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首领
伊森从机构出来的时候没找到杜芙, 登时紧张了起来,但就在他准备拿出终端的时候,他在对面马路的路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大步赶往她的身边,刚想询问她刚才去了哪里, 抬眼却看到她满手的血迹,刚松缓下没多久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您受伤了?”他焦急询问着,目光在杜芙手上逡巡着, 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伤口的痕迹。
杜芙收拢手指, 干涸的血迹磨在掌心带来一种砂砾般奇异的粗糙感。她慢慢摇了摇头, 尽管看起来平静,但只有杜芙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摇了摇头,压低着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伊森不明所以, 但他的任务就是无条件服从杜芙所有的要求,见她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连忙上前两步跟在她的身后。
他跟着杜芙走进了一条小巷, 这里没有设置路灯, 光线幽暗, 但伊森出色的夜视能力足以让他看清楚躺在血泊中的人。
身形高挑,短发, 从被紧身塑型衣包裹的身体和信息素气味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女性Alpha,而且还受了重伤。
就在这时, 杜芙轻声说:“我刚才发现了她, 她伤得很重, 我们需要立刻把她送去医院。”
伊森却摇了摇头,一把按住她准备伸出去的手, 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您不能帮来路不明的人。”
伊森受过严格训练,雇主的人身安全必须放在首位,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得随意插手,就算涉及他人的生命安全,这也与他无关。
杜芙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再年轻没有经验,他也能将利益要害分的很清楚。
杜芙没有挣脱,只是看着伊森,面上显出明显的失落和无措:“可是如果不救她的话,她可能会死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她的面容具有煽动的感染力,双眸澄澈,充满了希冀与祈求,让本来立场坚定的伊森产生了动摇。
可是这样是违反条约,他不能……
“求你了,伊森,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杜芙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虽然她确实很担心对方,但还远远没到流泪的地步。但显然,这对伊森很有效果,他摇摇欲坠的坚持彻底坍塌。
“那好吧,可是我们得尽快了。”
他蹲下身伸手试探对方的气息,很微弱,颈动脉跳动速度也很缓慢,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已然奄奄一息,但她身下的血迹还是温热的,说明还有救。
现在打救护车起码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伊森权衡片刻,直接把人一把抗抱起来,赶向最近的医院。
*****
格温感觉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里。
冷,深入骨髓的冷。寒意就像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入四肢百骸,她拼命伸出手臂抱住自己,试图蜷缩起来汲取一些温暖,但无济于事。她感觉自己牙齿都好像在打颤,呼吸间都仿佛掺满了冰块,气息一寸寸冻结。
一点刺痛扎入她的手臂。但因为格温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那点刺痛都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输进她的体内。像是暖流,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
渐渐的,她的身体一点点温暖起来。眼皮下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想要睁开,却仍有些吃力,就在这时,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握住了她的手。
那触感很熟悉,仿佛无形之中在她体内注入了一股力量,格温心中一动,眼睫毛颤了颤,努力睁开了眼睛。
将近十秒钟,她的眼前都是混乱的黑色。脑袋昏昏沉沉,后脑像是遭受过重击,指元由口,口裙八依四巴衣留就陆三收集发布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慢慢的,她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格温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慢慢眨动眼睛,原以为下一秒的画面就会像梦一样分崩离析,但是除了视线更清晰以外没有发生变化。
抓住她的那只手的温暖触感是如此真实,面容清晰到甚至可以看清睫毛在眼睑下的投影,无论是毛绒绒的睫毛,还是柔软的黑发,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气息也熟悉得一塌糊涂。
格温一眨不眨地看着,嘴唇颤了颤,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沙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醒了。”
看到格温醒来,杜芙也是惊讶至极,医生说她失血过多,全身多处严重挫伤,肋骨断了三根,左手臂粉碎性骨折,起码会昏迷五天以上。
看样子Alpha的身体素质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她立刻站起身去外面喊医生,也因此松开了握着格温的手,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松开手的一刹那,女Alpha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手指拼了命蜷缩起来,想抓住从她指尖滑落的手,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没能成功。
她眼睁睁地看着杜芙跑出了病房。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响动,格温还以为是杜芙去而复返,吃力地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陌生男Alpha站在病床边,看到她后高兴地说:“太好了,你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不认识的人。
格温眼中闪过失望,收敛起一瞬而过的惊喜眼神,冷漠地闭上了眼睛,拒绝交谈。
伊森一脸懵:“???”
*
“醒了?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主治医生也是满脸的不信,但还是跟着杜芙赶去病房,在走廊遇到刚从病房出来,也过来找他的伊森。
医生问他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伊森摸了摸头,憨憨地说:“她刚才醒过来了一会儿,看到我又晕过去了,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吧。”
医生:“……”
他走进病房,杜芙跟在他身后,和伊森说的一样,床上格温眼皮紧闭。医生拿来仪器准备给她检查身体,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床上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眼中充满警惕,冷冷地看着医生,但在下一刻注意到旁边的杜芙,愣了一下,身上刚竖起的刺悉数消失,只剩下茫然。
杜芙注意到她另一只还能动弹的右手放在枕头下,白色的枕套下寒芒一闪而过。回头看了看,果然,床头柜上削水果的小刀不见了。
就算受了重伤,她也不会放松警惕。
“居然真的醒了。”医生丝毫不知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边感慨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见恢复这么快的病人,边将仪器悬空固定在格温身体上方,开始进行检查,“嗯,精神状态看起来还行,但是身体状况还是很差,先不说外部那些擦伤,内部密密麻麻都是出血点,一般人起码需要静养一个多月,但是Alpha的话,半个月左右吧。”
“咽喉处被什么尖锐物割破了,伤口形状不规则,不是人为,短时期说不了话,大概一两周就会恢复。”
“左手手臂的话,恢复得好正常的生活出行是没问题的,但是高强度的力量行为是很不建议,否则会留下后遗症,比如说阴雨天骨骼疼痛等,严重的可能连抬起来都是困难。”
医生说,“目前只能注射营养品,药物暂时不能用,不然引发过敏或者排异反应就完了。最重要的一点,病人需要充足的休息。要注意点的差不多就是这些,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再喊我。”
医生在病历簿上打了个勾,带着拆下来的仪器离开了。
医生一走,格温就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后背肋骨断裂的闷痛令她痛得一下子渗出冷汗。杜芙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回床上:“你需要休息。”
同时伸出手,借着伊森的视野被鼓起的被子挡住,不动声色地拿走了她塞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然后扔到地上踢到床底下。
要是在这里伤人可就麻烦了。
杜芙看着格温说:“你别担心,这段时间的费用我都会负责的。”
她只是不想让格温乱说话暴露她们认识的事实,但伊森却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他闷闷地说:“杜小姐,我认为这样不太好。”
杜芙抬头:“为什么不好?”
伊森抿了下唇,认真地回答:“我知道您拥有乐于助人的美德,但是她跟您素昧平生,您没必要花费那么多钱在她身上,况且谁也不能确定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毕竟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还满身是伤,怎么想都感觉很可疑。”
伊森是真心为杜芙考虑,站在他的角度,就是杜芙太善良了,所以看到个伤者就想着要救助,他身为下属本无权对此指手画脚,但他怕杜芙没有防人之心,之后会受到伤害。
格温只是不能说话,听力却没有受损,一听这话立刻眯起了眼睛,冰冷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如果她现在手脚健全,这个在杜芙面前睁眼说瞎话的家伙早就被她拆了四肢,丢到外太空被虫洞搅碎了。
杜芙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在这个特殊关头,随便出手帮助别人显然欠缺考虑,但是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格温。一方面格温帮过她,杜芙对她还算有好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另一方面,格温是可以利用的,而她也急需信得过的人做帮手,格温无疑是合适的人选。
“谢谢你替我担忧。”杜芙对着他笑了一下,年轻的Alpha随即脸色一红,“不过我觉得她是个好人,所以没关系的。”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可以报告给西恩娜陛下。”
先肯定伊森的话,然后再演出说一不二,善心泛滥的圣母模样,反正最坏的结果也是伊森把这事上报给西恩娜,西恩娜再来质问她这么做的原因,她不如先帮伊森找到解决办法,提前堵住他的嘴。
格温听着他们的谈话,眉心微蹙。
……西恩娜?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森似乎以为她把自己的话误解成了威胁的意思,面上闪过懊悔,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没有打算报告给西恩娜陛下。”
“但是你刚才说——”
“我只是担心她不怀好意,她现在不能说话,身上也没有身份证件,没人能知道她究竟是谁,又来自哪里。”
一个手无寸铁、浑身是伤、险些死在偏僻小巷的Alpha何来不怀好意之说?但是杜芙没必要拆穿这个逻辑漏洞,“或许是这样,但是我不是还有伊森你吗?”
Alpha眼睫颤了颤,好似没听懂似的,显出茫然的神情,杜芙走到伊森面前,轻轻抬手触碰他的脸颊,就像是抚摸一只听话的狗。伊森和她对视着,她的黑眸透出全然的信任,一瞬间的愣怔后,伊森垂下脖子,顺从地任由她触碰着自己。
“伊森,我能相信你吗?”
伊森红着脸说,“当然可以,杜小姐。”
格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
星舰在编外星域某颗荒星上降落。
伦纳德大步走出星舰,还没来得及和外面等候的虫族打招呼,凌厉的掌风便直冲而来,对方一见到他,就先往他脸上来了一拳。
伦纳德没有躲闪,抬手挡住这结结实实的一拳,扬起了笑容:“赛奈,这么久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变了很多。”名叫赛奈的虫族甩了甩被他挡住的拳头,笑容毫无阴霾,可说出口的话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态度,“变得比原来更混蛋了,伦纳德,你为什么不干脆在宇宙风暴里死掉算了?”
伦纳德慢条斯理地说:“那可不行啊,如果我死了,我手下那帮小子就没饭吃了,我可不舍得他们饿死。”
他无所谓的态度一下子点燃了赛奈压抑已久的情绪,背后的螯肢瞬间伸出,卡住伦纳德的脖子,他气愤地说:“伦纳德,你在乎你手下那帮没用的废物人类,在意过你曾经的同僚吗?你知道当三军那帮家伙听说我帮你给艾德里安牵线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在背后说我的吗?!你让我怎么在三军立足!你甚至连原因都不告诉我!”
螯肢锋利的前端刺破皮肤,流出一点血。伦纳德表情不变,说:“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尽管赛奈算得上他脱离虫族后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但母亲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可不想跟一群禁欲许久如狼似虎的虫子一同竞争,为此和朋友反目成仇也不是什么大事。
赛奈紧紧盯住他,扬唇冷笑一声,收回了螯肢:“没关系,我不想知道。但是你听好了,你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我们的情谊到此为止,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伦纳德淡淡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想过我们能继续做朋友。”
赛奈背过身去,话音冰冷:“艾德里安在上面等你。”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珀金色的头发,浅色系的眼睛,和一般虫族强壮高大的体格相比,外形更倾向于无害与病弱的阴柔。
他穿着三军独特的白色军装制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挡住了喉结,合身的裤子包裹住修长的小腿,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儒雅俊秀,是虫族里难得的斯文人。
他撑着脸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副棋,棋子的形状五花八门,是不同虫族的原型,这是虫族专门发明出来的娱乐方式,棋子材质是罕见的能卖出百万星币的珍惜矿石,可现在莹莹一枚就这样被捏在指尖随意把玩。
他就是三军现任统帅,少数高等虫族之一,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用蜻蜓形状的棋子吃掉了面前的蝴蝶棋子,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轻轻一声响。他头也没抬,语调轻柔地说:“见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伦纳德。”
不愧是一个军的,连透露出来的恶意都一模一样。
伦纳德想着,扯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说:“对啊,我还活得好好的,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艾德里安抬起头,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就像一只猫科动物在审视一只是否有必要捕获的猎物,而后他舒缓神色,放松地笑了起来:“我们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不是么?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可是你有求于我。”
伦纳德却翘起了脚,往后随意一靠,懒散道:“啊,说实话,其实也不是非你们三军不可,只是你们离得近,比较方便而已。”
艾德里安面上笑意不变,手里捏着的棋子迟迟没有放下,伦纳德能察觉他眼里显出的危险情绪,那代表着他即将告罄的耐心:“我不喜欢猜谜语,伦纳德,如果你不能拿出诚意的话,那就请回吧。”
三军的首领就这点定力?
