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与合作
西恩娜闻言, 冷笑一声:“等着我一走你就可以趁机溜走了吗?想都别想。”
她命令侍从道:“让他在会议室等着,我现在过去。”又转头对杜芙冷冷地说,“你跟我一起去。”
杜芙眨了眨眼睛。
居然能有机会亲眼看到布雷弗曼家族的笑话吗?既然西恩娜这么命令了, 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这并不是杜芙第一次见到苏拉·布雷弗曼,之前撤兵案尚未结束时, 他就曾觐见皇女宣扬自己的政见。
那个时候他举手投足间还有贵族的傲慢,看到杜芙在场时甚至还当着西恩娜的面命令她离开。
可是现在他全然变了个人似的,激动到仪态全无, 一直倔强挺直的脊背好像一夕之间弯下去了很多, 显得身材愈发矮小瘦削, 两撇红褐色的小胡子都因愤怒而颤抖。
他一见到西恩娜便用拐杖击打地面,身体左摇右晃,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陛下, 这是对布雷弗曼家族的蔑视,也是对整个皇室的蔑视!您一定不能置之不理!”
西恩娜眼里显出些厌烦。她在苏拉对面坐下, 道:“安静些, 出什么事了?”
“是希裴诺——您知道的, 那个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几年前被布雷弗曼家族除名的Omega,您当时也在场。没想到他现在回到了中央城, 更没想到他竟然敢绑架瑞克!”
苏拉气愤难当,好像希裴诺根本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而是一个要毁掉他们家族未来的大恶人, “简直是无法无天!把这样的品行败坏的疯子赶出中央城已经远远不够了, 必须关进监狱找人看管, 不然会乱成什么样子?瑞克可是布雷弗曼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您将来忠诚的左膀右臂, 他这么做就是在藐视您的权威,罪该当死!”
西恩娜听得愈发厌烦。
她见过瑞克·布雷弗曼几次,那就是个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就好逸恶劳、吃喝玩乐的废物,也就布雷弗曼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捧在掌心。
她根本不在乎布雷弗曼下一任家主究竟是谁,只要能当个听话的傀儡,谁当都无所谓。现在听说他出了事,西恩娜心里毫无波澜。
至于希裴诺·布雷弗曼——她倒有些印象,毕竟正如苏拉所说,那天布雷弗曼家族宣布与他决裂时,她刚巧就在现场。
说实在话,跟整个腐朽没用的布雷弗曼相比,这个Omega是唯一能稍微让她另眼相看的,他就像是布雷弗曼的异类,激进、狂放、无拘无束,明明是个Omega却比Alpha都拥有果敢和勇气。西恩娜清晰地记得,被公然宣布除出家族的那一刻,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大吼大叫,而是露出轻蔑的笑,扭头走出了布雷弗曼的家宅,昂首挺胸,头也没回。
但——他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正想着,一个侍从匆匆进来通传新消息。
“陛下,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对面请求与您通话。”
侍从犹豫了一下,照理说这种来路不明的电话他们都会拒掉,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对方自称为希裴诺·布雷弗曼,是布雷弗曼家族下任继承人。”
“什么?!”苏拉异常惊骇,他捂住胸口,脸色憋得通红,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竟然敢、竟然敢——!”
西恩娜宛若深潭般沉寂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她猜到了希裴诺这通电话的意图。
如果希裴诺没有附上后半句话,她会毫不犹豫拒掉,但有了这后半句话,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自称布雷弗曼继承人,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绑架了正式的继承人瑞克,这意味着他要参与换届选举。
可是,换届选举的人选是内定的,只有她信得过的或者能全然掌控的人才能当选,希裴诺这个时候跳出来,会打乱她的计划无疑。
“允许接通。”她说道,瞥了眼苏拉,意有所指,“苏拉阁下想要旁听的话请便吧,毕竟这也是你们家族的事情。”
当终端影像被投放到墙上的大屏幕上时,率先看到的是端坐在沙发上的红发Omega青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名及耳短发女Alpha背手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杜芙站在很后的位置,没指望他们看见自己,但在视频接通的下一秒,他们两个不约而同,一齐朝视频角落里很没有存在感的,堪比背景板的杜芙投去了目光。
希裴诺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笑落在苏拉眼中,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因为皇女在场,他勉强压着愤怒道:“希裴诺,看在你曾经是布雷弗曼家族的一员的份上,只要你放了瑞克,并且公开道歉,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希裴诺收回落在杜芙身上的目光,看向苏拉。他仿佛才注意到苏拉这个人似的,惊讶地捂住了嘴:“哎呀,这不是苏拉长老吗。”顿了顿,他笑容意味深长了些,“还是应该叫你……‘父亲’?”
“我可没有你这个儿子!”苏拉大怒,“从你反抗我的命令,侮辱家族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了,也不配再叫我父亲!”
“好吧,那太可惜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称呼,毕竟我们有很多年没见了。”
希裴诺语调可惜,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伤感,“不过我打这通电话也不是为了说这个的,说回正题吧。”他忽略了苏拉,看向西恩娜,话音郑重道,“皇女陛下,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请求代替瑞克·布雷弗曼,成为布雷弗曼家族下一任家主,望您准许。”
这段话可谓石破天惊,使得苏拉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西恩娜也惊讶了一瞬,而后恢复了冷静。
她道,“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难道不需要说明下情况吗?”
“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西恩娜看了眼苏拉:“听苏拉大臣说,你绑架了瑞克·布雷弗曼,此言是否属实?”
希裴诺捂住了嘴巴,看上去又惊讶又困惑:“这怎么可能呢?瑞克可是我的堂叔,我怎么可能绑架他呢?”
“那瑞克现在在哪里?”
“瑞克堂叔只是因为喝了些安神的茶所以在我家歇下了而已,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就邀请他在我家里小住几天,顺便叙叙旧。他安然无恙,我不明白为什么会传出我绑架他的谣言。”
希裴诺委屈地看向苏拉,“父亲,您为何这么诬陷我?就因为我已经不是您的儿子了,您就想让我彻底身败名裂吗?”
“一派胡言!”苏拉气得浑身发抖。
西恩娜又怎么看不出希裴诺在撒谎呢?但现在瑞克不在,死无对证,就算希裴诺颠倒黑白也无计可施。
她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让你继任,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委屈的神情一下收敛。希裴诺早有准备,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如果您准许我回到布雷弗曼家族,成为布雷弗曼的下一任家主,我能保证每年向军部自愿捐赠五百万星币作为军费扩充。”
五百万星币。
就连拿着全第一星居民税费的皇室,每年提供的军费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万星币而已。
坦白来说,这个条件确实足以令人心动。
可让出巨额资金仅仅是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家主头衔?西恩娜不相信。要知道就算他真的成为了布雷弗曼家主,实权也还掌握在苏拉手中,苏拉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让出位置和权力,希裴诺至多拥有的只是一个空壳头衔,一张空头支票。
西恩娜不动声色:“据我所知,你现在只是一个平民,一个平民是怎么能拿出这么多钱的?”
苏拉紧紧盯着希裴诺,看他会怎么说。
希裴诺没有说话,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枚金色勋章,在屏幕前展示。
西恩娜了然。苏拉长大了嘴巴,满是不可置信,他现在居然……
西恩娜说:“如果我拒绝呢?”
希裴诺笑了笑,说:“我真是没想到啊,陛下,您一向以务实闻名,您应该知道,拒绝的话军部和皇室会损失的东西可远远超过五百万星币,因为以我的身份,和我合作的话,我能提供的远远不止这些。”
西恩娜说:“你听说过‘选美理论’吗?”
希裴诺顿了顿:“当然。”
“‘选美理论’认为,在参加选美比赛投票时,你不能按照自己的审美观衡量,你必须猜测到大众可能会喜欢的脸蛋,按照大众选择标准来判断,胜算较大。”
“的确如此,这是审美理论的定义。”
希裴诺不明白西恩娜现在说这个的原因。
“所以,”西恩娜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直言道,“对我来说没有贵族头衔,没有大众影响力、公信力、引领力,并不是大众第一选择标准的你,没有绝对的胜算。假如我选择了你,而你在接下来的换届选举中失利了,谁来赔偿我的损失?”
西恩娜的拒绝是杜芙意料之中的,倒不如说她一上来就答应才不对劲。
但杜芙并不担忧。
以希裴诺的性格,他不可能退让。但五百万——这个天文数字足以令所有在场的人为之一振,杜芙确实没想到他这么豁的出去,而且究其原因,还是为了她。
……但,你情我愿的事嘛。
她可是什么也没要求呀,无论是五百万星币也好,还是抢夺家主之位也好,她都没有真正参与过,充其量也就是稍稍提点了一下,说到底都是希裴诺的主意。
“在陛下您看来我的请求是充满冒险的。不如我向您提个议吧,我非常期待与您的合作,我会像上院任何一位臣子一样重视您的想法,辅佐支持您提出的任何提案,并且给予充足的资金支撑,事实上我也能做出保证我胜券在握。如果这还不够吸引您,我也别无他法。那就祝您能在接下来一周内找到一位和我一样愿意为您献上忠诚并且拥有头脑和野心的候选人——当然,瑞克除外。”
“您能拥有您如今的地位并不容易,因此我相信您比谁都更加清楚,上位者在做重大决策时,有时候需要的不是把握,也不是时运,而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的话音冷静沉着,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和他漂亮易碎的外貌全然相反,在西恩娜因他的话语陷入沉思的同时,格温也抬眼看了他一眼,略微对他改观了些。
她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个空有皮囊性格刻薄的讨人厌花瓶,但一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还是有点能力的。
怪不得杜芙会找上他。
苏拉看到西恩娜沉默下来,心中慌乱无比,刚想插话便见希裴诺站了起来,从容地鞠了个躬:“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愿意和我通话,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招手示意了一下,管家从一旁走过来要关掉通讯,就在他的手即将按下的前一刻,西恩娜开口道:“慢着。”
戒指与二人
他们在会议厅里交谈的过程中, 杜芙就站在外面的走廊等候。
因为苏拉中途情绪失控,他被侍从“礼貌”地请出了皇宫,留下的侍从则在西恩娜的叮嘱下, 负责陪伴杜芙。
……说是陪伴,可能和监视差不多。
忽视守卫无时无刻不在的目光, 杜芙乖乖站在门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思绪翻腾。
现在希裴诺和西恩娜总算是达成了合作关系, 不久之后西恩娜就会知道希裴诺跟她关系匪浅, 可是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也不能由她告诉西恩娜,因为她立场不足。所以待会儿要应对西恩娜的话,她必须用另外的借口, 也就是格温。
西恩娜刚才也看到格温了,知道格温是希裴诺的人, 还不知道格温就是她的“姐姐”。如果这之后要让格温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为她效力, 那就必须要把她推到更高的身份上。
——该怎么做呢?
就在她认真思索的时候, 走廊左侧传来了脚步声。她抬起头, 见是顾云朔,立刻把脸埋了下去,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他怎么来了?
但他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且既然刚才都半撕破脸了,对视怪尴尬的, 就当没看见吧。
老实说, 杜芙有点后悔。在垃圾星上的时候, 她最先学会并且奉为圭臬的准则是从不利用事后不能甩开的人,但是自从到了第一星, 她似乎一直在破戒。
脚步声在经过她身边时停止了,很久没有动静。
杜芙眼珠微微上移,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
“你还是什么也不想说吗?”
顾云朔看着Omega的发顶,轻声问。
真麻烦,她讨厌纠缠不休的人。
他明明才说过会等到她想说的时候,这才过了多久才耐不住性子了?
不就是不告诉他出门做了什么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杜芙以为他会懂一点成年人之间的法则,更何况他可是第一星头脑最灵活的议长,难道还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吗?
太不识趣了。
摆在面前更重要的问题还没有头绪,还要处理顾云朔的事情,杜芙不由得有些烦躁。
也因此,她说了一句她最不应该说的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顾云朔很久都没有说话。
手中的终端传来震感,这是西恩娜叫她进去的信号,杜芙立刻毫不犹豫转身推门进去,不管身后的人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门边站得笔直的侍卫偷偷看了一眼对方。
Alpha微低着头,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黑眸内的情绪莫测,只觉得他现在浑身透着冷意,与往日那份温玉斯文般的感觉不同,让人难以靠近。
*****
也许是刚才的谈话还算融洽,连带着西恩娜对她的态度也软化了不少,不再是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她斜睨了杜芙一眼,语调没有起伏:“还不说?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开口吗?”
杜芙看着她笑了起来,脸颊两侧各出现一个小小的凹陷,看起来很可爱。
西恩娜仍旧冷若冰霜:“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觉得,殿下您很可爱。”
“……你说什么?”
