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里,萧乙沉默了许多。
实际上他以往话语也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暗处静静守卫着七爷,凝望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七爷同他说,你不用将保护我当做第一要务。他说归他说,但萧乙却不认可。
他的第一要务,依旧是将七爷放在第一位,时刻保护他的安危,时刻警惕四周环境,以及必要的时候,成为他最锋利的剑,或为他而死。
这是他作为暗卫的基本法则,也是他对于救过自己两次性命的七爷的回报。
萧乙的沉默,更多在于言语,及神情。当七爷同他说起话时,他只是以简单利索的下属口吻回复,既无眼神接触,也不像之前那样,会闲而不时多言三两句。
七爷吩咐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再多想,而是立即去执行。
萧乙成了一名更加专业的暗卫。
*
冬日围猎开始的那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前些时日下过雪,正逢化雪之际,虽有太阳,但空气中的阴冷程度较往常更甚。
参与围猎的官员众多,一群人浩浩荡荡,清早开始便分几批出发,前往相山围猎场集合。
猎场休息区域早前就已经安扎好帐篷,随行的还有些女眷,跟着一同目睹此番围猎盛况、勇士英豪之姿。
第一日的围猎范围仅限于安全区域,自由区不开放。时间限定从午时开始,到太阳落山前的申时结束,统共两个时辰。
人群陆陆续续抵达出发区的时候,就已经临近午时了。萧乙驾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跟随在七爷身侧。
七爷的这匹马他是第一次见,黑色鬃毛光亮顺滑,四条马腿健硕有力,但马屁股处能明显看得出一道刀疤,显然是一匹曾经跟随七爷上过战场的老搭档。
还有些时间,萧乙左右四探了一番,瞥到几位熟悉的面孔。有锦卫司司长白辞安,大理寺少卿谢淮之,就连刑部尚书薛瀚生也在其中。
就在这时,原本有些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许多,不远处有一小队人马缓缓驾马而来,为首的那位正是北浔皇帝沈泽卿,他□□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
随着那波人逐渐靠近,萧乙注意到队列中除了皇帝的护卫外,还有一位身骑棕色马,容貌格外清俊,额间佩戴黑珠玉细长抹额的白衣少年。
如果萧乙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他今天要保护的目标,连庚。
不知是察觉到萧乙的视线,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连庚在骑马经过时,朝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很清澈单纯,似是看到什么,眸中一闪而过的欣喜,却很快又沉寂下去。
顺着他的视线,萧乙转头看向身侧。
他看的人正是沈铎寒,而七爷此时眉心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二人必定先前就相识。萧乙不由在想,七爷让他用性命保下连庚,究竟是为何?
在七爷眼里,连庚的命,比他萧乙的命更重要。
想到这里,萧乙心口又是一阵寒意翻滚,他便立即停下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专心于即将开始的围猎。
等皇帝就位,午时一到,只听两侧锣鼓声“噔”同时敲响,拦着的布条扯开,数百匹骏马同时撒开了腿,朝着安全区四处奔腾。
第一日参赛的人最多,凡是报名的官员均可参加,以猎取的猎物数来评判,选出前三十名进入第二日的围猎。
第二日同样是在安全区域内围猎,时长比第一日多一个时辰,以猎物的数量和质量为衡量,选出前十五名参与第三日的围猎。
第三日不仅会开放自由区域,且围猎时长也增加至五个时辰,从上午巳时到晚上戌时结束。
这也就成了围猎中最危险的一日。但是对于萧乙来说,每一日他都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危险时而会在最放松的时候来临。
相山围猎场的安全区山体坡度较缓,树林茂密程度也不算过高,此时又正值太阳当头,萧乙很快就找到了连庚的行踪。
连庚名字里带“庚”字,但萧乙并不确定他是否出自无湮阁,因为他的射箭技术属实奇烂无比。
他就跟在皇帝身边,眼前一只一动不动在吃树叶的鹿他都能射偏,惊得那鹿耳朵一支棱,仓皇逃窜中被皇帝一箭射中。
