开心。

    只是明珣不死终究不能心安,所以无论是魔族还是修士,大概都要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纣寒自然对远方来客的居所有恰到好处的安排, 但至于沈放舟与谢归晚

    对于前者, 这里即是家;对于后者, 扶鹤当年亦专门留过一间居所。

    婉拒了师姐师妹们纵酒的邀请,沈放舟转头看了看谢门主,入眼的依旧是那角泛着血色的白绸。

    藏锋之境与天机魂阵的代价,便是门主这双不知何时能好的眼睛。

    沈放舟心头滑过痛楚, 她牵着谢归晚的衣角所以走得很慢, 生怕担心门主会摔倒,又或者是为了迎合她而走得不舒服。

    但也许是关心则乱, 此时的沈放舟压根忘了门主如今的神识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眼中唯有眼盲的心上人。

    会很痛么?

    月光温柔所以月影也温柔,沈放舟的心弦颤了颤,终究是第一个打破了这许久许久的寂静。

    她仰头专注地注视着谢归晚,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还疼么?”

    却答非所问。

    谢归晚唇角含笑,像是等她这一句已然多时,不似沈放舟般沉重,她开口竟然轻快:

    “原来舟舟你并不是哑巴?”

    “啊……”

    沈放舟怔住,那道凝聚在门主眼纱上的目光已经占据了所有心神,所以乍然听见预料外的答案,反倒如没反应过来一样。

    可门主的话似乎对她就像灵丹妙药,沈放舟倏地就被这一句话从某些可能沉重的话题带到了一如剑阁桃树下的过去。熟稔随性的口吻大概就像是一阵风,隐藏了千年的遗憾和真相就如尘埃般散去了。

    沈放舟笑笑,她的肩膀松弛下来,于是开口的抱怨都是毫无芥蒂的真心:“你又这样捉弄我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还疼吗?”

    “说不疼也许是在骗你,”两人重新在悠长深静的回廊中慢慢地向前,谢归晚唔了一声,“说疼我又担心你马上就要烧一锅苦药给我喝了。”

    沈放舟忍不住笑笑:“怎么说起来像是我要害你一样”

    “你早”谢归晚毫不犹豫就要开口,可一想到什么,未尽之言就化作了纯粹的叹息,像是遗憾,也像是若有若无的抱怨。

    谢归晚想罢了,有功夫怨眼前这根木头,倒不如怨一怨自己糟糕的眼神。

    “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眼伤也没有很严重,今晚是很值得庆祝的,不要谈不高兴的事情,和我说说过去罢。”

    沈放舟抬到半空的手就忽地被这一句话打回去了。

    她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是想抓住什么,在还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之前,沈放舟只觉像是失礼和唐突,所以语气磕巴像掩盖:“过、过去?”

    谢归晚自然而然地就点点头:“你、或者说,你和母亲的。我不清楚你们这些年究竟是去哪里了,眼下自然想问清,知慎与阿鹤还好吗?”

    在梦境中见到门主与母亲的关系是一回事,再真实再真切不过地听见谢归晚这样称呼母亲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沈放舟莫名耳根微红,她干咳几声赶走不切实际的离奇想法:“我们在一个和三界都不太一样的地方生活,母亲她们——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大概不会想到她们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只是两个世界的流速差距应该很大,我不过二十余岁,可仙界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千年。”

    “二十余岁?”

    “嗯在我们那个世界,二十多岁也没有那么小的,”沈放舟想了想,努力强调,“更何况严格来说我也和纣寒岁数相仿。”

    言下之意简直不能太明显,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门主你就不要嫌弃我年龄小幼稚啦。

    谢归晚看她这样暗悄悄地迂回也不禁失笑,心中那点微妙也很快就烟消云散。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隐约能察觉到周身浮满了夜晚的凉意。

    已经很静也已经很晚,月色微妙,是个很适合说什么的时间。

    真是这种事情难道也还要让她主动么?

    谢归晚唇角微翘,听着沈放舟近乎唠叨般的回忆就不自知地走了神。

    “嗯,我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当时我妈妈身体稍微差些所以在家休养。”

    “妈妈?”

    “是你们口中的扶鹤陛下。从我记事起她便很少出门,总喜欢在家喝茶养花。”

    “倒是一以贯之的爱好她还是容易把花养死么?”

    “啊?”

    “那么看来还是知慎在悄悄帮忙了,你也许应该去看看那些花的真假,我猜,至少有一半都是假的。”

    “不可能啊,从我记事起我就打碎好几盆真花了。”

    “记事起你真是在那个世界又重活了一遍么?二十岁的新小昼?”

    “也不是!如果把差速算进去,我大概也有一千零二百——门主!”

    身侧人一步踏空眼看就要摔倒,沈放舟猛地上前一步,手一伸便轻而易举地将谢归晚整个拥在怀中,刹那间甚至来不及细想,沈放舟几乎就要动用灵力了。

    眼看谢归晚好险没有摔倒,沈放舟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却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倘若门主真在她眼前摔倒她真是不如去自杀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松开怀中人,一股熟悉的门主独有的清香就倏地萦在鼻尖,手掌间的腰骨依旧单薄微凉,摇动间像是若有若无的摩挲,于是五感便很快勾起往日的记忆。

    沈放舟顿了顿,明明往日三年她们抱了不知多少次,可唯独这次、唯有这次,竟叫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速度。

    在想什么呢?

    沈放舟抿了抿唇,她的声音很小:“门主这次我牵着你的袖口好吗?我担心扯着衣角会看顾不好你。”

    谢归晚的回答无声。

    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分开她青衫衣袖地闯了进来,来者的小拇指轻轻勾住她指骨,含着难以言喻的不明意味轻轻滑动俩下,像是试探

    不是的,谢归晚怎么可能会去试探呢?

    她一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沈放舟完全愣在原地,她渐渐地、慢慢地垂眸,眼睛清楚地看见门主握住了她的右手,指尖回笼交叠在她手背上,留下似有似无的余香。

    手心传来微凉却足够让人清醒的触感,沈放舟头低得很深很久,像是看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半晌,青衫剑客猛地抬头,眼中写满慌乱与不受控的惊喜:

    “门主、你、你、你——”

    “我什么我?”

    谢归晚哼笑,很不客气:“你结巴了么?怎么只会重复这几个字?”

    “不是的,不是的,”沈放舟连忙摇头,甚至都忘记了门主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她开口含着说不出的喜悦,“我只是没预料到我、我可以么?”

    “”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拒绝你的打算,不是,我是特别乐意,也不是,哎呀!”

    沈放舟急得几乎满头大汗,她想说我也好喜欢你,我也等了很久很久这一天。可是她甚至都没有可以称为正式的一次表白,这样贸然行动她总觉得对不起谢归晚,给不了承诺甚至也给不出一句喜欢,对心上人怎么能这样草率这样含糊?

    然而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又不能说出口,所以话开口简直乱得像浆糊。

    “可是、可是、可是”

    谢归晚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你不能说就不能行动么?

    自诩耐心足够的天机门主第一次有这样烦乱的时候。于是谢归晚干脆开口:“放开我。”

    这次听懂了,沈放舟马上松了手。

    “好,现在,退后几步。”

    沈放舟不明所以地退后,直到自己整个撞到墙上。

    “伸手。”

    沈放舟乖乖伸出两只手。

    听话是听话,怎么就不开窍呢?!

    谢归晚:“我怎么就唉。”

    什么?沈放舟刚想说门主你想说什么。毫无预兆的,手腕却在这一刹被人毫不留情地抓住扣在墙上,她张口欲问,下一秒,唇齿间却闯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谢归晚掌着剑客的脸去吻她,语气含糊,像是轻叹:

    “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根木头”

    第74章 不可言说

    沈放舟脑子轰一声炸开。

    真的就这样亲上来了。

    伸出的手给了对方一个最好的借力点, 谢归晚只需要一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沈放舟扣在自己怀里——更何况她的身后就是退无可退的墙,所以双手被交叠着按在墙上时沈放舟甚至有片刻的恍惚,大概此时此刻交出去的已经不止是自己了, 更像是打开什么东西的钥匙。

    唇瓣很快就被纯粹的温热所覆盖, 也许是还怀着一点怨一点哀,因此撞上来的时候也隔着软肉轻轻地磕在了牙齿上。沈放舟是个很贴心的人, 这种时候也当然是, 她轻喘着收住牙避免咬到哪,但完全没料想到对方借着张口的瞬间就更深更重地压了进来。

    真是很不讲理,也真是很过分。一方温顺地避让居然换来另一方得逞似的追击。虽然双方接吻的次数都不多,但作为年龄稍长的一方还是能做到趁人之危地游刃有余耳的,谢归晚舔着恋人的上颚,能清楚地听见对面人喉咙中滚出的细小的喘息。