西恩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荒谬无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她说过如此轻佻的话,就算有也已经化作了枯骨,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一个身份低贱的Omega。
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但想到垃圾星出生的杜芙文化水平不高,使用词汇不当也情有可原。她勉强压抑下怒火,道:“如果你再拖延时间,我很难保证这之后你能否继续坐在这里。”
“……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杜芙眨了眨眼睛,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她道:“我之前和您说过,我的姐姐来到了第一星,实话和您说吧,这些天我不在皇宫,是因为我一直在照顾她。她很固执,就算生病了也忍着不说,直到最后一刻倒下我才知道。她也很凶,总是因为我的失误对我发火。但她又很温柔,因为有她的庇护,我才在垃圾星上健康地成长了起来。”
不知道这些话格温听到了会不会生气,但杜芙可不在乎。
“——就像您一样,是因为您的庇护,我才在皇宫生活下来。也是因为您的严格,我学会了很多很多。”
“……”
西恩娜没有说话,沉默越久,她的怒火越黯淡。没人会不喜欢溢美之词,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硬不下心来报以呵斥。
何况她那么真诚。
当然真诚,刚才的那段话可是用上了她的真情实感,只是真正的主人公并不是格温,而是舍弃她的福利院院长。
她不过是把曾经那份倾慕和依恋拿出来表现了而已。
过了一会儿,西恩娜才道:“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是谁,我要怎么判断你的话是真是假?”
“其实,您已经见过她了。”她又道,“就在刚才。”
西恩娜蹙眉:“什么?”
好在这会儿功夫,杜芙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因为一些巧合,现在我的姐姐治好病后在为希裴诺效力,您刚才也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Alpha了吧,那就是我的姐姐,她叫格温。”
“那还真是凑巧。”西恩娜说道,没有追问更多。她刚才才得知希裴诺的另一个身份,不夜天的管理员,皇室默认不受管辖的灰色地带,那里有来自全星际不同星球的人,希裴诺会和谁认识都不奇怪。
她眼睛半眯起来,问:“所以,你和希裴诺认识,是吗?”
“是的,但也只有几面之缘——毕竟您也知道的,以我的身份,如果不是通过我的姐姐,我是不可能有资格见到他的。”
杜芙回答得滴水不漏,同时也话里有话——她在西恩娜手下工作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名正言顺的职称都没有得到。
聪明如西恩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意思。
事实上,不给杜芙职称并非出于她的本愿,要知道第三选区计划是秘密进行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这也注定实施计划的人的身份势必上不得台面,唯有一切都结束后才能进行补偿。
“正好,这也是我接下来准备和你说的。”
也是些许愧疚作祟,西恩娜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的不可思议,“这个时间点上皇室派人去第三选区会有打草惊蛇的可能,所以你去的时候只能是作为一个和皇室无关的,并且对外名正言顺的身份,这样才能避人耳目。”
“当然,我不会亏待你,等事情结束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她说着,也许是怕杜芙不相信,采取了一定的行动,修长的手指掠过桌面,跨越了两人之间的“鸿沟”,握住了杜芙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
指尖一凉,等杜芙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的时候,她的无名指已经被套上了一枚银色戒指。
戒指造型朴素,戒面刻了一串英文字母,正中央镶嵌着一颗很小的金色宝石,宝石表面还刻着一圈纹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闪光。
乍一看,这枚戒指很是普通,随便哪一家珠宝店最便宜的戒指,似乎也比这枚来得奢华精致。
“这是皇室代代传下来给继承人的戒指,是继承人身份的象征和标志,落在谁手里,就说明谁拥有皇室继承权。不过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拥有它的人,相当于拥有统领三分之一帝国军队的权利。”
西恩娜说得轻描淡写。
她一定是疯了。
杜芙立刻伸手去褪戒指,却被西恩娜制止了。
“不准摘。”
她说:“口头承诺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不会强迫你相信我。所以这枚戒指就先抵押在你这里,如果我后面失约了,你就留着这枚戒指,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和西恩娜想的相反,在杜芙眼里,这就是个烫手芋头,留着徒增风险,她不能拿,也不想拿。
“别说了,已经给你了,那它就是你的。”
西恩娜不容置喙地下了决定。随后缓抬起手,在杜芙发顶上揉了两下。
指尖顺着颊边游移,最后托住了她的脸,指腹压在那微微发红的眼角上。
“好好替我保管着,好么?”
*****
中央城某条繁华马路旁,人行道。
一边低头看着终端,一边走着的Alpha肩膀忽然被撞了下。
他反应过来后动作夸张地往边上踉跄一步,扶住电线杆站稳身体,一把揪住撞他的人,恶狠狠瞪过去:“喂,你他妈不长眼睛啊?”
“……”
被他揪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好似如梦初醒一样,视线才轻飘飘地落到他身上来,话音也是淡淡的:“抱歉。”
Alpha看到那张经常在报纸头版头条和各大新闻媒体上见过的熟悉脸孔,瞪大了眼睛。
对方抽出被他拽着的手,径直拿出钱包,开门见山地问:“要多少?”
“啊?”
“这么多够了吗?”
顾云朔拿出一沓最高面额的星币递给他,Alpha张大嘴巴看着他递过来的钱,不说话。顾云朔心里不耐烦,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加进去,“这些够了吗?还是说还不够?”
Alpha抬眼看他,脸上顷刻带上了点谄媚,连忙道:“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他接过钱清点数目,一边偷看着顾云朔的脸色,想起个话题试图攀谈,但顾云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一个眼神也没多给。
Alpha有些泄气,但低头看到手里那厚厚一叠天降之财瞬间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离开了。
两人刚离开没多久,旁边一条小巷口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性。
他来到二人刚才站立交谈的地方,弯下腰,捡起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因为跟地面颜色很相近,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夹层。
他回头对小巷口说:“是那个人拿钱的时候掉的,我去还给他。”
里面传来一道磁性的声音。
“艾德里安,我可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的……”
里面的人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走出来,英俊的面孔暴露在日光下,额发下面,一双独特的红眸似笑非笑,“乐于助人。”
艾德里安微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他不顺便阴别人一把就已经不错了。
伦纳德从鼻腔里发出冷哼,转头看向别处,马路上各色行人车辆来来往往,他于是又忍不住冷冷地抱怨:“我真是不明白,你不直接命令三军把第一星拿下,却要亲自过来,我看你是这些天过得太安逸,脑子都转不动了是吧?”
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来话长。在他将虫母的消息“无私”分享给艾德里安之后,这家伙忍着屈辱卑躬屈膝来找他谈合作,最终他们结成了暂时性的联盟。
然而就在伦纳德以为接下来就要商量进攻策略,争取早日拿下第一星的时候,这家伙居然拖着他大老远来了第一星,美其名曰实地考察。
这不是在浪费时间是什么?
线索与阻碍
他甚至现在就想率领部下闯入皇宫, 踩着他们首领的脑袋命令他们把杜芙交出来。但无论他怎么强调事情的紧急,艾德里安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直叫他恨得牙痒痒。
“伦纳德, 你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
艾德里安两指捏着那个夹层,随意打开, 片刻后,一枚卡片状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就是急躁。要想打败敌人,首先要做的是了解敌人。”
伦纳德皱了皱眉, 随后意识到什么, 几步来到他身边, 夺走那张卡片,两指一翻。
黑色的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姓名,顾云朔。”捏着卡片的手指停顿一下, “那个上议院议长顾云朔?”
“看样子,是他没错。”艾德里安说完, 忽然注意到夹层里还有一张薄薄的胶片材质, 像是相片一样的东西。他随手抽了出来, 因为抽出来时那张相片是背面对着他的, 他还翻转了一下。
下一秒,漫不经心的表情顷刻间凝固住了, 瞳孔一下子细若针尖。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眼底的红光,一瞬间几乎要挣破那层掩饰的浅琥珀色, 占据整个瞳孔。
伦纳德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过来一看, 也怔在了原地。他嘴唇翕动了下,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
“他怎么会有母亲的照片?!”
照片里, 一个年轻的女人侧身斜躺在沙发上,瓷一样白皙的手臂搭在扶手上,墨色的乌发被绸带松松地绑着,一直从沙发垂落到地面的毛毯上,对着镜头望过来的红色眼睛像是宝石,又像是凝固的鲜血。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自己被偷拍,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掀起一个弧度。镜头里,她黑发红唇,惊艳万分。这个姿势望过来,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感。
除了发色,她跟杜芙长得完全不一样,可是细看,却会发现她们眉眼间的神韵是一模一样的。
伦纳德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
他原以为虫母的事只有他一人知道,可是一个第一星的普通人类居然会有母亲转生前的照片,更何况杜芙是被皇室的军队抓走的,照这么说,是不是说明这个顾云朔很可能知道杜芙就是虫母,而且也知道她的消息?!
伦纳德转身就要去追:“他刚才往哪个方向走了?”
艾德里安却拦住他:“不必。”
“你什么意思?再不抓紧就要追不上了,你想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条线索断掉吗?!”
艾德里安没说话,只拿出终端,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没几秒就通了,他简单寒暄了几句,直奔重点道:“很抱歉,这次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艾德里安轻笑了声,道:“我需要知道上议院议长顾云朔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最好还能给出一份跟他有过会面的人的名单。你的人能做到吗?”
“非常感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挂了电话,伦纳德直直盯着他:“谁?”
“我在第一星的线人。”艾德里安淡淡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这个蠢货一样,把人利用完了就丢,而不顾后果。”
伦纳德扯了扯嘴角,本想冷笑,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现在艾德里安掌握着主导权,他没有插手的余地。
*****
希裴诺别墅中。
“需要一个另外的身份去第三选区?”
从杜芙口中得知这事,希裴诺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事简单,我会帮你安排的。”
“可是你现在应该很忙吧,不会打扰到你吧。”这会儿正是希裴诺最忙的时候,希裴诺之前跟她说过,由于他目前身份的非正统性,在正式选举前,他需要举办一场公开的演说游说晚宴活动,作为拉拢选票的铺垫,来自各界的名流贵族和平民代表都会受到邀请。
“当然不会,芙芙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爸1思八.依六玖六伞”希裴诺指了指左侧的偏厅,杜芙微怔,迅速反应过来,人鱼就在那里面,“你会作为人鱼环球展览的护送员工前往第三选区,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这太棒了,你是个天才!”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希裴诺卖了卖关子,笑着道,“晚宴我已经准备好了,邀请邮件也都发出去了,时间定在后天,地点定在卡尔逊酒店的一楼大厅。”
“这么快?”杜芙惊喜地看着他。
“我还给你准备了礼服,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出席,你放心,一切我都准备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很快便到了演说活动当晚。
衣帽间里。
镜子里倒映出Omega的身影,少女清瘦,穿着简约别致的白色吊带礼服裙,细细的肩带挂在白皙的肩头,衬得她锁骨小巧精致。
希裴诺站在她身后,替她整理后腰的蝴蝶结。
终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希裴诺皱了皱眉,停下手中动作,走出衣帽间,不耐烦地接通:“什么事?”
对面说了几句话,希裴诺一下捏紧了手机,戴着领巾的胸口上下起伏,面上几乎难以克制住怒意,“你说什么?酒店单方面取消了预订,把你们都赶了出来?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下属道:“我强调过多次,但他们说了,这是苏拉·布雷弗曼大人授意的,他们必须这么做。”
希裴诺听完,顿了几秒,几乎想要发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讥讽。
太可笑了。
他们以为他们是谁,难道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的计划进行下去吗?
杜芙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走出来担忧地问:“晚宴出事了吗?”
“苏拉让他们取消了我们的预约,还把我们的人统统拒之门外,不能在那里办了。”
希裴诺难掩焦虑,长腿迈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杜芙抿了抿唇,问:“那可以去别处办吗?”
“我刚才让人去查了,到处都有预约了,这种大型活动至少得提前几周预约——当然,”他脸色阴沉,“也不排除是苏拉那个老东西从中作梗,命令他们不承接我们的晚宴。”
他捏紧了拳头,毫不吝惜对亲生父亲的恶意,“那个黄土都埋脖子上的老东西,心眼可比芝麻都小,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长进,真希望他能早点得病死掉,给其他人腾出点干净的空气。”
杜芙道:“我让伊森在网上找其他地点。”
“货运卡车已经到卡尔逊酒店了,现在已经来不及让大家改去别的地方,万一有人没收到通知邮件怎么办?而且现在每一张选票都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任何一票。”
希裴诺显出过多的烦躁来,咬着下唇拼命思索对策。杜芙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柔地帮他抚平了胸前领带的褶皱。
“没关系的,我们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但杜芙自己也没有把握。她舔了下嘴唇,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焦虑让她的大脑有短暂的眩晕。
今天的晚宴绝对不能被破坏,希裴诺必须靠这拉拢到选票和名望,推倒苏拉自己登台,这样她的靠山才算彻底稳住。
想想办法,杜芙,好好想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大家都在那儿,地点不能变动,礼堂不能使用的话,还有哪里可以举行宴会?
就在这时,杜芙突然灵光一闪。她立刻道:“希裴诺,我有办法了!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办,我们就不进去,在他们门前的庭院里,办成露天的野餐会——今天是晴天,再合适不过了。”
希裴诺紧皱的眉宇舒展开了一点:“这是可行的。这样的话就只需要食物、桌椅和一些装饰物就行了,这些都是可以立刻采购的东西。”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高兴地抱起杜芙转了两圈,“芙芙,你真是个天才!”