伦纳德有些遗憾,却道:“你何必那么着急,我已经在简讯里说的很清楚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想合作也没关系,到时候有的是人愿意合作。”
他烦透了这家伙高高在上的态度,搞得好像是他跪下来求三军帮助一样。伦纳德在心里冷笑,殊不知等他说出真相,到时候又是谁求谁。
艾德里安微笑地看着他:“哦?你看起来好像很有把握。”
“艾德里安,你会对我感激涕零的。”伦纳德这么说着,将一个白色的信封推过去,“你自己看吧。”
艾德里安停顿两秒,拿过那封信,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漫不经心地扫过上面的字。
不过才看了一行,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凝固了,怀疑、震撼、惊喜,种种神色在他眼中闪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完全没了刚才游刃有余的姿态。伦纳德很是得意,同时也产生了些不痛快,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根本不想和这家伙合作。
果不其然,看完后艾德里安紧紧捏着这张纸,力道大的险些要把它扯烂,他呼吸急不可耐,伪装出来的浅色眼睛显出了深红的本质,嗓音嘶哑地质问:“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伦纳德想了想:“半个月吧。”
“你他妈竟然私藏了整整半个月?!”在外永远儒雅温和的艾德里安变了脸色,背后的躯干往伦纳德身上毫不留情地刺去,凶狠而致命。
伦纳德伸出躯干抵挡,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喂,你这家伙他妈发什么疯?半个月又怎样!我不信换做是你你会透露出来,你肯定会把她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据为己有!”
他们在船舱里打斗了十几分钟,两人实力旗鼓相当,谁也没有占上风,伦纳德的胳膊被划伤,艾德里安脸上挂了彩,眼镜也碎了一块。
“你还想不想合作了!”伦纳德捂着流血的胳膊,怒吼道,“我随时可以换人,反正一军二军的人应该也很乐意加入。”
“你想都别想!”艾德里安说。
“好,很好。”
伦纳德胸膛起伏,大口呼吸平复情绪,“那你该死的现在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对策了?!”
艾德里安理了理被伦纳德的躯干弄坏的衣领,重新优雅坐下,如果不是从衣服下沁染开来的血迹,还真像某个在自家庭院喝茶的翩翩贵公子。
跟刚才那个咬着他不放的疯狗简直判若两人。
伦纳德从鼻腔发出嗤笑。
他忽然站起身,学着艾德里安的样子慢吞吞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你知道吗?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好累,我得先休息一下,劳烦团长等我休息好了再过来吧。”
艾德里安有些不可置信,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伦纳德耸了耸肩,转身往舱门走去,潇洒地挥了挥手,“那我们晚点再见吧,团长大人。”
舱门隔绝了如箭一般扎过来的尖锐躯干。
*****
格温在医院高级病房里住了一个星期。
钱走的是杜芙的私人账户,那是西恩娜替她开的,里面存了巨额的星币,用作经费,根本不用担心会花完。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杜芙也不心疼,准备让格温在医院里住半个月再说。她平时很忙,只能偶尔过来探望格温一次,所以给格温留了个终端用来通讯。她还替格温雇了个保姆,每天都让保姆按时汇报格温的情况。
格温恢复得很快,Alpha天生便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再加上医院用了最好的药和设备,估计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恢复大半。
等她再恢复一些,能说话走路的时候,杜芙便打算和她好好谈一谈。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第八天的时候,格温人不见了。
二区意外
医院全覆盖的监控显示, 女Alpha先是打晕了巡视病房的医生,抢走了他的通行证,以此顺利通过电梯的身份验证, 为了避人耳目,她聪明地没有选择下到有警用机器人来往的第一层, 而是从第三层的窗户翻了出去,落到楼下的绿化草地逃走了。
很难想象,拖着一副还没好全的病体的她是怎么进行这一系列高强度的剧烈运动的。
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 杜芙正在顾云朔的指导下撰写之后预备通过新闻媒体发布的一系列通告和文件。
听到终端震动的声音, 顾云朔善解人意地停了下来, 等她先接通讯。杜芙看了眼显示名便微微皱起了眉,也不顾可能会引起顾云朔的猜疑,直接推开面前的文件, 走到了外面阳台上。
和院方沟通完毕后,杜芙查看了他们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当看到格温的身影消失在草坪尽头时, 杜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默默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给那几个助理打电话, 让他们全部停止手上的事情, 立刻投入寻找格温的工作中去。
她清楚这么大张旗鼓,用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到西恩娜耳朵里, 但是格温乱跑可能导致的后果可比这些要严重的多得多,当务之急是立刻把她找回来。
格温还带着伤,身上又什么东西都没带, 肯定走不了多远。
杜芙从阳台走回室内, 顾云朔还坐在桌前, 杜芙一离开他就停止了手头的工作,静静望着她倒映在落地玻璃上的背影。
“是杂志社的人?不是跟他们说过发布日期了吗。”顾云朔放下手中的笔, 靠在椅背上,黑眸柔和看来,唇角含着一点笑意,“不过,现在薇薇安已经彻底变成大忙人了啊。”
他貌似没有发现端倪。
杜芙也笑了起来:“对啊,接下来会更忙的。”顿了顿,她又真诚地说道,“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云朔这几天夜以继日地帮她处理工作,为此甚至推掉了自己的会议和工作。打一棍子要给颗甜枣的道理杜芙是知道的,如果给不了物质上的奖励,那么情绪价值还是得适当跟上的。
顾云朔却看着她,黑眸闪烁着:“只是这样而已吗?”
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眉眼间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情绪,坐姿也变得放松而慵懒。
真丝的丝绸衬衫垂坠下来,一角松散地堆叠在大腿上,以更加松弛的状态呈现,全然不同于在外人面前展现出的端庄坐姿。
杜芙会意,走到他身后,一手勾住他的脖子,那是自上而下的掌控姿态,可顾云朔全然不在意似的,也顺势倚靠着椅背后仰起脸。
她缓缓低下头,长长的黑发随之散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两边,就像是撒下的罗网。
因为这个姿势,顾云朔更往后靠了一些,显出凸起的喉结,平时面对同僚言笑晏晏,总显得温文尔雅的脸,从眉梢眼角,跑了点欲/望的潮红出来。
杜芙倾身,在他唇角边轻轻落下一个吻,期间甚至没有碰到他的唇。
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没等顾云朔反应过来,她就果断撤开了,坐回到办公桌前。
顾云朔摸了摸唇角,低下头,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桌面倒映出他难耐到需要抿唇来缓解干渴的神色。
他抬头看向杜芙,她已经又投身于工作当中,侧脸看起来认真专注,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
但顾云朔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满足的人,可她就是恶劣地不想满足他。
伴随着胡思乱想,愈发浓烈的是空气中的甜香味,顾云朔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对高等Alpha来说,被他人影响是很大的耻辱,可顾云朔却不这么认为,在薇薇安面前,他一直都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顾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取下椅背上的大衣遮掩着有些明显的下/身,扬起微笑:“薇薇安,很抱歉,我可能需要离开几分钟。”
顾云朔离开后,室内重归于静,杜芙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索性停下笔。回想着医院说的这种危险行为可能留下的后遗症,杜芙咬住了笔头,感到了几分焦躁。
打开终端,几个外出寻找的助手不约而同发来了几条简讯,点开一看,却都是报告这片地区没有发现。焦虑像是火焰一样燃烧得愈发旺盛。
格温为什么要逃出医院?她分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治疗,不然她真的可能会死掉的。
她会去什么地方?可能是漫无目地乱跑,毕竟她对第一星一无所知,但那样无疑会惊扰居民。假如她和谁起冲突,又或者再次晕倒在某处,那该怎么办?
种种可怕的猜想盘踞在心头,杜芙再也坐不下去了,合上资料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与其坐在这里干等,不如她也去找格温,这样效率会高很多。
医院周边地带已经被彻底排查过了,杜芙坐上自动驾驶的无人悬浮车,输入目的地,打算先去还没有来得及搜查过的地区。
第一星四个选区中,第一区占地面积是四个区中最小的,中央城便占据了其中四分之三的面积。杜芙去的地方靠近第一区和第二区交界的位置,跟中央城人口稠密的景象相比,这里平均人口密度低了很多,街景也没有这么繁华。
悬浮车路过一个拥堵的路口,这里聚集着很多人,杜芙从人群里看到了穿着制服的警卫员,警务机器人正在疏散人群。显然这里才发生了一起事故。
杜芙下了车,随便拉住一个看热闹的人问:“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被杜芙扯住的人原本有些不悦,但回头看是一个漂亮的黑发Omega,态度登时软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回答:“我也是听他们说,刚才有个倒霉的男性Alpha被抢劫了,终端、身份卡、储蓄卡什么的没了不说,就连衣服也给他扒了!我们第二区的治安在整个第一星都是出了名的好,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这个抢劫犯该不该死。”
杜芙松开了手,若有所思。这事会和格温有关系吗?
她道了声谢便要离开。
“唉——”那人却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走,他紧紧盯着她,态度殷勤地往前凑了凑,开始没话找话,“看你的样子,你是从第一区来的吧?你们那边的治安是不是也很好?我一直想去第一区,但是总是没时间。”
杜芙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了几句。如果这事真的跟格温有关,那么按照她的性格,她现在一定会往人少荒僻的地方走,免得被人认出来。
终端地图显示附近有几条荒废的住宅区街巷。杜芙打算一一找过去。
因为她一心寻找格温,也因此没发现那个路人在被她敷衍后,脸上显出愤怒又不甘的神情,趁她不注意,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在地图上接连画了好几个叉,杜芙转身往最后一条标记的小巷走去,两边的围墙很高,阳光都被阻挡在外照射不进来,墙面因风吹雨打开裂坍塌了几处地方,茂盛的青苔爬满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缝隙,连成一片,就像一张绿色的蛛网,透露出阴森的诡异。
整条小巷弥漫着一股潮湿的,久不见天日的土腥味。
在垃圾星上,这种废弃的小巷到处都是。杜芙平静地往里走去,还没走两步,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咔嚓”脆响。
杜芙停顿一下,转过身,看见是刚才那个路人。
他背光站在小巷口,面容因此显得模糊不堪,一步一步朝杜芙缓慢走来。尽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杜芙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违和感。
这不太对劲。
她往后退了一步。
垃圾星治安混乱,走在路上被不怀好意的混混堵住是常有的事,可是那时她有保护者,就算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能全身而退。
不像现在,她孤身一人。
对方仍在往前逼近,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排斥。
杜芙露出安抚性的笑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她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好像一下子刺激到了对方,那人一下子加快脚步逼近她身前,面容也因此近距离暴露在杜芙眼前,他的神色因激动而扭曲,大声质问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为什么你却无视敷衍我?难道我这个二区Beta没有权利和你这个高贵的一区Omega说话吗?!”
他的眼球遍布着明显的红血丝,神情癫狂,身体也呈现不正常的颤抖,总之精神状态不同于正常人,可能是有着某种精神病史。
杜芙眨了下眼,用着她一贯糊弄别人的方式,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天,原谅我的行为让你感到了不舒服。”
对方怔了一下,紧接着脸色和缓了许多,似乎相信了她的话,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触碰杜芙的面颊。杜芙望着他的脸,没有躲开。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臂被从杜芙肩膀上横穿过来的手狠狠拽住,硬生生扭曲了骨骼,对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叫,连躲闪都来不及,下一秒他整个人反转过来,像是一个沉重的麻袋那样被重重甩到地上。
“啊!!”