    眼睛还是看不见, 但视觉丢掉了,听觉与触觉就愈发敏锐,简直到了像督察长的地步,舟舟嗯,的确是舟舟的急促的呼吸声, 也的确是舟舟的唇。

    也许是惊喜太过。沈放舟完全在原地傻住了, 呼吸纠缠在一起, 谢归晚就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去吻她,不是心魔境也不是什么中蛊的必需品,光明正大,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喜欢原来也可以这么坦坦荡荡。

    意识到这件事后胸膛中就升起难言的满足, 但对方也许真是根木头。谢归晚有点无奈地后撤一点点距离, 她的呼吸也不怎么稳,在暴露同样难言的心绪之前, 年长者还是选择再亲一亲恋人的鼻尖。

    这时沈放舟的眼睛中才恢复了一点神采。

    视线慢慢地、慢慢地聚焦。沈放舟有点呆,所以话也很慢很慢:“我们”

    “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归晚的声音很像叹息,但语调上扬心情颇好:“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命轨而不能和我产生纠葛么?那么话不说出口也并没有太多问题,我知道你的答案,对我而言这就够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这些都不必太在意,嗯,舟舟,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却依旧没有回答。

    不太对了,舟舟虽然迟钝但话到这份上但凡有些良心都会至少开口点点头罢?还是说自己的话真把小昼吓傻了?

    不过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总归结局只有她预想的一个,谢归晚唇角微翘刚想说话,下一秒,却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沉重的、深深的、像是抽泣过后的呼吸。

    “谢谢你”沈放舟倒是没有哭,但是眼圈隐约有点泛红是真的,她右手紧紧地握着谢归晚的手腕,不愿意放开的意味很明显,她声音很小,“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绝对不会的——杀了明珣后我一定要亲手写请求的婚书谢谢你门主谢谢。”

    谢谢你愿意一次次地相信我,一次次地依旧喜欢我。

    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完全没想到过的回答。对方絮絮叨叨地说着谢谢说着乱七八糟——好吧其实是她也有点听不清了。谢归晚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伸手撑住了沈放舟的肩膀,心想自己脑子一定也是坏了,明明沈放舟没有说喜欢,她怎么就也晕乎乎的了?

    少年人对某些东西的执着有些出乎意料,于是真挚的程度就也在预期之外。沈放舟视线描摹过谢归晚的轮廓,心弦就忽地被拨动,颤抖地泛起层层涟漪。

    她此刻无比地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也无比地确定,这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谢归晚了。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所以语句无措,沈放舟眸光温润,她专注地望着谢归晚,因为小心所以一切动作都很轻,很轻地伸手很轻地开口:“说什么大概都好单薄所以,所以门主,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你问的话就是不可以。”

    但沈放舟总算机灵了一次。

    她轻柔地握住谢归晚的手腕,轻轻地俯身吻了吻谢归晚的唇瓣,不同于几秒前富有侵略性的来回,这是个很简单很纯粹、也很像沈放舟这个人的吻,郑重而真挚。像是蜻蜓点水,微湿了双方的唇齿就一触即分。

    吐息忽然就前所未有地纠缠在一处,沈放舟声音很低,忽然就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了,她有点迫不及待:“等等门主,我可以再亲一次吗?”

    这次却没给谢归晚留出回答的时间,毕竟她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学生。感受着倾斜过来的温度谢归晚就微微哼了一声,心说总算是开窍了。

    但下一秒沈放舟就僵在原地,谢归晚刚想问说怎么了,就听到眼前人无措地啊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前前前、云前辈晚上好。”

    谢归晚:“”

    烦死了。

    真够扫兴的,谢归晚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和分魂说话。

    怎么哪都有她,约定好的时间不是现在吧?该说烦死了的是她才对。

    走廊尽头显出一个熟悉的白影,云别尘抱着剑冷冷——沈放舟心说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云前辈干嘛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但还真没看错,因为下一秒,明显和多管闲事联系不到一起的白衣剑客竟然嗤笑一声:“光天化日的这就是你们没去宴会的理由?”

    怎么这么像嘲讽?沈放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总觉得以前辈的品德应该干不出这种无差别攻击的事。她干咳两声:“不好意思云前辈,实在是有比参加宴会更重要的事情,您是来散步的吗?您先过去罢。”

    云别尘语气依旧不怎么好:“是不是来散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谁都可以走的连廊,你们似乎太放肆些了。”

    也不无道理,沈放舟刚想说谢谢提醒,但下一秒,门主的回答简直要让她傻眼了。

    谢归晚冷笑:“你管得怎么这么宽?”

    沈放舟:“???”

    啊???

    不是,这个语气真的合适吗?你俩不是好到可以用一柄剑的朋友吗?我还以为云前辈你生气是因为我把你朋友拐走了啊?

    也许是因为沈放舟没开口,因此乍一看她也像无声地默认了谢归晚。不过也正常,谁不站在自己的恋人身侧呢?所以云别尘哼了一声,只是语气好像有点怨:“随你们了。”

    白衣剑客很不耐烦地大步向前,尽管蹭过沈放舟肩膀时有微微的停顿,但云别尘很快就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动作决绝到一种堪称断情绝爱的地步,沈放舟摸不着头脑,心说难道云前辈也有念念不忘的恋人因而触景生情生气了?

    哎呀哎呀不管了,她好想再亲一亲门主,与别的相比这件事才更重要呢。不过云前辈说得也对,得找个合适的地方。

    沈放舟悄悄地牵过谢归晚的手,心说去哪呢但还没等她想出个一五一十云别尘就又出声了。

    这下沈放舟也有点烦她了。

    云别尘噢了一声,她转身盯着沈放舟:“你今晚最好离她远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放舟点头嗯嗯两声——是路边傻子都能听出敷衍的程度,说谢谢云前辈就赶快带着谢归晚离开了。

    云别尘:“烦死了。”

    她盯着远处的青衫和白衣纠缠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半晌,才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这时候沈放舟却已经关上了门。

    再没有人来打扰她们了,沈放舟又凑上去亲了亲门主——她发现自己原来很喜欢做这种事,心情很不错:“好啦!这下安静了,我去给你熬药喝,门主你休息一会儿罢。”

    等了半天的谢归晚:“???”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谢归晚有点茫然,“等等,你要去熬药?”

    沈放舟自然地点点头:“嗯,我刚才看到你眼角还有血痕,可能是内伤还没消,我去给你熬一副药,这次保证不苦的。”

    谢归晚:“”

    谢归晚幸福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喜悦恋人的关心还是该哀叹木头开窍到一半还会自己收回去。

    她半倚在床头,索性歪头勾勾手:“别想着熬药了,你先过来。”

    “啊?怎么了?”

    谢归晚单手扯住剑修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吻上去:“告诉你一个秘密。”

    “怎么总——总想着熬药”

    “真是沈放舟,亏你想得出来这些。”

    “别想着熬药喂我了你先、嗯,喂喂蛊毒罢”

    欢愉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流转,沈放舟猛地往脸上甩了一捧水,好叫发烫的脸颊温度低下去。

    做了这么多事门主大概也真是累了,等沈放舟抱她出了浴室才发现人早已经睡着了。

    干脆就自己泡一泡,自己静一静神。

    唔,到底要不要去找纣煦要蛊毒的解药呢?好像,好像没什么影响了。

    沈放舟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想东想西,谁料想这时候肩膀上竟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吻,有点痒,沈放舟笑着缩回去却也没回头:“门主你不睡了吗?”

    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只有愈发灼热很密集的吻落下,等到大脑晕晕乎乎的时候沈放舟才有功夫睁眼。

    “等、等一下——”

    第75章 再回地球

    沈放舟是被捏醒的。

    她睁眼,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的谢归晚,人正捏着她的鼻子,见她睁眼才松手——大概是昨晚的某些举动很有利于修补身体, 天机门主的眼伤好得很快, 语气笑吟吟的:

    “醒了?”

    其实也还没有。

    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些过载,非要说的话就是这颗脑袋暂时还没反应过来。更何况难得睡了场好觉, 沈放舟还是觉得晕晕乎乎的, 看东西都像是隔了一层雾。

    赶到两界山、把龙鸣剑送进明珣的肩膀、门主吻她、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洗漱沐浴然后是肩膀上忽然落下的吻

    嘶——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沈放舟就势一滚把脸埋进枕头里,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谢归晚整个从池子里捞起来直接塞到被子里的,所以绯红一路从颈后蔓延到耳根,沈放舟把被子裹得更紧,心想还不如让她忘了呢!

    谢归晚见状笑了一声, 两人起的都有些晚,她也没来得及束发,青丝悠悠闲闲地垂在肩膀与背后,落到白枕间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懒散。她倚在床头,开口却很不怀好意:

    “小剑客, 你躲什么啊?”

