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知所踪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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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注定是历史上不平凡的一年。
按照朱九真的吩咐, 卫璧之后先是把被囚禁多年的谢逊放出来送到了眼线遍布的丐帮的地盘内,故意让其发现,等谢逊落到丐帮手上后, 汝阳王府隐藏在丐帮的奸细自然也就知道了。
很快赵敏就再次离开大都, 再后来江湖上就开始出现了少林寺关押了金毛狮王的消息。
许多江湖人纷纷涌向少林,为此少林特意召开屠狮大会。
与此同时就在赵敏离京不久, 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加快了清洗元帝近臣的速度,在同年嗾使同党搠思监掀起大狱,以谋反罪逮捕元帝母舅老的沙、不肯同流合污的汉人宰相贺惟一之子也先忽都、也先忽都部将脱欢等人。
锻炼其狱, 连逮不已。
元帝虽然昏庸, 但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于是颁诏大赦, 但搠思监却篡改诏书, 唯独不赦免老的沙,最后老的沙在卫璧暗中帮助下从牢狱中逃出离开京城。
此时元朝境内起义并发,朝廷无力镇压, 只能依靠地主武装,大多军阀由此诞生壮大。
而当时势力最大的主要有两支,其中一支就是以察罕帖木儿和扩廓帖木儿父子为主的汝阳王府,一支则是答失八都鲁和孛罗帖木儿父子为主的毓德王府。
两支军阀各拥强兵于外,以权势相轧, 衅隙遂成。
元帝比较偏向孛罗帖木儿, 而扩廓帖木儿则勾结皇太子,老的沙遭皇太子一党陷害, 出奔京城后便逃向了孛罗帖木儿的营中,此事元帝知晓并且还密令孛罗帖木儿保护老的沙。
然而此时朝堂中太子一党大势已成, 共同上谏要求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
孛罗帖木儿不肯答应,于是爱猷识理达腊心怀记恨针对,以孛罗帖木儿握兵跋扈以及藏匿老的沙等“逆臣”为由,削去其兵权。
之后爱猷识理达腊又陷害十八功臣家子孙,至此,爱猷识理达腊将元帝在朝中的羽翼全部剪除。
离“内禅”只有一步之遥了。
哈麻和雪雪兄弟暗中倒向了太子,这时候朱九真让卫璧一直去接触的哈麻妹夫秃鲁帖木儿暗地向元帝告发了内禅的阴谋,元帝虽然知道太子在朝中的动作,但只以为他是为了揽权,没想到他急切至此。
元帝大怒,说:“朕头未白,齿未落,遽谓我为老耶?”
元帝原本当场就想要贬斥哈麻,给太子一个警告,然而此时在旁的朱九真却劝他先暗中调查一二查明真相,说不得是奸臣挑拨,若为此伤了天家父子之情就得不偿失,要知道卫思皇后和戾太子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元帝经她温声细语一劝,也稍微冷静下来觉得不能轻举妄动。
他也将朱九真的话听了进去,却不是将自己当做悔之晚矣的汉武帝,而是觉得他一动作,说不得爱猷识理达腊就真要狗急跳墙学一回戾太子了,而他同样宫中也有奇皇后内应,他还真有可能成功!
于是元帝一边答应暗中调查,一边免不得宣召了禁军防备。
而另一头朱九真的人也飞快将元帝发现了“内禅”阴谋,大怒要兵围太子府的消息传给了爱猷识理达腊,爱猷识理达腊闻讯自然大惊失色,熟读汉家历史的他果然也想起了戾太子,很快就在幕僚的劝谏下决定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
于是,这一夜,大都皇城内火光和喊杀声不断,太子宫变被杀。
而此前被太子要求削去兵权的孛罗帖木儿亦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愚忠之臣,以“清君侧”为名发兵大都,谋易太子,恰好在此时兵临大都城下,在国舅卫璧大开城门的帮助下顺利进城。
孛罗帖木儿进宫,射杀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成功‘救驾’。
孛罗帖木儿入京后任右丞相,大权在握,他原本是朱九真一手扶持起来对付扩廓帖木儿的,这次能这么恰到好处地救驾而不在兵发大都的路上被元帝和太子得知,也多亏了朱九真遮掩耳目。
但这时孛罗帖木儿却逐渐想反过来控制她,朱九真对他的性情早有把握。
没几日漠北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起兵作乱,就像孛罗帖木儿当初一样悄无声息地直逼上都,并遣使告诉元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盍以国玺授我,我当自为之!”
阿鲁辉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两军相交,大都内血流成河,整座城池都毁灭于战火中,最后阿鲁辉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两败俱伤之际,红巾军攻入大都城内,大获全胜。
国破之际,元顺帝与朱皇后在皇宫中‘自焚’而死。
***
千里之外,少林寺屠狮大会终于落幕。
但紧接着迎接武林各门各派的是嵩山脚下围困少林寺的扩廓帖木儿率领的军队。
原来在得知了谢逊重新现身中原的消息后,赵敏就心生一计,故意让谢逊落在了少林寺手中,打算等武林众人齐聚少林寺后来个一网打尽,于是不久之后扩廓帖木儿就配合她的计划率军秘密来到少林寺附近。
这一仗对于扩廓帖木儿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尤其是他还特意带上了几门回回炮,但对于张无忌就艰难很多了,直到他从屠龙刀里取出了一份《武穆遗书》才从里面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但即便如此也是颇为艰难。
嵩山距离大都本就路途遥远,消息难以传达,大都城内的消息又被刻意封锁,便是有一二探子也被截杀,因此直到大都城被红巾军攻破,元帝和太子双双身死的消息才终于在这时传到了扩廓帖木儿这里。
闻讯扩廓帖木儿大惊失色,但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办,他没有时间继续在嵩山脚下继续耗下去了,只能放弃立刻带兵回援大都。
而元兵退去后,少林寺的众位也终于松了口气。
正疑惑,明教的探子也终于能进来报信了,一得知大都城破的消息,与扩廓帖木儿的反应不同,作为汉人的他们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即就在少林寺内大摆筵席庆祝,欢欣鼓舞。
张无忌当然也高兴,却一直很是心不在焉。
终于离开少林寺后他才有空去打听关于朱九真的消息,但只得到一个她和元帝自焚的结局,然而世人相信,张无忌却是万万不肯相信的,不管是出于他理智的分析还是他感情上的偏向。
甚至这种猜测在得到明教探子搜寻到的越来越详细的消息里得到了验证。
身在局中时看不清,但事后再一一复盘却很明显,太子逼宫、孛罗帖木儿的‘清君侧’、阿鲁辉帖木儿谋反三件事在短短数日内凑到一起实在是一件太过巧合的事情。
尤其是扩廓帖木儿作为唯一一方有能力阻止这场乱局的势力,却在关键时候来到了少林寺的深山之中,还有在大都城内两股兵力两败俱伤的时候恰到好处出现的红巾军。
张无忌在屠狮大会的时候因为只顾着救援义父没空多想,后来和谢逊见面交谈的时间也短暂,直到后来他又去少林寺拜访已经出家为僧的谢逊,才得知原来他已经被带出冰火岛被人囚禁三年了,最近突然被放出来。
谢逊目盲不知道囚禁他的是谁,但他一直被十香软筋散控制,显然里面就有汝阳王府的影子。
可扩廓帖木儿眼下显然是被人摆了一道。
尽管张无忌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但他心中却有一种无比笃定的预感这一切都是朱九真主导的,只有她在五年前得到了他亲手画给她的海图,只有她能得到汝阳王府的十香软筋散。
而且细想想她派人去冰火岛正好是她当上皇后的第二年……
那么眼下把谢逊放出来显然是朱九真对汝阳王府用的调虎离山之计的鱼饵,而她也成功了。
既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么她怎么会不安排好自己的后路?张无忌可不相信朱九真真会有那个身为一国之母的责任应该壮烈殉国的觉悟,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凭借她的武功轻易便能脱身。
张无忌想要找到她。
他接手明教教主之位本就是临危受命,眼下红巾军虽然是明教的分支,但发展的势头已超过明教本身,红巾军中自有与军队一起浴血奋战、更得信服的将领,张无忌无意争权,便悄然隐去。
临走前他还将当初从屠龙刀里得到的《武穆遗书》留下了。
峨眉掌门如今是周芷若,她原本武功不算多么高强,但这一回出现在屠狮大会上却是好生出了一次风头,而且身上佩戴的是失踪多年的倚天剑,张无忌原本不明白其变化的原因。
但眼下也大概猜到只怕屠龙刀和倚天剑原本都落到了朱九真的手里。
她是个聪明人,当初费尽心机从他这里骗出屠龙刀下落自然不可能是和江湖上其他被‘武林至尊’的流言蒙蔽的人一样,所以她应当是早就知道这双刀剑其中的秘密。
而且里面除了《武穆遗书》应当是还有其他神功秘籍。
所以《武穆遗书》是朱九真特意送到他手里的,她没说怎么安排,或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拿这份兵书有什么用处吧,便干脆把这个难题交到他手里,那也就是随他自己处置了。
之后的数年里,因为元朝皇帝和太子死地太过突然,且宫中皇子都在战乱中被杀,关于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迟迟未决,于是元朝各方军阀都推举出一名偏远宗室为主,陷入混战,蒙古势力如同一盘散沙。
其中以扩廓帖木儿势力最大,能力最强,原本应该由他来做力挽狂澜的领头羊,但他为人恃才傲物,早年便与许多人生出嫌隙,各路军阀李思齐、张良弼乃至手下的关保、貉高等人纷纷与他对抗。
于是众叛亲离,也陷入窘境。
最后终究是汉人的势力占了上风,蒙古势力退入北方草原,却仍是各个部落各自为战无法凝聚,直到江山重铸,战乱逐渐平息,一直在这片战乱的大陆上寻找了好久的张无忌才终于在福建泉州得到了一点消息。
但却得知朱九真的家人在宫变之前就率领商队去往了海外。
于是,张无忌毅然决然也上了船。
***
在海外的另一片大陆上,随着一艘船的到来,一袭红衣的东方美人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她一经面世,绝世的容颜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她有着一头如东方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是那么神秘那么高贵,她雪白的肌肤是那样细腻,就像东方精美华贵的瓷器,看不到毛孔,身体带着淡淡的馨香。
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双那样美丽多情、摄心夺魄的动人眼眸,就像狐狸般的美人。
只要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她魔性般的魅力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最先得到她的是她所在的那个国家的一位年轻的伯爵,然后是地位更高的公爵,最后是王子、国王,他们无不为她着迷,甚至痴迷到狂热的地步,为了满足她奢靡的衣食住行,大肆挥霍国家的财富。
为了抢夺她的所有权,臣下叛乱、父子相残。
最后这个国家一片乌烟瘴气、民众怨念四起,邻国抓住机会侵略,占领了这个国家的土地,攻破了王宫,邻国的王继承了王宫中的财宝和美人。
他本应杀了那个引起国家动乱的美人,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就在王宫中种满像血一样鲜红的玫瑰的花园里,他亲眼见到那个身着红色丝绸比千千万万朵盛放的玫瑰还要娇艳美丽千倍万倍、无比动人心魄的美人后,他彻底沦陷了。
于是王国的命运再一次重演,这片才刚进行文艺复兴的大陆陷入了绵延数十年的战火中。
从普通的民众、富商、贵族最后到王宫,红衣的东方美人在整片大陆上声名远扬,他们无法准确翻译出她的名字,只能称呼她为“红皇后”“暴君女王”。
他们把她比作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是魔盒中打开的潘多拉。
不,她比海伦更美丽、比潘多拉更可怕。
因为最后整片大陆都沦为了在她手中的玩具,她放纵的乐园,她用最严苛的刑法,重用最邪恶最没有道德的奸诈之徒,压榨所有人的财富供自己穷奢极欲,让所有人成为她建造各种奇观的奴隶。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整片大陆上集结在一起反抗的起义军终于攻破红色的暴君所在的宫殿,里面却已经空无一人。
从此再也没人知道她的踪影。
后来有人传说她是地狱的撒旦派往人间的魔女莉莉丝,把人间搅地一团乱就回到了地狱。
第72章 血亲相残1[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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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时, 李青萝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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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天生是无父无母的,她当然也是如此,甚至更年幼时, 她的家庭称得上甚是美满。
父母情深爱重, 时而月下对剑,时而花前赋诗, 欢好弥笃。
她是他们最恩爱情浓时诞生的爱情结晶,他们对她这个独生的女儿爱若珍宝。
他们一家就这样隐居在深山间,不问世事, 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爹爹一日比一日沉迷于雕刻的玉像, 妈妈一日比一日不满,于是他们之间越来越多的争吵。
或者说是妈妈单方面的吵闹,爹爹只是不理她。
妈妈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她一气之下故意找了很多俊男来寻欢作乐, 爹爹终于生气了,却只是转身离开,仍然对妈妈不理不睬。
妈妈见爹爹无动于衷, 便迁怒于那些男宠,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失望之馀,更将爹爹的弟子勾引上手。
这一回爹爹再也无法不理会了,矛盾积攒到极致彻底爆发,爹爹大怒之下要杀了妈妈, 妈妈不得不奋力还击, 最终爹爹被打落悬崖,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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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生死不明后, 妈妈也离开不知所踪了。
只丢下年幼的李青萝仍然留在从前被称之为家如今只有一片清清冷冷没有半点生气的石洞里。
她站在石洞里,静静地注视着那尊罪魁祸首的玉像。
玉像是按照成人身高雕刻的, 她的年纪还太小,身量矮小,要想看清玉像的全貌必须非常努力地高高仰起头。
玉像当然是美丽的。
它是按照她妈妈的模样雕刻的,和她自己尚且稚嫩的眉眼也有些相像,起初妈妈以为这是爹爹准备给她的礼物,对此也是很高兴的。
玉像被雕刻地栩栩如生,它头上是真人的乌黑鬓发,身上淡黄色的绸衫随风微微拂动,由黑宝石雕成的眼眸光彩流转,像极了活人。
但它终究不是活人。
所以李青萝无法理解,明明是一模一样,比起活生生的妈妈,爹爹却更爱冷冰冰的玉像。
他宁愿整日与不会说话不会笑的玉像相对而坐,痴痴凝望,对会笑会说话的妈妈不理不睬,妈妈也无法理解,并难以克制地因爱生恨。
因此最后酿成了恩爱夫妻反目成仇,生死相向的悲剧。
“青萝……”
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李青萝转头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的是小师兄。
她的爹爹收了两个弟子,大师兄对爹爹最为敬重,知道妈妈的所作所为后愤然离去,如今只剩下小师兄还在了。
他就是那个被妈妈勾引的弟子。
他说,“你和我走吧,以后和我一起生活,我会照顾好你的。”
比起年长沉稳的大师兄,李青萝素来和机敏活泼的小师兄关系更亲近,他会从山外带各种新奇的礼物逗她玩,在爹爹妈妈争吵地厉害时会把她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
他性格急躁,但对她向来很好很有耐心。
李青萝相信他会照顾好她,以前父母大多时间就是把他交给他照顾的,况且八岁的她也很难独自在山间生活下去。
但她最终沉默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从前是从前,一切都变了,现在的小师兄是她的杀父仇人。
*
小师兄当然是有名字的,他叫丁春秋。
能让李秋水勾引,即便只是作为让无崖子生气的工具,他当然不会是个丑八怪,甚至他的容貌非常俊美,神清骨秀。
雅致的眉目几分天然桀骜不驯的邪气,越发风流倜傥。
此时他体贴地弯下腰蹲身在李青萝身边和她商量着她之后的去向,她的拒绝既在丁春秋的意料之中又让他有些意外。
他顿了顿,不禁问,“你恨我吗?”