打他的人活动了一下腕部关节,马靴一脚踩住了他最脆弱的咽喉,毫不留情。
杜芙的目光凝固在那双漆黑哑光的马靴上。
那和警察出示过的赃物照片一模一样。
新的猜忌
视线上移, 格温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穿的是件灰色的无袖连帽衫,被她抢劫的男Alpha身材瘦弱,她高挑结实的身材塞在那小了好几码的衣服里, 显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憋屈的可怜。
她看起来不太正常。
面颊红的发烫,背后几乎湿透, 虽然刚才出手的势头快准狠,但是脚步却无力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 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
杜芙看到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迹, 有些已经干涸成了深褐色, 又有新的红色渗透出来,覆盖住灰色的面料。
她在发烧。
从医院一路逃到这里,她尚未恢复的身体早已达到了极限, 很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重新开裂,炎症让她浑身发烫, 大脑也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可她一双眼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亮得惊人, 充满了锋利的攻击性, 冰锥一般刺向任何对杜芙不轨的人。
她身体很烫,一靠近, 杜芙就被一股热烘烘的气流包裹住了。杜芙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夹杂着她控制不住散发的信息素气味,并不难闻。
杜芙说:“格温, 你需要去医院。”
没有问为什么逃跑, 毕竟刚才格温也算帮了她一回, 虽然无疑导致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逃跑不超过三个小时,她已经打晕了两个人。但杜芙不打算追究, 反正她也有办法压下来。
格温没有回答,抓住了杜芙的手臂,滚烫的汗液透过布料,热意沁到皮肤深处。
她生病时的情态,和清醒时完全是两个人。
“跟我走。”她说,同时拉着杜芙大步往巷口走去,湿漉漉的泥地上留下两串脚印,虽然她用的力气不大,但措手不及的杜芙还是被她拉的一个踉跄,脚下不慎踩到一块滑腻的青苔,眼睁睁地就要摔到地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发生,格温先她一步,另一只手掌揽住了她的腰身。
这个动作让她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女Alpha唇色发白,热汗从前额一滴一滴掉下来,却一声不吭。
杜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格温比她想象中的要忠诚的多。
和在星舰上时一样,格温依然把她当作某种脆弱的生物,她还什么都没有做,格温就已经自觉地贴了上来。
也是这个原因,杜芙对她比对其他人宽容许多,就连逃跑给她招来的诸多麻烦,杜芙也可以不再追究。
只要格温的真心始终如一。
“我们要去哪?”
格温还是没有回答她,又或者是她已经听不清声音了,颅腔里像有无数只扇着翅膀的昆虫在嗡鸣,刚才被那个该死的Alpha回击了一下的后遗症在此刻后知后觉显现,格温按住额角,只感觉天旋地转。
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脑中,那就是带杜芙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总之不是这里。在医院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也多少弄清楚了现状,被皇室军队带走后,杜芙似乎目前在为皇室效力,但是却不能确定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格温对皇室没有好感。
几年前,她还不是一名星盗,而是生活在一颗偏远矿星上的小镇女孩。某天,这里来了一名自称为皇室委派的商人,平淡的生活就此被打破。
商人宣布他要买下这颗能够生产制造武器的矿石的星球,在被当地居民拒绝后,他进行了残暴的武力镇压,非法侵占了矿星,并让所有的住民都变成了廉价劳动力,逼迫他们每日每夜在矿坑进行开采。
她的同胞有些因为过度疲劳猝死,有些因尘肺病在痛苦中死去。
只有她偷了商人带来的飞行器逃离星球,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父母都死在那座矿星上,过劳死的,也许是因为比别人缺少这样一种感情的牵绊吧,她就像一棵无名的野草那样的生长。她在宇宙中四处流亡,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命若悬丝,但旺盛的生命力,总是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拉回现实。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有些格温甚至已经淡忘,但是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名商人用高傲的口吻说出了他效劳对象的名字,就叫西恩娜。
西恩娜,西恩娜皇女。
第一星当今执政官。
杜芙现在就在她的手下工作。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受到胁迫这一个可能。
格温做不到眼看着杜芙走她父母的老路,却什么都不做。
汗水掉进眼睛里,激起一阵酸楚痛感,视线逐渐模糊。格温却固执地收拢手心,吃力地重复着:“跟…我走。”
不管走到哪里,走得远远的,走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再回到这里。
杜芙的手悬滞在半空。
她看着格温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这下就麻烦了。
杜芙看了看巷子中昏迷的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另一个暂且不管,她一个人该怎么把比她高一个脑袋不止的女Alpha搬到停在巷外的悬浮车上,并且躲避到处通缉格温的警察?
口袋里的终端发出特殊的提示音,那是她为重要的人专门设置的铃声。
头一次拒绝了视频邀请,终端转入语音接听。
西恩娜没有情绪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拒绝我的视频?”
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杜芙早猜到如此,甚至她这个时候打来已经要比预计的晚了很多。她含糊其辞,并且装傻:“我在外面。您听起来心情不太好,发生了什么吗?”
西恩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刚才我找你的助手询问事情,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说,他不知道,因为你让他们找一个人,所以手头的事情都被搁置了。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可从来不知道,你在第一星有什么熟到需要找的人。”
她果然开始怀疑了。
杜芙在西恩娜那里的人设是从垃圾星走了大运来到这里,有点小聪明的劣等Omega,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星有什么熟人。
不过既然西恩娜这么说,那就说明她还不知道医院的事情,所以她找来问话的人不是伊森。这之后格温和西恩娜的见面是难以避免了,既然那些事没有露馅,那么她可以为格温杜撰一个身份,又要消除西恩娜的疑虑,又要把格温留在身边。
杜芙说:“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向您解释一切的。”
对面先挂断通讯,杜芙捏着终端在小巷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由于警务机器人的疏散,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那些机器人围拢过来的时候,杜芙出示了皇家徽章,那是西恩娜给她的类似于身份证明的东西,几乎代表了除皇室以外的最高执行权力。
死板的机器人不会违抗既定程序中设置好的规则,按照她命令的那样撤走,关闭了周边所有摄像头,并且帮助她把格温搬上了悬浮车。
在离开前,杜芙脱掉了格温抢来的衣服,除了那个被抢劫的Alpha的东西外,她还在她身上搜查到了许多其他不属于她的东西。杜芙把所有东西都扔到监控拍不到的巷子里的墙角里,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后,她才离开了这里。
*****
月光裁剪,窗外静止的树影有如镌刻在画框之中。
黑鸟拍打着翅膀停在最高处的树枝上,门推开的声音好似惊扰了它,它抖了抖羽毛,一瞬展翅腾空,在深沉的天际留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西恩娜起身。
走进来的杜芙和她对上了视线。
“回来的很晚。”
女Alpha的声线清冷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杜芙知道,她很生气。
杜芙并不是故意这么晚回来的,在回来之前,她去见了个人,说服他让格温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虽然她们见面是迟早的事,但至少不是现在,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那个人就是希裴诺。为了说服吃醋发怒的希裴诺,杜芙废了好一番口舌,甚至撒了不少谎,许下了好几个承诺,才勉强让他答应下来。
杜芙知道格温肯定不会同意,醒来后或许又会像在医院那样偷跑出来,所以她让希裴诺把格温的房间上了锁,不能放她出来。虽然这么做很不道德,但这段时间只能这样了。
等安抚好了西恩娜这边,等她准备好一切动身前往第三区,格温就能自由了。
杜芙向前一步:“现在很晚了,您应该休息了。”
她看起来倒是全然不畏惧,这让西恩娜升起想笑的冲动。她承认她对杜芙很宽容,宽容到就连她间接导致作战失败,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因为杜芙是唯一一个这么久来合她心意的Omega,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对方的隐瞒。
在她眼里,隐瞒等同于欺骗。
“你不想解释一下你自己的行为吗?”
“我说过会向您解释的,就一定不会食言。”
杜芙走到西恩娜面前,仰起脸看着她,认真地说,“可是您现在该去休息了,熬夜会影响您的健康,何况您是执政官,得保重身体。”
总之,得先想办法让她消气。
谈判与绝食
西恩娜根本不在乎什么睡眠, 凭借Alpha的体质,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能保持精力充沛,何况对她来说熬夜处理政务是家常便饭。
而且她也知道, 面前的Omega在转移话题。转移方式生硬拙劣,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政客都不可能使用这种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说辞, 看样子她还太嫩。
但是僵持了一会儿,她冷漠转身,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反正不管怎样杜芙今晚都逃不了, 晚一点也无所谓了。
杜芙是去过西恩娜寝室的。那是比身为三皇子的罗塞恩的寝室还要宽敞奢华的地方, 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奢靡高档的香气。
花瓶里的花, 是早上才插进去的。除了各种色彩的玫瑰,还有许多杜芙叫不上名字的珍惜花材,层层叠叠拥簇在一起, 新鲜的,生机勃勃的, 鲜嫩的色彩几乎要随着垂下的枝叶流淌出来。
西恩娜就站在那花瓶旁,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花盆中生出来的细长花苞。
“等你说完, 我就休息。”
杜芙仍没有正面回答:“这些花真漂亮, 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花瓶旁摆着一把精致的花剪,杜芙看着西恩娜拿起花剪, 别人修剪花枝都是修剪多余的地方,她修剪起来,却是将那盛开得最艳丽的一朵花剪了下来。
于是花朵“啪嗒”掉到桌子上。
女Alpha垂眸望向杜芙, 额前的几缕金发遮掩住眼底幽深的情绪, 昭示着她将尽的耐心。
好吧, 有些过火了。
杜芙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扯了回来:“您知道的,我是垃圾星出身的劣等人, 按照道理,我确实不应该认识第一星的人,毕竟我们的身份存在天壤之别。可是我在垃圾星也有朋友和亲人,他们也有来到第一星的机会,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当然是谎话。她在垃圾星既没有朋友,更遑论亲人,她的亲人在把她残忍赶走的那一刻就在她心里彻底死了。不过,亲人的身份是用来解释异常行为的最好借口。人们能为深爱的亲人做出许多出乎意料的惊人举动,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是杜芙所了解到的正常家庭的情感羁绊。
“我找的人,是我的姐姐,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一场意外将我们分开,我一直在寻找她,这也是我来到第一星的原因之一。就在今天我得知她来到第一星的消息,我做不到只是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寻找。”
杜芙尽可能演出充沛真挚的感情,眼睛里也溢满晶莹的泪水。演戏对她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但扮演重情人设还是头一回,所以不可避免显出些不自然的生涩。
但这也没关系,可以将其理解为是她第一次倾吐心底情绪的复杂和纠结。
杜芙是知道的,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会被简单低等的感情所打动,因为那是他们为了权力所抛弃的,他们乐于从别人身上汲取情绪价值,以此填补自己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更凑巧的是西恩娜也有个亲生弟弟,虽然他们关系并不见得有多好,但至少她不可能不为所动。
只要抓住那一小点情感共鸣大书特书,就算成功了一半。
西恩娜如冰的眼神软化了几分,显出一些动容,但没过几秒又恢复冷漠,毕竟这话听起来漏洞百出,而她也不是什么都相信的傻白甜:“你姐姐是怎么来到第一星的?据我所知,为了确保换届选举顺利举行,近期第一星没有开放让除商人、旅客之外的人员入境的权限。”
这就涉及到格温的身份问题了。
毫无疑问,格温在第一星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就算西恩娜给她的权力再大,也做不到凭空伪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身份瞒天过海,所以黑户的身份是没办法改变,也没办法欺骗的。
“因为她是偷渡进来的。”杜芙擦干泪水,说了从进来到现在唯一一句真话。
西恩娜面色一厉,语气冰冷起来:“你说什么?你知道这严重触犯了帝国法律吗?”