    “你还说!”

    这个称呼简直是某些不好回忆的开关, 沈放舟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表情很愤怒:“云别尘怎么是你啊?!你、你、你也不让云别尘告诉我——我被你骗了整整三年!”

    “我的错我的错,”谢归晚从善如流地低头承认错误,只是依旧不忘把不是自己的责任抛出去, “不过云别尘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这跟我可没关系。”

    “哼——”

    沈放舟恶狠狠地扑上前去,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她捏着谢归晚的耳朵谴责不怀好意的年长恋人:“亏我还想办法给你炼丹熬药,怪不得你之前说你不需要这些修补神魂之伤的药材原来根本是这个。”

    两人的距离现在很近也很恰好,谢归晚抬眸,能清晰地望进分外生动的恋人的眼眸,这个角度她很难克制自己不去吻她。

    心里想的也就这样做了,谢归晚没太过分,只亲了亲恋人的眼睫,演技颇佳的天机门主就在沈放舟不善的目光中眨眨眼:“对不起——可是虽然药苦但我也都乖乖喝了,小剑客,这个可以弥补我的错误么?”

    “你别叫我小剑客。”

    “为什么?”

    “怪不适应的,我现在还没办法接受云前辈和你就是一个人。而且、而且”

    沈放舟想到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再看看身侧的谢归晚——

    “而且,你这样叫我,我很容易分不清你们究竟是谁你方才还亲了我一口,这有点有点”

    有点怪刺激的。

    谢归晚闻言挑了挑眉,也就是这一瞬,她整个人气质就倏地变了,从温和内敛的玉石眨眼化作锐利出鞘的寒剑,开口连语气都清清冷冷,带着颇具深意的嘲讽:

    “看来你真的认不清,究竟谁才是你的门主了。”

    “”

    沈放舟差点心跳骤停,真恨不得往后窜出去二十把尽穹苍的距离再毕恭毕敬地叫一声云前辈,不过等捕捉到谢归晚唇角的笑意后她就反应过来了。

    “你又逗我!”

    这下子是真有点生气了,沈放舟翻身,剑客极好的身体就叫她轻而易举地翻到了谢归晚的身上,知道了神魂之伤的真相那么出手就毫不客气,沈放舟抓住谢归晚的手腕威胁她:

    “你再这样捉弄我,我就熬三碗药逼你喝下去。”

    “下去。”

    “我不——”

    谢归晚试着动动身却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分魂在外,这具身体平日动用的灵力堪称稀薄,但沈放舟早已经是实打实的元婴修士,更遑论身上人的身体素质比她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等等,她真的动不了了。

    场面有点失控,不,是彻底失控了。第一次与伴侣间发生的事情不受她预料也不受她控制。

    从来游刃有余的谢归晚难得僵了僵身,她清晰地感知到沈放舟俯身吻了吻她耳根、后颈、锁骨——然后灵巧的手指就解开她衣扣,没有半分犹豫地向下。

    “不说话了?”

    沈放舟咬着语气含糊,但是谢归晚还是能听出话语间的得意,事情很糟糕,确认关系的第二天就被恋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对付手段,并且还很管用,谅谁都会有点得意吧?

    是真的很得意,沈放舟头一次发现原来谢归晚的眼眸也能翻起名为无措和慌乱的情绪。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

    沈放舟有点开心了,想亲哪就亲哪,想吻哪就吻哪。谢归晚被她这堪称鲁莽的动作弄得上不去下不来,清晨刚清醒的大脑就要再晕过去,仗着修为就随心所以吗?对前辈的尊重放哪去了?真是有点不像话,开口都斥责:“你你”

    沈放舟语气无辜:“我怎么了?”

    谢归晚语气磕磕绊绊:“你、你就仗着——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吻住了,舌尖欺进来的动作生涩却也有模有样,沈放舟吮着恋人的唇齿,许久许久才抬头,语气都笑吟吟:

    “我就仗着你喜欢我呀。”

    谢归晚闻言顿了顿,抬头后能清晰地看见沈放舟漆黑双眼中的亮光,忽然而然地心里就软得不像话,好半晌也没开口,等沈放舟好奇地问在想什么,她才嗯了一声。

    然后就主动地重新抬头吻上去。

    心想这话倒也没错。

    早晨的气氛颇佳,谢归晚喘息着就扯住恋人的手腕,刚要有进一步的动作,人却在下一秒顿住了。

    内间的门帘倏地被掀起,云别尘抱着不食烟刚闯进来就顿在原地。

    青衫和白衣依旧是昨晚被褪掉的模样,被子却有一小截耷拉在床头。马上就明白了一切,云别尘嗤笑一声:“我说你们这么久不出来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们就要滚到床上了是吗?”

    “准确来说是已经在床上了。”

    谢归晚语气泛着微妙的不满。

    沈放舟却一秒怂下来,她马上翻身从谢归晚身上下来——嗯,这次快得都不用门主说了,沈放舟胡乱地扯着谢归晚,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说门主,能不能让云、让你先出去啊?!这真的不行、真的不行啊——”

    看来舟舟要追上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谢归晚边饶有兴致地想沈放舟的学习进度,边招招手。看见她的动作,云别尘冷哼一声却也没反驳,霎时间灵气四溢魂归主位,堪比准仙的实力就重新涨满。

    谢归晚俯身亲亲沈放舟通红的小耳朵:“这下可以了么?”

    “能一直不分魂出去吗?”

    沈放舟慢吞吞地翻身起来,语气却苦恼:“就算我求你了门主,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谢归晚看得好笑:“当然不能,分魂出去是为了磨砺心境,你大概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和年轻的我相处——等等让她陪你回剑阁罢,你昨晚不是说想回去看看那个血祭的法阵?”

    要被迫接受自己有两个门主的某人把头埋回枕头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

    小金山剑阁

    桃花含苞待放,绿叶青翠欲滴。很快就要到四月了,届时剑阁满桃花,是很适合闲逛的。

    一般来说四月份的鲫鱼也最美,沈放舟心说可以炖一盅鲫鱼豆腐汤,不过鲫鱼她从前不是很经常做,这种鱼类是扶鹤的最爱所以殷知慎才是更擅长的那个。

    “在想什么?”

    云别尘忽然回头。

    “在想给门主、不是,在想什么时候给你炖鱼汤!”

    沈放舟求生欲旺盛,马上改口。

    没得手,云别沉冷哼一声,却依旧没放过沈放舟:“我不要吃那个,你不是说要给我做桃花汤圆么?怎么,就顾得她不顾得我?”

    “做做做!”沈放舟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都做!都做!想做什么做什么!”

    “嘁。”

    云别尘斜了她一眼,等掌心传来灵力充足的回应才松了手,随口说了句好了。

    这就好了?

    沈放舟好奇地探过头来,她们此刻正在剑阁传送阵的核心,按照殷知慎当年的话,这里是可以直接通向藏锋之境的,但也许是年久失修,几百年前阵法险些爆炸,后来维持这里的灵力稳定都成问题,遑论去藏锋之境了。

    “这就,稳定了?”

    沈放舟戳了戳白色的灵力漩涡很不解:“师尊说这地方很难搞定的,前辈不是,门主你确定吗?”

    云别尘嗯了一声,却摇摇头:“对旁人来说也许还没有稳定,但对你来说,应该够了。”

    “什么?”

    “我隐约能从这里感受到一种和你很像的气息,像是,命轨之力。”

    云别尘比比划划,涉及到天道相关的东西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很奇妙。如果你现在是金丹的话大概没办法和这股气息产生联系,但现在够了,而且——”

    她把视线看向九歌剑匣中的第九柄剑尽穹苍,沈放舟把从前谢归晚的那柄剑还了回去,所以现在的九歌剑匣才算是殷知慎最开始设想的模样。

    “而且,这柄剑似乎也沾染了相似的气息。”

    沈放舟心念微动,隐约能猜到传送阵的尽头。

    她深吸一口气就要踏入灵力漩涡,这时云别尘却伸手扯住了她:“你要进去?”

    “嗯,想试试,”沈放舟点点头,想了想,轻轻地捏了捏年轻谢归晚的手腕,“有不对我会回来的,况且,你还在这里呢,对吧?”

    倒是很知道要怎么说话。

    云别尘哼了一声,但大猫的毛总算是被顺好了,她看似不耐烦地抬抬下巴,意思是那就赶紧进去别浪费时间。

    沈放舟在心里笑了笑,再动身,这次踏进通道就毫不犹豫了。

    灵力亲昵地涌上来舔舐她的身体,像是许久未归的旅人与家养的大狗重逢。在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秒,沈放舟清楚地听见了身后人的低语。

    “早点回来。”

    其实年轻的门主也很可爱的。

    沈放舟心想,决定回去后要做两碗汤圆,不过桂花汤圆她做的还不是特别好,要不要借一点外力来帮帮自己

    “嘀——”

    惊醒她的是汽车的鸣笛声。

    是真的鸣笛声。

    沈放舟愣在原地,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清楚地听见远处司机不耐烦地呵斥声:“我说前面那个白车你走不走啊?”