琅嬛福地建在山中水下,头顶是一大块玉璧阻挡的碧湖,洞中光线昏暗,墙壁上长年镶嵌着大颗大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用来照明。
但附近这颗在之前的打斗中碎了一地。
李青萝就站在这一地晶莹之中,她本就是个极为玉雪可爱的孩子,夜明珠璀璨如星子的细碎光芒和头顶的玉璧湖光一起照耀在她小小的身躯。
让她就像个漂亮精致的冰雪娃娃。
她的神情也如冰雪一般,明明是年幼的孩子,眉目间却尽是清冷淡漠,一双比玉像黑宝石的眼睛更晶亮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又仿佛是其中积累的情绪太过沉重,以致于宛如乌云浓墨般看不清。
让人见了无端心头发闷。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脸上其实是很怪异的,李青萝也的确与寻常的孩童并不一样,她过于早慧。
逍遥派非天才不收,无崖子和李秋水已是万中无一的奇才,作为他们结合生下的女儿,李青萝的天资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不知何时,她笑的越来越少了。
甚至那日八岁的李青萝就站在角落里,阴影覆盖了她瘦小的身躯。
父母相杀,师徒相残。
她睁着一双又黑又沉的眼瞳安静到诡异地目睹着一切惨剧的发生,怀里抱着爹爹练手时给她雕刻的玲珑球,球上绑着的是妈妈亲手打的合欢络子。
不哭不笑,一言不发。
现下听到丁春秋的询问,她也是同样如此沉静又似忧伤地注视着他,孩童清澈透亮的瞳孔如明镜般清楚地倒映出他脸上不知是期待还是忐忑的神情。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最后她也没有开口作出任何回应,只是默然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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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兄突然问李青萝是否恨他。
她再聪慧,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其实并不理解父母之间情爱上的纠葛,但她并不懵懂,比如她清楚地知道爹爹是被妈妈和小师兄害了。
爹爹是亲人,害了他的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可是,妈妈同样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小师兄照顾她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本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但若是她的亲人相互残杀,两边都是亲人的血呢?李青萝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得出回答,起码现在还年幼的自己还想不清楚这实在太复杂的一切。
她也没法用言语说清自己内心的感受。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但小师兄要她跟着他走,她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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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春秋没有逼迫李青萝,他离开了琅嬛福地。
李青萝抱着玲珑球站在玉像前目送他离开,等一天之后他再回来,小小的女孩仍然抱着玲珑球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半步,身上衣裳也没换。
琅嬛福地里是有做杂事伺候的侍女的,即便无崖子和李秋水这两位主人离开,忠心耿耿的侍女们依然会悉心照顾好李青萝这位小主人。
但是李青萝不肯去休息,也不进任何食水。
她虽然年纪小,但非常有主见,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逼迫,侍女们就更不能了。
她们只能小心打扫了地面上碎裂的夜明珠,以防伤到她,又换上一颗新的为她照明,然后同样安静而沉默地站在角落里陪伴着她。
丁春秋出去是为了找李秋水,从她那里得到了对李青萝的安排。
李秋水对无崖子爱恨交加,对他们共同的女儿也有所迁怒,她不想见到她,但也不会真的把她置之不理,一走了之。
原本她是想把李青萝交给从小照顾她的丁春秋,但李青萝不愿意,她也不勉强,她让丁春秋把李青萝送去了江南姑苏。
李秋水拜入师门前的家就在姑苏,那里同样是李青萝的外祖家,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但还有姨母一家能照顾她。
丁春秋回来告知了李青萝这个消息。
琅嬛福地已经不再是家了,李青萝其实无所谓住在哪里。
侍女去收拾她的衣物行李,而李青萝自己真正带着的只有她怀里那个一直抱着不放的玲珑球罢了。
她原本是想自己走的,但因为一日未进食水,又一直站在那儿,双脚麻软,迈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下一瞬,她就被丁春秋从地面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李青萝刚想挣扎,就听到他轻轻叹一口气,“你不肯和我走,连让我抱一抱都不行了吗?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
之后,李青萝就不再挣扎了,但也依然不言不语。
其实幼时的她经常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尤其是无崖子和李秋水开始经常争吵后,小姑娘并不爱哭,可是每当见到父母相互憎恶的狰狞面孔后。
她还是会埋头在小师兄的怀里像小猫一般几乎轻不可闻地说害怕。
她是很熟悉他的怀抱的,所以没一会儿在丁春秋运起轻功下山离开的路上,李青萝就因为惯性趴在了他的肩头。
她的目光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时都始终注视着石洞里的那尊美丽的玉像,它黑宝石的双眸在明珠的照耀下光彩流转,像是也在目送她离开。
琅嬛福地藏在深山中,进去和出来的路都极为险峻,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山中出来,到了外面的官道,丁春秋将李青萝从怀里抱进准备好的马车内。
他直起身,正准备亲自驾车,突然感觉不对,转头一看。
原来,肩头湿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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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跟着小师兄去了江南姑苏。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白墙黛瓦,绿柳石桥,李青萝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诗词与游记中的烟雨江南。
江南是水乡,李家的祖宅就在苏州太湖深处。
在这里,李青萝见到了姨母一家。
姨母李沧海是她妈妈李秋水的妹妹,她们姐妹相貌极其相像,但李秋水修炼高深内功,容颜依旧如少女,年近四十的李沧海却已可见岁月风霜。
即便如此,她仍是一位温柔似水、风姿特秀的绝代美人。
李沧海没有和姐姐一样拜入江湖宗门,只是一位普通的江南富贵之家的千金,她很早就成婚,嫁给一位王姓书生,但丈夫早逝,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王家表姐比李青萝大上许多年岁,刚刚成婚,夫君慕容氏,眉眼间是与李沧海如出一辙的江南水乡的温婉缱绻。
王家表哥与李青萝年龄相仿,因为早产,生来心肺不全,自幼与汤药为伍,性情和容貌一样温雅文弱,很是怕生,一见到她就躲到了母亲身后。
对于李青萝的到来,姨母和表姐都表示欢迎。
李沧海应当是收到了来自李秋水的信,了解到了什么内情,一见到李青萝眼里就止不住怜惜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
姨母给她的感觉很像母亲,李青萝不禁怔怔看着她出神。
王家表哥这时就悄悄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看她,李青萝回过神注意到便看了过去,两人一对视,面容姣好的男孩就受惊似地低头又躲了回去。
李青萝以为他不喜欢她的突然打扰。
但姨母却笑着把他拉了出来,说他是喜欢极了她,才害羞地连话都不敢和她说。
王家表姐也高兴地说弟弟以前一直郁郁寡欢,但从见到她就一直笑着。
男孩苍白的面庞被母亲和姐姐打趣地飞满红霞。
被推到新来的表妹,他自以为悄悄地深吸了两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起勇气般,终于看着李青萝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表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妈妈是你的姨母,和你妈妈是亲姐妹,姨母也是母,你妈妈不在身边,我可以把妈妈和你一起分享。”
他声音很小,透着病人的虚弱,但温柔又真诚。
李青萝觉得表哥体贴入微,但她还是摇头拒绝了,她有自己的妈妈,尽管她离开她了,姨母也对她很温柔,但没有人能代替妈妈。
不过李青萝还是感谢了王家表哥的好意。
她还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表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李青萝从见到王家表哥对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看着她时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耀眼比之琅嬛福地里的夜明珠更甚。
听她这样说,王家表哥的脸涨得更红了,好看的眼睛一直快速地眨啊眨,躲躲闪闪地又不敢看她了,最后只能再次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但姨母和王家表姐却是哄堂大笑。
*
李青萝就这样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她性情淡漠,喜好清静,在山庄中的生活适应地很好,就和从前在山间的琅嬛福地中的生活别无二致。
每日雷打不动地练功下棋,闲来抚琴烹茶、临书作画。
自幼随父母隐居的她也习惯了不爱出门,若非姨母有事唤她,她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长长久久住上几年都足不出户。
表哥总是会主动来找她。
他病弱的身体让他不能做劳神的事,但总是在一旁静静陪伴着她。
但因她从来不笑,甚至少见情绪波动。
山庄里有嘴碎的仆人难免嘀咕她古怪,说她就像泥胎木偶做的假人,尤其被她黑亮如宝石一样没有情绪的瞳孔直勾勾看着时很是瘆人。
李青萝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早已知晓这些闲言碎语,她没有在意。
但有一次叫王家表哥听到了。
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动怒,性情也温和的男孩头一次发了火。
尚且年幼的他摆出山庄少主人的气势,严厉地训斥了下人,并在下人表示悔过求饶后仍然坚持把他们赶出了山庄。
事后王家表哥还特意到李青萝面前,和她说难过就要说出来。
李青萝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因此而难过。
但男孩也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次。”
然后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用稚嫩又成熟的语气对她说:“表妹,你一直都不开心,你虽然嘴上说没事,可你的眼睛一直在说你的心里在下雨。”
李青萝静静回视着他,此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表妹,你能对我笑一下吗?”