杜芙早有准备:“您忘记了吗?严格来说,我也是偷渡进来的黑户。是因为您的仁慈我才免过一死,否则我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您对话,而是待在帝国监狱里了。”
西恩娜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责怪我没有追究你?”
“我怎么可能责怪您,我是感激您,所以才想要尽自己所能报答您。”杜芙说,“但是我也知道,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怎么,我派给你那么多人还不够?”
杜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果我的姐姐同样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以成为您强大的助力,您会同意让她留在我身边吗?”
西恩娜却长久地凝视着她,金色的眸子里有着暗色的火焰,花朵被她捏在掌心里,一点点攥出了绯红的汁液,像是被稀释过的血。
“杜芙,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她这么说着。
这一刻,杜芙忽然有些讨厌起她高高在上的口吻,她以为她帮助了西恩娜那么多,她在西恩娜心中的地位总能提升不少,但是西恩娜却依然对她满身防备,一旦涉及到更深的利益,她就会立刻翻脸。
也许只是她不喜欢被人忤逆。杜芙很快便为她找到了借口。
毕竟身为执政官如果不能树立起让威信,那这个国家基本就跟完蛋差不多了。
“您不会后悔的。或者说,您后悔过把我带到这里吗?”
杜芙说。
西恩娜褪去了以往那种皇室式的温和,只剩一身的倨傲,如此睥睨着杜芙:“我从不后悔我做过的决定。”
所以,她没有惩罚犯错的卡洛希,也不打算翻杜芙旧账。
“所以我会保证这一次您也不会失望的。”
杜芙来至西恩娜面前,站定,轻轻抽出女Alpha掌心被揉烂的花朵,几片花瓣随之飘落到地上,说:“已经烂了。”
西恩娜抽出手帕擦了擦掌心黏腻的汁液,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道:“冬天的花就是比一般时候的脆弱。”
“也许只是它们宁愿凋零也不想委屈自己,如果给它们最好的环境,它们也能像其他任何季节一样富有生机。”杜芙把那朵破破烂烂的花放入口袋,紧盯着西恩娜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反驳道。
西恩娜也直视着她,她当然听出了杜芙话里潜藏的意思:“你是这样想的吗?”
杜芙微笑起来,认真地说:“是的。”
*****
管家穿过走廊,来到房门紧闭的房间前,他是归来收餐盘的,但房门前碟盘中原封不动的食物让他感到左右为难。
从昨天开始,住在这间房中的人就开始拒绝进食。
管家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他的主人吩咐他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看样子应该是客人,可是谁家客人是关在屋子里,不被允许出门,并且还在饭菜里加入肌肉松弛药剂的呢?
他只得去敲主人的房间,转告:“她今天仍然没有吃饭。”
希裴诺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这并不妨碍他发怒:“她还在绝食?”
“绝食就绝食,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希裴诺嗤笑起来,甩开了手中的东西,漂亮的眼睛灼灼如火,“饭菜还是照例每顿送,越丰盛越好,她爱吃不吃,除此之外不要管她,让她自己随便折腾。”
管家点了点头,谨慎地问:“那还要让医生每天来换药注射吗?”
希裴诺停住了。
当初面对杜芙的时候,他可是亲口答应会好好看管照顾那个女Alpha的,虽然他现在十分后悔,但万一等杜芙过来看到那家伙非但没有恢复,反而更严重了,会怎么想他?
他可不想让杜芙觉得他是一个不讲诚信的人。
希裴诺精致的眉眼拧在一起,沉默半晌后咬着牙说:“算了,还是让医生来吧,她要是死在房间里就更麻烦了。”
管家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主人,恕我直言,为什么要关着她呢?她犯什么错了吗?”
关着她是杜芙要求,杜芙告诉他她的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所以经常会弄伤自己,情绪也很暴躁易怒,把她关起来是最好的办法。
除了这个原因,希裴诺也本能地看那个女Alpha不太顺眼,虽然杜芙说对方是她的姐姐,但无论希裴诺怎么看,都找不出她们五官和性格上的相似点。而且他总觉得,杜芙跟她的互动太亲密了,亲密到已经不属于姐妹的范畴,让他很不高兴。
他对任何靠近杜芙的人都抱有一种敌意,如果不是这名女Alpha是杜芙的姐姐,就算她死掉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希裴诺背过身去,冷冷地说:“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工作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
管家沉默下来,鞠了个躬,退出了房间。
袭击与对峙
不想再去想这件事, 希裴诺在沙发上坐下,躺靠在柔软的靠枕上,为自己按摩了下面颊和额头, 却仍感到一阵阵不快传来。
随着他的动作,象牙色的披肩叠起些褶皱, 泛着丝绸质地的柔软红发拖曳在沙发光滑的真皮面料上,随着动作的幅度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就算身处大本营之外的地方他也依旧保持优雅得体,过多的财富和极高的地位让他从不会亏待自己。
“好吧。”希裴诺皱着眉自言自语着, 像是在说服自己, “去看看她好了, 要是她饿死了或者是昏迷在房间里,那就太晦气了。”
他拢着披肩起身。
皮鞋在厚重的毛毯上拖曳,细碎声卷进耳朵, 长廊两边挂着油画真迹,带着露珠的鲜花插在古董瓷瓶中。希裴诺习惯了奢靡的生活, 就算是中央城暂时的落脚点也必须达到最高的标准。
事实上, 希裴诺来这里的最初目的是配合一场环球展览。
展览的对象是一条人鱼, 那是一条珍惜的深海人鱼, 种群数量稀少,生活在波涛汹涌的深水海域, 偶然被一艘渔船目击到。为了捕获它,捕捞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整整二十条人命, 最终抓获了那条单枪匹马的雄性人鱼。
据说人鱼浑身都是宝贝, 它们的□□有着极高的治愈能力, 细胞再生速度是人类的五倍以上,一旦进行研究必定能创造极大的科学价值。
就算放眼整个宇宙, 一条活蹦乱跳的人鱼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无数人趋之若鹜。只要人鱼的噱头还在,就能创造源源不断的价值,因此不夜天格外器重这次的环球展览,任命他做这项工作的总管理。
按照原定计划,在中央城进行为期五天的展览后,希裴诺就要带着人鱼启程前往展出的下一站,但杜芙的出现让他选择延后启程日期。
毕竟杜芙看起来似乎对这条人鱼很感兴趣,既然如此,就先留在身边好了。这样便说不定可以讨她欢心,她过来的次数也会变多。
运用身边一切可成为筹码的东西,这是希裴诺一向所擅长的。
没多久便来到格温所在的房间。
大门紧闭着,门边安装着特殊的单向电子锁,只有外面的人输入正确的密码才能打开门,除此之外没有打开门的办法。
希裴诺输入密码,在推门而入前迟疑了一下,先屏息听了会儿里面的声音,里面悄然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才稍微放心,一把推开了门,走进去后反手关上了门。
他听到了飒飒风声。
只见房间内原本紧闭的窗户向两边大敞着,被暴力拆卸的金属锁扣碎片散落一地,呼呼的风把窗帘吹得鼓起。房间很安静,应该躺在床上修养的人却不翼而飞。
希裴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冲到窗户边,扶住窗沿往外面看,但下面的草坪却平整如新,没有一点人为踩踏的痕迹。这面墙壁也是光滑的,根本不可能从墙上下去却不留痕迹。
这里可是五楼,那家伙到底是怎么逃走的?
希裴诺又震惊又难以置信,抬起手就要给人打电话调别墅监控,脖颈忽然一寒,冰凉的手指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指尖重重地抵在颈间主动脉的位置。
毫不遮掩的杀意从身后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希裴诺的身体全然僵住了,动弹不得。
风声鼓动,窗帘被风送到了更高的位置,更多明媚的光线得以照射进来,照亮了站在希裴诺身后的人的面孔。
格温穿着病号服,面孔苍白消瘦,多天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变长了很多,就像是蛛网铺散在两边瘦削凸起的肩胛骨上。
不久前她的身体还是健康强壮的,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快速消瘦下去,骨头从单薄的皮肤里突出,手背的筋脉就像植物青色的根茎盘踞在一层苍白的皮肤下,凸起的很明显。
她眼窝深邃,眼睛下面蒙着一层青黑色的阴翳,昭示着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的事实。
病弱没有削弱她的攻击性,反而加深了她身上埋藏的那种极端的疯劲。按在希裴诺脖颈上的手指冷的像一块冰,寒意犹如锐利的刀剑,不断刺入皮肤里。
“告诉我,杜芙在哪里?”
她的声音也沙哑得厉害,令人联想到砂纸磨过桌面。
不夜天的管理员都受过体能训练,希裴诺自然也不例外,尽管Omega力气很小,在正常情况下,他也能够运用技巧轻松撂倒一个没有防备的Alpha。
但是现在,希裴诺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她是真的对他动了杀意,也是真的有可能在这里杀死自己。
背后逐渐渗出绵密的冷汗,希裴诺喉结滚动了下,说:“你先冷静一下……”
颈上的手指一下缩紧,希裴诺骤然便有了剧烈的窒息感,求生欲的驱使下他的手抓住了格温的手指用力往外扯,但却坚固如铁钳似的不可撼动。
胸腔里的氧气很快耗尽,伴随着趋于麻木的疼痛,脆弱的喉管像是被捏碎似的,希裴诺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从深处传来轻微的脆响。
恍惚间,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出声,但由于喉咙处的手连张嘴这个动作做起来都艰难无比。在最后关头,希裴诺掏出口袋里的终端发狠砸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格温的注意力。
大量空气涌入气管,几乎要将整个胸膛撑开,希裴诺踉跄一步摔到桌子上,发软的身子逐渐滑落到地上,扶着桌子不断咳嗽。
他双颊覆上两团红晕,眼睛里浮上一层水光,像是被雨水打落淋湿的蝴蝶瑟瑟发抖,衣服上都是褶皱,没了平常的优雅自如,只剩下狼狈不堪。
格温弯腰拾起终端,却发现输入密码才能打开,眼眸一下浮现极深的戾气。她丝毫不顾希裴诺的痛苦,揪起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拖到墙角边,逼迫他仰起脸来直视自己:“密码是什么?”