杜芙松了口气。
“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时间很紧急,他们坐上车,在动身前往酒店的同时拼命给熟人打电话,拉动所有能用得上的人脉。悬浮车上终端铃声和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伊森,我需要你帮我订到大量的食物和鲜花送到卡尔逊酒店,你有认识的人吗?”
“有,我认识几个开餐馆和花店的熟人。多久?”
“四十分钟。”
“多少人?”
“一百个人。”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希裴诺也在打电话:“酒怎么样了,我要上好的红葡萄酒。”
“酒桶已经送过去了,我们还准备了足够的水晶杯。”
“很好。”
他挂了电话,继续打。
“都找到谁了?”
“《时代风云新闻》、《星际评论期刊》、《第一星视野报》。”
“好的,别忘了还要电台和有线新闻,让卫星直播车停在酒店门口,我要星网直播。”
杜芙这边刚结束一通电话,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希裴诺:“格温去哪里了,也许会需要她。”
“她已经去酒店了。”希裴诺想得更加周全。他像是想象到了那个场景,没忍住低笑一声,“毕竟,需要有人在现场交涉不是吗?”
*****
卡尔逊酒店大门前。
庭院里一片繁忙景象。希裴诺和杜芙找来帮忙的人进进出出,穿梭在各个角落,忙碌地布置着场地。一些员工铺好桌布,精心地搭配着鲜花和蜡烛;一些员工忙着在舞台上测试音响设备,确保宴会上的音乐和讲话声音清晰而动听。
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酒店经理闻讯赶来,见到眼前这一幕,气得够呛,怒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不允许你们在这里举办,都给我出去!”
他扬手招来保安就要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出去,恰在这时,一名女Alpha从一旁走来,仅一伸手便轻松拦住了身材魁梧的保安队长,随后将视线对准了经理。
她个子高挑,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一双眼锐利冷峻如同鹰隼一般,仅仅是往那一站,便气势惊人,唬的他人一时不敢上前。
“你的客人是你的问题,与我们无关。”
“很好,很好!”酒店经理气极反笑,大声说,“我现在就关大门!”
“关不关门是你的自由,不过我想把客人关在里面比让他们随意走动更违规,你猜猜他们会不会一气之下告你非法软禁?”
格温冷静地道。
“可这是非法侵入私人领地,你们这是违法!”
格温点了点头,拿出终端拨了个号码递过去:“没问题,我帮你接克里斯托弗·雷。给你,已经拨通了。”
“谁是克里斯托弗·雷?”经理警惕地盯着她。
“第一区警察局局长,我想他一定比我们更懂法治规章,你觉得呢?”格温话音淡淡,她当然不认识什么狗屁警察局长,但希裴诺认识,而威胁他人的事情她在当星盗时早已驾轻就熟。她前进一步,经理便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要吗?好,你想当面和他谈也行,他收到了邀请,一会儿会来晚宴。到时候我一定向他隆重介绍你,谢谢你的款待。”
“……”经理哑口无言,只能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们等着瞧,苏拉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们随时恭候。”
格温道。
晚宴与订婚
等二人赶到酒店时, 时间刚刚好,晚宴正好开始。
因为杜芙没有作为正式的受邀嘉宾被记录在名单上,在入场前她便和希裴诺分开了。
Omega挂上官方的甜美笑容, 理了理领结便率先步入会场,熟练地在人群中寒暄周旋。
杜芙随后才进去, 环顾一圈,看到一身正装的格温冷着脸站在不太起眼的角落,警戒地注视着来往的宾客。
和这里看似面带微笑, 实则心眼个比个多的人相比, 她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杜芙眨了眨眼睛, 悄悄从柱子后面绕了过去,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但手刚伸到她背后, 手腕就被抓住了。
“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格温面无表情,但杜芙注意到, 当她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时, 眉目间明显柔和了许多。
“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嘛。”她抽回手, 小声嘟囔了一句, 问,“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希裴诺没有给我其他任务。”
“好吧, 既然这样,我单方面钦点你做我的临时保镖啦。”杜芙拉住格温的手臂把她拉到宴会长桌边,往她手里塞了块精致的小蛋糕, “保镖大人, 陪我吃点东西吧。”
格温看了看手里涂满奶油的蛋糕, 又看了看杜芙那无法令人拒绝的笑容,把“可我不喜欢吃甜食”几个字咽了下去。
她咬了口蛋糕, 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一下子在口腔蔓延开来,女Alpha眉心微蹙,把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格温看着杜芙,好一会儿才道,“刚才忘记说了。”
杜芙:“说什么?”
“你今天很漂亮。”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注意力立刻转移,杜芙踮起脚尖看去,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了西恩娜,她在大臣和卫兵的簇拥下走进会场。
这还没结束,在西恩娜入场不到三分钟,苏拉·布雷弗曼也昂首走了进来。
他脸色很不好看,仿佛随时都要爆发,但因为皇女在这里,所以勉强忍耐着。
而当希裴诺笑容满面地迎向西恩娜,故意忽略了苏拉时,有些聪明的人心中已经有数了:这场晚宴的性质恐怕不一般。
比起明面上宣传的“演说”“宣传”“游说”,这更像是一场让各选民站好队的提醒。
台上,希裴诺请来的乐队演奏已然接近尾声。
在观众的注视下,希裴诺从容地走上台,鞠了个躬,道:“感谢乐队带来的美妙演奏。也很感谢在座的各位今天能赏脸来参加这次晚宴,我今天想宣讲的内容,是……不。”
他没有预兆地突然噤声,缓步走下台,声音也跟着扬高了:“相信在座很多人都认识我,三年前,我是布雷弗曼家族的长子,希裴诺·布雷弗曼,因为我跟苏拉·布雷弗曼,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理念不合,他把我赶出家门,剥夺了我贵族的身份,把我驱逐出中央城,于是从那天起,我成为了平民,你们眼中的下等人,受尽冷眼与嘲讽。”
“有一个话题人人回避,可这就是我今天所准备讨论的话题,恨。我非常了解恨,它在你腹中酝酿,在你体内深处,搅动翻腾,接着它涌起,恨意猛烈而迅速地上升,令人冲口而出激动的话语,你怒目圆睁,充满怒火,你咬紧牙关,简直要咬碎牙齿。”
“我恨你们,我恨你!”
底下人群发出轻微哗然,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是疯了吗?”
“苏拉还在这里啊,他说这话不是公然挑衅么。”
“可是今天瑞克·布雷弗曼都没来,难道是他默许的?”
“这太荒谬了……”
希裴诺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神情重归平静,继续道:“别说你们从没说过这话,我知道你们说过,我们都说过,只要你曾经历过沉痛的打击。可是今天我想说的是,我憎恨的并不是被剥夺贵族身份,不是成为平民这件事本身,而是苏拉·布雷弗曼,是布雷弗曼家族的冷血残忍和利益至上。仅仅是理念不合,他们就可以罔顾血缘关系,打压异己,掩藏真相,不择手段。而当时被赶出家族的我只有十八岁,一无所有,太过弱小,我甚至不敢表现出任何憎恨和愤怒,以防遭受更多无妄之灾,因此我只得将恨意转嫁于我的命运,是命运的无常多舛,冷酷无情,才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我的母亲因心脏病猝死,年仅32岁,32岁啊,多么年轻的年龄。当他离开时,我仰望上苍说了这些话,因为我母亲还如此年轻,如此精力充沛,满怀梦想,为什么上帝要把他夺走?”
其实希裴诺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的梦想,他寡言、胆小、神经质,没人在意她,他的Alpha丈夫瞧不起他,家中其他成员也视他如空气,他根本从未真正地活过,也许他早逝是件好事,他没什么贡献,希裴诺被逼婚时他也没站出来说过话。但这样的悼词哪有震撼力,不是吗?
“可是经历了很多事,如今强大起来的我终于明白,我母亲的去世根本与命运无关,是贵族间的漠视、权斗害死了他,杀人凶手从来都不是命运,而是那些卖弄权力,视人权如无物的贵族!”
“你!”苏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希裴诺光明正大地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妻子死于胃癌晚期,虽已无力回天但是他们仍给他找来了最好的医生,最后给他注射了麻醉神经的药物,让他在睡梦中无痛苦的离开,根本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回到第一星,站在这里,公开向布雷弗曼现任继承人,我的堂叔,瑞克·布雷弗曼宣布,我会正式和他同台竞选布雷弗曼家族下一任家主之位。”希裴诺举起一只手,高声说,“根据帝国法律,选票数量多的一方能够当选,虽然我现在名义上已不属于布雷弗曼家族,但血缘关系还在,这是无法否认的!”
“要想制止暴力,必须和暴力者站在同一高度,我想要成为那个能制止暴力的人,重整布雷弗曼的家风,成为贵族间的表率,努力推动国家走向永恒的繁荣昌盛。”
“以上就是我演讲的全部内容,感谢在座各位的聆听。”
希裴诺鞠了个躬。台下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掌声雷动,久久不停歇。
唯独有一人没有鼓掌,那就是苏拉,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拄着拐杖的身子晃晃悠悠,好像气的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但这个时候没人会顾忌到他的颜面了。
毕竟带头鼓掌的是西恩娜皇女,皇女表明了她的态度,就说明希裴诺当选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是有些站在布雷弗曼那边的贵族,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角落里,一名不起眼的小记者狂按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欣赏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相机。
她暗暗想:贵圈真乱,儿子打老子的戏码可不可多得。又想,这可是第一手的八卦新闻,肯定可以在第一区那帮爱凑热闹的公民之间引起轩然大波的。
她想象着报社主编看到这些会如何对她大加赞赏,心里美滋滋的。趁大家的目光都还在台上,她转身想偷偷溜走。
结果一转身,便撞到了一个人。
“抱、抱歉。”
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贵族便是一些有声望的平民,记者惶恐地抬头。
却发觉对方正举着终端在通话,并没有注意到她,他神情斯文温润,话音却有些急促:“不,不是,我没找到她,但是那个人在这里。”
对方穿着低调,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身上独属于上位者的气质。记者盯住他的脸,下意识在脑海里搜寻,惊奇地发现以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居然不记得贵族中有这么一个人。
难道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
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挂了电话,眼睛斜睨过来。在光线明亮的室外,那一对琥珀色瞳孔中央一闪而过诡异冰冷的红色,竟硬生生让记者打了个寒颤。
她连忙低下头,急匆匆地跑走了。
*****
顾云朔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酒。
临时有一场会议,结束后他匆匆赶来,却没想到杜芙已经走了,他甚至连对方一面都没见到。回忆起最近的种种,他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他酒量一向很好,官场上你来我往推辞不掉的应酬何其多,酒量好是必要也是不得不要的。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被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灌酒灌到吐,如今他身份今非昔比,没有人再敢灌他酒,可他现在却试图用大量的酒精麻痹自己。
他慢慢地想着,想到过去的种种,那些被杜芙忘记,他却记得比谁都清楚的种种。
“不是吧未来的顾大议长,这些小挫折就把你打倒啦?”
创业初期,他迷茫痛苦的时候,杜芙陪在他身边,戳着他的脸调笑。
“等你飞黄腾达了,把他们往死里整,到时候我教你怎么做。”
他被对家使绊子穿小鞋,把重要的事情搞砸,杜芙掰着手指给他出坏主意。
半醉的顾云朔仰靠在装饰用的花柱上,头歪斜着,恰好被阴影遮挡住。
杜芙消失又出现,他以为只要他有耐心,只要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一切都能回到过去的,可是当他以为事情正在走上正轨时,当头一棒将他彻底打醒。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嘴唇被酒液浸润,眼底暗红,看着有种成年人的颓靡。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富有磁性。
“顾议长,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您。”
酒精和负面情绪让他的反应能力变得迟缓,顾云朔眯了眯眼,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和他说话。
“你是……”他记忆一向很好,印象中并没有这张面孔。
“您不认识我没关系,以后有机会会认识的。”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微弯,笑得意味深长。
他递过来一杯酒,“我敬您一杯。”
换作以往,顾云朔绝不会接陌生人的酒,可是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酒精。
那杯酒入口偏甜,像是女士喝的果酒,顾云朔喉结滚了滚,一口饮尽。
随着酒精在胃里作用,意识一点点被剥离出去,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扭曲,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顾云朔恍惚间感觉到对方似乎靠近了自己一些,只可惜酒精降低了人的感知力和敏锐度,他半眯着眼睛,呼吸间尽是熏人的酒气,全无反抗的意图。
艾德里安轻轻松松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拿到了终端。
*****
晚宴无疑获得了大成功。
杜芙带着格温先一步回到别墅,等希裴诺回来举办庆功宴,同时跟他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敢保证,希裴诺听到的第一反应一定会很生气,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她觉得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说比较合适,可以对冲一下效果。
她回别墅不过半个小时,希裴诺就也回来了。和一帮达官显贵应酬完的他看上去心情极好,一回来就抱起杜芙在客厅里转圈,格温皱眉上前阻挠:“你在做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
希裴诺打开她的手,不甘示弱:“芙芙都没说什么,再说了你有什么权利管?”