李青萝看得出他的期待,她也很想满足他这个实在算不上异想天开、相反非常微不足道的愿望,她努力想要弯起唇角,但还是失败了。
她只能歉意地道,“我笑不出来。”
他说中了,从亲眼目睹了父母相杀的那一幕开始,她的心中就一直在下一场淅淅沥沥,永远延绵不绝的阴雨。
而从那这场雨开始,她仿佛就再也丧失了开怀而笑的能力。
实际上那之后她也并非没有意识到自身异于常人,她和母亲一样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她不计较其实只是觉得这些下人说的是实话,也不算诋毁。
李青萝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觉得那有多么重要。
但她随后发现,男孩注视着她的眼眸里像看到什么,突然惊讶了一瞬,然后流露出真切的难过,但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他问她,刚刚是想到了什么。
他说,有一瞬间,她的眼神哀伤到令人心碎。
*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
长到十三岁时,在姑苏山庄里的生活对于李青萝来说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毫无变化。
但王家表哥随着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开始为她而荡起涟漪。
少年时常看着她就悄悄红了脸,波光潋滟的眼眸里满是纯粹的情意,他原本就爱待在她身边,如今更是在她的院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青萝起初是毫无所觉的。
她和表哥太熟悉,习惯了他的出现,她和他又太疏远,因为她有太多想要学习的事物,心神总是沉浸在武功杂学里,无暇他顾。
直到姨母试探着提出想要为她和表哥定亲。
李青萝果断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既然无意便没必要含含糊糊,但她的果断却伤到了少年初动的春心。
之后再见到表哥,李青萝态度如常,但王家表哥多有不自在,尽管有尽力掩饰,但看着她的眼睛里总是充满欲语还休的意味。
李青萝意识到,只要自己还在他身边便无法让他斩断情丝,如此不久之后,在江南已住了五年的她提出了告辞。
她已经十三岁,豆蔻年华,再过两年便要及笄。
如今的她已经能够独自回到琅嬛福地中生活,更何况她身边还带着同样身怀武功的侍女照顾起居。
于是尽管姨母和表哥都多有挽留,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让她走了。
就这样,李青萝在山间的琅嬛福地里隐居了两年。
直到十五岁那年,姑苏传信来,表哥重病去世,姨母伤心过度也去了。
李青萝终于再次从山间出来,她回了姑苏一趟祭奠,但再见到王家表姐,神情之间对她似乎有些埋怨,于是她没作停留,又匆匆离开。
回大理的一路上,李青萝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尽管她平常就寡言少语,但此时在旁的侍女还是察觉到这沉默之下和平常不一样的压抑和悲伤,于是也纷纷噤声,小心不弄出任何动静惊扰她。
直到来到一处靠近城镇的官道,行人和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周围的喧嚣声落在马车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有几个人谈论着要去寺庙里上香,为死去的亲人点上一盏长明灯。
之后马车本该往小路上驾驶,进入深山里的。
但这时马车里的李青萝终于开口,说了从姑苏离开后路上的第一句话,原本清冷淡雅的嗓音因为久不言语而略显干涩沙哑。
她说,“去寺庙。”
驾车的侍女于是没有转弯,继续沿着官道行驶。
李青萝虽然生在大理,又在大理境内的琅嬛福地里住了许多年,但她却从未踏足过大理有人烟的城镇,更遑论了解何处有寺庙。
侍女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来采购物资,倒是听说过一些。
但她们自然觉得她们小姐就该用最好的一切,于是没去那些普通的小庙,而是径直驾车来到了大理最富盛名的天龙寺。
李青萝并不知道,她只是等马车停下便走了下来。
然而她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寺前地上脏臭不堪、遍体鳞伤的乞丐。
第73章 白衣观音2
*
段延庆快死了。
自从流亡在外, 他就受到多方追杀,此前他一直将自己的踪迹隐藏地很好,直到这次他听闻叛乱已平, 谋国的奸臣杨义贞已经伏诛, 于是决心回到大理。
但在湖广道上却遇到了强仇围攻,虽然他奋力应战而尽歼诸敌, 但最后自己也身中无数刀伤,不但面目全毁,双腿残废, 连说话都不能了。
如此重伤之下, 段延庆本该尽快找到地方医治修养。
可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挣扎着一路行来,回到大理,来到天龙寺外, 他要见他的叔父枯荣大师, 让叔父主持公道帮助他重回王位。
可他被拦在寺外,得到的是枯荣大师正在坐禅不知何时出定的消息。
段延庆仍然不放弃地守在寺外等候。
一天、两天、三天,从日出到日落, 从日落又到日出,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人来人往,只有他狼狈匍匐在地的身影始终在寺外菩提树下。
他是从湖广道一路拖着残废的身体爬着回到大理的。
全身的多处刀伤没有处理, 伤口早已腐烂发臭, 尤其是两条没有了知觉血肉模糊的断腿,其中甚至有恶心无比的白色蛆虫蠕动。
遍布刀伤的面目狰狞可怖, 衣衫褴褛被磨地破损不堪。
整个人又脏又臭,与乞丐无异。
路过的人无不报以嫌恶之色, 慌忙避开,好心些的人就会丢下一个馒头再走,段延庆饿了就吃这沾了泥土的馒头,渴了就舔地上的污水。
他这一路本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从始至终只有蛆虫和嗡嗡的苍蝇始终盘旋在他身边,等待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彻底啃食殆尽他这身最后唯一有些微价值的血肉。
就连他自己都厌憎极了这样的自己,更何况他人?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身体越来越虚弱,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其实段延庆心中十分清楚即便枯荣大师出定也未必会见他。
甚至他更清楚如今面目已毁,双腿残疾还不能说话的自己即便被认回身份,也再无可能登上那九五至尊的皇帝宝座。
天子怎能面容有损?怎能是个残废?怎能是个哑巴?
可他不甘心啊!
段延庆既然知道了叛乱被平定的消息,他当然也知道了因为以为自己身死,大臣们推举了段正明登基的消息。
回到大理后,他也亲眼目睹了如今国内的安定,百姓对段正明的推崇。
可他还是不甘心啊!
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延庆太子,从他降生到这个世上,上到君臣下到百姓都告诉他,他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臣民的希望!
段正明就算做的再好,可他段延庆从小学的是帝王之道,安民之术,难道就会做的比他差吗?
高贵的苍鹰被折断翅膀,从高高的云端跌落脏污的泥地里。
要叫他如何甘心呢?!
为了夺回王位,他甚至置生死于不顾。
因为折断翅膀的苍鹰不能回到天空也无法在地面生存,因为被当做帝王培养的太子失去了他的皇位失去了他的国家失去了他的臣民也无法为生了。
从前他们说他的存在是为了这个国家,那么今后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事到如今,段延庆已经不知道自己拖着一息尚存的身体在天龙寺外苦等到底真正是为了什么了,或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回答,得到一个公道吧。
是他的臣子不忠,是他的百姓忘记了他,是他们背叛了他啊!
然而即便有再大的不甘,也无济于事了。
他快要死了。
段延庆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菩提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机在一点一点从他破败腐烂的身体里流逝。
或许,就这样一死了之也不错……
左右他已落到如今这样凄惨的下场,可谓是众叛亲离,人神共弃,他要守护的臣民不再记得延庆太子,虔诚信奉的漫天神佛抛弃他不肯眷顾于他。
还有谁会在意他的死呢。
就在意识渐渐陷入昏沉,头脑一片混沌之时,有马车行驶的声音逐渐靠近,天龙寺香火旺盛,怕是又一个前来上香的,并不稀奇……
段延庆没有在意,但周遭的声音仍然模模糊糊地传入他耳中。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段延庆虽已残废,但内功仍在,他听得出一众侍女的脚步声,可唯独被她们簇拥在中间的地方没有传出任何细微的动静。
但他仍然没有在意。
一行人的脚步停下,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因为接下来就有人不满道,“这寺庙前怎么会有乞丐呢,还是快死了的乞丐,真是晦气。”
但中间的主人没有动,侍女们自然也不能离开。
“把他送去医馆吧。”
一道清冷如山巅之雪的嗓音淡淡响起,是中间那位听不到脚步声的主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侍女们都很忠心,即便嫌弃不已仍是走上前来,但在走近看清楚后就被地上之人惨不忍睹的伤势惊地叫了一声。
“小姐,不用送了,这人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的确,不光是身体遍布的外伤,内里段延庆还受了很重的内伤,心脉有损,这些侍女都精通武功,轻易将这些都看出来了。
她们还劝道,“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了,一个毁容又残疾的废人,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什么生趣呢,小姐实在不必再管他了。”
段延庆漠然地听着这话,心中竟无愤怒,反而不禁生出赞同之意。
那位小姐却没有听从,她走近了几步,亲眼确定了他的伤势的同时似乎也从他身上观察到了什么,他只听到她清清淡淡的嗓音里没有一丝嫌恶。
“他是长途跋涉来的,如此重伤。”
她说,“他心中一定有莫大的委屈想要向佛祖诉说,既叫我在寺外遇到了,或许正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段延庆心头猛然一动。
他终于挣扎着睁开疲惫的双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因为神智已然不太清晰,无法看的太真切。
朦胧的视野里只见一袭雪色白衣的身影,亭亭玉立于菩提树下。
虽看不清容貌,但神情之美,非凡人所有。
她看了看里面的寺庙,又看了看他们头顶的菩提树,似乎想到什么,默了一瞬,然后是轻轻地一声叹息,其中似有无限怅惘和哀伤。
接着她双掌合十,微微颔首垂眸。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
飘渺幽远好似世外天音低低响起。
“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她身边的侍女并不明白,但段延庆闻言却猛然睁大了双目,瘦削凹陷进去的两个深深的眼窝里遍布血丝的眼球剧烈颤动,然后自眼角无声流出两行清泪。
大理段氏世代笃信佛法,段延庆也曾是虔诚的信徒,他知道这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是药师琉璃如来佛十二大愿中的第六愿。
他知道这是对他的祝福,这是他的救赎。
直到此时此刻,抛弃他的神佛才终于回应他。
意识在激烈的情绪冲击下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迷前的段延庆用尽最大的努力终于再看清了一些。
他看到的是白衣无瑕的观音神女临凡,自九天的云端向他投来似悲苦又似怜悯的一瞥。
在她身后有光环、祥云、远山。
第74章 天龙寺内3
*
到天龙寺时, 已近黄昏。
天边堆起乌压压的黑云,似即将有大雨倾盆,暗沉的天色让人心头更加闷闷, 风刮过天龙寺外高大的菩提树飒飒作响, 也带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侍女们当即就忍不住嫌恶地掩鼻。
她们都是极忠心的人,本是被抛弃的贫家孤女, 侥天之幸才得主人看中传下一身武功能够立足于世,得以不被艰险的世俗洪流吞没。
在她们心中从前侍奉的两位主人便是世外谪仙一般高深莫测的人物,如今的小主人亦是天上的姑射神女, 如此冰清玉洁, 如此超凡脱俗。
她们理所当然认为她目之所及都应是最美好的一切,怎能容许丝毫玷污?
因此对那脏臭不堪的乞丐不免抱怨一声晦气。
李青萝听了也并不责怪,侍女们年纪都比她大许多, 是李秋水培养出来的, 物似主人形,妈妈的性格霸道强势,侍女们便也随了她几分脾性。
李青萝并不约束她们, 她喜欢姨母的温柔似水,但也不觉得妈妈的性情有什么不好,世道对女子苛刻,便是蛮横一点泼辣一点又有何妨?
侍女们抱怨归抱怨,最后的决定总是听李青萝这位主人的。
李青萝让她们将这乞丐送去医馆里, 她们没任何异议地就上前要去把这邋遢的乞丐扶起来。
李青萝并不觉得自己心善, 她也不是出于什么怜贫惜弱的责任感。
她的父母都是那样傲世绝俗、蔑视教条礼法的超凡人物,她受他们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的双重影响又岂会被世俗礼教的道德枷锁框束?
她其实没有想太多。
仅仅只是因为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 见证了两个亲人猝不及防的离世,在这样的时刻不愿意见到又一条生命在她面前轻易逝去罢了。
况且她来天龙寺本就是想为地下的亲人点亮长明灯积福, 但佛家也说救人一命的功德胜过建造壮观的七级佛塔,比之长明灯应当也更盛吧。
或许正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提醒她救下这个人为地下的姨母和表哥积福。
尽管侍女说这人残疾至此,便是救了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李青萝却从这人被磨烂的膝盖和手肘手掌看出他是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来到此地。
这样的人一定有着无比顽强的意志,心中一定有一项未竟的莫大心愿。
怎么能说身体残缺,活着就没有意义呢?
