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英的通报声中,李世民、李淳风、孙思邈,都围了上去。
只看见李承乾睁开双眼,眼中都是清明之色,半点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也没有骤然清醒的迷茫。
李承乾见自家父皇正坐在床榻边,挣扎着试着将自己给撑起来行礼。但是这两天李承乾实在躺的太久,身体着实有些僵硬,一使劲差点摔下床榻。
好在李世民眼疾手快,提住李承乾的肩,李承乾这才没咕噜咕噜滚下去。
李世民心疼地看着李承乾,如同看着一个易碎娃娃一般。李承乾也感受到了李世民难得的关怀,顿时乖巧了下来。
李世民责备道:“你这才刚醒,急着起来做什么?”
李承乾眼中的光黯淡了些,道:“儿臣身为储君,是天下万民之表率。父皇亲自前来看望儿臣,儿臣卧榻不起,乃是失礼。”
“都这个时候了,拘什么礼。这点上你学学你四弟,大事上不失礼就行了。”李世民蹙着眉教导,说道,“躺下,让孙道长给你诊诊脉,瞧一瞧。”
李世民就仿佛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本意明明是好的,心中明明是关心担忧,说出口就变成了责怪比较。
李承乾眼中的光又散了许多,默默重新躺回到榻上,任由孙思邈摆布。
孙思邈也只是象征性的诊了诊,毕竟李承乾本来就没什么事情。诊脉的速度很快,孙思邈立刻确认了已经有的答案,同时嘱咐了两句:“殿下没有任何问题。但殿下昏睡多时,近来饮食上小心一些,最好用一些清淡流食。”
而此刻温希文正在心里吐槽着李世民: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人家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诶,人家是想给你行礼,不是要刺杀你啊!这都要骂,这都要骂。
是不是当皇帝的情商都低,这个时候不应该安慰安慰他吗?哪有这个时候,拿出李泰比较的啊。
人家明显心情不好,说点好话哄哄他是会死还是怎么的。想要提意见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提吧?
怪不得长孙皇后去世后叛逆成那个样子,娘死了爹不疼,老师们还逼他做这做那,这不疯才怪呢。
都怀疑李承乾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温希文的心声中对李世民有诸多不敬之语。李承乾听着这些话,理智告诉君臣父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但他无法忽视掉自己心中的痛快。
自他出生以来,就被众人所期待着。作为秦王的嫡长子,秦王世子,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他三岁开蒙,请来教导他的老师都是大儒名家,要求不可谓不严苛。武德九年,自己的亲爹发动玄武门之变登上帝位,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皇太子,未来继承的是天下九五至尊高位。
所有人都觉得,皇太子就应该是个完美的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还要礼贤下士,虚心纳谏,上孝父母,下悌兄弟。普通人有其中一两个,已经是优才,而皇太子全都要。
非常不巧,李承乾又遇上了李世民这种千古一帝。他的老师们在教他的时候,都是陛下怎么样,陛下怎么样。
而一旦他做错一点小事,老师们都会疾言厉色地死谏,仿佛他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一般。
虽然大多数时候老师们说的都是对的,李承乾也知道老师们说的对,但李承乾每次听到这种话,都有一种莫名的压抑,仿佛自己是活在了“陛下”的阴影之中。只要自己和“陛下”有一点不同,自己就是错的。
李承乾没有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他作为太子,受到这样的对待是理所应当的。只需要将心里那一点点不满,那一点点委屈,忽略掉,他就会成为父皇与大家心目中的完美太子。
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李承乾开不开心。
而温希文是第一个考虑到的。
李承乾的眸子亮了亮,向温希文投去温柔的目光。
李世民也注意到了李承乾的眼神,也看了看温希文,想到:看起来乾儿挺喜欢温氏。温氏大家的秘术,温氏必然知道不少,一个酒精就堪称惊艳。要不要私下让乾儿多套一些出来,这样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温希文也感受到了两位的目光,发现莫名其妙的被关注了,连忙低下头装乖巧,避开两位的目光,并且在心中吐槽到:看我干嘛,我啥也没干啊。家人们谁懂啊,这样看人会把人看出鸡皮疙瘩来的。
李承乾决定帮温希文解解围,假装咳了几声。
李世民这回说话正常些了:“可是冷了?”说着将盖在李承乾身上的被子掖了掖。
李承乾便随便乱回了个:“刚刚可能过一阵风,是有些冷。”
李世民转头一看,门窗都是紧紧闭着,心下疑惑:哪来的过堂风?然后又想到,永昌殿自李承乾住进来,就没有修缮过,莫不是漏风了?便道:“东宫按年份,确实该好好修缮一下了。过阵子与工部议一议,让户部拨点银子给你。”
李承乾也没想,李世民跳跃的思想立刻就蹦到了修缮东宫上。再想起之前李世民想要造宫殿被魏征喷的体无完肤,还以为是父皇对自己的考验,于是李承乾道:“儿臣以为不妥。近几年大唐气候祥和,五谷丰登,有兴盛之象。虽有积余,但依旧不可奢靡铺张。今年户部进账较之去岁略有增多,而支出庞大,所剩并不多。儿臣前些时候见仍有百姓居破屋陋室,而东宫修缮所费可盖百余瓦房。儿臣如何能见百姓受苦而心安理得享受华贵新屋呢?”