他们这些天虽然达成了短暂的合作,甚至还称得上默契,但这并不代表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缓和了,就像现在,一下子又剑拔弩张了。
这也是杜芙的顾虑之一。
“我有话想对你们说。”杜芙认真地看着他们。希裴诺意识到她态度的严肃,把人松开了。
“后天我就要启程前往第三区了,我作为人鱼的护送员,伊森不能跟着我去,所以我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
希裴诺道:“其他工作人员都是我这边的人,你可以随意差遣他们。”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们,我只信得过你们。”杜芙认真地说。
好吧,其实之前顾云朔也能利用一番,可是之前她嘴快把这份信任撕毁了,所以只能另寻他法了。
希裴诺愣了下,心里涌起一股甜意。格温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希裴诺还要留在这里处理竞选的事情,所以格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杜芙看向格温。
希裴诺马上说:“那我也给她安排一个护送员的身份让她跟你一起去。”
“不,不行。”杜芙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否决,道,“之前格温在别墅养伤时,我的频繁走动已经招来了皇女的猜忌,因此我不得不告诉她格温现在是你的人。如果格温就这么跟我离开了,她势必会猜测这是你的授意,但是如果把格温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在外人看来,就不会是你的意愿了,而是她个人的。这样一来,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影响。”
格温直接问:“所以你想怎么做?”
来了。
杜芙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让希裴诺跟你订婚。”
“什么?!”希裴诺睁大了眼睛,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指着同样不可置信的格温,漂亮的脸上写满震惊和恼怒,盛怒之余,又透出些委屈,“你要我跟这个粗暴的女Alpha订婚?你想把我推给其他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红发和他的情绪一样灼灼如火。
妥协与危险
他们的反应都在杜芙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这个提议看起来很荒谬, 你们都会反对,可是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杜芙上前抱住希裴诺的手臂,安抚他, “而且只是假装订婚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只是走个流程,拍几张照片,让大众以为你们订婚就可以了, 之后等事情结束了, 随时可以取消的。”
“假装订婚就没关系了吗?杜芙, 我是人,我也有感情,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你就这么玩弄我对你的喜欢吗!”
希裴诺捂住眼睛,心中酸涩感挥之不去。就算是杜芙抛下他离开不夜天的那天他也没有这么失态过。他最难以接受的不是杜芙的背叛, 因为她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理由, 他作为站在她背后的人无条件帮助她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杜芙要把他推给别人, 这无疑踩到了他的底线。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的话,那就只能照做了。”格温冷着脸说。
她当然也很不愿意, 可是她知道既然杜芙提出来了,就肯定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一想到要跟这个Omega男性扯上关系她就想杀人,但是为了大局着想, 也只能硬生生忍下来了。
“我不同意!”希裴诺态度冷硬, 抱着手臂,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不可能跟这家伙订婚!不可能!”
“对不起, 格温,你先出去吧,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格温出去后,希裴诺冷哼一声,抱着手臂走到落地窗边,薄唇紧抿着,故意不理她。
杜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颊在他的肩头厮磨着:“我知道的,希裴诺,我当然知道你喜欢的是我,我也知道你大费周章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也许我这辈子都偿还不掉你的恩情。”
希裴诺五指蜷缩了下,下意识说:“我没有说过要你偿还——”
杜芙打断他:“我知道你不计回报,可是你要考虑我的感受啊!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好,却什么都不做吗?”
她抿紧唇,眼泪顺着面颊慢慢流了下来,“我们身份悬殊,你是不夜天的管理员,之后又会成为布雷弗曼的家主,再之后呢?或许是皇女手下的重臣,而我只是皇宫里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甚至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每天和你待在一起,我都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
“我也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是Alpha,配不上你,所以我才想着让我的姐姐和你在一起,就算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也可以借此扯上一点关系,这样,就可以每天都能名正言顺地见面了。”
杜芙松开手后退一步,哭得肩膀颤抖起来,泪光闪烁的眼眸也不再看他。
希裴诺全然被她这么一段真情流露的自白怔住了,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这么做很伤人,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才能……”
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湿润的热流让杜芙的意识无比清醒,后面的话也自动消音,方便希裴诺继续脑补。
复盘一下刚才那段话,杜芙自己也觉得扯,不过希裴诺吃这一套就行。
他的神情接连变化,震惊、动容,到最后的坚定,漂亮的眼眸也绽放出某种生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朝自己怀里拉来。他的手臂随后紧紧抱住了杜芙。
浓郁的玫瑰花香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然后是他的唇。
柔软、温热,带着玫瑰清新淡雅的香气攀附上来,蜻蜓点水。
最后,他说:“我答应你,我会跟她订婚的。”
他又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们订婚的全过程你都必须在场,我是不会跟她单独相处的。”
*****
布雷弗曼新任继承人订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第一区引起了广泛关注。
人们纷纷猜测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订婚,背后用意是什么,猜测订婚的另一方是谁,又是什么来头。
星网上的消息甚至一度扩散到了每分钟增长一千条以上。
【这个时候订婚他是疯了吗?也看看时候适不适合好不好啊,我真服了你们这些恋爱脑o】
【楼上人身攻击个毛线啊,恋爱脑跟o有屁关系,前几天热搜某A跳楼试图挽回对象的新闻被你吃了吗?】
【不是,没人好奇他订婚的对象是谁吗?那帮无良媒体不是一直很能挖新闻吗,怎么现在一点风声没有,连张照片也找不到,我还等着吃瓜呢】
【吃瓜+1】
【我也很好奇哪个A能够镇住他,你们都看前天的演讲了吧,那叫一个气势逼人,看的我都激动了,希真的有点东西的】
【本来这个节骨眼大家族替换继承人就够有问题的,你们别忘了希之前可是被他爹亲自赶出去的,现在他回来相当于公开跟亲爹叫板,用膝盖想想也能猜到是“那位”默许的,依我看这次订婚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妈呀真的假的,哪个家族敢这个时候跟他攀关系,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我刚去goole过了,貌似没有哪个家族有适龄还是单身的A啊,而且我记得当初希决裂就是因为他家想把他嫁给哪个油腻中年A,他肯定痛恨死联姻了。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有假,放消息的是时代风云啊,他们有后台,每次放的消息都没错过】
【总之这都不是咱平头百姓能够操心的,你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吧,别待会儿号子都没了】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西恩娜耳朵里。
但她当然比网上那帮八卦吹水的网民要知道的多。她直接把杜芙叫过去,问道:“希裴诺要订婚了,还是和你那个姐姐,为什么?”
杜芙听完,露出茫然又震惊的表情:“什么?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订婚了吗?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
“好吧,如果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
看她这副模样,西恩娜也不指望问出更多了。不过她也只是问问,还没有因此对希裴诺生出怀疑——这都要归功于那场晚宴之后,为了表示对她亲临捧场的感谢,希裴诺当即爽快地支付了一百万星币作为定金。
订婚仪式办得挺低调,毕竟订婚双方都没什么亲近的人,而且又是走个流程,拍几张照给他们看就行了。
因为格温没有资产,严格意义上属于入赘,聘礼由希裴诺下,他就直接把这栋别墅作为聘礼送给了格温。
给完聘礼的流程是入赘方赠送礼物,杜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本以为会直接跳过这个环节,没想到格温从怀里拿出一个戒指盒,看了眼希裴诺,然后径直走过来,把盒子塞到了她手里。
杜芙:?
“这是……”
格温:“不想给他,你拿着。”
希裴诺也赞同道:“我们本来就是假订婚,戒指就不用给我了,我拿着也膈应。”
格温又道:“戒圈是你的尺寸,他也戴不上。”
杜芙无言以对。
心里想:西恩娜已经送了她一枚戒指了,现在格温又送她一枚,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送戒指?
送完礼物,也就到了嘉宾退场,留下私人空间给两位新人的环节。杜芙刚要起身出去,就被两个人不约而同牵住了手腕,然后带进了卧室。
杜芙坐在两人之间,如坐针毡。
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她坐,让她陡然有种自己变成了夹心饼干的错觉。
她试着抽了抽格温握着的左手,没抽动,又轻拉了下希裴诺握着的右手,结果下一秒,希裴诺整个人都黏了上来,两手缠住她的脖颈。
虽然下一秒就被格温毫不留情地拽开了。
杜芙说:“我有点渴。”
希裴诺:“我让管家送水进来。”
杜芙立刻摇头:“我好像又不渴了。”
她又道,“我想去上厕所。”
这是不可抗力的,他们只能放她去。
杜芙松了口气,立刻跑出了房间,顺便把门反锁。
他们这时候应该培养感情,而不是缠着她不放。
杜芙在客厅待了会儿,忽然听到了哗啦的水声。
声音是从左偏厅传来的。
她推门而入,只见装有人鱼的玻璃缸中央裂开了一道一指粗的裂缝,清澈的海水一股一股从中涌出,迅速在地板上积起了一层,室内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顶端的罩子也不见了,自从上次它把自己露出水面之后,鱼缸就加上了罩子防止它逃跑。
人鱼大概是藏在假山后面,看不到身影。
好端端的,鱼缸怎么突然裂了?
杜芙没有喊人,走近鱼缸查看里面的情况。
谁知道人鱼一甩尾巴,猛地在她眼前现出了真身。
在水里像是海妖一样的头发披在□□的双肩,美的模糊了性别。
杜芙望着它,受蛊惑一般,踩着缸边的梯子爬上去,伸手探进水中,人鱼却飞快地躲开,然后在杜芙回过神收回手时,它又小心翼翼地游过来,讨好似的将冰凉的脸颊在杜芙的掌心磨蹭。
甚至伸出舌尖,舔舐她的手掌。
它的舌头和人类的完全不一样,细长,腥红,从中间分叉,像是蛇信子。冰凉湿润的凉意从指缝蔓延开,激起一阵颤栗。
湿漉漉的瞳孔透过水面,就这么带着一丝哀怜地望着你。
“饿了吗?”杜芙以为它是饿了才会舔她的手,“希裴诺没喂你吃的?”
她收回手,准备下去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能够喂它的食物,然而她刚低下头,一股难以抵挡的大力猛然攫住了她的手臂。
哗啦啦的水声在空旷的室内不断放大,眼前天旋地转,无数细小的水珠溅落到面颊上眼睛上,冰凉的湿润让杜芙很久睁不开眼睛。
她整个人被拖进了玻璃缸,不慎呛到了水,捂着嘴巴拼命咳嗽起来。
水流走了大半,缸里的水只堪堪浸没她的小腿,不至于溺水,但她的衣服却被打湿了大半,黏在身上。
缸里空间很大,容纳五人都绰绰有余,因为海水每天都会更换,缸里没有水腥味,而弥漫一股奇异的,从没闻过的香气。只是吸入了一些,杜芙的头就晕晕乎乎起来。
她有些冷,瑟缩了一下,发现衣服被划破了,露出映着雪白肌肤的一道血痕。但不知是不是这异香的原因,她竟没感觉多少疼痛。
抬起头,人鱼浅红色的眼睛紧紧盯住她,瞳孔竖直像是某种野兽,正在预备随时捕杀猎物。
这个时候缸里的水量已经难以让它的鱼尾舒展开了,它匍匐在缸底,两手撑地,一只手指甲上的血色红得刺眼。它面容也是少女的稚嫩,但是它的目光显示它又不是这样。
简直,怪异的矛盾。
启程与重逢
“啪嗒——”
门忽然开了, 管家拎着一桶活鱼进来,在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的地面和鱼缸里的景象时,他整个人都被吓呆了, 立刻跑到旁边一把按下墙壁上的紧急制动按钮。
瞬间,蓝色的追踪电流从鱼缸各处装置的电击器四面八方射向人鱼, 重重击中它的鱼尾和身体。它发出一道尖利惨叫,甩着尾巴躲到了角落里去,面色惨白, 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管家找来锤子打碎了鱼缸, 把杜芙从里面抱出来, 立刻给她手臂上的伤口进行包扎。
“这太可怕了,幸好正好到了喂食的时间,我过来喂食。”管家心有余悸, 又问,“您为什么在这里, 是来看人鱼的吗?”
消毒水滴进伤口, 一阵刺痛。杜芙咬了咬下唇, 眼睛湿润微红:“我在外面听到了水声, 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被它拖进去了。”
管家点了点头, 叮嘱道:“杜小姐,人鱼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以后没有别人在场, 千万不要擅自靠近。”
“也许它只是饿了。”
杜芙看着蜷缩在一堆玻璃碎片中的人鱼。它把脸深深埋进双臂中, 面上神情看不真切。
对方那张稚嫩天真的面孔实在是让她警惕不起来。而且这可能只是动物的天性?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就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不,您必须重视。您有所不知, 这种生物看似柔弱,但却是当之无愧的水中霸王,它们拥有极高的智力,会撕碎一切它们族群之外的生物,凶残至极。”
管家反复强调人鱼的危险性,又道,“明天一早它会被装上专门的运送星舰,车上配备有枪械和紧急制动程序,如果一有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像今天一样,您就立刻按下,千万不要犹豫,也不要靠近,这事关生命安危,容不得一点马虎。”
“我明白了。”
*****
杜芙准备好来到别墅门前时,正是早上八点,一切都刚刚好。
人鱼所在的不透明长圆柱形舱体在工作人员的操纵下被装载入生物运送星舰,这艘星舰的外壳被坚固的钢铁所包裹,就算是高能粒子枪也无法穿透,更别提人鱼了。
而且据说为了让人鱼一路安分,在转移的时候给它注射了高浓度的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至少18个小时内它都无法行动。
希裴诺也是一早就出来监工了。他恋恋不舍地抱住杜芙:“芙芙,我会想你的,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一定要记得!”