    “刚打了个电话,马上走马上走,不好意思耽误您了!”

    “行吧,快点啊。”

    苍穹上摇曳过成群的信鸽,这的确是钢筋铁骨的城市。高楼大厦矗立在穹顶之下,呼啸的车流在高架路上拖曳出高速气流,街头则挤满了神色匆匆的行人,都翘首以盼等着下一个绿灯。

    这就、这就回来了?

    沈放舟呆呆地愣在原地,这时口袋里响起阔别三年的音乐,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取出振动的手机,操作都无措。

    来电:堂姐。

    等一下堂姐是哪位来着?不是不是停一下,她在这个世界真有堂姐吗?

    电话却已经接通了。

    迎面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地球的欢迎礼真是别具一格。沈临熙在手机那头简直是暴怒:

    “沈放舟你能不能靠谱一点?!三个礼拜了!整整三个礼拜了!当初谁说第二天就马上帮忙搭桥引线联系你老师的?贺姨说你去旅游了,好家伙,您是去月球啦?”

    “三个礼拜?”

    “或者说二十一天,亲爱的妹妹你希望我换个什么说法——你知道你姐姐我这五百零四个小时是是怎么过来的吗?这十三万分钟我无时无刻不想念您呢喂喂,不是,你说句话啊”

    电话无声,唯有呆在原地的沈放舟怔怔地看着故乡。

    第76章 当场发现

    许久许久, 电话那端都没有再传来沈放舟的动静,唯有汽笛与风声依旧。沈临熙还真有点慌了,她喂喂两声:“舟舟?”

    “”

    老天, 她不会真把人骂傻了吧?不应该啊, 她这个口气连家里养的小猫都降伏不住,每次都还得劳烦老婆亲自上阵降妖除魔——那怎么堂妹一句话都不说?

    沈临熙心里咯噔一声, 忽然而然语气就甜腻得涨满亲热的关怀:“哎呀舟舟, 你是不是,是不是这一个月被坏女、不是,被坏人骗啦?没事儿哈,咱们刚步入社会没几年,受点小挫折都无伤大雅,不敢跟姑妈说跟我说, 是被骗财了还是骗色了?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槛,舟舟啊你得——嘟嘟嘟。”

    沈临熙:“???”

    她伸手看了眼漆黑的手机屏幕,这才反应过来是被挂电话了。沈临熙咬牙切齿地刚要穿上衣服杀到沈放舟家里,却就在这时,手机又进了一条信息。

    舟舟:“姐我有事比较忙, 等事情解决了再来找你道歉。”

    舟舟:“对了我没被骗!不过我有女朋友了是真的, 到时候请你吃饭噢!”

    一天两天地全世界瞎跑钻墓地进丛林的, 你哪来的女朋友?

    沈临熙怜悯地摇摇头,心想完了,孩子还是被骗了。

    *

    沈放舟挂掉电话依旧傻在原地,穿越前看得那本烂尾破书《鹤行天》还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演, 作者沈知音五个字简直挥之不去。

    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再度抬头, 此时此刻已经快到夜晚,但四周亮起的不再是灵烛与石灯, 亮黄色的路灯一瞬齐开,快速公交在高架路上穿梭,大概是又有一班地铁到站,远处的轨道口涌出新的人群。

    沈放舟心说这应该不是做梦。

    她在原地立了很久,等生锈的大脑开始缓缓地把三年前的记忆翻转出来,沈放舟才迷迷糊糊地记起了一点回家的路线。

    好像还有点远。

    不得不说修仙界有些东西还是比地球方便,沈放舟抬抬手下意识想要御剑,却在拔出尽穹苍的最后一秒火速清醒,把这九柄管制刀具唰得一声退回去。

    嗯得自己走路回去了。

    沈放舟叹口气却步履悠悠,经过短暂的愕然、混乱与不解后,她此刻的心情颇为舒缓,虽然在地球她只是消失了不到一个月,但记忆中她却与此方世界阔别了整整三年。

    新江市的一草一木依旧,全息游戏公司投放的宣传片还在公交车站大屏上滚动播放,沈放舟买了根冰淇淋——虽然不爱吃甜食但这种时候总需要一点低温食物来让大脑保持清醒。

    从修仙界保持的金铢支付习惯还没改过来,沈放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子时摆摊老奶奶简直都茫然了,最后还得感谢好心的路人姐姐,堪称手把手帮忙完成移动支付且流程熟稔像是操作过千百回,沈放舟刚想说谢谢您我只是有点忘了,转头就看到了这位姐姐尚未摘下的工牌:

    宛平南路600号精神卫生中心

    沈放舟:“也不是不行。”

    等冰淇淋舔完、蛋筒脆壳也咬完后,沈放舟就犹豫着把纸巾丢进家门口的垃圾桶。

    庭院里的蔷薇开得依旧鲜艳,怎么看都不像假的,而老妈的车正停在门前,引擎盖甚至还余留几分高温,沈知音大概是刚刚回家,所以沈放舟抬眼就正好看到客厅的灯倏然亮起,恍惚中甚至能听到贺浮的温声。

    沈放舟胡乱地抹了一下眼眶,哪怕只是三年,眼前这一幕却恍如隔世,叫她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妈妈和母亲,正无比真切地活着。

    不再犹豫了,沈放舟小心翼翼地站到大门前,此时此刻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何为近乡情更怯,她深呼一口气握住门把,然后推开——

    “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心神不宁的,静不下去心就干脆早点回来——领结又扯住了,能不能烦请尊敬的陛下帮个忙?”

    “好好说话,真是的。”

    贺浮瞥了一眼得寸进尺的沈知音,一边伸手帮爱人解下外套,一边拍拍她手背语气责怪:“都怪你改不了的坏习惯,你知不知道舟舟之前还拐弯抹角地来问这些奇怪称呼?”

    沈知音表情无辜:“下次你告诉她我们在玩那叫什么来着,上次我姐还和我说呢,噢噢噢cosplay——诶等等。”

    也许是察觉到了身后挤入的寒风,沈知音回头,下一秒就看见了立在门口呆呆的沈放舟,她哎呦一声笑起来:“舟舟回来啦?”

    沈放舟傻在门口,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熟悉是因为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陌生是因为现在这个三年不见的家像闹鬼。

    没人握着的洗地机打破牛顿的棺材板,从地上自己立起来嗡嗡地打扫客厅;远处灶台上的粥锅则自己掀了盖往小碗里倒粥,平底锅里的小黄花鱼主动地翻身煎着自己顺带往身上撒孜然辣椒五香粉,而贺浮的确是亲手接过的沈知音外套,但脖颈处那团散乱的领带却是自己在解着自己。

    沈放舟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少年的自己在主动要求分担家务累得满头大汗时,老妈和母亲会投来像看小傻子一样的怜悯目光。

    “所以这就是,家里二十年不扫地也那么干净的原因?”

    “小傻子看来终于明白了。”

    殷知慎哈哈大笑:“别说我当初没拦着你。”

    扶鹤比起殷知慎还是靠谱一些的,她催动灵气取来晚上的饭菜,依旧像平常那样轻松地笑起来:“舟舟晚上吃了饭么?”

    沈放舟下意识摇摇头,她往前一步刚准备说谢谢妈妈我喝半碗粥就好了,就见扶鹤柔柔一笑,施施然地转去餐桌:

    “那就先饿着吧,没做你那份。”

    沈放舟:“???”

    扶鹤回头狡黠一笑:“好歹也是元婴修士,饿一顿也没事——我和你母亲可不行。”

    “有什么想问的先自己想清楚,”殷知慎笑眯眯地坐在饭桌旁,语气轻松,“等你饥肠辘辘的母亲们吃完饭再来开口,你妈忙了一天要饿坏了。”

    沈放舟呆呆地点点头,心说这好像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我们难道不应该严肃地坐在一起谈论起关于明珣和三界生死的大事吗,但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小黄鱼真的有那么香么?