李青萝看着那乞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与她年少相伴长大的王家表哥的音容笑貌。
他和她一样,他们都是异于常人的孩子,她是因为性情,他是因为身体。
天生心肺的残缺让他的身体无比病弱,他不能做任何劳神的事,不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科考为官,不能接管家族产业顶立门户,甚至早早被判定寿数难长。
有人就说,他这样来到世上一遭,无所事事,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李青萝不觉得没有意义,她对表哥没有男女之情,但他的确是很好的一个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想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夫君。
然而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无用了。
李青萝看看眼前佛光普照的寺庙,看看头顶参天的菩提树,和地上人残缺的身体。
从前随手读过却未曾留心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里的一段经文此刻莫名字字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心间。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
“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或许她能做的唯有双掌合十,虔诚诵经。
为地下已死的表哥超度,为地上还活着的人祈祷,种种病苦,闻我名已,无诸疾苦。
乞丐似乎听懂了李青萝对他的祝福,双目大睁,眼球剧颤,他说不出话,但眼角却无声流出两行清泪冲刷了那满是脏污和疤痕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庞。
但很快又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李青萝让侍女把他搬上自己的马车里,送他去医馆,在马车行驶前,她将低头看了看,到底将自己手心里握了一路的玉瓶放到了那乞丐的手掌中。
她吩咐道,“让大夫看看,若用得上就给他吃下吧。”
这是她自己学习医术练出来的保心丸,用了许多琅嬛福地里爹爹妈妈珍藏的药材,原是为了表哥准备的,如今已用不上了。
她和爹爹一样涉猎颇多,琴棋书画诗酒茶,医卜星相,奇门遁甲,学的太杂,但她比起爹爹太过年轻,还没办法做到样样精通。
如今的医术只能称一句略知皮毛,还是叫经验丰富的大夫看看更为妥当,若是这药能派上用处,也算得上是表哥的功德。
玉瓶在李青萝手中握了太久,以致于都染上她的体温,那处于昏迷中的乞丐冰凉的大掌一触及这温热就下意识紧紧攥住,像是知道这是他的救命良药。
*
把人送走后,李青萝就进了天龙寺,寺里有许多和尚,井然有序地来来往往,在瞧见她的第一眼时无不露出惊艳之色。
更有年轻定力不足者,直接顿在原地双目发直盯着她。
若是李青萝的目光无意间看过去,与他们四目相对,年轻青涩的小和尚的白净面庞上便会霎时通红一片,像是天边被乌云遮盖的晚霞落在了他的脸上。
对此种种反应,李青萝已习惯了不去在意。
在寺中点亮了长明灯后,她本打算径直离去,但这时黑沉的天空压抑已久的阴雨终于落下,大雨如注,裹挟着狂风让人寸步难行。
侍女们忧心不已,李青萝却淡定地顺其自然。
她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从瓦片飞檐上如断线珍珠般绵延垂落的水帘,见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又重回殿内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专心致志默念经文。
侍女们见此便也安静下来跪在她身后陪伴。
在喧嚣的风声雨声之中,唯有这檀香袅袅的大殿内一派清净沉静。
圣洁、肃穆。
宛如一副神女朝拜的画卷。
当刀白凤冒雨进入天龙寺内躲避,行走在长长的木制走廊,偶然透过密密的水帘远远眺望到对面的大殿内的景象,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原本满是愤怒委屈、乱成一团的心宛如受到洗涤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金光普照、垂眉慈悲含笑的满殿神佛。
一袭白衣的少女跪于其下,纤细的身姿脊背挺拔如一树琼枝雪松,她微微颔首,身后鸦黑的乌发与雪色的白衣勾勒出一抹素雅干净到极点的背影。
刀白凤也爱着白衣。
但明明是一样素净的颜色,在那檀香萦绕的佛殿中的少女身上却好似去除了一切世俗的浮华和红尘中的喧嚣,一切人间烟火和七情六欲都与她无关。
在她身上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凡人难有的气质。
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清冷地好似高山之上万年不化的冰雪,又似天边永世孤独的一轮明月。
刀白凤突然有些自惭形愧。
为少女的超脱一切,为自己仍是苦苦挣扎在红尘情爱中的凡妇俗女。
骤然一阵狂风吹动,那道乌发雪衣的背影巍然不动,但垂落在蒲团上的雪色衣袂随风轻拂,飘飘渺渺如朵朵白云环绕在她身周。
似是随时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刀白凤又不禁在心中赞叹道:好一个神仙般的标志人物。
她忍不住起了结交之意,这样出众的女子,只一瞥便足以惊鸿,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但这时风吹地她浑身冰凉才后知后觉想起她被大雨淋湿了全身,因为刚痛哭过一场,想必双眼也是通红的,此刻真是狼狈至极,实在无颜上前。
她是大理国的王妃,天龙寺作为皇家寺庙,这里有她专属的禅房,一应物品俱全,刀白凤只能先去沐浴更衣一番,于是遗憾地匆匆离去。
倒是将原先心中痛苦烦恼之事给忘在了脑后。
然而等她再出来回到此处,大雨已经停了,大殿中诵经祈祷的白衣少女也早已没了踪影。
*
雨停后,李青萝一行人没有再耽误。
原先的马车脏了,侍女直接重新买了一辆新的马车,还贴心地铺上新的地毯,点好熏香,在天龙寺门前等待着李青萝出现。
她进入车厢后,马车开始行驶,道路前方也传来车马声,与他们擦肩而过,驾车的侍女瞧见了对面为首的是一位锦衣华服、金相玉质的王孙公子。
那一行人在身后的天龙寺门前停下,隐约传来什么“王爷”“王妃”的字句。
侍女没有在意,马车中的李青萝也没有在意。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并不适合山间行路,他们本可以找个客栈暂住一晚,但这点困难对于身怀武功的她们并不算什么。
当晚她们还是回到了琅嬛福地中。
第75章 仙人舞剑4
*
琅嬛福地。
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常年照亮着石洞中的一切, 李青萝一回来首先看到的就是矗立在石洞中央的那尊玉像。
她已经长大了。
身量抽长,与玉像已经差不多高了,但每当她站在玉像前, 仍觉自己渺小, 还是当初那个需要努力仰头的小小的孩子。
玉像美丽冰冷的脸上永远没有任何神情,只有黑宝石的眼睛在光线照耀下反射出流转的神采, 在这时才像是也有了那么一点活人的生气。
当她离去时,像是不舍她的离去,当她归来时, 像是在欢欣她的归来。
李青萝停下脚步, 站在玉像前不知不觉与它对视了许久许久,直到石洞外又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头顶的碧湖之上, 带起水波流动的声音才惊醒了她。
“什么时辰了?”
侍女们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并不会去打扰,各去做各的事,做完直接去休息也行, 只留下一个人守在角落里陪伴主人。
那侍女听见她问,就照实回答。
原来她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现下已经是深夜了。
*
李青萝终于回到房中。
琅嬛福地虽是石洞,却是无崖子和李秋水精心设计的隐居之所,尤其无崖子博学多识, 建筑机关都通晓。
石洞里甚至挖了一方浴池引了活水, 底下还有锅炉,只要烧起来便有热水源源不断。
李青萝沐浴后回到卧房之中, 一头乌发已经被她用内力轻易蒸干,她坐在梳妆台前, 侍女跪坐在她身后为她轻轻梳理。
李青萝不经意间与面前铜镜里的自己对上了目光。
却突然吓了一跳。
镜中的少女正是及笄年华,青春正好,绿鬓朱颜,杏眼雪腮,面容清雅出尘,秀美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目光中寒意逼人,神情冷若冰霜。
恍惚间,李青萝竟觉那尊玉像出现在了镜中,又在无悲无喜与她对视。
一模一样。
她怔怔问侍女,“我和那玉像的模样可相像?”
侍女听她突然发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回答像啊,然又后知后觉想起因为那尊玉像让两个主人夫妻反目成仇的旧事。
而小姐虽总是一副淡漠神情,甚少有情绪外露,但侍女们从小照顾她长大,也隐隐猜得出她尽管总是对着那玉像出神,但心下其实是极不喜的。
侍女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言语。
可她悄悄打量那张虽然美丽惊人,但好似永远不会被任何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沾染的雪白面庞,却也无法昧着良心说谎骗小姐说不像。
玉像是按照女主人的模样雕刻的。
小姐与女主人本是母女,随着她年纪渐长,容貌长开,与那尊玉像模样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事实上不光是容貌。
是那种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像是那尊玉像真的从石头变成了活人,有了活人温暖的皮肤、呼吸、会说话,可她的内里还是一颗无情无欲的冷硬的石心。
它和她都不会笑,不会给他人的情绪任何回应。
或许唯一不一样的。
是在李青萝那张清冷淡漠、冰雪颜色的面庞上一双似蹙非蹙的黛眉之间永远萦绕的似有若无、挥之不散的淡淡清愁和悲意。
为那孤月般的清冷又添上如乌云遮蔽般的忧郁。
这些话侍女自然不会说出口,可李青萝只是性子寡淡,并非不通人情,聪慧通透如她又怎么会看不懂侍女小心翼翼的眼神。
她并不计较这个,只是陡然间想起这次去姑苏见到王家表姐时对她责怪的眼神和话语,表姐说表哥是因为对她相思成疾去的,说她太过狠心。
其实李青萝是不理解的。
自从她年纪渐长,她身边的人,比如表哥,甚至是陪伴她长大的侍女,还有每次出门见到的人,见到她总不自觉看着她的脸入迷,目光痴痴呆呆。
李青萝开始时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侍女们很是腼腆窘迫地告诉她,这是因为她容貌太过美丽,她们喜爱她,所以才忍不住一直看着她。
对此,李青萝仍是不太明白。
她对自己容貌美丑也没什么衡量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的容貌是生地和妈妈很像的,而妈妈是那样美丽绝伦的女子,尤其是眉眼笑意盈盈的模样。
比天边云霞还要绚丽多彩,比盛开怒放的繁花还要生机勃勃。
一颦一笑都是生动之美。
可爹爹不爱她,他更爱冰冷的玉像。
李青萝无法理解爹爹对玉像的喜爱,她也无法理解表哥对她的相思成疾的深爱,在她眼中,与玉像一样不会笑没有回应的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喜爱呢?
若她真的如此惹人喜爱,为何爹爹妈妈都将她抛弃呢?
李青萝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许多许多年,而且她知道或许接下来的一生她都无法得到一个能解开她心中郁结的答案。
“收起来吧。”
最后李青萝只是在青丝打理好,侍女要离开时让她将铜镜一起带走。
从此,她再不想看镜中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
当夜,李青萝最终没有入睡。
但她并不是因为表姐的那些指责和怨怪愧疚难安,相反,李青萝依然不后悔对表哥的拒绝。
她只觉得情爱当真是可怕。
倘若表哥没有对她动心生情,或许就能更长寿一些,也不会有之后带出的许多麻烦。
这一夜李青萝是在修炼武功中度过的。
琅嬛□□里有无崖子和李秋水曾经收集的江湖中各门各派的绝学秘籍,当然也包括了他们师门逍遥派里的神功。
比如无崖子的《北冥神功》,比如李秋水的《小无相功》。
在李青萝幼时他们就都将各自的神功传授给了她,但眼下她修习的却是连无崖子和李秋水都没有见过的一本《逍遥御风诀》。
这本秘籍的来历颇为奇异。
这是她十三岁时拒绝和表哥订亲,启程回到琅嬛福地的前一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她梳妆台前的。
李青萝翻看过,这本秘籍比之《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还要高深莫测。
且隐隐有逍遥派其他功法的影子,但更像是集大成之作。
她暗中猜测这是传说中的师祖逍遥子留下的。
爹爹妈妈和她说起过,这是个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绝世奇才的人物。
无崖子和李秋水虽不出世,但武功在如今的江湖的眼里中怕是已可称得上神鬼莫测,纵横捭阖,独步天下。
但逍遥子武功之高深,他们这几个徒弟却从没摸到过底。
他早年间就离开了逍遥派所在的天山缥缈峰,无崖子等人都再未见过他老人家,都觉得逍遥子或许已经踏破虚空而去。
李青萝得到凭空出现的秘籍后却觉得师祖逍遥子不出现,或许是看到几个徒弟之间斩不断理不清的情爱纠葛也颇为不喜,所以不想搭理罢了。
但逍遥御风,踏破虚空。
这或许也并非是做不到的,李青萝想,而相比于俗世喧嚣和红尘情爱,她更愿意专心修习武功,追随师祖走上武道至高、踏破虚空的道路。
*
在夜明珠的辉映的石洞之中,李青萝手执长剑挥舞。
她的身影经过几重折射最后映在了无量山中湖边的一块玉璧之上。
身姿翩然若仙,一招一式皆精妙至极。
被无量山中居于剑湖宫中的无量剑派中的人有幸得见,忙不迭地叫醒已经熟睡的掌门,观摩这难得一遇的仙人舞剑。
这是无量剑派的传统了。
不知从何时起后山中的一块玉璧偶然间便会在深夜现出剑仙练剑的身影,剑法招式比之无量剑派本身的剑招可谓是云泥之别。
所见者无不如获至宝,大有裨益。
无量剑派为了能够争夺能观摩到剑仙的玉璧所在的剑湖宫,都被分裂成了东西两宗,每五年一次斗剑,赢者才能获得入住剑湖宫的资格。
但他们也有些纳闷,为何从前都是一男一女两位剑仙,如今却只有女子一人,私下里猜测莫非是男剑仙和女剑仙感情破裂。
他们自然不知猜测竟然八九不离十。
唯一猜错的便是如今还在舞剑的女剑仙却已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前两者已经长成的女儿。
*
从天龙寺回来后,李青萝再次隐居不出。
她是很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侍女们随主人们长年隐居,但也时常兴致勃勃地借着采买的机会轮换着下山,对去了许多次的山下城镇里的人和烟火有着不会消退的好奇心。
但李青萝就没有这样向往外界的好奇心。
她需要什么,侍女们便会为她带回来,琅嬛福地附近有一条金矿脉,便是她们这么些个人日夜不停地挖,一辈子也用不尽这里的金子。
虽是隐居在石洞里,但衣食无忧。
李青萝待在山中也并不无聊,她有许多事要做,大多数时间用来习武练剑,还有看书,琅嬛福地里藏的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和招式。
以及各种行业的杂书,手里拿到什么就看什么,对什么感兴趣就看什么,她天生过目不忘,看书对她而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闲来还可以习字作画、下棋抚琴、调香品茗。
她还让侍女们为她从山下带了许多花种,自己亲自播种、松土、浇水,莳弄着它们从种子发芽到开出第一朵花。
李青萝觉得她在山中隐居的生活其实颇有情趣,并不枯燥无味。
不过侍女们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她们都是忠心的好姑娘,全心全意为主人着想,尤其她们看着李青萝长大,相比于对无崖子和李秋水的敬畏如神,对一手照顾长大的小主人免不了有一种如母如姐的操心。
在她们眼里,小主人总是忙碌地学着各种东西,几乎不给自己停歇的时间,于是她们便总是想让她休息一下,最好是能出门走一走放松放松。
但直到过去一年,她们才找到让李青萝出门的机会。
大理四季温暖如春,奇花异草繁多,家家户户都有种花养花的习惯,从街头到巷尾处处能看到色彩斑斓的鲜花。
大理国内因此也有着一年一度的花会。
而在今年,据说会有极难培育出来的名为“十八学士”的茶花展出。
侍女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终于让李青萝提起兴趣再次出门。
第76章 美若天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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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花会很是盛大。
杜鹃、报春、玉兰、百合、兰花、龙胆花、绿绒蒿……种类多如天上繁星, 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而其中最多的莫不过于茶花。
素有“大理山茶花甲天下”之盛名,这盛名之下也的确如实。
不光是李青萝慕名而来的‘十八学士’, 有大如莲、红如血的‘鹤顶红’, 还有红、黄、白、粉为心,大红为盘的‘玛瑙茶’。
还有‘宝珠茶’、‘石榴茶’、‘海榴茶’, 以及叶各有不同,亦有黄者,不可胜数的‘千叶红’和‘千叶白’, 更是不一而足。
这些名品都是各家精心摆出来的, 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个偌大壮观的花海,远远望去可谓是美不胜收,人处期间犹如身在梦中仙境。
李青萝平日里话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极少。
若是侍女们不和她说话, 她可以一直不言不语地做自己的事,而这会儿侍女们看着花会上繁多的品种不免好奇发问。
李青萝平日里博览群书,虽然足不出户, 但足称一句见多识广了。
这会儿便也不厌其烦地为她们讲解。
“你瞧,这花大如小酒杯,花松泛有致,鳞鳞如玉,因此得名‘玉鳞茶’, 这株是‘笔管茶’, 初开放时长而细,花单瓣五出, 淡红色,中有白须上缀黄粟粒, 颇有雅态……”
“‘水红茶’的花比'笔管茶’稍小,但其色稍深,遂觉娇艳动人……”
她嗓音依旧犹如玉石般清泠泠,又如雪山冷泉般含着天然的孤寒,但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冰雪颜色的面庞上神情也仍然寡淡无变化。
但眉心间的笼罩的轻愁却悄然稍微淡去了一些。
宛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又似遮蔽的轻云消散,显露明月皎洁清辉。
其姝色无双,竟比之四周千树万树的繁花都要万众瞩目。
游人如织,来来去去穿梭在花海中观赏。
李青萝既是为赏花而来,自然不可能坐在马车或软轿中,免不了要与人群接触,侍女们原本提前为她准备了一顶与她的白衣相称的雪色帷帽。
但李青萝却并没有戴上。
她虽然离群索居,但并不代表她惧怕人群,她也自知自身容貌惹眼,但并不觉得自己就需要因此遮遮掩掩,畏首畏尾。
她的父母都是当时一等一的人物,逍遥派里从上到下都是唯我独尊、傲视群雄的性情,李青萝作为他们的女儿,作为逍遥派的传人。
虽然性子淡漠,但骨子里我行我素的骄傲和霸道却是一脉相承。
美貌带来的麻烦无非就是旁人的瞩目和觊觎,李青萝一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二来若有轻举妄动者,她自身的武功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既如此,又有何惧?