“还有。”
他的目光瞥向已经坐在星舰上的格温,吃味地道,“你不准和那个家伙单独待在一起!不仅是她,别人也不行!”
格温能和杜芙一起去第三区让他嫉妒的不行,如果不是接下来要参与竞选,他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好啦,我知道了。”杜芙拍了拍他的后背,口吻有些敷衍。
希裴诺仍不满足,用脸和唇贴近她,不住地蹭着杜芙的脖梗,试图把更多她的气味留在自己身上,同时也悄悄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想标记她。
当然这是徒劳。在他们分开的一刹那,信息素就被风吹散了大半。
杜芙刚要转身登舰,忽然想到什么,道:“对了,瑞克现在怎么样了?”
希裴诺脸色好看了一点,从失落转变成得意,道:“我让人把他按住扒光,然后拍了几段录像,告诉他如果敢告诉别人就把这些录像全部交给新闻社,让全第一星都知道他是A同,他吓得当场发毒誓,不会把我绑架他的事说出去。”
不愧是他。
有那么一秒,杜芙竟然有些同情起对方来。
和他道完别,杜芙如愿登上了星舰,没想到她一只脚刚踩上金属舷梯,终端就响了起来。
杜芙皱眉。
是顾云朔的来电。
他这个时候打来干什么?他明明知道,今天是她启程前往第三区的日子。
杜芙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起了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
杜芙心中奇怪,准备再等几秒就挂电话,那头忽然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顾云朔生病了,他的声音听起来较之以往愈发低沉暗哑,夹杂着通讯的电流音,变得有些失真。
“到伦巴底街头的橡树咖啡屋来,我在那里等你。”
“什么?现在吗?”杜芙抬头看了看,格温坐在靠窗的那一侧,看着她等她上来。
“是的,现在。”对方的口吻斩钉截铁,带有一丝急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相信我,你不会愿意错过的。”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我说了,现在就来。”
杜芙心中一沉。
难道他因为她的背叛怀恨在心,所以现在找准时机反过来针对她了?
他就真的有这么小心眼?亏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多么可靠又值得信赖的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无论怎么说,这事不能放着不管。
杜芙眉头皱紧,思考了片刻,对那头道:“给我半个小时。”
她挂了电话,转头对格温道:“抱歉,我有急事,出发的时间推迟,什么时候等我回来什么时候再出发。”
说完,不等格温回答就匆匆地走下星舰离开了。
*****
伦巴底街头,咖啡店。
这是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咖啡店,据说第一代店主是一名咖啡豆的狂热爱好者,一成年便开始了星际旅行寻找上等的咖啡豆,某天他经过这里,品尝到了有史以来最美味的咖啡豆,当即决定要在这里定居,并开设一家咖啡屋。
因为咖啡屋门前有一棵粗壮茂盛的橡树,所以大家都叫它“橡树咖啡屋”。
第一星别的不多,有钱的闲人最多。尽管是工作日,坐在咖啡店悠闲享受下午茶的人也不少。
杜芙站在咖啡店街对面,透过落地玻璃看了会儿,怎么也没找到顾云朔的身影。
他该不会是在故意耍她吧?
她有些不快,转身就要离去,鼻尖却撞上了一个胸膛。
下意识便后退几步,但没能成功——因为她的后背也撞入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杜芙抬头,一双含笑的红眸撞入眼中,那张面孔十分眼熟,竟是许久未见的伦纳德。
他不是在星盗的星舰上吗?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
杜芙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回头,一张全然陌生的英俊面庞闯入视线。杜芙敢肯定自己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激动以及……
迷恋?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杜芙猛地撞开伦纳德的胸膛,趁他后退一步没反应过来的空隙,弯腰冲出二人的围困,转身就跑。
可是她没跑几步,就被那个陌生男性追上了。对方就像是揪一只兔子的后颈肉一样揪着她的后衣领,动作和力道都很轻,仅仅是让她无法移动而已,但追过来的伦纳德已经炸开了,一把打掉他的手,愤怒道:“你他妈的,能不能放尊重点!”
该死,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杜芙懊悔无比,死死咬住下唇,眼里浮现出憎恨。早知道她就不应该一个人来!
她一只手悄悄伸进口袋,握住了终端,冷静地看着伦纳德道:“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两清了。”
伦纳德的嘴唇翘了起来,再度和她说上话让他的心情分外愉悦:“如果你当初安分地待在我的星舰上,那我们确实两清了,可惜你不仅引来了帝国军队,还中途逃跑,害我损失惨重。”
他果然知道了。
拇指在屏幕上悄悄上移,随时准备拨打号码,杜芙道:“顾云朔在哪里,你们为什么有他的手机?”
“这些都不重要。”那个陌生人忽然开口了。
从头到尾杜芙的注意力都在伦纳德身上,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令艾德里安生出焦躁,忍不住开口打断。“伦纳德,别废话了,我们直接带她走。”
“这个时候倒是不说我急躁了?”
伦纳德嗤笑一声,却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要带她去哪里?
杜芙一颗心高高提起来。
要是她现在被带走了,那去第三区怎么办?就算她现在立刻打电话向希裴诺他们求助,等他们赶过来肯定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
余光瞥见路边一个Alpha边看终端边经过,杜芙直接冲过去,一下撞掉了那人手里的终端。那人愣了愣,抬起头便要发火,杜芙已经抱住了对方的手臂。
“先生——先生求你帮帮我。”
明亮的双眼沾染了湿润的水汽,她咬着下唇,一绺黑发黏在脸颊边,显得楚楚可怜。
被她抱住的Alpha下意识便问:“怎么了?”
杜芙怯怯地回头:“他们,他们说要把我抓走卖掉,求求你救救我!”
“什么?”
Alpha当即便脑补出了一通犯罪团伙人口买卖的戏码,他本不想管闲事的,此刻也软下了心肠,愤怒地看向赶来的两人:“你们这是犯罪!我的父亲是调查局的,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伦纳德没理他,只是看着躲在Alpha身后的少女,笑。
杜芙被他笑得心里发紧。她知道以伦纳德星盗头子的身份,连皇室都不怕,怎么可能怕区区一个有点背景的二代,可现在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
她不知道,伦纳德笑是在笑他自己,之前不知道杜芙是虫母的时候还没意识到,现在知道了,才发现原来她无处不跟虫母转生前一样,就连耍这种小性儿也一模一样。
他无视了Alpha,张开手臂,好脾气地说:“好了,别闹了,跟我们走吧,我们不会伤害你。”
艾德里安看着那名Alpha,忽然笑道:“真是巧了,你的父亲是警察局的,那他一定认识顾云朔吧?”
“那个顾云朔?”Alpha变了脸色。
“是的,我们呢,是顾云朔的朋友,他可以帮我们作证我们是清白的。你身后的这个小姑娘是我们的妹妹,我们刚才惹她生气了,她在跟我们怄气,所以她才口不择言罢了。”
要论颠倒黑白,艾德里安也是一把好手。他笑眯眯的,斯斯文文地提议,“这样吧,你不相信的话,我们打电话把他叫来?”
中央城是贵族云集的地方,在这里碰上认识议长的人,也不算奇怪。
Alpha有些迟疑了:“这——”
没有一个靠谱的。
杜芙不再犹豫,果断松开Alpha就往反方向跑。她连回头也不敢,一路跑到街道尽头,天无绝人之路,路边竟然停靠着一辆出租的无人驾驶悬浮车。
有救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坐进去并反锁了车门,在二人冲上来要撞开车门前飞速录入了目的地,并且按下了行驶按钮。
悬浮车“嗖”一下腾升起来,很快升到高空向远处驶去,把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
后背重重靠上软垫,杜芙才发觉后背已布满冷汗。她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终于甩掉他们了。
姐姐与真相
“出发, 立刻出发。”
格温看着跑上来坐下后大口喘气的杜芙,有些疑惑:“你去干什么了?”
少女黑发凌乱,嘴唇苍白, 白皙的面庞和颈子却因剧烈运动而泛出薄红,身上也微微有些汗意。
她们坐的近, 肩膀一小块肌肤隔着布料相抵,跟火焰似的烧来,烫的格温手指微蜷。
杜芙靠着舱体低喘着气, 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她看了眼格温, 本想告诉她刚才的经过, 但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伦纳德会知道她在这里,是不是因为格温?
但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她打消了, 格温现在全然是她的人,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再者当初把格温送去医院时也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传递信号的设备, 不可能背着她给伦纳德传话。
所以, 单纯是巧合?
可是看伦纳德的样子又像是早有准备。
还有, 他们到底是怎么拿到顾云朔的终端的?
种种疑问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压的杜芙心头愈沉。
最后,她只是说:“没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我们出发吧。”
从他们选择和她见面的时间来看,他们应该不知道她今天要去第三区,所以还能再躲一会儿, 等他们耐心耗尽离开了, 她应该也就安全了。
杜芙这么想。
*****
第三区, 新泽兰湾码头。
这座码头建造时间不超过五十年,却已成为第三区贸易往来最频繁的码头之一。这里与第四区隔海相望, 也是第三区中部兰特夏工业区的出海门户。
星舰降落在码头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提前被早好招呼的码头负责人早已清空了码头,空荡荡的场地各处散落着一些集装箱、大型货运星舰和切断电源信号的运输机器人,其余一个人也没有。
刚一落地,杜芙的终端就收到了新的消息。
【出码头正门后向北走。】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杜芙知道那是跟她交接的人,也是西恩娜内定的竞选候选人。
杜芙在码头和格温一行人分道扬镳,杜芙向北走,他们则先行前往展览承接方准备的酒店落脚。
码头所在的区域是偏僻的郊区,除了几条主干道路环绕,目之所及都是起伏的丘陵、茂盛的森林和绿草地。
因为四面环山,这里时常下雨——刚下过一场急雨,路面透出湿润,空气里弥散着一股草木泥土的芳香。
往北走了三百米左右,路边出现了一座小酒馆。
装潢很有当地风格,椅子和吧台都以木质为主,墙上挂着装饰的雕刻工艺品,原木色和黑白灰为整体的背景色调,给人一种简洁高级感。
杜芙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酒馆里没什么人,只吧台边上坐着一个人。
仅看背影便能判断出对方身材高大颀长,他手肘随意撑在吧台上,正在抽烟,颗粒状的白色烟雾从指缝间喷出,衬着他凸显出青筋的瘦削修长的手,有些迷人。
杜芙走过去:“让你久等了。”
对方顿了一下,随后回头。
他穿得还算正式,黑衬衫西装裤,却有着张花花公子的脸,黑色微卷发,绿眼眸,衬衫衣领里,银色项链若隐若现。
慵懒地靠在吧台上,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怎么看怎么不太靠谱的样子。
可这是西恩娜钦点的人选,也许人不可貌相?
杜芙扬起一贯的微笑,伸出右手:“您好,我叫杜芙,是西恩娜殿下委派过来辅助您的助手,很高兴见到您。希望我们能达成一个愉快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对方的神情忽然凝固了,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并迅速将脸凑近她,眼中燃着莫名的火焰。
“你是……小芙?”
他认识她?
杜芙微怔。同时端详他的脸,确认没有半点熟悉感。
对方看杜芙的神色,就猜到她没有想起来,就急急道,“是我,俞斯年——芙芙,小芙,你还记得我吗?”
俞斯年这个名字许多年杜芙都没有听到过了,而且他还叫出了只有一个人才会喊的小名,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他有些急了,伸手扯住自己的卷发,往下拉了拉,试图盖住肩膀,于是他那英俊的五官一下显得有些滑稽。
杜芙终于从他的脸上找到了几分熟悉感。
“……姐姐?”她迟疑地喊出两个字。
他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唉!”应完就觉得不对劲,纠正道,“不过你现在应该叫我哥哥——因为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男性Alpha。”
杜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的故事还要追溯到还在福利院的时候,那时俞斯年一直追着她让她叫自己姐姐。当时他头发很长一直留到双肩,加上容貌漂亮精致,杜芙根本没怀疑过他的性别,只是因为他很烦人,所以才不肯喊。
帝国法定工作年龄是16岁,没在16岁前被领养的孤儿几乎都会被送出去打工。一到16岁,俞斯年就离开了福利院一个人外出谋生,那是杜芙被赶出福利院之前。
“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俞斯年很是高兴,“本来我想一赚到钱就回来看你的,但是我回去找你的时候,院长跟我说你被领养走了,领养你的家庭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还失望了很久,原来你也来了第一星,这可能就是缘分。”
被领养走了……
原来院长是这么跟他说的吗?