李承乾这段话都用上了朝堂奏对的话术,活生生把寝殿给说成了大殿。
李世民听完这段话,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你说的百姓之事也在理,那便先算了。”
温希文本来听着听着,还觉得李世民这个父亲虽然说话不行,好歹行动还是可以。但是听到最后,温希文脸上的黑线都要掉地上来了:东宫修缮不能用国库,还不能用私库吗?就是不想给!
李承乾听着这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温希文,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只见的搅动,依然显示出他内心的纠结。
李世民敏锐地发现了他儿子的走神,即使只是一瞬,也被李世民捕捉到了:他就这么喜欢温氏吗,跟朕说话都要看看温氏。虽然温氏入东宫的位分不低,但到底是侧室,怎么越也越不过正室去。如此娇宠温氏,恐有隐患。
李世民不满地喊了一声:“承乾。”不满意他的走神,不满意他的偏向。
李承乾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称呼的变化。根据李承乾之前的经验,李世民喊“乾儿”的时候,都是比较关心的时候。而李世民喊“承乾”的时候,便是不满了。
李世民可能也意识到了,对一个还在卧床休息的可疑病患这么说话,是有些过分的,所以放缓了语气,旁敲侧击道:“乾儿,你在昏睡不知道,你的太子妃有孕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当要多上些心,爱护太子妃。”
李承乾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李世民见李承乾是这个态度,便问道:“你不惊讶?”
李承乾点点头,徐徐解释道:“儿臣虽昏睡着,但意识却是清醒的,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儿臣都知道。”
李世民更加惊讶了:“你都听得见?”
李承乾又点点头:“儿臣也这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臣昏睡着的时候,仿佛灵魂离体一般,飘离在空中,父皇,孙道长与李道长,还有太子妃,温良娣,蒋昭训,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看得见,也听的着。起初本以为是梦,但是儿臣醒了之后,却与梦完全接上了,这才知晓这不是梦。”
李世民没有经历过,更加不理解,便问李淳风:“太子这是?”
李淳风自然也没有遇见过,只是:“殿下这种情况,臣确实闻所未闻,更何况见。只是殿下昨日来过一次道观,袁师说,殿下似是得了大机缘,可能是这番缘故。”
“大机缘?是何机缘?”
“天机不可泄露,陛下。”李淳风闭眼道。
“那是好是坏,总能说吧。”李世民被吊起了胃口,非常想知道这个机缘是什么,“或者,对大唐是好是坏?”
“既是机缘,便是变化,变是不变,不变是变。变化没有好坏,只看怎么看他,运用他。”李淳风含糊其辞,并不明说。
李世民忽然又问道:“与温氏有关吗?”
“有关。”李淳风顿了顿,见到李世民忽然发出精光的眼睛,才接着说,“与天下万民皆有关。”
温希文缩在角落:好坏哦……
李世民也知道这种所谓的机缘,所谓的气运,只要说了,就会产生变量,就会影响结果。李淳风这么说就是不想明说,李世民只好不再追问下去,转而看到李承乾神色恹恹的,还是心软了。
只是让李世民以皇帝至尊降下身段是不可能的,只能旁敲侧击道:“太子妃有孕不宜劳累,近些时候就让温氏来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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