*
自李青萝从马车中出来,那一袭雪色白衣、清冷无瑕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便引来无数人驻足惊艳的目光。
万紫千红的花海之中,竟是这一抹素色最为出尘绝世。
李青萝自顾自领着侍女们走在人群中间,所到之处宛如摩西分海,原本热闹喧嚣的花会以她所在为中心逐渐向外扩散,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众人纷纷失神,怔怔注视。
无不目不能移,口不能言,却无一人敢靠近,只是纷纷避让。
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可是此时一见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四字:
——美若天仙。
世人对美人总是追捧如云,趋之若鹜的,但当一个人美到已经穷极世人想象,仿佛集天地钟灵毓秀地造化集于她一身。
那就只会让人望而却步。
因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足以自惭形秽地无力走近。
*
李青萝到底没在花会上久待。
她虽不惧怕人群瞩目,但她本是来赏花,自己却成了旁人赏的花,况且最后她走到何处,何处就几乎只有她一人言语的声音。
如此种种,倒把她赏花的兴致淡了下去。
最后只去看了她原本慕名而来的‘十八学士’,便去了侍女们提早就定下的茶楼内歇息。
她们订的是二楼一整层,全部清场,十分清静。
若非如今正值花会,各处茶楼客栈都人满为患,茶楼的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本是想包下一整栋楼的,左右钱财对她们是最无需计较的身外物。
李青萝并不喜欢在外停留,按理这会儿就该打道回府了。
但她看中了那盆‘十八学士’。
一路走来,但凡是她看中的花都被跟在身后的侍女们买了下来。
她看中的都是精心培育出的名品,主人大多也都是爱花成痴之人,自然不会轻易转卖,但千两银不行就出百金,百金不行就千金。
最后忠心的侍女们总能让李青萝如愿。
唯独只在‘十八学士’上碰了壁,其背后的主人似乎背景不凡。
对千金万金都无动于衷,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亲自与李青萝见上一面,听一听她钟爱茶花的缘故,才肯考虑将‘十八学士’卖给她。
‘十八学士’树型优美、花朵结构奇特,花朵由七十六到一百三十多多片花瓣组成六角塔形花冠,层次分明,排列有序,非常美观。
相邻两角花瓣排列大约二十轮,多为十八轮,因此得名‘十八学士’,且花色丰富,可以同时开出粉红、红色、白色、白底红条、红底白条等不同颜色。
若时错过这一次,怕是这世上再难寻了。
李青萝愿意为其多耗些心力,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下来。
*
李青萝虽居住在大理国中,但不问世事,对大理国内的情形并不清楚,所以她也不知这株独一无二的‘十八学士’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府展出来的。
它的主人正是镇南王段正淳。
茶花是大理国国花,他亦是爱茶花成痴的人,花会是大理国内的盛事,作为皇太弟的他忙的不可开交,并未出现在花会上。
听到朱丹臣禀告有人愿意以万金买下他府中无数花匠培育多年才成的‘十八学士’,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卖,第二便是觉得俗不可耐。
生性风雅的他对这万金的价钱不仅不动心还觉得铜臭味玷污了好茶花。
然而听到他拒绝的朱丹臣神情却并未像往日那般直接按吩咐行事,反而神情颇为纠结为难,最后支支吾吾地告诉段正淳,买家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朱丹臣是段正淳手下的四大护卫之一,文武全才,平素耽读诗书,性情文雅端正,段正淳平日就爱拈花惹草,招惹的个个都是极为美貌的女子。
朱丹臣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然而此时说起那位在花会上宛如世外谪仙,误入凡尘的姑娘,却是一副白面涨红,眼神惊艳恍惚的模样。
这不同寻常让生性风雅但更风流的段正淳顿时起了兴趣。
他要亲自去见见这天险究竟是何种美法,是否夸大其词,同时还要问下其爱茶花的理由,若是庸俗之辈,即便是真是天仙下凡也配不上他的好茶花。
去茶楼的路上段正淳也在负责在花会上展出花品的朱丹臣口中得知了那姑娘出现在花会上引起的所到之处尽皆失神失声的‘轰动’景象。
甚至连她向侍女如数家珍的介绍也知晓了。
段正淳暗中沉吟,这女子似乎真是爱花之人,并非附庸风雅,同时他心中对其能引起万人空巷围观的容貌之盛也生出了到达顶点的好奇心。
终于,段正淳满怀期待来到茶楼。
一打开门的见到的是个白衣女郎,容貌俏丽,气度不凡,算得上中上美貌,但实在称不上冠绝,段正淳心下顿时大感失望。
然而下一瞬就听那女子冷面冷声道:“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原来竟只是侍女,但这侍女全无卑躬屈膝之态,相反昂首挺胸,身上衣料虽然是素色白衣,却是上好的绸缎,袖口衣摆是粼粼闪动的银线绣样。
发上玉簪、腕间玉镯,无不是珍品。
而眼见段正淳金冠玉带,气宇轩昂,显见出身贵重,却既无尊敬之色,也无寻常女子的腼腆含羞,相反很有些因他姗姗来迟的不满。
段正淳一打眼原本以为是哪位武林世家的小姐,这气势可比之他此前认识的江湖侠女秦红棉还要更跋扈强势许多。
万万没想到竟只是侍女。
段正淳原本跌落谷底的期待又攀升至顶点,侍女都是如此容貌气度,侍奉的那位小姐可想而知更为不同凡响了。
段正淳风雅地摇着折扇,看似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实则稍微加快了脚步颇有些急切地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又绕过外间的屏风,终于进入内间。
见到了那位天仙下凡的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
段正淳见到她时,她正站在窗前看着下方绚烂的花海。
雪衣乌发,身姿纤纤。
就在他踏入内间的一刻,她非常准时地转身回眸看了过来,她的侍女能看出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练家子,她应当也会武,能察觉到他动静也正常。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段正淳与她对视上的一瞬间都化为了空白。
这是个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尤其肌肤似乎久不见日光般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虽窗外日光灿烂,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
但这丝毫无损于她清丽绝艳的容貌,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容光莫可逼视。
然而比之容颜,更引人瞩目地是她的神情和气度。
只见她苍白面容上神色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一袭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
微风吹过,白衣飘飘然拂动,像是在她周身笼罩了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当她向段正淳回眸看来,他竟恍惚间觉是高坐九天的观音神女从云端向他这在红尘俗世中挣扎的凡夫俗子投来无情无欲的一瞥。
这绝非人间美色,当然是天仙下凡。
段正淳呆立原地,头脑嗡鸣。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他遇见过许多女子,她们各有千秋,他与她们都各有一段纠葛故事。
他真心喜欢她们,但也必须承认他并不够爱她们,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永远有着能够随时抽身离去的主动权。
直到此时此刻。
他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恍如命中注定之感。
第77章 断头茶花6
*
段正淳对李青萝惊鸿一面, 一眼万年。
*
李青萝对段正淳却是全然无感。
她只想要买花,在这里等待的也只是花的主人,再简单不过的交易关系。
尽管段正淳的容貌还算不错, 一张国字脸, 神态威猛,浓眉大眼, 虽然说不上多么英俊,但身上肃然有金相玉质的王者之气 。
对于许多女子来说,都称得上一个富有魅力的青年。
但逍遥派的创派祖师逍遥子挑选弟子不光看万里挑一的天才资质, 最重要的是还看脸, 他自己形貌俊雅,收的三个弟子亦是个个生地绝世容貌。
不说李青萝自小看惯了脸如冠玉、风度闲雅的爹爹和容貌绝艳、倾城之姿的妈妈,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王家表哥亦是温雅文弱的美少年。
这世上当真是罕有能让她眼前一亮的容貌。
因而见到等候许久的人终于到来, 她只有尽快解决此事回到琅嬛福地的想法。
但这青年一见她便目光失神, 神情恍惚。
李青萝今日见惯了这种模样,虽不在意但难免也有了淡淡厌烦,她并不想知道眼前之人对她是何种想法, 一见面便直截了当地冷声道,
“你就是花的主人?”
*
侍女冷面冷语,主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嗓音之清冷寒峻似万年不化的冰山积雪,冻地人冰寒彻骨,让段正淳情绪发热的头脑霎时被迫冷静了下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 想拿出自己往日在万花丛中的游刃有余, 让自己不要像个初次动心动情的毛头小子那般青涩莽撞。
他正要开口,那宛如冰芝雪树般的谪仙少女却并无与他寒暄的意思。
“我爱花, 但尤爱茶花。”
即便窗外就是喧嚣闹事,仍是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清寒, 不肯让一点红尘中的气息沾染上她半点飘飘如仙的衣摆。
唯有将眸光投向在屋内摆了满室的茶花时,才会显露出一点凡人欲念。
段正淳到底不是什么愚钝之人,立时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按照他此前的要求对他说她爱茶花的理由,以此让他同意将‘十八学士’转卖与她的交易。
他本以为她喜爱茶花,会是爱其美,爱其雅。
这显然更符合闺阁少女的心理,也是大多数爱花之人的想法,然而这遗世独立的白衣少女想法似乎也注定不与俗流。
“茶花,别名断头花。”
她从雪白如云的袍袖中探出素白的柔荑,纤长的手指亦是冰雪颜色,只在指尖有一点浅粉的艳色,它们隔空那样轻柔地抚着一盆火红如血的茶花。
“它不肯在枝头逐渐衰败,开到最盛时,一有枯萎的迹象便果断全部斩落。我爱其刚烈,爱其果决,爱其开地如火如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明明是颇为激昂的一段话。
少女清雅绝俗的雪白面庞上仍是那样冷若冰霜的神色,语气亦是冷冷淡淡,没有任何过于波动起伏的情绪。
可是久经风月的段正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当她看着茶花时那渐渐没有焦点的眸光,微不可查地一瞬出神。
以及那清冷淡漠之下的淡淡悲哀。
他想,她心中一定深深藏着一件伤心事,令她一想起便为之心碎。
段正淳痴痴凝望着那道白衣如雪、清冷忧郁的纤纤身影,只觉这般更如那误入凡尘的谪仙人,令人见之意远,不能不为之魂牵梦萦。
此刻,便是她当下叫他去死。
他怕是都会拔出腰间长剑,毫不犹豫地毅然自刎,只要能博她轻轻一笑。
更何况是一盆茶花呢?