指甲嵌入了掌心,杜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皇女安排好的竞选候选人。”
她其实并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她早已经与过去割席了。
俞斯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事情说来话长,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被人举荐过来的,纯粹是运气好罢了。”
他这么说,杜芙也就礼貌道:“不要妄自菲薄,皇女肯定是看重你的能力,才会托以重任的。”
她夸他了。
俞斯年耳根自脖颈都染上薄红,心跳得有些快,身体都僵住了。
直等对上那双黑眸,他才倏然回神,觉得自己失了仪态。
“我……嗯,是……”他将手攥得更紧,急于补救的话语颠三倒四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开始我在第三星做服务生,有次来了个有地位的客人,老板叫我去服务她,结果那位客人好像还挺喜欢我的,给了老板一大笔钱,把我带来第一星了,还给我安排了个什么地方官的职务。没想到从此之后我就一路顺风顺水,层层晋升,一次机缘巧合被推荐到了皇女陛下那,她面见了我,说需要一个第三区候选人,然后给了我几个任务,我通过了考验,就来了。”
杜芙有些烦。
有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吗?
“那就恭喜你了。”
杜芙不想再聊他的事情,拿出随身携带的文件放到吧台上,准备开始讨论公事,但俞斯年却像看不懂气氛似的,尴尬地搔了搔脸颊,道:“抱歉抱歉,只顾着说我了,芙芙你呢?你肯定比我厉害,在福利院的时候你就聪明,没人比得上你。”
杜芙稍顿,语气陡然淡了些:“我也跟你差不多,运气好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别呀,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嘛。”他语气中带了些撒娇意味,跟以前在福利院那死皮赖脸的样子如出一辙。
要是被俞斯年那帮手下看到了,非惊掉下巴不可。
杜芙道:“这些可以之后再谈,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竞选的事情。”
她看了看四周。
俞斯年马上心神领会:“这里没有摄像头,酒馆老板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放心。”
“这是你竞选时可供参考的几篇演讲稿,这是这周的日程表,这些是你需要批准和签署的文件,这里是委员会会议的提纲和当选后立法工作的简报。”
杜芙一一让他过目。
“没问题,回去后我会好好看的。”
俞斯年大致翻阅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另一件被他忽略的事,面色一下变的古怪起来,“芙芙,既然你是那个中间人,那你不会不知道跟我们同台竞争的另一个竞选人是谁吧?”
杜芙问:“是谁?”
俞斯年看起来比她还惊讶。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迟早会知道的。”
他也不卖关子,细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讥诮,但那并不是对着杜芙的,冷嗤一声,“是杜希恩——哦,不对,他现在可是霍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应该叫他霍希恩才对。”
他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周都死寂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杜芙微躬了身,紧缩的瞳仁空无一物。
杜希恩。
杜、希、恩。
她的青梅竹马,将她无情抛弃的人。
这个名字恍若一道闪电,被陡然劈中的瞬间,杜芙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些她试图遗忘的,被抛弃的痛苦回忆顷刻间都如潮水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
记忆和呓语在脑海中交错上演,让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闷堵,像是有一大团被水打湿的棉花堵在了她的心口上。
一点尖锐的疼从胸口扩散开,继而游走向四肢百骸。
原来,这就是对方抛弃她的真正理由。
原来,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抵不过一个所谓的贵族头衔吗?
可笑她还在心里为他找借口,为他开脱,告诉自己也许他遇上了意外所以回不来,也许他有不能回来的苦衷。她没有被抛弃,没有被遗忘。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都是假的。
杜芙死死按住抽痛的心口,出口的声线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所以……你一直知道这件事是吗?”
“是啊,当时皇女让我来第三区跟这边的竞选人交涉,看有没有机会说服他退出竞选,我看到是他时也是吓了一跳。他跟我说他的亲生父亲把他接了回去,等过段时间他地位稳固了就找个时间把你也接过来,我还挺期待的,没想到后来你被领养了。”
听到这里,杜芙再也忍不住了:“我根本没有被领养!”
俞斯年愣了下:“什么?”
“我分化成Beta后,杜希恩没过多久也被领养走了,杜希恩一走,院长就直接把我赶出了福利院。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都是骗人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骗子!都该死!”
酒馆不算明亮,仅靠着两盏壁灯和头顶的吊灯照明。
借着这昏暗的光线,俞斯年看见少女面颊透红,眸中泪意明显,洇得眼底一片水色。
眼睛一眨,便有泪水溢出眼眶,大滴顺着面颊滚落。
看起来委屈至极。
俞斯年的心蓦地被一只大手抓紧,使他几乎发不出声。
脑中仿佛有无数轰鸣炸开,一阵阵地撞着他。
杜芙知道自己不应该哭的,她的眼泪向来只用于收割他人同情攫取利益,而非表露软弱的情绪。
可是她忍不住。
她要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
竹马与复仇
“别哭, 芙芙,别哭……”
俞斯年用指腹擦着她脸上的泪,又慌又急, “我错了,我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的。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被赶出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他难以言说现在的心情, 只觉心头像是被千百根细针来回扎着, 疼得连呼吸都发颤。
在福利院的时候, 她一贯行事随性自在,胆子最大,也是最招人喜欢的那个, 其他小朋友为了跟她玩,都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那时杜芙最好的玩伴就是杜希恩, 只要他在, 杜芙基本不会把视线放到他们身上。
俞斯年不怨她, 一点都不怨,谁叫他当时性格别扭讨人厌呢。没人教过他怎么表达好感, 他还患有性别认知障碍,除了不断哄杜芙叫自己姐姐,他那顽固的头脑想不到其他拉近关系的方式。
为了听到杜芙一声“姐姐”, 他甚至偷偷把人骗到福利院外一座废弃漆黑的工厂里, 把人抱在怀里, 告诉她只要喊他一声他就带她回去。
他做了这么混蛋的事情,杜芙也没记仇。
“我帮你, 别哭了。”他抚着她的头发,另一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眼底情绪不明,“是院长干的,对吗?除了她还有谁?”
“跟你无关,也不需要你帮。”
杜芙拂开他的手。刚才没忍住情绪爆发,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只眼睫上还垂着颗晶莹的泪珠,欲坠未坠。
好可爱。
俞斯年不动声色。
好想帮她舔掉。
杜芙不知道他的心思,平静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刚才是我失态了,你就当这件事不存在。”
一开始只是想公事公办的,没想到一时失控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真是不应该。
“芙芙,”俞斯年抓住她的手,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我是认真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替你讨公道,你知道以我的身份这易如反掌。他们对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一一报复回来。”
“我向你发誓,如果我违约了,我就不得好死。”
杜芙抿紧唇,移开视线。
俞斯年继续说:“我知道你见到杜希恩之后就会狠不下心,如果你狠不下心的话,就让我来代劳吧。”
杜芙看着他,许久问出心底的话:“俞斯年,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应该知道,帮我没有任何好处。”
俞斯年听了,忽而笑了:“帮你需要理由吗?想帮就帮了。”
他语气轻快:“本来我就看杜希恩不爽很久了。”
就因他入院的时间跟杜芙差不多,熟悉得早,就跟条看门狗似的死死护着,防着,不让别人靠近。
到最后居然还敢抛下杜芙一个人离开。
该死的贱人。
*****
杜芙回到了酒店。
俞斯年坚持要送她,但是被杜芙以避嫌的理由一口拒绝了。
她现在心情很乱,烦躁、郁闷、愤怒等复杂的情绪乱七八糟交织在一起。她感觉到干渴,感觉到厌烦,也感觉后糟牙痒痒的,总是想狠狠咬住什么东西。
来的时候她只想好好完成任务让西恩娜刮目相看,除了这个她不想被卷入更多麻烦。她固执地想用这种办法向那些抛弃她的家伙证明,她拥有很多很多爱,也是值得被爱的。
可是现在,俞斯年向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高效的报仇机会。
不得不说,足够令人动心。
有什么能比得上当面还击更令人痛快的呢?
杜希恩,如果你知道你败在了你不屑一顾的昔日同伴上,败在了你自己手里,你会怎么想呢?
懊悔,气愤,痛不欲生,还是——
“叮——”
指甲触碰到栏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杜芙在瞬间回过了神,背后却莫名有了层湿漉漉的冷意。她近乎懊恼地冲到洗手间想用冷水把自己泼醒,心脏却怪异地越跳越快。
她在想什么?
就算可以,但俞斯年值得信赖吗?她还没做任何尝试来试探他的真心,不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他也没道理站在她这边,毕竟出身同所福利院的他某种意义上也是杜希恩的朋友,她跟杜希恩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因为杜希恩是跟他同性别的Alpha而反过来阴她一把。
不是有那句话吗?Alpha在涉及利益分配时都惊人的团结。
但是、但是。
杜芙咬住下唇,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耳朵泛起热意。
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也许再不会有下一个了,竞选一结束她就要回去了,没道理再留在第三区,西恩娜也不会同意。这意味着杜希恩将会相安无事地继续做着他的霍家继承人,毫发无损。
他甚至不会知道她来过,不会知道他竞选失败是因为她的暗箱操作,汁源由扣抠群八以寺巴依刘酒刘三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也不会知道如今这一连串的失败与打击,都是苦果自尝。
凭什么?
如果不让他亲眼见到施加给自己痛苦的人是谁,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芙用力攥紧了拳头。
她在前台拿到通行卡,前往顶层vip房间,房间亮着灯,格温不在,大概是去忙别的事情了。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也许是刚才哭得有些狠了,或者是房间里不透气,她感觉有些闷,一阵滚烫的热意从耳尖烧到面颊,呼出的气也热烫。
她站起来,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透气。
虽没多大好转,但好歹聊胜于无。
半个小时过去,格温还是没有回来。
杜芙越发焦躁不安,心底空虚感一阵阵袭来。她低头咬住手指。
就算是处理事情,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啊。事情就这么棘手,能绊住她足足半个小时?
她总不能这么没用。
喉间烧灼般的口渴折磨着她,杜芙走到茶几边倒了一壶冷茶,低头刚要喝手却一时脱力,茶杯摔在地上,碎片连同茶水一起泼了一地。
杜芙干脆拿着茶壶往嘴里灌了几口茶水,然后摇摇晃晃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头晕目眩。
该死的,格温到底去了哪里?
缓了一会儿,她坐不住了,直接带上门下楼去找。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坐着电梯下到第一层大厅,看到打扮得光鲜亮丽进进出出的年轻人,杜芙才知道原来这里在举办一场派对。
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铺设在通往大厅的路上,室内则是一片喧闹的舞池,桌子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和炫目的酒器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年轻的AO穿着时尚,随着音乐尽情起舞。其他矜持的Omega则坐在豪华的沙发上,手持香槟,低声交流,仿佛是一场高雅的社交游戏。
空调打得很低,被冷风不间断地吹着,杜芙才终于感觉好受了点。
听那帮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说,派对的主人是拥有这栋酒店的小少爷,派对是为了庆祝小少爷年满18周岁成年。
派对排场极大,每个入住酒店的客人都可以参加,酒水免费,一直持续到午夜。
杜芙没什么兴趣,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迎面一群人簇拥着一名青年过来,杜芙没来得及避开,被青年撞了下肩膀,有些疼。
她还没什么反应,那人倒是先“嘶”了声,不高兴地挡在她面前。他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因此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他是个Alpha。
“喂,你撞到我了,不说声道歉吗?”
他话音刚刚落下,身边的青年们便立刻有了几分敌意,神情刻薄地上下打量着她,又故意旁若无人地彼此交谈应和着。
“这是谁啊,我怎么没在圈子里见过,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呢。虽说是所有人都能参加派对,不过原来真的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啊?”
“谁让斯柏大方呢,不然这种不懂礼数的贱民怎么可能有机会开眼界的啦。”
“是呀是呀,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就开开心心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了。”
这算什么,碰瓷?
杜芙不知怎么浑身乏力,身上隐隐有些冷,没有心情跟他计较,揉了下被撞疼的肩膀,转过来垂下眼,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的面孔暴露在他们面前。
看清她长相的瞬间,那些人俱是一呆。
被叫做斯柏的Alpha青年不知为何突然噤声,原先的咄咄逼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皙的脸涨出薄红,迅速蔓延至耳根:“你……你……”
同伴回过神来,以为他更生气了,下意识便劝道:“斯柏,毕竟她是个Omega,你就别跟她一般计较……”
“你有舞伴吗?”斯柏冒出下半句话。
同伴们震惊了:“?”
杜芙也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斯柏回过神来也觉得这个问题唐突,立刻为自己辩解:“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派对,但是我还没有舞伴,所以想,想请你……”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变得越低,到后面细如蚊呐,杜芙没听清,也不感兴趣,说了声“抱歉”便要离开。
这还是斯柏生平第一次被人扫了面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芙的背影,随后恼羞成怒地朝他的朋友们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去拦住她!”
你刚才不是还很生气吗?
同伴们相顾无言,但因为忌惮他的家世,又只能照做。
杜芙没走几步,便被他们团团包围住。
一人抓住她的胳膊,满脸堆笑:“别急着走嘛,派对很有趣的,一起来玩吧。”
“你知道你刚才拒绝的是谁吗?”一人从后面靠近她,压低声音提醒,“那可是斯柏·米勒小少爷,米勒家族的掌上明珠!”