“咳咳咳咳……”
希裴诺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到了下颚,他眼睛通红,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咳嗽。
“说话。”格温手上使劲,手背鼓起道道青筋,头皮撕裂般的疼痛使希裴诺汗水涔涔,他像一只从盐水里捞出来的蜗牛,湿润粘腻的发丝黏在他脸上。
尽管希裴诺并不想她和杜芙取得联系,但是现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权衡之下,他选择妥协。
“0、0722。”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疼。
格温单手输入密码,很快进入终端界面。这个Omega没有撒谎。
对方给杜芙的通讯设置了置顶,格温拨打了通讯过去。
铃声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是能净化心灵的好音乐,但格温却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愈发感到焦躁不安,刚才的强势如同一瞬抽离身体,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弱者,甚至身体开始出现焦虑躯体化的发抖。她试图按住拿着终端的手腕,却无济于事。
她有很多话想要质问杜芙,逼问她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为什么用囚犯的方式对待她。
她一直都是相信杜芙的,正因为相信她的一切,所以她不惜付出生命也要来到第一星寻找她,可是她没想到杜芙却把她像狗一样关在这里。格温不在乎杜芙认识的这个Omega是谁,也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她有满腔怨气无处发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杜芙,质问她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是她做错了吗?她千里迢迢赶来这里,想要找到杜芙,保护她,就算她无动于衷也无所谓,感动她不是格温的目的,但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如果这一切真是背叛,是欺骗,在抽身离开这里之前,她需要亲口听到杜芙承认,然后她会恶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她要斩断过去那个可笑的一厢情愿的自己,让杜芙得到应有的惩罚。
格温的头脑越清醒,胸口越闷,情绪也越发漠然。她准备好了应有的态度和台词,却在通讯接通,杜芙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
杜芙是在离开西恩娜书房后的不久接到通讯的。
骤然响起的震动令她条件反射向四周望去,好在整个空间空无一人,就连莉娅的身影也看不见。
那天交谈后杜芙再也没见过她,也没能从他人口中得知有关她的消息,她似乎人间蒸发了。
这固然令人匪夷所思,但杜芙忙着换届选举的事,抽不出多余的时间去探寻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今天穿的套裙有些不合身,杜芙单手解开一粒扣子,按捺下轻微的不悦,柔声说:“希裴诺,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吗,你联系我会用简讯的方式。”
为了避免终端在重要的时候响起,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做了约定,希裴诺将在每天晚上通过加密简讯将格温的情况汇报给杜芙,杜芙则接收并进行下一步的指示。
格温嘴唇动了动。
磅礴的愤怒与恨在听到熟悉的嗓音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捏着终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最后的最后,她也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理由。
“为什么。”
对面的声音很轻,杜芙一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追问,“你说什么?”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威胁与妥协
格温一字一句, 就像咬着谁的脖子似的,清晰冷漠。杜芙这下终于听清楚了这不是希裴诺的声音,有些愕然:“格温, 你怎么……”
‘拿到希裴诺的终端’这后半句话被杜芙咽了回去,显然这不是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希裴诺不可能主动把终端给她,所以要么是格温偷的,要么是她抢的。
而格温在她的要求下被关在房间里, 因此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考虑到这点, 现在希裴诺十有八九受到了胁迫。
“你在生气吗?因为我一直不来看你。”
连片刻的慌张都没有出现,杜芙应付自如地将问题抛回去,顺势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她用着惯用的安抚人心的话术, 态度柔和愧疚,语调也饱含感染人心的力量, “格温, 我很抱歉, 但是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了你的安全, 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我的安全,所以把我关在这?”
格温没笑, 但杜芙却从她一下扬高的声线中捕捉到了冰冷尖锐的讥讽,“是因为认识我这个星盗会拖累到你,是吗?杜芙,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我应该叫你‘杜芙’吗?”
杜芙保持了片刻的缄默。
不得不承认, 格温足够敏锐,却不够聪明, 她的身份确实尴尬,但暂时跟星盗无关,反而被认成偷渡黑户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只要她自己不说,没人会往那个方向联想。
最大的问题是,她太不圆滑了,假如杜芙真的没那么信任格温,那么格温这几句话已经彻底为她宣判了死刑。她是一把锋芒毕露的,趁手的刀具,但一把刀如果没有刀鞘裹住剑尖,迟早会伤及自身。
过刚易折。她分明现在还在恢复阶段,却破罐子破摔地跟掌控她生命安危的人撕破了脸,完全不顾后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也就不是格温了。
“恰恰相反。”杜芙透露了一些真相,“不是怕你拖累我,而是我需要你,格温。”
“……什么?”
格温面上出现了空白的怔然,手指也不由自主收拢,也许是这一句话对她来说太有冲击力,她连反问的声音都带上了迟疑,“你,需要我?”
“如果我真的怕你拖累我,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被任何人发现。而且你还记得吗?是我把奄奄一息的你从小巷里救出来的,我本可以直接让你死在那里,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查到我头上,因为你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可是我还是把你带走了,让你住进医院,给你安排最好的病房和医生,全力以赴治好你。”
杜芙顿了顿,保持着冷静,语气和缓而又饱含感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为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充当助力,只有你能胜任这项工作,其他人都不行。”
格温并没有就这样被轻易蛊惑,而是执着地追问:“你到底是谁?”
杜芙沉默下来,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不是不能告诉,是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告诉。杜芙早已编造好了一套专门针对格温的说辞,可那和她面对希裴诺时的说法有明显出入,杜芙不能确定希裴诺会不会听到她们的谈话并且起疑,她也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在骗我。”
格温的声音重新冰冷下来,仿佛刚才的松懈都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她觉得被片刻打动的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并开始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欺骗了她这么久的骗子,“我当你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所以一直以来都站在你这边。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特意伪装给我看的。你是皇室的人,我猜的怎么样?最开始你就抱有目的来到星舰,你说你需要我,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情报吧。他们交给了你什么任务?杀了伦纳德?还是捣毁整个星盗组织?”
没有给杜芙回答的时间,视线一转移到旁边的希裴诺身上,格温盯着他冷笑,“这个Omega也是你的同伙是吧,他奉命把我关在这里,每天向你汇报情况,等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再把我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没有人会发现。”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希裴诺咬牙,他按着一条手臂,那是摔到桌子上时撞到的,痛得抬不起来。他想着杜芙说得没错,她这个姐姐果然疯得厉害,居然认为自己的妹妹和身边人都想害她。他忍痛踉跄着朝格温走来,“把终端给我!”
格温一把甩开他,于是他就像飘坠的落叶一样再次摔倒在地,这次希裴诺没有再爬起来,他匍匐在地上,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格温,他面色苍白,但神情却诡异的平静下来。
格温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你有话想说?”
“当然。我觉得你很可笑。”
格温皱眉:“你说什么?”她怀疑这个Omega疯了。
她对Omega没有偏见,可那仅限于在她的母星上,那些因营养不良身材瘦小的Omega是一群无害的、脆弱的生物,在他们的星球被殖民者变成矿星后,承受不了奴役的他们像是枯萎的花朵,接二连三死去。
至于第一星的Omega,在格温的刻板认知中他们像是温室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花朵,通身被金钱名誉堆积出来的贵气,无论何时都维持着体面和优雅,并不屑于与他们这些烂泥般的下等人打交道。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Omega确实很美,尽管现在四肢着地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也无损于他的貌美。一缕红色发丝垂及胸口,如水的披肩散落堆叠在地上,在他的胸前别着枚比发色更鲜艳的切割精细的红宝石,和他的眼眸一样灼灼生辉。
但格温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现在,从他蔷薇花瓣般粉嫩的嘴唇里吐出了恶毒的字眼:“我说你可笑,并且是可笑至极。你知道吗?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愚蠢的,有被害妄想症的人。”
这个姿势压迫到了胸口,希裴诺急促地喘了口气,嗓音有些沙哑,却激动至极,“芙芙把你送过来让我好好照顾你,是因为她工作太忙碌生怕顾及不上你,她这么为你着想,换来的却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怀疑,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质问她?”
他的一连串指责劈头盖脸袭来,夹杂着的讽刺让格温神经激烈跳动起来。她无法克制地生出暴戾的情绪,几乎是三两步的时间她就一把攥住了希裴诺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怒意使得她瞳孔骤缩,“你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希裴诺再次感到了窒息,他大口大口地呼吸,面色惨白,却还在笑,“为什么不行?难道我有说错吗?你有什么立场愤怒?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格温完全被他的挑衅所激怒了,几乎快要克制不住手下的力道把他掐死,希裴诺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手臂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面色逐渐泛起不正常的青白。
杜芙听着终端那头的动静,说:“格温,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别人。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格温抬起了头,手上力道忽然一松,希裴诺骤然瘫软在地上慢慢蜷缩起来,双眼紧闭,红发被汗水浸润黏连在脸侧,呼吸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给你半个小时,到这里来见我,不然我会杀了他。”格温打开了单向视频功能和声音外放,女Alpha苍白瘦削的面容随即出现在杜芙的终端显示屏上,她朝着摄像头露出了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浅浅的笑,眉眼冷如刀锋,“我会说到做到。”
杜芙知道格温没在骗人。对于以掠杀抢夺为生的星盗来说,捏碎一个Omega的喉骨就像摘下路边一朵野花一样轻而易举,无论伤害对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他们连丁点后悔都不会有。
这样下去,希裴诺真的会死的,可是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他还有用处。
“我现在就过来。”杜芙说,“请你不要伤害希裴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和他无关,如果你一定要找人发泄的话,就冲我来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痛苦而又懊悔,隐隐还有哽咽的吸气声,好像真的在因为牵扯到了他人而感到极端自责,这使得格温心头升起几分报复的快意。
希裴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心中巨震,手指下意识攥紧,指甲深深刺入肉中,但他却感知不到疼痛似的,只是盯着格温手里的终端。
……他没想到她关心的竟然是自己,也没想到杜芙竟然愿意替他来承受伤害。
毕竟再怎么说格温都是杜芙的姐姐,就算她生了病,血缘关系还在,杜芙肯定是关心她的,不然也不会把她托付给他了。
但是从杜芙的反应来看,她关心他,要比关心她姐姐要来的多。
希裴诺依然是低着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槽牙却情不自禁地咬住了,心脏越跳越快,一种难以言喻的甘甜包裹住他的周身,比他喝过最上等的美酒还要香醇。
见面与标记
要下雨了。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暗淡下去, 层层积郁的浮云染上铅色,隐约可见灰云中乱窜的明亮闪电,随后便伴随着沉闷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狂风阵阵, 把刚下车的杜芙的裙摆和长发都吹得纷飞起伏,杜芙按住鬓发, 伊森站在她前方撑开伞替她遮挡大风,但被杜芙拒绝了。她让伊森留在这里等她。
伊森没有一句异议,走回车边, 看着她一个人走进别墅。在被杜芙“提点”过之后, 他现在听话得要命, 就像只忠诚的大型犬,杜芙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门是管家开的,对方态度恭敬地请她进去, 显然他也清楚自己的主人现在处境危险,能依靠的人只有杜芙。
“他们就在里面。”管家站在门口输入了密码, 回过头, 语气充满了担忧, “格温小姐说了, 除了您以外谁也不准进去,您看——”
杜芙点头:“我知道了,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管家却是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深深鞠了个躬, 恳切地说:“杜芙小姐, 请您一定要把主人安全地带出来,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你放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杜芙目送着管家离开, 然后转头盯着门,抬起右手手臂,摸了摸脖子后面的小小的凸现部位。
只是手指轻轻一碰,就感到诡异的酥麻。
自那场高烧之后,她的身体就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先是越来越能够清晰地辨别信息素,口抠群每.日更新.吧衣斯爸.一刘酒刘伞慢慢的,脖颈后原本光滑的皮肤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摸上去就会有像触电一样的感觉。
杜芙知道,那是Omega才会有的“腺体”。
腺体会释放信息素,吸引Alpha。被Alpha咬破并在这里灌入信息素,就是完成了标记的过程,被打上了所属物的烙印。
一个Beta长出Omega才有的器官,只有二次分化这一种可能,可是成年后这么久才进行二次分化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尽管匪夷所思,但杜芙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她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逼迫自己“发/情”。
她平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房间里静悄悄的。门在杜芙背后关上,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声音细小微弱,在安静的空间却被无限放大。
格温坐在窗边深陷的天鹅绒椅中,双眼反射着微弱一点橘光,就像是匍匐在黑暗中择人而噬的猎豹。对面沙发上显出一个侧躺着的人形轮廓,杜芙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希裴诺,他的双臂被一条丝巾反绑在后腰处,嘴巴也被堵住了,散乱的红发铺在沙发上,看到她后他那双通红的眼眸闪烁着激动的光,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声响。
格温抬起头,微微翘着下巴凝视着杜芙。
“28分钟。”她说道,话语里似乎有一种惋惜的意味,又或者是讽刺,“可惜了,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杜芙不想辩解是因为皇宫离这里太远,也不想解释自己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她挪动了一下自己所占的位置,让台灯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我按照约定来了,你现在能把希裴诺放了吗?”
“我说过了,我会说到做到。”
格温指间寒光一闪而过,刺向希裴诺的方向。只听“呲啦”一声,绑住他手腕的丝巾被一枚刀片割开,腕间一松,希裴诺的手臂也重获自由。
他扯掉塞在嘴巴里的布团,通红的眼睛瞪向格温,身体却一头扎进了杜芙的怀里,并趴在她的肩头,用力蹭蹭,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怎么才来!我差点被她杀了!”