段正淳当即便觉一股从未有过地冲动的情感自剧烈跳动的胸膛激烈上涌,令他情难自禁地脱口而出道,
“这花我送给姑娘,分文不取!”
听他突然这样说,少女冰冷的雪白面庞上浮现出一点惊讶之色,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眸光之中寒意逼人,清澈明亮地映照出他所有欲念。
然后果断地摇头拒绝了他的白给。
*
李青萝爱花,尤爱茶花。
其实她私心里觉得,这种从盛开到陨落枝头都轰轰烈烈的花像极了她妈妈李秋水的性情,绝不肯让自己委曲求全。
从前爹爹妈妈定居在大理,琅嬛福地里也永远不缺少茶花的盛放。
但李青萝没想到原本千金万金都不肯卖的茶花主人此时却突然说要将耗费多年心力培育的‘十八学士’白送于她。
可他这样说,她反而不肯要了。
李青萝避世而居,不问世事,但并非不谙世事。
她细细一观段正淳神色,便明了他赠花的理由绝不止于他觉得她是真正爱花懂花惜花之人。
此人眉眼风流,生性轻浮多情。
她不想与此人有过多牵连,何必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十八学士’虽难得,但李青萝天□□念寡淡,平生甚少对什么事物特别执着,若终究无法如愿,留此遗憾也并非不可。
因此之后无论段正淳如何说他是觉得这‘十八学士’与她相配,他是心甘情愿赠予,她都不肯收下。
并且很快在她生出淡淡不耐时,侍女们便体贴地不容拒绝地送客了。
段正淳在交谈的过程中早已十分主动又自觉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此时即便被人赶出门外,还在踏出门槛前极力想要知晓她的名讳。
但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得到的只有白衣少女冷漠转身的背影。
虽未言语,但行动上清楚地表明:没有必要。
但段正淳纵横情场多年,所遇到的女子最后无不能成功抱得美人归,哪怕是脾气最冷傲的秦红棉还是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即便李青萝对他如此冷若冰霜,不假辞色。
段正淳对她仍势在必得,或者说她与其他女子都不同。
当见到这犹如无情无欲的观音神女的一瞬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神魂俱颤,他便在恍惚中明白若不能得其动情一笑,他必会抱憾终身。
*
李青萝不知段正淳是何想法,也不在意。
她这次在外面待地够久了,在见完段正淳后就动身回无量山中的琅嬛福地了。
买下的茶花之后陆陆续续由侍女们搬运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李青萝都忙着照顾这些到了新环境难免不适应的娇贵名种。
在莳花弄草这些事上她向来是亲力亲为的。
侍女们并不通此道,只能偶尔帮她浇浇水除除草,若是茶花出现任何病灶,都是李青萝亲自为其诊断治疗,平日里也细心为其修剪枝桠。
对这些花花草草,她向来十分精心,也以此为乐。
侍女们中有比较活泼胆大的,便在私下与李青萝相处时与她玩笑,说她对花草的耐心可比与人相处时的耐心要多得多。
李青萝并不反驳,承认比起人她的确更喜欢与花草相处。
人总有各种各样的七情六欲,并总是为此执迷不悟,最后变得面目全非,而花草只会恬淡地顺着四时的变化花开花落。
侍女依然不解,她说可是花草终究是不会说话不会回应的死物啊。
李青萝闻言静默一瞬。
然后淡淡道,不,花草也是会说话会回应的。
她说,当微风轻轻吹动叶子发出的簌簌响声,当花蕾微微舒展绽放散发出的芳香,这些都是它们对主人精心照顾最静默而温情的言语和回应。
而李青萝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她自己与这些花草何其相像呢。
*
半年之后,李青萝在山中平静的隐居生活第一次受到了打扰。
外出的侍女们来禀告她,最近她们下山采购物资时经常受到人窥视跟踪,多亏她们了解无量山中的地形,兼之轻功出色,才甩脱了跟踪。
侍女们都是容貌秀美的女郎,以往外出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怀好意之人,因此起先她们并未放在心上,以为自己能像往常一样解决。
因此并不打算拿这点小事打扰李青萝。
直到发现如今跟踪之人武功越来越高,比之从前那些的宵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而且现在她们一下山,就有人等在她们要去的店铺附近。
似乎已经把握了她们的行动轨迹。
侍女们这才真正担心起来会被人摸到琅嬛福地来。
她们倒是不怕与什么厉害的高手厮杀,她们资质虽不是顶好,但个个修炼的上乘功法,在江湖上绝对称得上一二流的高手。
且不说她们自会以性命保护小姐。
便是说起李青萝自己其实也并不需要她们担忧,她虽然年少,但继承了父母顶尖的资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修炼的也是绝世的神功。
就连最容易因年纪而出现短板的内力上,这些年来也陆陆续续从侍女们抓回来的宵小恶徒身上用北冥神功吸取到了不多但也不绝对少的内力。
不说独步武林,至少江湖上已少有人能令李青萝有性命之忧。
侍女和李青萝担心的都只是外人发现琅嬛福地这件事本身,这个地方于她们心中的地位都是极为特殊的。
是侍女们逃脱世俗的净土乐园,是李青萝的家。
好在当初选择隐居之地的时候,无崖子特意挑的地势风水,又设了许多奇门遁甲的阵法。
便是与他们同在无量山中的无量剑派都多年未发觉丝毫异常。
那些追踪之人也往往迷失在无量山中。
但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若是惊动了无量剑派,毕竟是比邻而居,少不得增添许多麻烦。
而侍女们这些时日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起码她们反向追踪到了来源,却是大理镇南王府,侍女们再查,才知镇南王正是曾经与她们见过一面的‘十八学士’的主人,段正淳。
李青萝闻言眉心微蹙,少有地微微动怒。
终于打算再下山一趟,亲自去见见那段正淳,用她手中长剑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一次性解决这场莫名其妙来的麻烦,好得个彻底的清静。
只是没想到,路上就遇上了正被狼狈追杀的段正淳。
第78章 姑射神女7
*
段正淳这段时日一直茶饭不思, 神思不属。
那日一从茶楼离开,他就立刻回府叫人去把那盆展出完毕的‘十八学士’搬上,然后亲自带上再次前往了那座茶楼。
然而茶楼内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已经没了半点踪影。
若非他身边的朱丹臣和花会上所有有幸与其擦肩而过的路人都还对印象深刻, 讨论地沸沸扬扬, 甚至事后还有了大理花会引来天仙临凡观赏的美闻。
只怕段正淳还真会以为这是幻梦一场,梦醒一切成空。
于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急于想要再见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女,但她似乎当真是被花会盛景吸引,匆匆来人间一趟便了无痕迹。
段正淳在整个大理寻遍, 却连其往何处离开都无法得知。
好在李青萝虽清冷出尘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但毕竟是肉体凡胎,她身边的侍女们再隔了一段时间下山来采购时便被段正淳的人注意到了。
段正淳毕竟是大理镇南王,皇太弟。
他在大理国内可谓是手眼通天, 手下更是奇人异士无数, 一旦被他的人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再抽丝剥茧般耐心地跟踪查询。
侍女们虽武功够高,总能将其摆脱。
但她们出门本就是为了采购物资, 总是要与城镇上的店铺打交道,无法避免与人群的接触。
而在大理国内做生意的店家,只要镇南王府下令,又岂能不成为段正淳的眼线?
久而久之,被发现她们总是消失在无量山中又总是从无量山方向出现, 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段正淳虽风流多情, 但为人其实算得上是正派。
他只打算知晓李青萝的踪迹,在大约摸清楚其居住在无量山中后, 又根据侍女们每隔一段时间采购的物资,猜测到其隐居不与人往来的意图。
便不打算再过分打扰。
他在正事和女色上向来分的很清楚, 这也是他头一次动用自己身为镇南王的权力在风月之事上。
即便是烈女怕缠郎,他知道自己这样到处搜寻的行为已然算是逾越了。
可是她消失地实在太彻底。
他若不这样做,只怕今生今世都休想再见到她一面,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段正淳只觉余生便是活着也了无生趣了。
他想,即便被她厌烦,总要先见到她再说。
段正淳多情却不滥情,他深知能打动女子真情的也只有真情,此前遇到的每一个女子与她们的每一段感情,他也都是付出了真心与她们相处。
这是他在情场无往而不胜的诀窍。
在确定了李青萝大致所在的方位后,段正淳真正做的其实是亲身往山中去寻觅仙子芳踪。
甚至因为猜到无量剑派对其一无所知,为了不惊动人还只带了数个贴身侍从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理国内前几年刚经历过一场极大的动乱,就连当时段氏在位的皇帝和太子都被人赶下台杀害,如今段正明虽已即位几年,但局势仍算不得上是十分平稳。
暗中还有杨义贞残党窥视,伺机报复。
身为皇太弟的段正淳自然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他这次在国内为寻一女子踪迹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小,于是这件事也被人盯上。
被他寻找的李青萝在那些叛党眼中也成为有要挟利用价值的目标。
若说段正淳的手下还有几分分寸,就算是打探踪迹也是点到为止,对出门的侍女们更是不敢有冒犯之处,那叛党们便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
与侍女们发生流血冲突、且跟到琅嬛福地附近的便是他们这伙人。
只是这些叛党也没想到,他们盯上的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和软柿子,本以为能够随便拿捏,结果却是撞上个金刚石头。
本就被如今的大理皇室追捕的宛如丧家之犬,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了,结果光是死在侍女们手上的就一个又一个。
幕后之人都想放弃了,只是投入的成本实在太多,又实在不舍,正纠结着,段正淳自己只带着数人便一头扎进了无量山的深山老林中。
倒是从天而降给他们一个大好机会。
*
一方毫无防备,一方有备而来。
且段正淳身为王孙公子,身娇肉贵,就算有过游历江湖的经验,但走的是官道,住的是上好的客栈或者庄园,也从没在这等深山老林里野外求生过。
他身边的人大多也都是如此。
若非找了山民做向导,只怕一进去树木繁茂,林荫遮天蔽日的深山之中就要立时辨不清东西南北,更别提里面数不清的毒蛇毒虫了。
不到一天,段正淳华美的绸衫就被荆棘枝桠挂的条条缕缕,再也维持不住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露出来的手和脖颈都被叮咬地红肿。
更有甚者,其中一个侍卫被毒蛇咬了一口在腿上,幸好段氏底蕴丰富,段正淳带了许多解毒的丹药在身上,及时抢救才保住了一条命。
侍卫们到此,纷纷劝说段正淳尽快离开,又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但段正淳只是摇头拒绝。
分出两个人让他们抬着被毒蛇咬伤的那个侍卫下山医治,自己却坚持要留下。
他在心中暗暗想道,佛陀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美貌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段正淳通晓佛经,从前也看过这个故事,生性浪漫多情的他也曾为此感叹,但纵然他情人无数却并无什么代入感。
毕竟他在情场自来都是自诩潇洒来去的,有缘则聚,无缘则散。
直到如今他终于也遇上了能让他一见钟情,心甘情愿化身阿难的少女,才终于能够体会到阿难卑微而执着地守候爱人的痴情。
如今只是这样一点危险,只要能见到她一面。
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直到段正淳在林中被人伏击,凭借一身武功侥幸逃脱,却在深山中被人追杀地狼狈不堪的时候没有动摇。
在他身受重伤被人找到包围命悬一线的时候还是没有动摇。
他愿意为她不顾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关键时刻,围攻段正淳的几人举着武器的动作突然停顿,目光纷纷警惕地投向了同一个方向,但随即脸上凶狠的神情变为呆滞。
段正淳也听到了一点似乎不同寻常的风声,他不由也看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幕令他在往后余生的记忆里都永不褪色的画卷。
群山、薄雾、漫天云霞。
一袭雪色白衣的少女轻盈地踩踏在树木化作的林海的青翠树顶,宛如凌波踏浪而来,雪白无瑕的衣袂飘飘如朵朵白云环绕在她身侧。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这一瞬间,当真如姑射仙子从天而降。
*
段正淳幸运地获救了。
在追杀他的杨义贞残党将他几乎逼入绝境之时,遇上了原本是要出山去教训他的李青萝。
又幸运地在李青萝原本并不打算插手时,被她赶来的侍女们认出那些残党中有人曾企图强行掳走她们又被她们击退逃脱。
以致于李青萝把他往后移了移,先解决了那些敢伤及她侍女的残党。
这才有了段正淳活下来并解释自己所为的机会。
*
这一天于李青萝而言无疑是很不幸的。
尽管段正淳没有伤人的行为算是给他自己留有活命的余地,但是他的所为于她而言还是极为冒犯的,她也不打算轻饶了他。
但紧接着,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杨义贞残党为了杜绝段正淳活下来的机会,直接在无量山中放火烧山。
即便李青萝有一身深厚的武学,但此时面对熊熊燃烧的火势,单薄的人力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好在琅嬛福地建造在碧湖之下,不会被火势波及。
但即便如此,为安全考虑,她和侍女们也不得不先离开山中一段时间。
至于段正淳,他以大理镇南王的身份保证会调度大量人手前来救火,给了她们将他一起带离山中的理由。
离开无量山前,李青萝敏锐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视线窥视于她。
眸光瞬间如寒冰一般射向远处火势最开始蔓延的地方,但对方似乎也极为敏锐,她目之所及只有浓烟滚滚的一片林海。
此时显然也无暇再去追寻,只能暂时作罢。
*
隔着火海的对面。
因为躲闪不及只能让自己从树干上重重摔下的身影正在林间的阴翳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这并非因为他体力不支,甚至也并非是因为险些大仇得报却功亏一篑的痛恨。
是她!是她!