    人间匆匆二十年,三界却已千载岁月。当年堪作立书成传的旧事盛举都已湮灭在无声的岁月中,无论是当年一剑斩苍穹的傲然剑客,还是曾经转战三千里平定妖都的魔主,曾经的绝然风华都悄然褪色,哪怕是故事中的主角亦将刀光剑影毫不在意地隐藏到记忆的最边缘,任凭其与风霜一同消弭在苍云里。

    殷知慎与扶鹤只是静静地吃着晚饭,用砂锅煲出米花的白粥与煎至焦黄的小鱼就足以抚平一切。沈放舟坐在她们身边,能清楚地听见两人的随口闲言,饭桌上时不时有轻微的笑声飘出,是很平常但踏实的幸福。

    “好了。”

    殷知慎敲敲桌子把吃的一干二净的锅碗瓢盆都送进水池,这才抬头去看阔别已久的女儿,也许是能预料到另一个世界的波谲云诡,她伸手笑眯眯的:“先抱一抱吧,我和你妈妈也很想你了。”

    话音刚落怀中就撞进真的只是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一声不吭的女儿,半晌,沈放舟才别别扭扭道:“想我还刚刚晾我那么久”

    扶鹤拍拍她后背,嗯了一声言语像开玩笑:“谅解一下两位老年人的心情?医生都说我们这个岁数不能有太多情绪起伏了,刚看到你的时候妈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给我们一点缓冲时间。”

    “我可没看出来。”

    沈放舟起身,语气却依旧闷闷的。

    “好了,先和我们讲讲三界的事情?”殷知慎摸摸女儿的脑袋,“一千多年了,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东西沈放舟堪称倒背如流,从明珣被封印,天机门主为尽快求得真仙境而分魂开始说起,被收为剑阁掌门之徒、闯入藏锋之境诛杀明珣,跌落一十三州唤醒尽穹苍

    也许是因为看见了曾经的锻剑主与体内鹤羽的主人,尽穹苍倏地闪烁起来,像是别样的欢迎曲。

    “真让你把剑拿回来了啊?”殷知慎拍拍剑匣有点高兴,“看起来我和你妈妈预测的都还差不多,唯一让我有点没想到的是,尽穹苍居然回来了,干得漂亮。”

    沈放舟哼了一声避开殷知慎试图揉乱她头发的手,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等等,你不是在《鹤行天》里写明了一切吗?我还以为你和妈妈能看到仙界。”

    “那本书纯粹是我推演的结果,”扶鹤笑笑,“但我的卦术不如小谢精准,我也很难保证这些事一定就会发生。更何况,《鹤行天》原本就是用来给你做心里铺垫的,以免你回去后无从下手。”

    “那当初你们是怎么到地球的?二十年后又送我回去的原因是还有系统究竟是AI还是器灵”

    话音未落,许久未见的系统终于出声了,大概是因为这次有两个靠山在场,所以开口都傲气十足:

    “本鹤才不是AI那种东西,我是机关长生鹤的器灵!”

    虚空中隐约显出一只长生鹤的虚影,系统骄傲地抬起头颅:“我可是陛下和掌门打造的第一只长生鹤,当年在妖宫陪着你和纣寒长大,功劳苦劳要什么有什么!”

    沈放舟差点没笑出声:“那我怎么问什么你都推推搡搡的,我差点都以为你是天道或者明珣派来的坏人了。”

    “还不是因为我和你一起来了地球,严格算起来都不是仙界器灵了,”长生鹤哀怨道,“我说多也是要遭天道雷劈的好不好?”

    “所以就让天道来劈我?

    殷知慎笑起来:“好了舟舟,你饶了它罢。当初它带着你坠入地球时明珣也分出黑魂赶了上来,如果不是它,大概你的神识早就被明珣占据了。”

    “真的很惊险,”系统强调道,“还记得白玉庭院那枚玉佩吗?它本来是陛下给我找的新的寄存体,打算系在你身上的,就因为被明珣侵占,才被我丢在藏锋之境中。”

    沈放舟敷衍地安抚了几句系统,假装没看到咬牙切齿要扑上来打她的器灵:“这样说的话,藏锋之境是地球的入口?”

    “嗯,可以这样说。黄泉山不仅是一座颠倒之山,也是一座因为承载灵气太多而空间扭曲的天生传送阵,当初我和你妈妈在藏锋之境时其实已经来过一次地球——你看到我的标记了吗?”

    “那枚,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对,”扶鹤笑起来,“我们掉落在了一所学校里,索性就把听见的第一句话作为标记。原本后来想在剑阁开辟一处传送阵作为稳定通道,方便带着你们玩的,但后来地球的位置很难找到,就不了了之。”

    沈放舟呼出一口气,这才彻底清楚了当年的一切。殷知慎坠入黄泉山,却因为曾去过地球而被幸运地拽入了新世界,扶鹤则在殷行昼的躯体被封印前救了女儿,在器灵的护佑下带着她躲进另一个空间。

    “那、为什么要在一千年后的节点把我送回去?”

    殷知慎叹口气:“因为命轨纠缠,只有你能亲手杀了明珣。古往今来从没有两个人占据一条命轨的事情,你如果不回去杀了明珣,到时候你、我和你妈妈、乃至天下苍生都会死在她手里。”

    扶鹤摸摸女儿,语气很坦然:“我和你母亲帮不了你们太多。她切割剑骨,我燃烧真元,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幸事。我和知慎现在的境界大概连金丹都不够,不过也足以扫扫地做做饭了。”

    说这话时曾经的掌门和魔帝语气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从只差一线即可登临大道的准仙倒退到筑基之境,殷知慎和扶鹤却也没什么遗憾。

    夙愿皆成,她们为三界亦竭尽全力,沈放舟和纣寒都已经长大,而她们得益于曾经的功德受三界反哺而保住性命与元寿,能够永远与爱人相守,此生的确别无所求。

    噢噢噢非要说的话,还有一点。

    殷知慎赶紧道:“话说回来,小谢如今怎么样了啊?当年她为了飞升闭关险些生出心魔,听你的意思她还没放下真仙,反而还真是分出一条魂魄磨砺心境去了?那她身体现在还好不好呀?”

    沈放舟心虚得不行,她干咳两声:“你、你,母亲你问那么多干嘛啊。”

    扶鹤也跟着叹口气,看起来是很放不下心:“我和你母亲和小谢认识的时候,当初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剑客呢,非要说我们也是看着她长大,把她当妹妹的。方才你语气中好像对她态度很一般,唉,舟舟,妈妈不强迫你,但是谢归晚也是你小姨呀,你要叫她师尊的。”

    沈放舟:“妈妈你别这样,我更不敢说话了。”

    殷知慎看着女儿支支吾吾的样子很难过:“所以你真的和她关系不好啊?怎么会呢,我特意安排系统任务就是想让你跟着小谢一起行事,安稳不说你俩还能互相照看一些,难道是我适得其反了?哎呀,当初她还要给你做长生鹤呢舟舟,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沈放舟心说我哪里是不喜欢,我是太喜欢了好么?

    她一边捂着长生鹤跃跃欲试往外秃噜的嘴一边维持笑容:“也不是,我和她关系,嗯,还挺好的。我们经常一起出生入死!我在一十三州都是她救的我。”

    “真的呀?”

    “比真金还真呢!”沈放舟坚定道,下一秒就左看看右看看试图让母亲有个缓冲,“但就是,关系有点太好了,以至于我们经常睡一间屋子——毕竟旅行中也不能保证有两个空房是吧?”

    殷知慎察觉到不对:“等等,舟舟你什么意思?”

    沈放舟闭眼:“意思是我和她在一起了。”

    殷知慎:“”

    扶鹤:“?”

    家里是长久的寂静,或者说,可以称之为死寂了。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殷知慎和扶鹤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紧接着就是茫然。

    沈放舟有点慌:“妈妈?母亲?你们还好吗?”

    扶鹤头晕目眩,扶住桌子强撑:“等下,你说的在一起是哪个在一起?舟舟你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你不会把——”

    沈放舟举手:“妈妈这个你放心,我还是能分清友情和爱情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当然她也很喜欢我啦。”

    “哦,挺好的,”扶鹤喃喃道,“好像这样你们俩的确能互相照看得更好就是,就是辈分似乎有点错乱。”

    “妈妈你精神会不会也有点错乱呢?”沈放舟小心翼翼,“我说的在一起是,你和母亲一样的在一起,等诸事平定后我还要请你们两个在我的婚书上盖印的”

    扶鹤明显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语气都飘飘:“啊,婚书、你们两个想的很远——挺好的、挺好的、忙点好啊忙点好”

    沈放舟戳戳系统忧心忡忡:“完蛋了,妈妈不会被我吓傻了吧。”

    沉默了许久许久的殷知慎却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沈放舟被吓了一跳,等她回神的时候波澜不惊的殷知慎就已经死死地抓住了她:

    “谢归晚什么时候过来?”