“还是赶紧答应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杜芙有些烦了:“我都说了我不——”
人群分开一条道,斯柏·米勒走过来,他神情恢复了较为高傲的样子,像只天鹅昂着脖颈,道:“我正好缺一个舞伴,你勉强还算合适,跟我一起吧。”
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杜芙正要把话说得更清楚,这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匆匆跑来,凑近斯柏耳边说:“少爷,霍家的少爷已经到了,您现在要不要去打招呼。”
霍家?
杜芙捕捉到关键词。
她记得俞斯年说过,杜希恩现在是霍家的继承人,那么霍家的少爷,难不成说的就是他?
他居然来了这个派对?!
杜芙目光一下子变了。
斯柏点了点头:“你先帮我招呼一下,我待会儿就去。”他叮嘱,“记得好好款待,别怠慢了。”
至于不能怠慢的理由,杜芙心知肚明——如果不出意外,杜希恩就是将来第三选区的最高地方官,攀上他,可不就像是背靠一棵不倒的参天大树吗?
只可惜计划不如变化。
杜芙忽然上前,抱住了斯柏的胳膊:“我想做你的舞伴,可以吗?”
她靠得太近,声音落在耳畔,像是伴侣间在讲悄悄话。
斯柏略微低头,便好像闻到了对方身上甜甜的信息素。
他呼吸乱了,耳尖涨出薄红,他这种感觉只在初恋的时候有过,他的小初恋穿着裙子跑到他面前来塞给他一颗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面红耳赤——心跳不止——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
他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现、现在进去吧。”
操!
斯柏只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这么丢人呢!你平时的腔调和气质都去哪里了?!
他们步入派对宴会厅,宴会厅大门堵满了人。能看出他们围绕着的主角是同一个,那就是杜希恩无疑了。
毕竟以杜希恩的身份,想要巴结他的何其多,怎么可能只有斯柏一个人?
但今天的场子是斯柏开的,他是主人。斯柏一来,那些人都有眼力劲地散开,纷纷为他让道。
杜芙也终于看到了人群的中心。
他变化很大,但杜芙却仍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好像更高了,原本在福利院穿的洗得发白的衣服换成了高调奢侈的名牌,因为营养不良枯黄的头发也乌黑浓密,服帖地捋至后脑。胸前的钻石领夹闪闪发光。
他和每一个试图跟他攀谈的人都能说上话,他大多数时候不轻易发言,只是微笑着聆听,却能很准确地接住旁人的问题,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看得出这场派对的主人虽然不是他,但他依然是无可争议的焦点。
杜芙从远处看着他,感觉陌生极了。
他已经完全是贵族少爷的模样了。
斯柏准备一个人去打招呼,杜芙看出了他的意图,紧了紧抱住他的手臂,怯生生道:“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点害怕。”
斯柏立刻就中招了,晕乎乎地说:“没、没关系,你跟着我就是了。”
反正也只是打个招呼,带着女伴也不算违背礼节。
“霍少,感谢您今天赏脸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杜希恩笑着转身:“斯柏少爷,好久不见,生日快乐,我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您不会介意吧?”
斯柏说:“当然不会,您能来就已经是赏脸了。”
杜希恩还想说什么,目光就忽然僵滞了。
贯来和煦含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刹那间闪现又很快蛰伏于眼底的深沉暗色,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杜芙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就是一晃,然后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斯柏以为她是羞于见到陌生人,就更用力地将那只缩回的手捉住,还按了按杜芙的手心,他想要告诉杜芙,不要怕,他会保护她的。
杜芙的心思他揣测不到,杜希恩的心思就更不是他能揣测到的。
斯柏抬头,看到杜希恩盯着他身后的人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霍少,这可是我女伴——你直直盯着不放,会把人吓到的。”这样开玩笑一样的警告。
杜希恩的笑容蓦的淡了些:“你的女伴?你和她认识?”
斯柏没什么心眼:“刚才认识的,她说想做我的女伴,我就同意了。”
——全然忘了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提起的。
“是吗。”
杜希恩的笑意淡的几乎难以捕捉,好像蒙了层淡淡的薄雾,眼里也像敷了层化不开的冰。一双眼睛掠过斯柏,直盯着杜芙,在等着她的回答。
杜芙忽然很想笑。她也觉得很可笑。
为着这样戏剧性的久别重逢。
她扯了扯斯柏的衣服,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去趟洗手间。”
“没事吧?”斯柏关心地道,“我家酒店药品配备齐全,你需要什么,我让服务生拿过来。”
“没事的,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出去透透气就行了。”
“好,那我陪你去。”
杜芙当然不会让他跟着,拒绝了。她出了宴会厅,进了洗手间,洗了个手便站着不动了。
毕竟她的目的当然不是真的上厕所,她知道她一走,肯定有人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等她出去的时候,便看到杜希恩站在外面等待。
他脸上没有笑,无端叫人觉得阴沉,但在看到杜芙的下一刻,仿佛雨过天晴,眼睛骤然亮起,他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步履轻快地迎上来。
“芙芙,好久不见了!”
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好一个变脸大师。
“确实是很久不见了。”杜芙道,“自从你被领养走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杜希恩笑容微僵。
他无力而又悲伤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闭上,再度开口便是急急辩解:“芙芙,不是我不想见你!我是有苦衷的,是因为我父亲他不允许我跟以前的同伴来往,我跟他解释过很多次,但他总是不听,甚至还限制了我的出行,每天找人看着我向他汇报我的行程,我很多次试图逃跑,都被他抓回去关了禁闭。我,我真的努力过了……”
杜芙静静地看着他。
可是杜希恩,你也分明知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回来,是会愿意拼尽一切的。
真相你比谁都清楚。
“随便啦,反正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杜芙轻轻笑了,“我只是觉得你该小心点。”
杜希恩不解:“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竞选日将至,你是目前票数最多的候选人。不如猜猜,接下来你踏出去的每一步,究竟会不会如履平地呢?”
少女歪了歪头,澄澈的瞳孔看着他,饱含恶意,“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语气平常,一字一句却跟针一样往杜希恩心上扎。听到最后,他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得干净,头脑一阵轰鸣。
“你……你知道我参与竞选的事情?可……”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杜芙打断了他:“难道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不,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杜芙看着他苍白惊惶的面孔,心底一阵扭曲的畅快,“好了,就这样吧。我得走了,不然我的男伴会着急的。”
“等一下!”
杜希恩终是没忍住叫住她,身侧拳头攥紧,语气苦涩至极,“你跟他…跟他到底是……”
“我跟他是——”看到杜希恩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杜芙话锋一转,“这跟霍少你没有关系吧?”
杜芙给了他一个好整以暇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走了。
袭击与真相
派对进行到一半, 杜芙便走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无聊的。音乐、点心、装潢,都比不上她在中央城接触的档次,甚至那些试图跟她搭讪的A或O使用的话术也很拙劣。
斯柏试图挽留她, 但被杜芙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临走的时候斯柏还恋恋不舍的,告诉她接下来一周他都会待在酒店里, 想找他的时候直接上顶层的总统套房就行。
杜芙微笑点头。
他们不会再见了。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格温已经回来了,站在桌边翻看着什么东西。
她换了一身衣服, 左手手臂绑了一圈厚厚的绷带, 隐隐有血迹从底下渗透出来。
杜芙立刻走过去关心道:“你怎么受伤了?”
格温道:“小伤, 没有大碍。”
她目光沉下来,又道,“那条人鱼绝非善茬, 刚才把它从运输舱转移到水族箱里的时候,它毫无预兆暴起伤人, 周围好几个人没能躲开都被它抓伤了, 好在我离得远, 反应得及时, 用电击器制服了它。”
杜芙惊诧道:“怎么会?这太可怕了。”
格温也这么觉得,幸好杜芙只是对外假装护送人鱼而不是真的, 不然也许她也会变成被人鱼重伤的人之一。“我已经跟希裴诺说过了,他说等你任务完成后找个借口把它立刻处理掉。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再靠近它了。”
这句话管家也对她说过,只是当时她没有放在心上。
杜芙想到那天人鱼把她拖入鱼缸中。它当时也是想伤害她吗?
可它明明可以在管家来之前就下手的, 却迟迟未动, 只是因为巧合?
杜芙止住思绪, 看向格温:“伤口处理过了吗?要好好处理呀,不然会感染的。”
“没有, 几天就会自己好的,没必要处理。”因为不习惯被人关心,格温的声音硬邦邦的。
“不行,一定要处理,你在这待着不准乱跑,我去让服务员把医药箱拿过来。”
杜芙态度强硬。
她现在身边就格温一个信得过还能干的人,万一她出什么事倒下了,那她怎么办?
格温不作声了。
“对了,刚才发生了一件很巧的事情,我见到了第三区另一个竞选人。”
格温面色稍冷:“你是说我们的敌人?”
在她脑子里,人只分为同伴和敌人两种类型。不是同伴,便是敌人。
“差不多。不过正好,我们需要给他制造点麻烦。”给伤口消完毒抹上药水,杜芙把绷带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像只酝酿着坏点子的猫,“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
格温没有追问,也不好奇她想要怎么做。
总之,只要是杜芙让她做的,她都会完成。
*****
霍家家宅今夜并不平静。
对杜希恩来说尤其是。
除了和杜芙的重逢闹得很不愉快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Omega母亲结束了外调工作,回到了第三区。
杜希恩站在落地窗边,从拉拢的窗帘缝隙中冷冷地看着不远处花园前的大门。
骤然之间,冷风喧嚣,明亮的月被流动的黑云所遮蔽,镂空的大门射进一束刺眼的光线,照得整个庭院亮如白昼。紧接着,大门被早就守在那里的佣人齐力推开,一辆豪车缓缓驶入。
车上的保镖先下了车,然后转身拉开车后座的车门。
“夫人,已经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里面的人下了车,似是力不从心,扶着额头,身体微微摇晃一下,保镖便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庭院里的光线映在他漂亮,但并不女气的面孔上——一双英眉,一双吊眼,朱红嘴唇下,又点缀一颗浅浅的红痣。
他是霍家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人,霍家现任掌权者,霍瑜。
也是杜希恩的亲生母亲。
作为一名生育过的Omega,他的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错,穿着高定服装显得有一股高冷优雅的味道。他站稳后便推开保镖,把手提袋扔给佣人,转身冷淡道:“我希望明天那个职工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保镖垂下头,恭敬道:“如您所愿,夫人,我会让他们辞退他的。”
他昳丽的面容上含着笑:“你听不懂人话吗?我的意思是他不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保镖犹豫了一下:“夫人,可现在是特殊时期——怕是会留下把柄,会不会太鲁莽了,也许……”
“李。”被点到名字的保镖抬起头,见Omega视线冰冷,却仍是微笑的,甚至有几分宠溺,吐出的话却如毒蛇般恶毒,“你觉得,你和他,谁先去死比较好?”
“……”
保镖回答,“我明白了。”
霍瑜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别墅。
窗帘后的杜希恩迅速跑上了楼,躲在楼下看不到的死角处。
霍瑜在沙发上坐下,闭着眼睛休憩,缓解一阵一阵的眩晕。
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连着在外奔波了半个月,他的身体早就超负荷了,是靠着大量的刺激性药物,才支撑到现在。
佣人端来一个炖盅和几枚黑色的药丸,药膳特有的微苦清香弥漫开来:“夫人,药煎好了,您请用。”
霍瑜拿起药丸,剥掉最外层的糖衣,用牙尖咬住,轻轻卷入嘴里,极其苦涩的味道席卷了口腔,舌尖不堪重负而发麻。他却没有反应,吃得既缓慢,又优雅,仿佛是在品尝苦味。
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霍希恩回来了吗?”
即使对自己曾丢弃过的亲生孩子他也直呼其名,就像询问一只猫狗似的,没有半点亲情和愧疚。
佣人答:“霍少已经回来了,就在房间等您。”
杜希恩偷听到这一句,立刻大步跑进房间,飞速把门关上。
没有反锁,因为他不敢反锁。
没多久,他房间的通讯座机响了起来。
几秒后他的终端也震动起来。
杜希恩一动不动,没听见一样屏住呼吸沉默着。
很快响起了上楼的声音。
不快不慢,一下一下敲在心头。
“咚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
只是没过几秒,敲门的人便全然失去了耐心,直接推门而入。
“为什么不接电话。”
霍瑜站在门口。
杜希恩低下了头,捏紧拳头,仍旧不做声。
“我记得,今天是米勒家族长子的生日宴,你打招呼了吗?送礼了吗?”
“宴会上的人告诉我你四点就走了,但佣人说你七点才回家,这三个小时你干了什么?”
“电视台去了吗?新泽兰大学走访了吗?那些掌握选票的贵族和财团董事都见过面了吗?”