是天龙寺外菩提树下的白衣观音!
此时此刻他几乎忘却一切,全身心都只反复回想着方才亲眼目睹那从天而降、飘然若仙的白衣少女的身影。
除了她,红尘凡世之中无人再有那遗世独立,不染俗念的清灵之气。
他激动地双目充血,热泪盈眶,沉浸在他虔诚供奉神女的天地中无法自拔,但空气中越来越热的温度提醒着他火势即将往他身边蔓延。
他只能撑着两根拐杖尽快离开。
身下是两个空荡荡的裤腿,用拐杖一顿一顿地跳跃着逃出他亲手点燃的火海。
第79章 当断不断8
*
时隔半年, 大理再次举行了花会。
摆在明面上的说法是无量山燃起的大火虽然及时被扑灭,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但到底惊扰了山中神女, 以花会向敬告神女。
大理百姓爱花也爱热闹, 对此并无异议。
只有大理国上层的极少数人知道,所谓居住在深山中的姑射神女是一位真实存在的女子, 镇南王这些日子这样大的动静就是在寻找她的踪迹。
镇南王生性风流,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他素来公私分明,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闹地这般沸沸扬扬, 第一次公权私用。
尽管他给他兄长段皇爷的理由是这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对方性情淡泊,不慕名利不缺钱财, 唯有花木能得她几分喜爱, 所以以此花会报答一二。
但谁都清楚,报答是真,讨好美人芳心也是真。
段正淳娶妻刀白凤, 是大理国内当地土著大族摆夷族酋长的女儿,这段婚姻本身便有政治联姻的因素,关乎朝政稳定。
不说段正淳本身对妻子的感情,便是大局出发他也必须敬重妻子。
因摆夷族有一夫一妻的习俗,段正淳在婚前信誓旦旦答应她后院中只有她一人, 后来他倒也果真做到了, 在外红颜知己无数,只是一个也没带回来。
可是现在就连这一条似乎也要打破了。
就在大理国境内, 就在刀白凤的眼皮子底下,段正淳每日将一盆又一盆珍稀的茶花名种如流水般送去城外的庄园, 万千繁花只为博美人一笑。
完全将府中怀抱刚出生半年的幼子的刀白凤抛之脑后。
如今但凡知晓那女子存在的大理贵族和百姓们,私下里无不议论纷纷镇南王府或将迎来第二位女主人,更有甚者可能会取而代之。
*
这段时间李青萝一直住在山下。
纵然山间的大火很快就在段正淳用镇南王府的名义调度的人手帮助下很快得到覆灭,但为安全考虑,李青萝等人还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回去。
因住的时间久了,侍女们便去买下了远离城内的一处郊外庄园,虽仍然没有山间那般清净,但至少也远离了人烟喧嚣。
除了每日段正淳源源不断送来的茶花,几乎与外界再无联系。
李青萝之前不愿意接受段正淳白送的‘十八学士’是不愿平白无故受他恩惠,但如今是段正淳为她引来麻烦在前,又受她救命之恩在后。
他送来茶花时也说这是赔偿和谢礼,李青萝自是收地心安理得。
但除了花以外,旁的人无论是谁都别妄想能踏入她的庄园一步,包括求见了她无数次的段正淳。
因此这一天当刀白凤前来拜访时当然也被拒之门外。
但最后她还是见到了她。
*
李青萝对外界的流言一无所知。
其一是她足不出户,且素来也不爱听这些八卦舆论,其二自然是她对段正淳这个人浑不在意,因此有关于他的事自然全无了解的兴趣。
侍女们懂她,因此即便外出听到些风言风语也只觉晦气得很,哪里会特意还讲给她们心中最冰清玉洁的小姐污了她的耳。
于是刀白凤上门时,李青萝对她的名字全无印象,自然不会想要见她。
甚至直到刀白凤自觉忍辱再次报上自己镇南王妃,段正淳明媒正娶的妻子的身份,李青萝这才知晓原来段正淳已经娶了妻室。
李青萝虽然对段正淳不感兴趣,但对其心思一清二楚,避而不见一是不愿被打扰二来便是因此,而现在素未谋面的刀白凤到处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本来不打算见外人的李青萝,突然改了主意答应见一见这个女人了。
侍女们知道她爱清静,只觉得她们小姐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腥,见这显然来者不善的镇南王妃实在没有必要,便劝她不若还是直接拒绝。
李青萝却默了一声轻轻道,“我实不愿见到一对夫妻因我反目。”
侍女们便跟着沉默了下来,明白她的心结再不说什么。
*
门外的刀白凤终于被李青萝的侍女迎了进来。
她原本大张旗鼓地带了许多人过来,摆出威势赫赫的王妃仪驾,但统统都被拦在了门外,毕竟李青萝只答应了见她一个人。
刀白凤倒是有心想要施展强硬手腕,毕竟她并非普通弱女子,也是有一身武功的,但贵女的花拳绣腿又怎比得上逍遥派门下教出来的侍女?
于是原想给个下马威的刀白凤倒反过来被人杀了威风。
她倒是想要甩袖而去,却抵不住心中强烈的嫉妒与好奇,尤其是想到这半年来魂不舍守尤其最近更是着了魔般的段正淳更是又愤恨又惶恐。
段正淳虽然没将外面的那些红颜知己带回家,但刀白凤自然知道她们的存在,她嫉妒但也轻蔑这些女人,从不将她们当做什么劲敌。
直到现在,刀白凤从段正淳的态度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在府里与段正淳大吵大闹,但段正淳不再像从前一般退步,反而极为痛苦地向她陈述他对那个女子的无法割舍,直言其为他此生挚爱。
甚至说若能得其青睐,其他那些红颜知己他都可以彻底了断。
刀白凤问,那她呢?
段正淳却只歉疚道,她永远都是镇南王妃。言下之意便是除之之外的他都无法再给她了。
刀白凤当时真如遭雷劈,不敢置信。
她盼了一辈子她风流多情的丈夫可以浪子回头,原以为永远不可能了,如今他真的回头了,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因此刀白凤必须亲自来见见这个有很大可能会威胁她地位的大敌。
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她的誉儿。
得到允许进门后,刀白凤之后的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途中的侍女们见到她时无不冷面冷眼,她们对她的到来并不喜,但却没有刀白凤想象中的敌意,刀白凤由此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侍女没将她带去会客的花厅中,而是去了花园里。
花园的景致自然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尤其是里面到处都是盛开地花枝招展、尽态极妍的茶花,美丽地宛如世外花源。
刀白凤却无心欣赏,甚至想到这些花的来历便实在妒火中烧。
庄园很大,路很长,她已经是十分不耐,直到忽然一阵似有若无的琴音渐渐传入耳中,那琴声清泠泠,极尽飘渺出尘之意。
刀白凤作为大理贵女,对音律也算通晓。
常言都道音律可以寄托情思,只因音律为人演奏,凡人皆有七情六欲,于是演奏时一个音调的停顿或是拉长都付诸了各人的心事。
可是今日之琴音却闻所未闻。
清极、淡极。
刀白凤没能从这琴音里听出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任何七情六欲的欲念,好像弹奏琴曲之人生来无悲无喜,无情无欲,心如明镜无波无澜。
但这并不使这琴音听来枯燥死板,反而颇有道家清静无为、淡泊悠远的意境和佛家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的伽蓝禅意。
令人闻之烦恼俱消,竟有种涤荡俗尘、净化凡心之感。
刀白凤一颗浮浮沉沉许久的心突然在此处得到了片刻宁静,她忍不住驻足静听,而当她完全静下心后才发现这琴音中其实也不是听不出丝毫情绪。
孤独、清冷、悲悯。
前两者并不让她意外,非遗世独立之人无法如此超脱出尘。
但最后那淡淡的悲悯之意,却让压抑多年几近疯魔的刀白凤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和心酸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淹没。
令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刀白凤喜好道教,大理段氏喜好佛教,作为通晓音律和佛道两家之人,她真正听懂了这琴音,听琴识人,当然也懂了抚琴之人。
因此当琴音停止,她再次抬步,见到身处绚烂花海中,白衣飘飘不染俗尘的谪仙少女,对上她无比沉静淡漠的视线时竟同样是是无比平静的。
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一年多前在天龙寺的佛殿内朝拜的那个女子,虽然那时仅仅只是见到一个背影,然而这样宛若神仙中人的气度,世上岂有其二?
刀白凤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只能哭笑不得道,“原来是你!”
*
在李青萝眼里的刀白凤却是个有些奇怪的女子。
或许是因为名字里有白字,她也爱着白衣,她当然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白衣穿在她身上虽没有李青萝那样清冷如仙的气度,却也自有雍容华贵。
她似乎见过李青萝,但李青萝对她毫无印象。
李青萝虽说是不愿见因她有夫妻反目之事,但她自然不会觉得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其实她觉得段正淳本性便风流轻浮。
纵然她没有对其做调查,也觉没有她也总会有旁人。
而她从未回应过段正淳,这事与她其实没什么实在的干系,不过无妄之灾。
她答应的理由其实很自我:她不愿做玉像,不愿旁人步她妈妈后尘。
尽管如此,李青萝也实在不愿多费口舌,干脆一切言语都寄托于琴音中,若对方能懂自然最好,若不能懂也说明对牛弹琴。
刀白凤听懂了。
她的琴音里无情无欲,她对段正淳显然毫无感觉,无论他是何种想法他做了什么,她永远都不可能回应他。
但刀白凤却对她悲哀一笑,满是苦涩地道,“真正见到你后,我反而希望你能够回应他了。”
李青萝不懂这话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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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不懂是因为她虽然聪慧通透但还不太了解人性。
她更不了解男人的心理。
而刀白凤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懂,她更懂段正淳,这样恍若山巅之雪,云端之月的女子,对于男人来说,反而是得不到才是最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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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不需要懂。
她与刀白凤已经见过了,刀白凤也明白了他们夫妻的纠葛主因在段正淳。
她该送客了。
她们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什么可聊的。
李青萝爱她的妈妈,由此爱屋及乌,她对世间陷入情爱却被无情辜负,仍然执迷不悟的女子都抱有一分悲悯与怜惜。
但同时,她心底深处不愿承认的是:她不喜、甚至是痛恨这样的女子。
男人和情爱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让自己面目全非,重要到作践自己,重要到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抛弃自己的孩子?