“都是我的错。”
后颈的腺体隐隐在发烫,希裴诺身上的信息素加剧了这一点,受了惊的Omega尽所能地撒着娇,杜芙并没有躲开,不着痕迹地将鼻尖凑近了他的后颈,因此吸入了更多甜蜜的气息。
Omega的信息素不仅对Alpha有吸引力,也会一定程度影响同性,有着类似于催/情素的功能。
后颈的热度开始一点点扩散,并且蔓延上脸颊,最后至鼻尖、耳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甜腻的气味小范围扩散出去,杜芙用力咬住下唇,努力压□□内乱窜的酥/麻感。
现在还不行。
“你出去吧。”杜芙说,并撇过脸去,半张脸随之隐没在阴影里,一并遮住她脸上淡淡的晕红,避免让希裴诺发现,“我得跟她单独谈谈。”
“可是她是个疯子!”
希裴诺一口回绝,他总感觉让她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以这个女Alpha的疯狂程度,很难确保她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杜芙说:“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你就站在外面等我,好吗?”
希裴诺仍是十分犹豫,但看杜芙神情坚定,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离开前不忘叮嘱道,“我就在外面,如果她对你做了什么,你就敲门,我会立刻开门进来。”
管家来开了门,确保希裴诺安全出去后又关上门,给里面两人留下单独的相处空间。
*
“格温,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杜芙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格温,对方却长腿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劳你费心。”女Alpha冷眼看她,话里带刺,“别浪费时间了,好好解释吧。”
“你可以选择坦白,也可以选择继续欺骗我——当然,你也能猜到结果会是如何。”
杜芙闭上了嘴。
同时抬起手,穿过颈间的头发,不着痕迹地用力按了按后颈的凸起,并且轻轻揉捏了一番。
顷刻间,一股汹涌的热意散开,属于Omega的味道逸散了出来。那是不同于其他Omega的味道,这种甜蜜的信息素要更为浓烈一些,也更为……诱人。
她的身体烫得惊人,现在从脸庞开始,慢慢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绯红。
那诱人的绯色,从她的脸颊,一直烧到她的脖颈,在昏暗的灯光的衬托下,充满了一种暧昧模糊的诱惑感。
格温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空气里的气味像是熟透了的果实,沉沉坠在枝头,一戳就能流出粘稠的浆液,甜蜜到近乎醉人的地步。
虽然她是对Omega没兴趣,但是Omega对Alpha的吸引力是刻在基因深处,难以违抗,也不可能违抗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她惊愕地问道,连怒火都顾及不上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
脚尖往前走了一步,杜芙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光,那是杜芙趁她不注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所逼出来的,“我把你关在这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不会辩解的,但是我是有苦衷的,只有把你关在这里才安全,我现在无法向你证明这一点,但是——”
颈后的碎发被五指拨开,露出的脖颈白皙纤细,泛着淡淡的,桃花瓣那样的粉意,像是凝脂一样光滑,给人一种轻轻一捏就会留下淤痕的错觉。
“你标记我吧。”
杜芙这么说道。
“我从来没有被标记过,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也可以拍下照片,作为拿捏我的证据。只要能让你安心,怎么样都可以。”
格温全然怔住了。
就算她对Omega再没有兴趣,也该知道Omega一生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在此之后他们就完全成为了Alpha的附庸,除非忍受巨大的疼痛洗掉标记毁掉腺体,否则这辈子也无法逃离Alpha信息素的控制。
他们一闻到标记自己的Alpha的信息素就会陷入欲/火,为了得到Alpha的安抚,他们会抛掉羞耻心,像发/情的母/狗那样摇尾乞怜。
换而言之,如果一个Omega主动提出让Alpha标记,意味着全然交出自己的软肋,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信任。
所以……她没有骗自己,她是真的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格温的心出现了波澜,冷硬的神情也出现了一丝动摇。
但是下一刻她又清醒过来。
冷静,她也许只是在演戏而已,因为她笃定自己不会标记她,所以才敢这么大胆放肆。
杜芙靠近了一些,似乎是打算吻她。格温刚清明一点的目光,陡然间被她的唇瓣所吸引——因为发/情期的缘故,这两片嘴唇像是花瓣一样。
而后这两片唇瓣贴了上来,格温分不清那是信息素的味道还是什么,只觉得她的身上带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在显得嘴唇柔软的同时,又带有一种甘甜。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站在门外等待的希裴诺的眼睛被晃了一下,心也像是受到了这道雷的影响,愈发揪紧。
房间里一片死寂,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缓慢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到门上,屏住呼吸紧张的地听里面的动静,在门里,却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贴着门在撞击。
希裴诺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偷听的动作一顿,直接去输密码要开门,这个过程还算顺利,他转开了门把,正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门从里面被人狠狠一撞,又关上了。
一扇房门之后,杜芙被捏着脖子,重重抵到了门板上。
她的脸颊和坚硬冰冷的门板相碰,不是很疼,但声音却足够响亮。格温略微迟疑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杜芙挣扎着低垂下脖颈。
如绸缎柔软的黑发从肩膀上垂下来,信息素甜蜜的香气就从后面不断溢散出来。
格温明显慌了神。
“别动!”
“再动杀了你。”她就从后面卡着杜芙的脖颈,神情狠厉,只她嘴上说的那么狠,手上却连用力一点点都没有尝试。
杜芙脸贴着门板,听着身后混杂着欲/念的粗重呼吸。
她知道格温有些撑不住了。
平心而论,她绝不可能自愿让一个Alpha标记自己,格温的拒绝对她来说无疑是有利的,反正她只要摆出自愿的姿态就好了,因为她的态度已经到位了,态度到位就说明她说的都是真的,格温答应与否是其次。
杜芙没再挣扎,把脸颊紧紧贴在门上,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一门之隔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偷听。
“没关系的,你标记我吧,这是我唯一能够让你发泄的方式了。”
“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太弱小了,所以只能无视你的意愿,把你关在这里。”
“如果,如果我能再变得有用一些,强大一些,像你在星舰上教我的那样,不要心软,不要给对手留有余地,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杜芙的声音已然哽咽。泪水从面颊不停滚落,流进脖颈,浸湿了头发,和因为发/热而起的涔涔汗水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什么。
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片刻功夫,狂风夹杂着豆大的水珠倾盆而下,窗外景色瞬间变得模糊不堪。天幕异常昏暗,就像是要掩盖大地上所有的罪恶,沉沉压下来。
信任与利用
走廊的灯光并未打开, 昏暗的空间内,唯有门缝漏出的一点光亮和走廊尽头窗外时不时闪过的蓝莹莹的闪电。房间门前,一个人低头沉默地站着, 他的手指还按在密码锁上,却像是被水泥封住的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房间里又陷入安静, 只能听到雷声时不时轰隆着,犹如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希裴诺的身上、心上,让他的心口也止不住的抽痛不已。
最先涌上来的是愤怒, 和因愤怒而起的呕吐的冲动。他多希望他现在能够冲进去杀掉那个Alpha, 哪怕伤害Alpha是重罪, 但是他满脑子都被强烈,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充斥着。
杀了她,杀了她就能结束这一切, 杜芙不会再痛苦,这一场闹剧将会迎来彻底的终结。
他会帮忙处理尸体的, 这并不困难, 他早已不是一张白纸单纯的Omega, 他的手沾过难以计数的鲜血, 况且就算罪行败露不夜天也会想方设法保他。总之,他有无数种办法让格温悄无声息地消失, 而同时杜芙也能置身事外。
这一疯狂的念头不过一瞬即逝,紧随而来的是心疼,对杜芙的心疼。
他从没想过原来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么重的担子, 他也曾埋怨过杜芙把一个陌生人丢给他然后离开, 但此刻知道杜芙内心真实埋藏的痛苦时, 他第一反应却是迫不及待为她开脱:是格温的错,是帝国法律的错, 是AO性别的错。如果这些都不复存在,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更多的是悔恨与自责。
希裴诺捂住了胸口,无声地流泪。她能在性别歧视严重的第一星站稳脚跟,想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讨好议长也好,其他也好,现在她甚至能够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是这怎么能怪她呢?
他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落下,滴落进地毯。
希裴诺,问问自己吧,为什么你不能帮上她的忙呢?明明你有能力也有地位,为什么却不施以援手,而是冷眼旁观?你说你爱她,可是你的爱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不要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站在这里偷听,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你,你听到了没有?!
他从喉咙里发出受伤的小兽似的痛苦的低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猛地睁开眼睛,用最快的速度输入密码,用力推开了门。
门内和门外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希裴诺看到杜芙被按在墙壁上,格温掐着她的肩膀伏在她身上。Omega少女自脖颈往下,相隔不过一指,就有一处深色的红痕,锁骨又印有一圈牙印,暧昧的橘光落在她身上,叫那些痕迹变的更加引人。
通身血液一瞬冰凉。
希裴诺攥紧拳头,冲了上去。
他用尽全力的奔跑速度在女Alpha看来并不算快,可也许是信息素的熏染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格温竟没能躲开他破绽百出的攻击,被希裴诺的拳头击中了左脸,向后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滚开!不准碰她!”
希裴诺气喘吁吁地护住杜芙,通红着眼瞪着格温。格温摸上左侧脸颊,手指按到了被击中的部位,那边已经浮现起明显的红肿,轻“嘶”了一声。
“你敢打我?”她似乎是觉得有趣,又或者是还没反应过来,问出了这么一句。
希裴诺红着眼睛看她,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滑动,随时关注她的动向准备出击。
杜芙也在观察格温的反应。激怒希裴诺是她故意为之,可她没想到希裴诺竟然会愤怒到做出攻击格温的举动。
她并没有打算让两人反目成仇,毕竟如果这样了那她后面一系列计划就都无法展开,情况会变得非常复杂。
“你们都停下!”
杜芙从希裴诺身后走出来,站在两人之间,她倔强地仰着脸,露出近乎脆弱的神情,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面颊滚落,濡湿的嘴唇微红。已经不需要再掐自己的手臂,因为这是受到格温信息素回应,所产生的自然的生理反应。
杜芙也不知道自己的泪腺能够发达成这个样子,适当的眼泪更能将自己放置于受害者的地位上,毕竟——就现在的局面而言,她确实软弱地被动着遭受一切无疑。
她先是转身,对希裴诺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些糟糕的事情你本来不应该参与的。”
希裴诺一愣,面对杜芙的时候,那对着格温的凶悍就用不上了。他的目光趋于柔软,愧疚和心疼几乎要把他吞没:“芙芙,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何况这些事又不是你弄出来的,就算要责怪也不应该责怪你。”
他眼角余光瞥了格温一眼,后者正在看着杜芙,露出复杂的神情。
杜芙又转过去对格温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存在顾虑,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一直算数,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不会反悔,只要你能够安心。”
格温清楚,她口中“刚才说的话”指的是允许标记她那件事。
现在她也冷静下来了,懊恼的情绪随之袭来。每天大量的模拟训练早就铸就了她冷静自持的心性,跟随星盗团劫掠的途中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发情的Omega,可是每次她都能保持冷漠疏离,毫不动容,可是刚才……
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本应该最厌恶的,她向来反感信息素吸引这种东西,受信息素操控不能自已的Alpha在她心里更是猪狗不如的牲畜,可是令人惊愕的是,她非但对杜芙的信息素生不出一丝厌恶,反而真切且清醒地被她吸引着,心甘情愿。
何况,她也相信了杜芙的说辞。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甚至愿意被标记,如果这也是她编织的谎言,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格温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看见杜芙那么痛苦,看见她真切的泪水,和深陷于皇室操纵的囹圄中无法自拔。刚才她那么重的咬了她的脖子,她痛得嘴唇惨白,像是濒死的天鹅软倒在她的怀抱里,却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尝试过,她不得不去相信那些坦白的话语。
格温心里结了块冰,冰在因为杜芙主动献身,她自己敲掉了一块,现在看着杜芙流泪的样子,这冰一下子哔啦啦碎掉了大半。
杜芙看的出格温心软了,她心中明明没有丝毫动容,却要垂下眼睫,让刚才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来佯装出一副有苦难言的可怜模样。
“我会放你走的。”她看着格温说,“身份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隐瞒的,等到伪造好了身份证明,之后你就自由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用了。”
格温打断了她,“我会留下,如果你需要的话。”
杜芙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微张,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刚才是我冲动了,差点标记了你,我很抱歉。”格温不是傻子,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冷静下来后想想就能明白,以她当前的处境,如果不是杜芙出手相助,就算她能在坠落导致的重伤中侥幸存活,这会儿估计也早就被巡逻的警员抓住投放到监狱里严刑拷打了。
现在自行想办法脱身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她不想走了。
杜芙自己都自身难保,却仍然选择救她,她如果就这么离开,那她还是人吗?