    “啊——”沈放舟迟疑,“那个,依照目前她现在的身体情况,门主好像暂时回不来。”

    “尽快好么?尽快,”殷知慎矜持地抿着唇角,沈放舟丝毫不怀疑如果放弃抵抗的话,她能看到嘴角扯到耳根的母亲,“还有婚宴也尽快,到时候一定会有拜高堂的环节吧?一定会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

    殷知慎一拍桌子哈哈大笑:“愿意,愿意!我等着谢归晚给我递茶哈哈哈哈!她也有今天,她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天哪——这不就是传说中冷漠毒舌的死对头为爱低头——光是想想她都要爽翻了。

    沈放舟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心想这个家好像真的要被一起送进宛平南路600号精神卫生中心了。

    家里鸡飞狗跳了一会儿——好在只是一小会儿,强行把殷知慎镇压回去的扶鹤表情难以言喻,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放舟很谨慎地觑着两位母亲,看起来还是有点担心心脏病或者精神病什么的突然发作。

    扶鹤看到她神情反而笑起来:“好吧,我和你母亲的确不知道要说什么,祝你们感情稳定生活愉快?总之不要露出这种担心的眼神,我们又不是会反对的老迂腐。”

    殷知慎插话:“该有的称呼不叫的话可能还是会反对一会儿的——哎呦阿鹤你打我干什么?”

    “嗯嗯对不起对不起。”

    扶鹤嗯嗯两声就摸摸委屈的幼稚爱人,假装刚才是失手,她重新看向沈放舟:“不过我们要说的都说完了,总之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沈放舟迟疑一会儿,语气无奈:“没了,但是真要这么快赶走你们可怜的孩子?”

    “本来很想让你在家住一晚上,陪我们两个老年人吃吃饭的,”扶鹤笑起来,“可现在你也有恋人,地球的半日就是仙界的一个月,小谢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大概要等你等得很着急了。”

    险些忘了时间流速的事情!

    沈放舟心中一惊,离开剑阁时她还信誓旦旦地和门主说会早些回来,结果一眨眼就消失这么久。

    事情不妙,在门主眼里她这种行径太恶劣了,前一晚刚确定关系第二天就消失个一干二净——她怎么屡次背上始乱弃终的渣女名号?

    “那那那,那我怎么回去啊?家里有传送阵么?”沈放舟挠挠头,试图探寻地下室。

    “器灵可以带你回去。”

    殷知慎笑眯眯的:“既然还有人在等你就赶快走罢,等你杀掉明珣拿回命轨,你体内那十三道禁锢就可以彻底解开。到时候你至少也是准仙,稳定空间通道轻而易举,我等你带小谢回家哦。”

    是等着我带门主回来喊你吧。

    沈放舟有点无奈,不过这个家里谁也不是犹豫迟疑的性格,她干脆就伸手抓住器灵:“那我走啦?我努力半年内——哦不对,是三天内带门主回来找你们。”

    扶鹤笑笑:“也没那么着急,注意安全。”

    殷知慎随意挥了挥手:“快走吧,我还等着和你妈妈过二人世界。”

    母亲和妈妈的身影消失在灵气中,沈放舟哼了一声:“都多少年了!”

    只是语气抱怨,唇角还是重新翘起来,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方,被母亲和妈妈关怀的感觉都多少年依旧。

    真好啊,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者友情,一切对她重要的人都安然无恙地存活世间。沈放舟舒服地喟叹,已经做好了重见门主的准备。

    这么久了,她该怎么道声歉呢?

    空间隧道悄无声息,一转眼,沈放舟就已经立在了剑阁传送阵的门前,她呼吸着剑阁熟悉的空气,试探道:“前辈?门主?”

    长空中闪出一道熟悉的白影。

    几乎是看到眼前人的瞬间,沈放舟就笑起来:“抱歉回来的有些晚,前辈你还——”

    身体忽地就落入熟悉的怀抱中。

    “好么?”

    很久很久,年轻的谢归晚才低声:“我险些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正如千年前眼睁睁望着扶鹤消失一样,莫名其妙的气息全无,莫名其妙的再永远消失。有时谢归晚甚至觉得天道对她都称得上残忍,她所珍视的从来都留不住,但也许是这些年的沈放舟给了她一丝虚妄,才叫她生出原来可以说永远的错觉。

    但整整一个月没有音讯、没有线索

    白衣剑客垂眸,紧紧地抿着唇。

    因为在魔宫的那一晚,现在的云别尘亦拥有谢归晚的所有记忆,两人唯一的区别现在大概只剩下独属于年轻门主的那一丝傲娇和别扭了。

    所以安慰恋人也不需要犹豫,沈放舟抓住她衣角晃来晃去:“对不起,我没想到那边世界的半天会是仙界的一个月,叫你担心了,是我的错——主魂呢?”

    “她在昆仑山试图寻找当年阿鹤留下的手札,看一看有没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载,而我在这里看守。纣寒与你的师门也都很担心你——我和主魂本打算去找你的。”

    大概是因为方才流露出了一丝不太愿意承认的情态,云别尘开口都很小声:“你答应过我要早点回来的。”

    “是我的失误,应该给你留下一点传音符或者证明我还活着的东西的,”沈放舟也有点愧疚,她抬头吻了吻恋人的侧脸,“等等我们就回去罢。”

    “云前辈您休息——砰!”

    打破祥和气氛的是边映雪。

    温水与饭盒骤然坠落,边映雪看着远处亲亲热热的两个人神色茫然。

    那的确是和谢归晚在一起的沈放舟,也的确是不理世事,自诩门主好友的云别尘,更的确是衣衫不整地拥在一起简直要光天化日之下滚到什么地方的门主的恋人与门主的友人。

    边映雪双手颤抖:“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第77章 真真假假

    沈放舟:“”

    云别尘:“”

    沈放舟躲进云别尘身后, 右手扯她袖子疯狂暗示:“你去解释,你是前辈你去解释。”

    “分魂的事情不能告诉旁人,否则我这一百年的修为就要告破了, ”云别尘干咳两声把沈放舟的手扒拉下去, “就这样。”

    沈放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那我怎么办???”

    云别尘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你就假装是自己品德败坏罢。”

    还没等沈放舟来得及谴责云别尘说你怎么能这样,反应过来的边映雪已经冲到了她们面前。

    “沈放舟!!!”

    边映雪真的是气得全身上下都颤抖, 只觉血液都在倒流, 依旧不敢置信:“你在干什么?!”

    被迫前往一线战场的沈放舟眼神飘忽:“就是、就是我看云前辈眼睛里有灰,就干脆帮她吹一吹——哎呀我这话好押韵噢,师姐你怎么来啦。”

    边映雪看到沈放舟的神情瞬间心如死灰,悬着的那一点可能彻底死了,如果真是误会,师妹绝对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天哪——

    边映雪只觉头晕目眩, 品德败坏不知廉耻伤风败俗作风从来清正的大师姐简直暴怒: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骗我?沈放舟,你在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还有云前辈,不,云别尘,这是你好友的心上人啊!”

    这等场面但凡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直接撕破挑明, 但大师姐边映雪不一样, 这么多年了她一向以长姐的身份对待沈放舟, 眼看师妹成长的如此刚正不阿也是很欣慰的。

    谁知道

    沈放舟慌张抬头想解释,然而一抬头就对上师姐通红的眼眶——完了,真把人气坏了,刹那间沈放舟脑袋转得如飞轮, 赶紧推卸责任:“不是, 师姐你听我说。这是——这是门主让我做的!”

    云别尘:“”

    边映雪:“???”

    “什么?”边映雪怀疑自己耳朵故障了,“等等你说什么?”

    沈放舟眼神委屈、抽抽哒哒:“是门主让我这样做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答应我的要求。”

    云别尘:“我看等记忆融合后你怎么对主魂解释。”

    边映雪却傻眼了:“你说,是门主让你、让你亲云前辈的?”

    沈放舟一边嗯嗯嗯一边戳云别尘示意她配合一下自己,高冷的白衣剑客顿了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对,我是她们感情的一部分。”

    两位人证供词一致,无可指摘没有错漏,边映雪呆在原地缓冲了很久很久,依旧不敢相信。

    她啊了一声:“那、那谢门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有什么好处吗?”