可是在刀白凤转身即将离开,李青萝冷漠地看着她见了自己后反而更加失魂落魄的背影,还是冷冷淡淡地多了两句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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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白凤离开后,段正淳急急忙忙上了门。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被拒之门外,李青萝肯见他了,但还不等他欣喜若狂,一见到李青萝迎面对上的就是她冷如寒霜的剑尖锋芒。
“我平生最恨男子见异思迁,负心薄幸。”
段正淳担心是刀白凤说了什么让李青萝不高兴的话。
可不管刀白凤多么善妒,都是因为她爱他,倘若有一天刀白凤能够大度地贤良淑德,对他寻欢作乐不管不问,才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但这些段正淳自己一清二楚。
李青萝不由想到了她的爹爹妈妈,妈妈对爹爹的无动于衷那么疯狂,也是因为她明白了爹爹不再爱她了,他不在乎她了。
李青萝对段正淳道,“你会把她逼疯的。”
就像她的爹爹逼疯了她的妈妈。
段正淳无言以对,他有愧于自己的妻子,可是他无法自欺欺人,他现在的确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女子,他还想再解释什么。
李青萝却不想再听了,她也不想再见他了。
她手中长剑锋芒一闪,剑光如耀眼夺目的九天之上的神女降下的白虹般从天而降,那么美丽惊人那么恢宏绚烂,那么避无可避。
一如那日他在命悬一线的绝望之时,她令他彻底折服沦陷的那个瞬间,段正淳为她的烨烨神光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殷红的血在空中溅出一道漂亮利落的血花。
他的一臂被斩落于地。
“这是你冒犯我的代价。”
李青萝雪白面庞洁若冰雪,亦冷若冰雪,仍如初见般对段正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那般无动于衷。
“再作纠缠,我必杀你。”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原是如此绝望,如此痛彻心扉。
第80章 临终托孤9
*
经历段正淳和刀白凤这对夫妻接连上门后, 李青萝不胜其扰。
她半点不想掺和这些本与她无关的情爱纠缠,之后她在庄园里又停留了几日,本已经做好了面对段氏问责甚至是一场恶战的准备。
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
甚至自那以后再无人出现在庄园附近打扰她们。
李青萝不知道段正淳是怎么和段氏皇室交代他如何断掉的一臂的, 她并不感激, 只觉得段正淳和段氏终于识相了一回。
她不喜欢麻烦,但本也不怕麻烦。
就像逍遥派的宗旨是隐世不出, 不能让外人得知存在,但他们可从来不是躲着人行事,该如何还是如何, 我行我素, 唯我独尊。
只要事后将世上知晓逍遥派的外人都杀光,依然是毫无声名的隐世门派。
逍遥派就没有心慈手软之人,个个都是不受世俗礼教束缚的狂妄之徒, 强大的实力带来的从不是所谓责任, 而是让他们随心所欲的底气。
李青萝八岁时就亲眼目睹她妈妈将找来气她爹爹的男宠一个个杀死,一具具根本反应不及还面带着微笑的尸体就横倒在她脚下,血流成泊。
彼时李青萝丝毫不曾在意, 她只为妈妈的疯狂而心惊。
李青萝只断段正淳一臂是因为他所作所为在她这里还罪不至死,不是因为忌惮他大理镇南王的身份。
便是大理派出千军万马围困住庄园,她自信仍能如出入无人之地般取段氏皇帝的项上人头。
因此段氏不来找她的麻烦是段氏的幸运,却不是她的。
没多久,一场大雨降临。
山中最后一点隐患也没有了, 李青萝带着‘十八学士’等茶花回到琅嬛福地, 再次过上了隐居不出的平淡而清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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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李青萝察觉到有人跟踪,本以为是段氏报复的手段终于到来, 但待她将人揪出来后却发现竟是一双腿残疾面容尽毁的青年。
那青年似没料到李青萝武功如此之高,远在他之上, 让他连反应都不及便被她用天山折梅手中的擒拿手擒住。
从藏身之地露面后,他先是愣愣地看着她,紧接着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并不反抗,似乎并无恶意。
李青萝起初并未认出他,还是那日送他去医馆的侍女认出了这是一年多前曾在天龙寺外的菩提树下遇到的那个重伤濒死的乞丐。
他如今似乎过的还不错。
虽然身有残疾但有一身颇厉害的武功,衣着整洁,是新衣,看起来之前似乎特意打理过,两臂撑着一对拐杖行走。
李青萝记得那时注意到他喉间有刀伤,此时果然仍不能言语。
她问他跟着她们做什么。
他只能慌忙用手比比划划,甚至一张疤痕遍布、面目可怖的脸都是青灰僵硬的,没办法做任何表情。
李青萝倒没什么不耐。
她看不懂他的手势,但能看懂他的眼里没有恶意。
便只当他是为感谢而来。
她让他不必在意此前的随手相助,便打算扬长而去。
没想到那青年竟径直丢下拐杖,跪倒在她身后的地上,双手合十俯首叩拜,极为虔诚的姿态像是信徒在叩拜他信仰的神明。
便是李青萝都难得有些惊讶。
心中不免生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让她最后提醒了这个可怜人一句江湖上一种名为腹语的旁门左道可以让他不必开口就能说话。
就看他自己能否有毅力去找寻然后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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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李青萝过了十八岁的生辰,武功又再精进一步,整个人的气质也越发飘渺,莫说外人,便是侍女们瞧着她也怕她哪天就羽化登仙。
好在这时,姑苏的一封来信又将她拉回人间。
写信给她的是已经数年未曾联系过的王家表姐,信中她一改当年在王家表哥和姨母的葬礼上的态度,极为诚恳地与她致歉。
重点是她已病入膏肓,希望李青萝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李青萝看完信后静坐半晌,又不知不觉去与那座冰冷无情的玉像静静相对待了一夜,第二日还是动身去了姑苏。
她并未把当年表姐的怨言放在心上,所以也无从谈起责怪。
她到底并非全然无情,心中仍然记得自己幼时爹爹生死不明,妈妈离家出走,自己被送到姑苏后姨母和表姐表哥对她的照顾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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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姑苏的路上并不太平。
如今天下宋、辽、西夏三分,江湖上各大门派林立,一直都少不了刀光剑影之事,寻常的绿林劫道之事常有,偶尔也能遇上几个门派械斗。
朝堂软弱无力,江湖便常有侠以武犯禁之事,并不稀奇。
李青萝一行人都是女子,吃穿行住又样样讲究精致,很容易被视作羔羊盯上,只是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占到任何便宜。
很多时候侍女们出手就足够,都不必李青萝现身。
一次遇到一桩孩童拐卖之事,其中还有对孩子作‘采生折割’的,难得让她动了怒亲自拔剑。
人贩子之中也有武功不低者,眼见李青萝等人来势汹汹,不是敌手,竟卑鄙地随手抓了一个孩子在怀里做要挟。
李青萝运起凌波微步,雪色衣袂飘飘如仙。
在那人贩子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从他身侧飞身而过,转眼孩子就到了李青萝怀中,而那人贩子的脖颈间多了一道红色的细线。
轻描淡写地收割了一条人命的同时,她还不忘一手遮住怀里救下的孩子的眼睛。
这事最后还是报官处理了。
等待官府来人期间,李青萝等人留下照看那些孩子,被她最后救下的那个孩子似乎吓坏了,十分依赖她,一直紧紧靠在她怀中。
这是个才两三岁大的男孩,生地雪团一般漂亮精致,虽然外衣被人贩子剥去换上了粗布,但从丝绸里衣的材质能看出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年纪虽小,但口齿清晰,将自己在大理走丢被拐来的经历一一道来。
看起来伶俐又乖巧。
双眼如黑葡萄般圆溜纯净,说话时的神态有种寻常孩童难有的天真无邪的痴意,尤其是看着李青萝时,更是一口一个叫她“神仙姐姐”。
等到官府来人,李青萝等人离开,这孩子倒是很懂事地没有撒泼打滚让她留下,只是两眼通红泪汪汪地冲她喊“神仙姐姐,誉儿会找你的”。
逗地侍女们都忍俊不禁。
*
终于到了姑苏。
李青萝径直去了王家表姐的夫家慕容氏所在的燕子坞。
燕子坞里还有下人记得她的模样,似乎王家表姐也早有吩咐,李青萝一到达燕子坞便有人引她去见了。
才走进院子便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屋内更是像被浸在了苦药汁子里。
王家表姐就虚弱无力地倚靠在床头,微微凹陷的眼眶里瞳孔涣散无神,面若金纸,以李青萝如今对医术的钻研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回天无力的征兆。
见到李青萝到来,她挤出了一个笑,费力地冲她抬手。
李青萝坐到她床边,一时无言。
不是因为多年未见的隔阂,只是直到亲眼见到生命即将油尽灯枯的表姐,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要再一次经历亲人间生离死别的无限怅惘。
“青萝,我快死了。”
王家表姐无力地握住她的手,淡然地说出自己既定的末路。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当年迁怒的那些气话。”
她再一次当面对李青萝致歉,神色诚恳,李青萝摇摇头实话实说只道自己从未责怪过她。
王家表姐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叹道,“你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在意,有时我都不知你是真的心宽还是目下无尘。”
或许两者都有吧。
只是相较于她的父母,李青萝的骄傲和自我都藏在了清冷淡漠的外表下,她其实只是从来任性地把所有让她不愉快的一切都抛之脑后罢了。
王家表姐又说,她必须要道歉,因为她还有一件事瞒着她。
当年李青萝前来祭拜,表姐迁怒于她,把母亲和弟弟离世的原因归结于她,说王家表哥是因为对她相思成疾而亡。
可实际上他是一直对她有愧才郁郁寡欢。
他觉得是他的唐突害得她不得不离去,他一直担心在那冷冰冰的石洞里,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该有多么孤独啊。
李青萝听到此处,其实是有些不解的,她说有侍女们陪着她。
但王家表姐却摇头道,主仆有别,侍女们对她忠心,可她和弟弟指的是能和她平等交流,能走进她心里的人。
王家表哥临死前都记挂着想要让她回到江南来,他始终觉得作为一个人怎么能真的完全隔绝人世脱离人群生活呢?
那活着便只是活着,即便要出世也需先入世啊。
李青萝不由一怔,刹那间心中复思绪万千。
王家表姐则伸手想要将一直放在床头的一个小匣子拿起来,但病痛折磨得伶仃细瘦的手臂都在颤抖,最后还是李青萝反应过来帮了她一把。
她递过去,但表姐却没有接,反而让她打开。
李青萝依言,打开后发现里面竟是一叠的契书,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她幼时生活过的姨母家的山庄的地契,但此时地契上写的却是她的名字。
她正想发问,王姐表姐却道,“这座山庄早在三年前其实就转到了你的名下,这是母亲和弟弟共同的遗愿,我本该三年前就交给你的……”
原来王家表哥一直觉得李青萝在姑苏待的并不开怀自在,她之所以会那么轻易离开,或许也是因为她从没真正把姑苏当成她的家。
她只把自己当做寄人篱下的客人。
而以后山庄全权由她做主,是她真正的新家了。
这座山庄其实也并非王家的,而是李秋水和李沧海的父母传下来的,李青萝的外祖父母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拜入逍遥派从此犹如遁入空门,一去不返。
只有幼女承欢膝下,后来李沧海嫁给一个王姓书生,说是出嫁,其实形同入赘,丈夫答应她婚后依然由她掌管家中生意,而一双儿女则仍然随父姓。
因此,王家表姐说这座山庄如今仍然交到李青萝这个李家人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李青萝本想拒绝,其实她觉得这座山庄对她无用,山中生活虽然冷清孤寂,可她也早就习惯了。
如今就算住到姑苏来,表姐去世后,她不是依然孤零零一个人吗。
可听她拒绝,王家表姐神色却陡然激动起来,眼中含泪,恳求她能留下来,原来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托付给李青萝。
是她的孩子。
李青萝也是直到她提起才想起来,这孩子其实是出生在她还居住在姑苏时,是在她十岁那年,那两年江湖上似乎出了一些事,慕容家牵扯了进去。
没过多久,姐夫慕容博就急病去世了。
表姐生下遗腹子,幼时还经常带了过来到王家这边,李青萝虽然经常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但也看过几次。
她离开时,那孩子才三岁,如今应当八岁了。
对于如今的王家表姐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她去世后留下的这孩子。
虽然慕容氏有家臣,但表姐仍不放心,觉得若能有李青萝这个亲姨母看护他长大更好。
李青萝其实是不愿的,她爱清静,不喜欢牵扯进太多红尘俗事中,且她一心修炼武功,又是云英未嫁的少女,哪里懂得教养孩子这种事。
但王家表姐强撑着病体下床跪求李青萝留下。
这样的举动无法让李青萝动摇,重情与冷酷的两个截然相反的特质存在于她的一体两面,她并不是会受人要挟的性格。
最后王家表姐甚至提到了已死的姨母对她的养育之恩。
她又道,“我知道青萝你一心追求武道至尊,可是练武哪里是能闭门造车的呢?便是得道成仙也需在红尘中历练一番心境啊。
这话其实颇有道理,表姐虽不习武,可慕容氏是武林世家,难怪她能说出这样一番深刻的洞见。
李青萝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她的确能感觉到自己心境上的不足。
见她终于应下,王家表姐没了最后一口心气。
但李青萝却仍然从表姐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仿佛她已预见了遥远的未来某种不幸的结局,而她希冀于李青萝的存在能改变那注定的悲剧。
临终前她似乎陷在了某种幻想里,神志不清地不住地念叨着:何必逆天而行,何必妄想?
直到将要闭眼时,才清醒了一瞬,又不住地连声恳求李青萝,只要让她的孩子一生平安便可,平安二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残留在口中。
一生平安这样的愿望对于慕容氏这样的出身来说似乎本就是理所当然的,那孩子生在江南富贵之家,很难想象会遇到什么威胁生命的事。
李青萝只能想,或许是慕容氏在江湖中也算武林世家。
江湖风波恶,为人母者难免杞人忧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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