更何况杜芙说了,她需要她。在星盗团的时候,伦纳德把他们当做没有感情,只需要冲锋陷阵的战斗武器,武器损坏了替换就好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对她说“需要她”。
不是需要她的战力,没有估量她的利用价值,而是需要她这个人,需要她本身。
尽管现在以她的处境来说或许不自量力了,她也想帮上她的忙。
“如果你想使用我,那就尽情地用好了。”
格温说,声音冷淡,目光却很认真。
希裴诺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皱起了眉,也赶紧对杜芙说:“芙芙,我也能帮上你的忙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就是。”
“谢谢你们。”
杜芙十分动容,擦了擦睫毛上的泪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终端看了看时间,道:“已经这个点了,我必须回去了。”
说完便有些为难地望向格温。
格温抱着双臂,直截了当地说:“我会待在这里的。”
杜芙点点头,保证道:“等我处理完了事情我会立刻回来。”
杜芙走出别墅大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还是阴沉着,伊森拉开车门,躬身站在车门边等候着她。
他眼睛很尖,杜芙刚走近他就注意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脖颈上和锁骨处星星点点的红痕,他错愕又惊恐,几乎忘了遵守规定,条件反射道:“您的脖子——”
杜芙将衣领往上拉了拉,径直坐进车内,避之不提:“没什么。”
车门从里面关上,伊森攥紧拳头,站在外面仍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沉默地坐到前面去开车。
杜芙看着窗外往后移动的景色,合上眼睛休憩。
*****
回到皇宫,又过了几天,没等杜芙前往希裴诺家,她就收到了希裴诺邀请她去他家的邀请,理由是参加他的生日宴。
杜芙做事的效率很高,她深谙交往之道和文字游戏,短短半个月,捐款、利用网络传媒替竞选者造势博取支持,她甚至为竞选写了整套外交纲领,每一个环节都尽善尽美。
西恩娜对此非常满意,可她却始终没有对外宣布过杜芙的存在,公开给予她名正言顺的正式身份。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伊森已经彻底成为了她的人,也私下里替她忧虑:“这样下去您的功劳迟早会被别人取代的。”
杜芙知道西恩娜的顾虑。
一个来自垃圾星的无权无势的劣等人,她的如日中天必定会招来元老院贵族的眼红,西恩娜的决策也会受到更多的质疑和反对——无论正确与否。
当然,杜芙没有坐以待毙的想法。
她很平静:“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利用人选,而前戏已经铺垫好了,只差正式揭开帷幕。
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服装,走出办公室坐上车,前往希裴诺的住宅。
能和显贵家族决裂,从不夜天一步步爬到顶层的人都有野心。她只要激起这份野心,让他再度舍弃一切,全身心投入于为自己服务,就能一发冲天。
绑架与人鱼
别墅的大门开着, 杜芙走了过去,还没进门便看到客厅的方向亮着灯,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虽然听不清,但仍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不是希裴诺和格温任何一个人。
有谁来了吗?是希裴诺的客人?她在心里揣测着, 下意识放慢了步伐。
离得近了,她逐渐分辨出那是争执声。说话的是个Alpha青年,声音大到她这个距离都觉得刺耳:“从你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你那就已经被布雷弗曼家族除名了, 这是所有人都投票通过的事情, 现在的你只是个没有地位的贱民, 回来的事情你想都别想!”
对方有着一头和希裴诺相同的红发,五官也有几分相似,但因为这几年事业呈上升期, 整日沉迷酒肉声色,变得长相油腻, 大腹便便。
希裴诺就坐在他对面。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白色小西服一丝不苟, 保持着相当优雅的姿态, 跟对面的青年完全是两个极端。杜芙甚至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大多数时候希裴诺更乐于穿戴一些繁琐美丽的服饰,杜芙注意到他似乎尤其偏爱蕾丝制品, 他有一双质地极好的蕾丝手套,戴着时,隔着镂空的白蕾丝, 显得那双保养得当的双手愈发细腻动人, 有种怪异的诱惑感。
在比较严肃的正式场合, 比如说出席管理员会议,他会换上西装。之前还在不夜天的时候, 希裴诺就多次向她抱怨过不喜欢正装的冷硬和笔挺,但杜芙倒是挺喜欢他穿西装的样子,裁剪合身的布料衬得Omgea身材清瘦,腰肢纤细,如同一根柔韧的柳枝。
看似绵软无骨,但被鞭打到皮肤上,才会知道那是痛的。
对面的男人仍在肆意发泄,并没有发现室内多了一个人。希裴诺微微错开视线,瞳孔和杜芙对上,俏皮地冲她眨了下眼睛,然后快速收回视线。
落在对方眼中,就是他神情自若,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好似被羞辱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那青年被他的反应激怒,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重重一拍茶几站起来:“总之你别痴心妄想!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你回到家族的。”
他神色倨傲,高扬起下巴,“就算小时候处处被你压一头又怎样?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候选人,而你是个低贱的平民,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永远滚出中央城。怎么样,怕了吧?”
在希裴诺见过的形形色色的蠢人中,面前的人也依然可以排得上号。
他厌恶蠢人,但当所谓的蠢人成为你的对手时,这是不可多得的美事。这意味着你只需抬抬手的功夫便能击垮对方。
蠢人某种意义上是帮手,是功臣。
希裴诺笑容不变,轻声道:“堂叔,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想叙叙旧,聊聊家里怎么样了,大家还好吗?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也很想念大家。”
青年冷笑:“想念?别装了,你离开中央城这么久,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临近换届选举了,你却突然回来了,你抱有什么目的难道以为我看不出吗?”
他话锋突然一转,神色颇为洋洋得意,“呵呵,实话告诉你吧,苏拉长老已经在把一些家族的重要事务交给我处理了,第一选区换届选举时,我还会作为内政大臣继承人获得提名,而没人会记得希裴诺·布雷弗曼你这个叛出家族懦弱无能的长子!”
杜芙揉了下鼻尖,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
在希裴诺面前,他实在是不够看的,既情商低下,也没有眼力劲。观察这栋别墅的豪华程度就可以窥得一二,希裴诺的身份今非昔比,完全不是刚被赶出家族那段时候所能比拟的。
她原以为煽动希裴诺去夺取家主之位这事会费好一番功夫,但现在看来是她高估对手的能力了。
“那可就恭喜堂叔了。”希裴诺微笑,用食指将另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茶都凉了,堂叔快喝吧。”
青年以为他终于怕了。区区一个小辈,在他眼里实在是不足为惧,冷哼一声,端起了茶杯。
希裴诺瞧着对方,也喝了口茶,动作慢悠悠的,当青年一无所知地咽下茶汤,不满地嚷嚷着“怎么这么苦,你这用的什么劣质茶叶”时,他面上的笑意愈发柔和迷人。
——那种笑容,让杜芙忍不住开始揣测希裴诺有没有在那杯茶里下药。但她觉得希裴诺是个有分寸的人,再怎么说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冲动鲁莽……吧。
“啪嚓。”茶杯从手中滑落,昂贵的上世纪古董瓷器顷刻变成了一地碎片,浅红色的茶汤溢流出来,打湿了地毯。
青年眼神迷离,从沙发滑落到地上,昏迷了过去。
希裴诺打了个响指,放下茶杯,像慵懒的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朝杜芙走来。管家下一秒出现在客厅,先是收拾了狼藉的地板,随后把男人绑起来,干脆利落地拖走了。
中途青年的头甚至狠撞到了地板,发出“咚”一声响。
“芙芙今天来的好早。”希裴诺愉快地说。他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双手环抱住杜芙的腰便往她的怀里依偎过去,邀功般的撒娇道:“很快我就能成为布雷弗曼的家主了,到时候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怎么样,开心吗?”
杜芙“不安”地看了管家离开的方向一眼:“你这样做会被他们发现吗?”
“发现就发现了,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可是杜芙怕。她更担心的是会牵扯到她,现在她的计划步入正轨,一点风吹草动便有可能毁了她的心血。但凡希裴诺动作慢一点,没在她被卷入绑架布雷弗曼家族继承人的是非之前夺回身份,都会影响到她的名誉,甚至更多。
“可是万一,他们真的对你下手了怎么办?”
希裴诺勾唇一笑:“那就下手吧,他们可以试试,就算不夜天不出手,皇室那边也会有反应的。替换家族继承人对皇室的损失微乎其微,可与不夜天为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因为——不夜天有一张底牌,只有很少人知道,它有一支精锐的武装力量,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但它的存在就足以让皇室忌惮了。”
杜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看向他的目光都微微发生了变化。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希裴诺是个能够利用的Omgea,Omgea之所以是Omega,是因为他们受性别影响,到底心慈手软,可现在希裴诺透露了她所不知道可怕的实力,这让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给她一种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进一步催化出事物发展超出掌控的烦躁。
下意识的,她开始思索希裴诺究竟是否能完全信任。
她久不出声,希裴诺凑近得越发得寸进尺,热气烘过面颊,杜芙后撤一步,挣开希裴诺的怀抱。她的反应太激烈,希裴诺动作一顿,笑意淡了些,却只是嗔怪地看着她:“芙芙,怎么了?”
杜芙只是担心。
信任希裴诺的能力,并不代表信任他的品行。
今天他可以毫不犹豫对身上流着相同血缘的亲属下手,也许明天就会因其他利益冲突转过来对她下手。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是因为我对那家伙下手了,还是担心会被报复?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神情也看起来没有变化,但杜芙却感觉他的眼中多了一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在更多的怀疑滋生出前,杜芙伸手抱住他,并把脸颊埋入希裴诺的胸口。
“我还是担心你。”略有几分沉闷的声音传来,透出全然的信任与依赖,“除了你和格温,我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了。我不想你出事,一点都不想,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下一次别这么冲动了,和我商量一下再行动,好吗?”
至少提前告知一下,而不是突然给她来个惊吓。
希裴诺想说什么,低头看到杜芙脖子上格温制造出的痕迹,过了几天这些痕迹已经逐渐变得浅淡,但却始终让希裴诺耿耿于怀。所有疑虑都消失了,他道:“好。”
他回抱住杜芙,笑了笑:“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商量的。不提这事了,今天我还另外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嗯?”