    无辜的沈放舟和云别尘摊手摇头:“可能她喜欢吧。”

    边映雪表情难以言喻,许久许久才开口:“谢门主的癖好还挺独特。”

    没办法继续说了,三者都你情我愿乐在其中,这还有什么她一个外人指摘的空间?边映雪张口欲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脆直接闭嘴。

    只是望向师妹的眼神含着歉疚与可怜。

    唉,为爱低头的可怜师妹。

    沈放舟看师姐态度有所缓和就马上从地上窜起来:“那什么,师姐我们出去罢,我大概清楚这处血祭阵的情况了,正好可以去师尊处禀报。”

    边映雪点点头,但语气迟疑:“不过,师妹,师姐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掌门收到传信言说门主晚间便到,你、你和云前辈还是注意一点罢。”

    沈放舟:“???”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想到晚间两个魂魄融合后自己的下场,沈放舟悲伤闭眼,心说我为这个家真是付出太多了。

    不过也仅仅是悲伤了一个晚上,此后的日子沈放舟过得就堪称逍遥自在了,诸事平定,只要杀掉明珣、飞升证道,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仙界一百二十门与魔界魔族都在倾尽全力地搜集明珣气息,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却依然一无所获。

    那么多的魂魄那么明显的力量,天上地下哪里能叫明珣藏起来?已经步入化神境的沈放舟,却隐约有个猜测。

    两界山山缘,魔界界碑。

    沈放舟和纣寒并肩而立,她对眼前的界碑与阵法并不陌生,半年前在徽州关,她就是在这里斩破终古十恨阵,从而被卷入——

    千年前的仙魔战场、异度空间。

    看来当初的明珣,就已经藏在这里了啊。

    沈放舟唇边泛起冷笑,无风自动,九歌剑匣忽地一齐狂震,余下的八柄神剑一瞬出鞘!仿佛冥冥之中在召唤着远去的第一柄剑:

    龙鸣。

    于是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纯粹的灰云满空,长风凛然长啸,发出犹如恶鬼般的尖锐哀鸣。

    “沈放舟,你竟然敢主动送上门来”

    半空中凭现一道咬牙切齿的恨声,倒塌的终古十恨阵逐渐幻化出湖面一样的涟漪,在一片难以言喻的虚妄中,熟悉的身影凭空而现。

    肩头处插着龙鸣剑的明珣冷冷地望来,由于九歌剑匣是出于殷知慎之手,所以这套长剑对明珣不止于斩断命轨,除非沈放舟,没人能把她从明珣的肩头拔下来。

    只是触及到明珣身体的那一刻,纣寒顿住了。

    龙鸣剑斜插肩头,只是伤口处竟结出像鲜活身躯一样的血痂,黑血层层渗出,血气泛腥鲜活。这不像是一具魂魄之身。

    这是一具真正的躯体。

    “你竟然吞噬了数万魂魄,只为凝结出一副真实的身躯,”沈放舟咬牙,“那是数万条此生再不可入轮回的生命,明珣——尔敢为祸苍生?!”

    “我早已经劝过你,不要试图再用剑客和苍生和我讲道理!”

    明珣咆哮,下一秒却毫不犹豫地握住魂魄状态的尽穹苍冲了出去。

    她一向很明确自己究竟在何处能赢何处不能赢,眼下躯体尚未成熟她并非真正的准仙,倘若谢归晚与分魂融合彻底,她就真的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杀了沈放舟抢夺掉她的躯体,那么未来乃至飞升的坦荡前路就已向她毫不犹豫地张开了怀抱!

    眼看明珣不计生死、甚至燃烧真元换取力量,沈放舟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她现在虽然是化神,但距离实力无限接近准仙的明珣仍有难以言喻的差距。

    不过幸好她和纣寒来得及时,倘若再晚上那么几天,也许面对的就是真正的准仙明珣了!

    黑魂尽穹苍剑上闪过一点寒光,灵力四溢几乎就要吞噬掉沈放舟整个人,千钧一发之际,终古恨出鞘,鎏金漆黑长剑猛然前倾,但听一声沉如古钟的轰声,明珣与纣寒厮杀在一处。

    “一千年了,师姐,这好像是我们初次交手罢”明珣哈哈大笑,“区区渡劫圆满,你也想拦住我?!”

    黑魂剑与终古恨切割千百次,纣寒不言不语却依旧落了下风。明珣望了望四周:“谢归晚、祁钰、燕归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儿,沈放舟,你的好门主难道不管你了么?”

    沈放舟冷笑:“废话少说,你不是要杀我么?”

    刹那间仅存的六道禁锢断裂三条,渡劫圆满灵气溢满经脉,天雷迫不及待地蓄力好似要降下惩罚,真正的尽穹苍再度出鞘,剑尖上流过一点寒光!

    明珣却怔在原地片刻,半晌,她如梦初醒哈哈大笑:“难道说,是谢归晚妄图飞升失败,其余人只能去收她的烂摊子了?”

    “这与你无关!”

    三柄剑刃交击,明珣却愈发兴奋,眼前两人的表现印证了猜测,既然发现了她那么仙盟绝对要倾尽一切来杀她,可眼前只有两个渡劫圆满。

    唯一的可能即是谢归晚飞升失败,其余渡劫都在与她引发的雷劫相抗,为了救谢归晚的命,沈放舟只能杀她来换取两人的一线生机。

    “原来真的是这样,原来谢归晚居然能把自己害死。”

    连续几剑击退曾经的师姐和师妹,眼看沈放舟已经无法阻止雷罚降临而被迫退回化神,明珣眼中却绽出兴奋的异样光彩,神识不受控制地出走,假如谢归晚真的飞升失败,那么她的计划现在就可

    这时却听一声巨响。

    剑光与刀影重合,归玉十二盘与天机十三筹齐振。大地吼叫着颤抖,宛如地龙翻身般的骨架一瞬开裂,崭新的终古十恨阵喷薄出万千光影!

    祁钰手执碎岩、切玉剑从姬浮光腰间出鞘、燕归南稳如磐石、司红泪执掌卦盘此间天地的所有渡劫同时出现,代替曾经的阵碑镇守出口。

    明珣脸色微僵,也就是在她意识到不对的一瞬,终古十恨阵结出的黑光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明珣见势不妙刚要逃跑,就在此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剑鸣。

    她猝然回头,一切却已经晚了,浩浩长空中凭现一点寒光,尽穹苍——陪伴白衣剑客纵横千年的尽穹苍出鞘,谢归晚手握阔别已久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将剑刃送入了明珣胸膛!

    准仙巅峰。

    嗤一声轻响,尽穹苍旋转着切割进入明珣的胸膛,明珣哇地吐出一口血:“你居然没有飞升——分魂百年的积累明明可以让你成功,这不是你渴求了一千年的东西吗!”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你已经不知道,我如今最渴求的究竟是什么了!”谢归晚神色凛然,就在结阵成功的这一瞬她猛地开口,“沈放舟!”

    沈放舟已经到了。

    谢归晚的尽穹苍钉入了明珣的胸膛,终古十恨阵已经可以封印掉明珣的力量,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再进一步杀掉明珣了,这凭空而掠的命轨之力,只有沈放舟才能亲手切断!

    刺入明珣肩膀的龙鸣剑颤抖数下,而后便在明珣的嘶吼声中猛地飞入沈放舟手中,下一秒,九歌剑匣九柄长剑一字排开,沈放舟前跃虎跳,她左手龙鸣,右手苍泽,毫不犹豫地将这两柄剑斩入了明珣的肩膀——

    “轰!”

    数万颗曾被掠夺的命星显出虚影,鲜血四溅明珣惨叫,有上千颗被吞噬的魂魄与命轨一齐断裂,肉眼可见的,明珣身上的灵力虚虚地落下去,而沈放舟的境界则在这一瞬轻而易举地迈入化神圆满!

    此消彼长,不过如此。

    也许是察觉到了这堪称违逆的一击,黑云齐压而天雷欲落,沈放舟不再犹豫,径直握住了沉山,重剑轰然落下,封锁住明珣脊背。

    明珣低吼:“沈放舟——相信我,杀了我,你绝对会后悔的!”

    “不杀你,我现在就要后悔!”

    沈放舟冷笑,右手拔出烛龙,这次却只是轻轻一抖就将这柄短小的快剑飞掷出去。

    烛龙旋转着斩入明珣的手腕,紧接着出鞘的就是踏浪,长剑彻底地贯穿明珣,带出黑魂凝结而成的内脏碎片。

    五柄神剑斩入明珣身躯,沈放舟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凭风、听雷、破渊余下三柄剑刺入明珣体内,哪怕它化作虚无的魂魄亦能紧紧地钉住明珣的命轨。

    四处寂静而天雷轰然,谢归晚立在终古十恨阵后静静地看着沈放舟,终于能结束一切的不真实感才漫上心头。

    结束吧,这桩恩怨蔓延千年危害三界苍生,谁都不能确保自己再能坚持一个千年了。

    谢归晚望着魂阵中的恋人,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九歌剑匣中八柄剑都已斩落,明珣痛苦地在阵法内蜷缩,在她身后,数万颗命星摇摇欲坠,数万枚灵魂欲入轮回。

    沈放舟丹田内的灵气则横冲直撞一路破开禁锢升入渡劫初期,失去灵力的支撑,明珣的身体则开始支离破碎,她咬着牙试图博取到最后一丝可能。

    “沈放舟你一定、你一定会后悔的”

    而执剑者只是冷笑。

    如要负剑阁之使命,这一剑可解万数苍生之苦;如要为此命之轨迹,这一剑可平升渡劫圆满换得门主与母亲友人平安。

    怎么会犹豫,又怎么会后悔?!