“霍希恩,我之前有没有教过你,我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的眼睛。”
霍瑜的声音十分平静,但每字每句都像千斤似的压下来,直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他每问一句,杜希恩的拳头就捏紧几分,到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语气冲得吓人:“如果我说我打招呼也没送礼,这三个小时我一直在外面玩,你让我办的事我一件都没办,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降下来几度,冷意冽冽。
霍瑜平静地直视着他。
他只说了两个字:“是吗。”
下一秒,一个巴掌骤然掴在了脸上。杜希恩耳朵嗡鸣一声,脸霎时偏了过去,整张脸都没了知觉,嘴角缓缓渗出了一抹血迹。
没多久,左脸便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清晰巴掌印。
这一巴掌也让霍瑜的手有些发麻。因用力过猛,他的嘴唇都有些泛白,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来,他却仍是站着,缓缓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希恩。
“霍希恩,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听话。好吗?”
杜希恩捂住了脸,怒火燃烧到顶峰,他浑身发抖,失控大吼:“霍瑜,你就是个疯子!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参加竞选了,你想都别想!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我今天见到芙芙了,她根本没死,她活得好好的,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着霍瑜嘴角出现的一抹微笑,猛然意识到说出句话的自己有多愚蠢。
“原来是这样。”
霍瑜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慨叹,终于明白过来,一手扶着额头,像是一个看着儿子堕落的母亲一样,眼神失望地看过来,轻声说,“原来是因为她,所以你才变得不听话的,我知道了,明天她就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的。”
杜希恩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尖细至极:“霍瑜,你敢?!”
“我是你的母亲,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有什么不敢的?”
霍瑜欺近一步,注视着他脸上的惊愕,话音陡然温和下来,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脸上的红印,“很痛吧?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杜希恩浑身发抖,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极端的愤怒。霍瑜是个神经质的无药可救的疯子,他一直知道的,倒不如说,这在整个霍家都不是秘密。
霍瑜最开始并不姓霍,真正姓霍的是他那个早逝的丈夫。他的丈夫因事故意外去世,几个叔叔虎视眈眈霍家家业,暗中商量全部瓜分,可谁也没有料到,霍家那个娶进来的Omega站出来,用雷霆手段解决了所有不怀好意的人,并且摇身一变成为了霍家新的掌权者。
没人敢有异议,因为有异议的人早就被他“处理”掉了。
杜希恩是知道的,霍瑜手上沾过无数人命,就连年幼的他,也曾差点变成霍瑜手上一缕亡魂。
他的出生不是意外,却并不受到霍瑜欢迎,只是因为霍家需要一个继承人,霍瑜却险些死于难产。因此唯一一个期待他到来的人去世后,霍瑜立刻想把他解决掉,但被霍瑜的亲信以留下后代未雨绸缪的理由劝住,转而把他送到了垃圾星上的孤儿院里。
一语成谶。十多年后,稳固了家族地位的霍瑜,健康不断在走下坡路。这时,他想到了那个被他送走的亲生孩子。
他派人把杜希恩接了回来。可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爱,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能够辅佐他管理家业的傀儡继承人。
他需要他去喝酒谈业务,需要他广交人脉,需要他竞选拉票。
喝酒喝到胃出血也好,被攀谈对象明里暗里讽刺也好,被竞选对手使绊子、被选民辱骂也好。
霍瑜都不在乎,他只想要结果。
可如果霍希恩不听话呢?
很简单,那就惩罚到听话为止。
如果说最开始被接回霍家,杜希恩对霍瑜的感情还是复杂的,那现在就只剩下纯粹的恨意。
他曾以为霍瑜丢弃他又把他找回来,是因为他还有一点为人母的良心,可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完完全全错了。
对待不听话的人,霍瑜有的是耐心,他最擅长的就是折磨别人。打断别人的脊骨,把人踩到泥泞里,再一点一点蹉磨他的精神意志,从最根本击溃防线。
一开始只是口头威胁,到后来杜希恩已经记不清他被霍瑜打过多少次了——哦,不对,霍瑜其实很少打他,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他一句话,就会有人把他拴起来,然后用棍棒或是细细的铁链打他,直到打到霍瑜觉得无聊喊停了,他才捡回一条命。
尽管如此,杜希恩从没有屈服过,他总是被打,然后等伤养好了就再次策划逃跑。虽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也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霍瑜在他被打完一顿,躺在地上,呼吸着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时,告诉他,如果他再敢逃跑,他就把他垃圾星上的青梅抓过来,让她替他挨打。
杜希恩知道,霍瑜没开玩笑。
从此,杜希恩再也没逃跑过。
他装作冷漠,对一切不在乎,他学着霍瑜教给他的人情世故、尔虞我诈,慢慢地也浸淫其中,变得圆滑世故,最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他对杜芙说的,被限制出行不是假话,除此之外他还被限制了通讯,一举一动都受人监控。他做到了霍瑜要求的一切,可他还是害怕霍瑜反悔,所以只能频繁地去霍瑜那里旁敲侧击询问杜芙的消息。
他反复纠缠不放,某天霍瑜终于忍无可忍,甩了他一巴掌,冷漠地告诉他,杜芙早就死了,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他的,让他别再过来了。
杜希恩至今都还记得,心脏停止跳动的一瞬间。
眼前划过无暇的白,刺得脑子中的某根弦摇摇欲坠,他周身冰冷,手脚麻木。
最后,一切归于黑暗。
隐秘与决心
夜晚, 霍家书房。
“夫人,这是您要的那个人的资料。”
下属呈递上一块平板。
霍瑜正在沙发上小憩,他已十分疲惫, 刚才教训了一顿杜希恩更是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捏了捏鼻尖,睁开眼睛的时候闪过一片黑斑, 十几秒后才恢复清明。
即使他自律加上保养得宜,身体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老态。
他接过平板。
下属凑过来,对霍瑜一阵耳语, “她在数据库的资料十分有限, 数据分析员认为是有人刻意隐瞒了一部分她的信息, 但以他当前的权限只能搜索到这些了。”
霍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霍家在第三区作为顶端那一批家族,甚至有资格与中央城的高等贵族比肩。而如果是连他们家的权限都看不了的资料,只有一个可能——
霍瑜眸色沉了下去。
皇室。
一定是他们从中作梗。
可一颗垃圾星来的下等人, 怎么可能跟皇室扯上关系?这不符合常理。
霍瑜划了几下平板,用极快的速度浏览完资料。如他所想, 那些资料和他十几年前所见过的几乎没有出入——在把杜希恩接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查过了他身边所有人的底细, 杜芙无疑是最不起眼也最没有威胁性的那个。
孤儿, 父母不详, 十八岁那年因分化成Beta被赶出福利院,从此下落不明。
在那种肮脏的地方失去庇护, 几乎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就算她侥幸活下来了也无所谓,但这个节骨眼上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和皇室扯上了关系……
霍瑜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想。
想通的一瞬间, 他甚至是有些想笑的, 霍家真就这么招人恨, 除了那个嬉皮笑脸讨人厌的俞斯年,皇室那边竟还大费周章地派了人过来。
不过, 也不是什么难事。
霍瑜慢慢地想。
在杜希恩罢工前把人处理掉就是。既然她身份隐晦,那么身边的安保肯定不会比俞斯年多就是了。
——是了,他也想过处理掉俞斯年,只不过那家伙看着玩世不恭,却细心谨慎得要命,他派去的人要么被俞斯年发现,要么就连近他的身都没能成功。
这让霍瑜很是遗憾。
毕竟,他可不怕皇室那些傲慢的家伙,跟他们暗中交锋甚至会让他有种扭曲的兴奋感。
霍瑜关上平板,道:“把那几个人给我叫过来。”
“是。”下属点头。
*****
路边,格温忽然神色一变,拉住了欲往前走的杜芙。
“怎么了?”
格温低头看去,杜芙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面。
“石头。”
格温言简意赅。
前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有块石头,还是块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头。要是没看到踩上去了,保不齐要狠狠扭一下脚腕。
其实杜芙早就看见了,也准备抬脚了,但她还是真诚道谢:“哦哦,谢谢你。”
格温压来视线,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但就是莫名让杜芙很有压迫感。
片刻后又收回,道:“要小心,这里处处是危险。”
话音刚落,便见少女“嗯嗯”应声,面上却仍是心不在焉,一看就是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像姐姐对没有心眼的妹妹恨铁不成钢一样,格温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说谎。她也是第一次来第三区,不难发现这里的民风和第一区相差甚远,也许是因为这里群山环绕,物产富饶,自给自足是主要的生活方式,这里的居民似乎格外的……不怕生。
她能感觉到有多少双眼睛在或隐晦或不加掩饰地盯着她们看,有单纯欣赏的,有出于好奇的。
自然,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
格温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确认自己可以单挑他们所有人,才放下心来,跟上杜芙的脚步。
她们今天出来,明面上的理由是考察人鱼展览的场馆情况,实际上是收集民众心中对霍家的不满作为素材。
俞斯年和霍希恩之所以会成为竞争对手,除了他们背后的阵营不同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政治理念不同。
选民可不会在意地方官的阵营是什么,他们只在乎切身利益。谁提出的政见能让自己明显受益,他们便会投给谁。
他们最大的分歧在于环保理念的不同。
霍家是环保主张派,当下第三区正在大量开采能源石和木材等自然资源出口到第一区,他们认为大量开采会造成环境污染、水土流失、气候变化,这对第三区居民无疑是重大的危害。
而且第一星法律规定,虽然第一区才是进口方,但第三区仍需缴纳大量的不合理税款。这种不公平的现象激起了第三区民众的愤怒。
不过这只是冠冕堂堂的说法,真相是如果减少出口,就意味着第三区跟第一区最主要的交流方式被砍断,第三区的离心倾向会越来越严重,最后甚至可能脱离皇室控制,这正是霍家想要的。
至于俞斯年,他是开发主张派,鼓励第三区进行更多开采和出口,扩大生产,增加居民收入。同时建议把第一区的高科技引入第三区,帮助减轻污染影响,提高居民生活质量和水平。
要知道现在第三区采矿收入占居民收入比重最大的一部分,因为科技的欠发达,几乎都是人工开采,如果减少出口,势必会导致大批工人丢掉饭碗,激起很大的社会舆论和社会动荡。
这当然也是皇室试图掌控第三区的合理借口。
目前来看两人的选票数量不相上下,如果这个时候某一方陷入舆论风波,那么局势就会大转。
但老实说,杜芙没什么头绪。
发动攻击就要挑一击毙命的痛点。但俞斯年告诉她,霍家的掌权者霍瑜小心谨慎,鲜少露出马脚,他跟对方斗了这么久也没发现他的弱点。
杜芙在街上待了一上午,收集到的内容也都是一些不能深入做文章的场面话。
【我丈夫是采矿工人,要是霍希恩上台了我丈夫怎么办?我们家里可养着五口人啊!】
【我表哥是第一区的,他总是向我炫耀他的最新款终端和游戏舱,我也想要那些东西!】
【我工资从来没够用过,要我说就应该多开采一点,反正我们这有的是能源石!】
听完又一个下属的记录汇报,杜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水雾朦胧,眼角晕开些倦意的红。
格温拿着笔站在旁边:“你去休息一会,这里我来。”
杜芙点了点头,转身向一旁花店的露天遮阳伞下走去。
右脚刚踩上第一级台阶,异变横生。
格温感知到什么,脸色骤变,用快到在场所有人都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冲到杜芙身边,一把把她拉入自己怀中,手中的写字板挡在面前,硬生生隔挡开了掉下来的东西。
“嘭!”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掉下来的东西在她们面前摔得粉碎。
杜芙定睛一看,那是个很大的花盆,泥土因撞击飞溅得到处都是,不知名的植物根系像是蜘蛛网一样散落在地上,主干从中折断,已经救不回来了。
如果被砸中,估计会当场死亡。
目睹了这一幕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惊讶地议论着发生了什么,观察着被卷入事件中心的她们二人。
格温心有余悸,刚想低头询问杜芙有没有事,就被少女揪住了衣领,厉声命令:“发什么愣,快去追!”
格温抿唇,松开杜芙,立刻闯入了花店,直奔二楼。
终于反应过来的下属惊慌地跑过来,问:“杜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
杜芙又道,“快疏散群众,不要让事情闹大。”
下属依然照做。等看热闹的人都离开后,杜芙忽然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快速喘了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要不是格温,她现在怕是已经……
格温很快下来了,面色阴沉地道:“花盆是花店店员摆在上面的,但是他们说已经放了一周了,除非花盆老化倾斜,否则不可能毫无征兆突然掉下去。而且阳台上没有监控,我上去的时候也没看到人。”
可是世界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她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共同的想法。
杜芙咬住嘴唇,极端的愤怒让她的瞳孔颤抖几秒,她根本不畏惧死亡,在垃圾星求生的时候,她不知道多少次死里求生:冻雨、饥饿、传染病……她早就习惯了在不安全的环境里生存。可是——
杜希恩……杜希恩!
就因为她那天的挑衅,他竟然真的能够全然抛下昔日情面,对她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这一刻杜芙忽然后悔起那天见到他时没有先一步下手,就因为她的手软,才为自己埋下了今天的隐患!
格温压低声音问:“要告诉希裴诺再派点人手过来吗?”
“不行,不能打草惊蛇。”杜芙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道,“不过所幸,我们在这里不完全是孤立无援。”
尽管有风险,但是她不想再瞻前顾后了。她要杜希恩,要霍家,都付出代价。
回到酒店,杜芙拨出了一个号码。
“俞斯年,我要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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