他牵着杜芙的手穿过客厅左侧的长廊,来到另一个开阔的大厅。
大厅漆黑一片,杜芙听到了似乎是水花飞溅的声音,下一秒灯亮了,明亮的白光照亮了位于正中央的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水缸。
藏不住的深红色鱼尾从水缸假山边露了出来,在水中缓缓游曳。假山后面,藏着一个人形轮廓的东西。
骤然亮起的灯让里面的生物受了惊,鱼尾一甩,无数水花从没有设置盖子的水缸顶端溅落出来,打湿了周边地面。但因为没有听见声音,过了一会儿,那藏在假山后的生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浅红色的眼睛在看到隔在玻璃缸外面的两人时,又陡然一惊,畏惧地缩了回去。
希裴诺居然把这条人鱼带回来了。
希裴诺从身后抱着杜芙:“你好像很喜欢这条人鱼,既然这样,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说着,他收拢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语调也吃味了起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不像某些无能的人,只会用权力控制别人,要求的事却一件都办不成。”
杜芙想,这个“无能的人”说的大概是顾云朔无疑了。
“我很喜欢,希裴诺,谢谢你。”她露出开心的笑容,斜侧过脸,蹭了蹭希裴诺的肩膀,嘴唇状似无意摩擦过他的脖子。
希裴诺耳尖红了,呼吸微不可闻地急促了一些。
他还是这么敏感。
杜芙扭过头,看了眼水缸。她对这种娇贵稀有的生物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不过表现出对礼物的喜爱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在顾云朔和希裴诺之间更倾向后者的表态,况且她也不可能真的亲自养这条人鱼,答应下来也无伤大雅。
“嗡嗡——”
终端来电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希裴诺松开了她,在看到来电显示后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他走后,杜芙在正对着玻璃缸的沙发上坐下。
就在她想着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时,她听到玻璃缸发出了声音。
滴滴答答,是水珠落地的声音。
杜芙抬起头,就看到那条深红鱼尾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从假山后面出来了,双臂支撑在玻璃缸边缘,借力使得上半身浮出水面。
透明的水珠从它连着蹼的十指一颗一颗滚落,像是珍珠。它墨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纤细白皙的身体毫无遮蔽。
它浅红色的像是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珠怯生生地看着杜芙,嫩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话。
假如忽略下身的鱼尾和手上的蹼,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幼漂亮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无辜无害的人类男孩。
舍弃与猜忌
随着它双臂的动作, 它上半身离开水面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部露出来,鱼尾也随之拍打着玻璃, 水花不间断地溅出来,让人怀疑它是不是想挣脱玻璃缸从里面跳出来。
它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面前的Omega身上挪开。漂亮的浅红色圆形瞳孔竖直了, 像是某种猛兽进行捕猎的前兆。
好香。
好香。
从她进入水族馆的那一刻,它就闻到那股独特而又勾人的香味了,它吃过无数珍馐美味, 可就算是最细嫩多汁的熊鲸肉, 在那股香味面前都一下黯然失色, 勾的它欲罢不能。
好馋。
好想吃。
可是在水族馆里它受到最严格的管控,不说靠近对方,就连把头从水里露出透透气的时间都有着专人监视, 当时它只能作罢。
没想到事情迎来了转机,它被转运出水族馆, 送到了一栋很大的房子里, 这里没有那些讨人厌的管理员, 也没有弄的它浑身发麻的声波电流, 头顶厚重的盖子也被取走了。
更惊喜的是,它居然在这里再次闻到了那股香味。
浓烈的香气刺激着它的感官, 它馋得要命,唾液在口腔中疯狂分泌。
大多数人只注重人鱼那令人惊艳的美貌,而往往忽略了它们自私又残忍, 嗜血又好战的本质。它早已腻烦了水族馆提供的冰冻鱼虾, 做梦都想品尝鲜活的猎物, 感受一口咬掉脖子时在口腔里喷涌而出的甜美血液,
血液流动速度加快, 它的身体发出了很轻的骨骼移位的响动,那奶白色的柔嫩肌肤,也一点点变得坚硬。
“喀嚓。”
杜芙转头,看到格温推开门走了进来,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她回过头时,只看到了假山后露出来的鱼尾和水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波纹。
格温走过来看到杜芙,又看到满地的水渍,蹙眉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杜芙没在意,看着她,“你去哪里了?”
“希裴诺叫我去做件事。”
格温淡淡说着。因为她无法自由行动,希裴诺给她弄来了一张不夜天名下的权限卡,不需要核验身份便能自由出入第一星的上流场所。
“什么事?”杜芙明知故问。
反正肯定是跟希裴诺刚才干的“好事”有关的事。
“小事而已。”格温不愿多谈。说是小事倒不是夸张,比起之前当星盗时伦纳德下达的那些变态任务,希裴诺的要求对她来说确实轻而易举。她只是不想让杜芙过多了解那些黑暗。
那天她已经在心里许下了承诺,她会包揽所有脏活累活,不脏了杜芙的手。
至于她到底去做了什么——她不过是走出别墅,把那个嘴贱的Alpha带来的侍从通通揍趴下,然后把他们和希裴诺提供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证据一起送回布雷弗曼主宅而已。
顺便,她还去了一趟港口新闻社——一家以热爱捕风捉影贵族丑闻并大书特书闻名的非官方自由媒体——既然是非官方,便意味着发表任何言论都不受限制。
至于会引起多大的骚动,那就在考虑的范围之外了。
大概不出一天,这事就会传遍整个中央城,所有参加换届选举的贵族都会知道布雷弗曼家族的继承人出了事。
杜芙关心道:“有人察觉你的身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都很很顺利。”格温依然惜字如金。
她们都没注意到,躲在假山后的人鱼探出一点脑袋,偷听着她们的谈话。
它动物般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刚来的家伙很不好惹。而且它现在的体力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如果对上了,它没有把握能够完全赢对方。
可是……
它盯着杜芙,垂涎的目光贪婪地黏在她身上,恋恋不舍。
真的好想吃。
哪怕就吃一口也行。
眼珠向上,一下子和那名女Alpha的目光对上了,其中蕴含的仿佛能洞穿它心中所想的锐利冷漠,叫它打了个哆嗦,一下子缩回到了假山后,再也不敢出来了。
打完电话的希裴诺从外面进来,看到了格温,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希裴诺心神领会,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在杜芙的请求下,他们现在达成了没有感情的利益合作关系,希裴诺不得不承认,格温能力很强,甚至比他在不夜天见过的那些专业训练过的打手都强。这里到底不是不夜天的地界,他行动受限,格温帮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们的反应都被杜芙收入眼帘。
*****
回到皇宫的办公室,杜芙一进门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顾云朔。
他在认真工作,侧脸因专注显得愈发英俊。
如果他看的文件不是杜芙的就更好了。
她一时有些心虚,毕竟她只有在自己的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主动去找顾云朔。
虽然在他帮过她后她会偶尔提供一些甜头,但那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几乎刚推开门她就被发现了,顾云朔放下文件站起来,他一起身就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两只修长的手替她轻轻脱下肩膀上的挡风披肩,妥善挂在衣架上。至于脸上,挂着浅浅温和的笑容,看不出过多情绪:“你回来了。”
微妙地停顿一下,他继续说:“你今天又出门了。最近你经常出去,可是据我所知,需要外出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他相当敏锐,不过她也没有刻意遮掩就是了。
杜芙心想,既然顾云朔对她频繁外出起疑了,西恩娜肯定也会,果不其然,顾云朔下一句话便是如此。他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肩膀,温热的体温传来,而后带着某种隐晦的提醒意图开口:“西恩娜皇女在书房,她想要见你,不过,因为你最近总是不能及时回应她的召见,她似乎有些生气。”
“你快去吧。”
这次顾云朔没有体贴地帮她想解决办法。他的眼瞳黑沉如墨,笑意浅淡不达眼底,明明嘴上说着催促的话,手掌却还停留在她的肩上,等待她解释的目的很明显。
需要编造借口向他解释吗?
杜芙在脑海中飞速评估着他的利用价值,事实上西恩娜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而之后希裴诺会成为她新的强有力的靠山,接替顾云朔的位置。说实话,她不再需要顾云朔了。
那就没必要安抚他了吧,安抚别人好累,她只安抚有价值的人。
于是杜芙也不打算解释,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门,顾云朔却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震出,带着莫名压抑阴郁的情绪:“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本来的事。以顾云朔的为人,怎么可能真的傻傻地等着她回来解释而什么都不做,可惜她拜托了伊森帮她抹去行踪,所以他一定是私底下什么都没有查到,所以才会忍无可忍当面问话于她。
她又不傻,怎么会说实话,那不就是承认她撒谎了吗。
“你在说什么?”杜芙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推不动,抿了抿唇,直接搬出西恩娜来压他,“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好不好?皇女陛下还在等我。”
顾云朔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勾唇一笑,并松开了她。
“我以为我们是共享秘密的人。”顾云朔后退了一步,留出的距离能够称得上疏离,“但如果你真的对我毫无保留,那也就不是你了,薇薇安。”
“你曾经跟我说过,只有真假掺半的甜言蜜语才最令人心醉,你还记得吗?我一直记得很秦楚。”
“也许你撒了谎,也许你有所隐瞒,但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待,等你想起我,愿意告诉我。”
他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
*****
杜芙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她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人,正要拿出终端时,从一旁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受了惊,一下松开手,终端掉到了羊毛毯上。
腕上的力气很大,捏的杜芙生疼,她向后抵住门板,衣服上用以装饰的金属扣饰和门板相撞,叮当作响。
“吓到了?”
西恩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金色的刘海微微遮盖住她的一只眼睛,她挑起眼角,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怎么,我很让人害怕吗?”
来者不善。
杜芙摇了摇头,咬着唇:“我没想到您会突然出现。”
“只是因为没想到所以才会是这个反应?不是因为心虚?”
女Alpha的口吻近乎咄咄逼人,同时她也在不断逼近,高挑的个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杜芙的后背完全和门板贴合,退无可退。
“我问了那些侍从你今天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名叫伊森的侍从,说知道你的去向,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没有你的命令,他无法告知。”
“呵,好一个无法告知!”
西恩娜掰正她的肩膀,清冷的面庞直视着她,金色的瞳孔中酝酿着风暴。
“告诉我,这些天都去了哪里?今天又去了哪里?外面什么东西这么吸引的你频繁出去?嗯?”
杜芙道:“陛下,我是去收集消息,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西恩娜冷笑:“收集消息?有什么消息是我得不到的,而需要你去收集?”
想到这些天她可能背着自己做了手脚,女Alpha眸里显出几分暴戾,话音陡然狠厉起来,近乎粗暴地钳制住杜芙的肩膀,用力按在门板上,“是我给你的权力太多了,才让你忘了自己现在的定位,觉得可以拿捏我是吗?我告诉你,你以为你靠努力得来的一切,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全部拿走!”
“你别忘了你当初说过什么,既然想要我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就需要懂事、听话,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要自说自话。你听懂了吗?”
她果然十分愤怒,这是杜芙所猜到的。与此同时,她真实的一面因为这一连串的质问彻底暴露出来——独断专横,冷漠多疑,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容不得一点脱轨。
就算杜芙已经竭尽所能付出了,可只要事情有一点点脱离控制的苗头,就能让猜忌生根发芽,于是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信任分崩离析,悉数瓦解。
究竟怎样才能得到她全然的信任与爱呢?
也许根本无解。
杜芙抬头看着她盛怒的脸庞,轻声道:“您——”
门被大力撞开了,一名侍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甚至来不及打招呼便说:“殿下,内政大臣苏拉·布雷弗曼请求现在与您见面。”
“不见。”
西恩娜头也不回。
侍从为难道:“可是对方强调说是很紧急的事情,事关换届选举。”
西恩娜忽而笑了,金眸里没有一丝暖意。她慢悠悠地说:“哦?你是在质疑我的决策,还是说你比我更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侵略性极强的信息素从她身上持续散发出,侍从额头渐渐渗出冷汗,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杜芙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她知道苏拉·布雷弗曼的来意。继承人被绑架想必让他们内部乱成了一锅粥,所以他才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皇女帮忙。
她也挺想知道西恩娜会怎么处理这事。
杜芙的手覆上西恩娜按住她肩膀的手,诚恳道:“殿下还是去见一下吧,也许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的事您稍后处理也不迟,您放心,我会待在这里等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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