    沈放舟双手交握剑柄,高高地提起了尽穹苍。

    她冷冷地注视着明珣,再畅快不能地笑起来:

    “再见。”

    一瞬间尽穹苍斩入明珣心脏!残存的禁锢断裂,渡劫圆满甚至要涨入准仙的灵力蔓延在五脏六腑之中。在黑魂扭曲痛苦的咆哮声中,命星陨落、魂魄离身,千万年来明珣掠夺的命轨之力轰然消散,伴随着明珣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苟延残存的怨魂。

    沈放舟没有松开剑柄,九歌剑匣与终古十恨阵开始共鸣,层层天罚黑云中竟出现一道细小的金光。

    像是察觉到了感召,无数哀哀的魂魄飞入长空,消失在天道金光的尽头。

    无数本该进入沈放舟体内的命轨之力被她握散,修为从准仙一路倒退回化神,沈放舟轻声:

    “我生于千年之前,却只修行三年零八个月。命轨更改非苍生之错,仙人之力更非我所有。灵力不识真假,只因明珣身死而欲入我身。既如此,我斗胆折取这万千修为求魂魄复生,渡所有的亡魂越过忘川、换所有的怨魄再入轮回。”

    也就是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围绕她的万千灵力碎片都尽数消散在半空中,化作纯粹的甘霖,唤醒曾被明珣吞噬的魂魄,轻柔地将她们推向重启的轮回之河。

    司红泪哼了一声:“真仙之力都不要祁钰,你们剑阁之人真蠢。”

    祁钰哈哈大笑却很是得意:“我都告诉你了,我们剑客都是这样清正刚直,不避不退的。”

    边映雪在旁神色忧愁,非常烦恼要如何为正直的舟舟掩盖和云前辈的关系。

    唉。

    边映雪很难过,以后办婚宴这可怎么办啊,门主也不能在宾客面前让舟舟亲云前辈呀。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欢呼起来,剑阁的大师姐却却重重地叹口气,愁碎了一颗心。

    *

    按理说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辛辛苦苦修炼耕耘攀爬仙境的沈放舟却有点不解。

    “我说系统,那第一二三道禁锢怎么还在我丹田里啊?”

    明珣身死,同她搏斗过的系统倒是很高兴,高兴到自己偷偷出走庆祝了很多天,还不告诉沈放舟,以至于叫沈放舟以为她差点死了。

    系统懒洋洋的:“那东西和明珣的力量无关,算是当年天道给你落下的禁锢,以免明珣拿你的身体危害苍生,要解开大概要等你成真仙罢。”

    沈放舟皱眉:“那我怎么也不能跟门主结契啊,婚书我写一封碎一封,我的心都快碎了。”

    “哎呀,你既然没解开那三道禁锢,你就还没彻底拿回此世中人的身份——还结契呢,你和门主腻歪在一起天道不降天雷都是看在你功德的份上开恩,这在天道眼里简直像跨越种族的爱情——嘬嘬嘬别着急。”

    “你骂谁小狗呢”

    沈放舟哼了一声,假装委屈地扑进谢归晚怀里夹着嗓子告状要好处:“门主长生鹤又欺负我。”

    系统:“天道怎么不劈死你个混蛋呢。”

    不管怎样,但这桩绵延千年的旧事总算了结,无论是要建立起稳定的空间隧道回到地球还是能正大光明地同门主说一句喜欢,这两件事都得等她成真仙境才能做了。

    但对于沈放舟来说真仙境并非多么困难,抛去天资不算,光是她体内的那三道禁锢就足以叫天道对她生些许愧意,更何况当年她当年以命轨之力换取魂魄入忘川也算功德一件。

    用系统的话,buff叠满了,她再不飞升都对不起勤勤恳恳的系统本人。

    沈放舟也没有太纠结这些事,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心满意足了。修行之余她有大把的时间和门主厮混——不是,一起美好地独处。

    谢归晚只差最后一关便能成就真仙,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还是不会选择闭关飞升。三界事了,两人索性就去了凡界,一十三州广袤,足以游山玩水许多年。

    对于现在的沈放舟和谢归晚来说,除去修炼,大概就没有比享受与恋人相伴的时光更重要的事情了。

    转眼就匆匆五年。

    烛灯昏黄,沈放舟小心地握着楼重赠予的刀绢——这家伙就是个别扭鬼,一边说着自己买去一边帮沈放舟备齐了刀绢。

    沾上些许桐油而抹过剑刃,破渊就能焕新如初,沈放舟哼着小曲地拿出尽穹苍,这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她抬头,原本趴在床头读着书的门主正静静地望着她。

    于是就微微起身,仰头自然而然地与恋人交换一个吻。

    沈放舟眨眨眼:“就差最后一柄剑了,我马上上床睡觉。”

    谢归晚把头缩回去,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哎呦,门主不高兴了!

    这还哪有功夫管剑啊,沈放舟三下五除二就把尽穹苍原本的精致按摩spa服务改成快速体验套餐,收起尽穹苍后就赶快往床上一扑,可怜巴巴地凑到门主身边,语气很软:

    “怎么啦?你别不理我呀门主。”

    尽穹苍:你能理理我吗?

    谢归晚把头又转过去,没说话。

    沈放舟就干脆往她那凑,这亲亲那蹭蹭,黏黏糊糊地真是惹人烦。

    “门主,门主——”

    “谢归晚、谢归晚——”

    “理理我,理理我——”

    “又来这套。”

    谢归晚还是没忍住,她从床上坐起来叹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隐约的担忧:“我还是担心你飞升的事情总觉得,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重新拿回自己的大半命轨,沈放舟修炼的速度不可不谓惊人,匆匆五年她就已经成为了如今三界最年轻的渡劫圆满,再抑制不住身体内的灵力,沈放舟觉得时机已到,准备渡劫成为准仙。

    按照系统的说法,成为准仙后距离真仙也不过只差一线心境圆满,以她如今的功德足可以一鼓作气,在明日的剑阁渡劫台上直达准仙。

    “别担心太多,明珣死了足足五年,三界中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我,”沈放舟又亲了亲门主的侧脸,轻声哄她,“五年了,再不飞升我母亲都要等着急了,况且——我还等着回来与你结契,我还欠你一句话没说呢。”

    这话倒说的没错,没有明珣阻碍,身有天道功德,沈放舟明日飞升都可以用顺理成章来形容了。

    也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谢归晚轻轻按住了心口:“罢了,也许是我疑神疑鬼。”

    “这么大的事情,换我也会多想,”沈放舟摩挲着恋人的掌心,“你不要责怪自己,如果真是睡不着——我们随便聊聊。”

    “聊什么?”

    沈放舟假装想了很久:“比如婚宴上的宾客名单和酒菜品类?”

    “都盘算过多少次了”

    谢归晚有点无奈,但看着这样眼眸亮亮、满心都是她的恋人也很难不笑起来。

    于是就吹灭薄灯,月影朦胧,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里是沈放舟在剑阁的府邸,于是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地谈起当初的蛊毒来。

    “说起来我还得专程去感谢感谢纣煦?”沈放舟握住恋人的手,“要不是它,我大概一辈子都想不清自己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

    谢归晚哼笑:“你还说?当初在白玉庭院里你几乎要气死我了。”

    “那不是时局所迫?”沈放舟笑起来,“当初我第二天看到你不在这里时,一样也要被吓死了,生怕你生了我的气——诶等等。”

    沈放舟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忽略的事情了,她语气好奇:“所以门主,当初你急着离开究竟是因为什么?”

    谢归晚打了个哈欠:“当初我算错了一卦,也没什么。”

    “所以呢?”沈放舟不知怎地心中就浮起奇怪的预感,她按下心中疑惑,干脆开口。

    谢归晚唔了一声根本没在意:“当初天道叫我杀了你,现在看来,也许是它将你和明珣的命轨计算错误了。”

    天道叫谢归晚杀了她。

    脑子轰隆一声巨响,沈放舟却僵在原地,如坠冰窖。

    系统引导下推翻的界碑、黑影出现时系统消失的声音、因为与门主情热所有短暂暴露的命轨真相、充满黑气的玉佩、扶鹤感慨当初险些被侵占的殷行昼、黑魂临死前的大笑声

    你会后悔的。

    沈放舟颤抖着呼喊系统,却唤出的,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名字。

    “明珣”

    “”

    许久许久,系统才给予她一声浓浓的叹息。

    “哎呀呀,怎么会是这个节骨眼被你发现了呢?”系统,或者说,明珣低低的笑起来,言语间写满恶意,“我说过了,舟舟,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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