“你呀,偏闹着要跟朕来这儿围猎,可你又不会武功,不懂箭术的。”
“连庚只是想过来陪陪陛下,不然一人呆在宫里,成日同那些宫妃大眼瞪小眼的,多无聊。”
萧乙虽离得有段距离,但却听到二人间对话。
皇帝对连庚说话语气很是宠溺,而连庚对皇帝也满是娇嗔,这么看来,倒真如先前在晚宴上旁听到的那般,这是皇帝最宠爱的……男宠。
“罢了罢了,就让你多陪朕几日吧。这支鹿就归你了。”
“谢谢陛下。”
原本萧乙还想着,以连庚这射箭技术,怕是进不了第二日。如此这般看来,只怕有皇帝保着,说不定还能保进第三日……
思索间,萧乙从弓袋里抽出一支箭,上弦拉弓,一箭射出,正中一只慌乱中逃窜的野兔。
待箭射出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四周扫视一番,好在无人注意到他这个角落。
他刚刚那一箭用了内力。虽说距离晚宴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但若被有心人看出,恐怕会徒增事端。
这般想着,他便不再用内力拉弓。眼见着皇帝给连庚几个猎物,自己也猎几个。
如此一来,到结束算数量时,他和连庚数量一样,两人都进入到第二天的围猎日。
*
晚间,三十名开外的官员们都提前离场,剩下的人纷纷围在一起,坐成几个圈,堆起篝火,烤着今日丰盛的猎物肉吃。
在安全区域内都是食草动物,又有侍卫防护,一天下来,虽说出发时人数众多,倒也并未发生人员受伤事件。
萧乙坐的那个圈里有七爷,也有皇帝和连庚。他原本正吃着烤兔腿吃得正香,就听闻人群声中出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陛下,您瞧,七王爷身边那位小厮样貌格外出众,同我相比如何?”
这话一出,人群声也小了一些,不少人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徘徊。萧乙顿时觉得手里的兔子肉都不香了。
这连庚倒是个会挑事的主,他这般想着。
只听皇帝宠溺地对他说:“庚儿,在我眼里,谁都比不上你。”
萧乙没眼听这话,依旧低头啃兔腿。
皇帝的回复似乎让连庚颇为得意,他又接着问:“那小厮同七王爷的关系,与我同陛下的关系一样吗?”
听了这话,萧乙顿时停了下来,抬头朝连庚看去。
少年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问这话时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满是天真无辜,就像是真的在好奇这件事一样。
他这话是在问萧乙。
萧乙没说话,沈铎寒先一步回他:“他是我的侍从。”
这下,连庚的嘴角翘得更高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就连皇帝的视线也随之投了过来。
萧乙想起先前两次同皇帝目光相碰时的感受,干脆低下头,继续啃起手里的兔腿。
“那七王爷,今晚能不能让你的侍从来一下我的营帐内呢?”连庚还在继续说着。
他的声音清朗,说起话来尾音会有些拖沓,让人听着有种撒娇的感觉。
至少萧乙是这么感觉到的。
这话问的是七爷,萧乙没有说话权,去留完全掌握在七爷手里。只听沈铎寒淡淡地说:“可以,等到了戌时,我让他去你那边。”
“那就先谢过七爷了。”连庚依旧嬉笑着,众目睽睽之下,靠在了皇帝怀里。
萧乙却知道,那个营帐内,等着他的或许不是连庚,而是皇帝。
可即便如此,七爷一周前的话语依旧清晰地刻在他脑海中。
“这是我的命令。”
他不会不从。
吃完烤肉,篝火旁围坐的人渐渐减少,剩下来的都由宫女太监收拾打扫。
萧乙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确切来说,是七爷的营帐内,他与七爷共用一个营帐。
离戌时还有不多会儿,萧乙骑马打猎累了一天,原来想泡个澡早些睡的,但横插一脚这事,他也就只能草草洗净一身污垢,换上身干净衣裳,前往连庚的营帐。
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连庚有自己的营帐。面积虽不大,但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地上铺着某种动物皮毛的毯子,四角燃着暖炉。
一走进去,就通身感觉到暖和。整个营帐连四壁都用厚毛毯盖着,从外面看,丝毫看不出里面一丁点人影。
萧乙刚稍稍放松下来,突然从旁袭来一道人影,他侧身躲过,以臂相抵,再攻向来人。
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招架的意思,待看清是谁,萧乙连忙停手,凶悍的内力陡然收停,反弹向自身,他胸口一阵绞痛,脸色瞬间惨白。
“你果然也是无湮阁的人。”连庚神色一变,迅速将他拉到床边,直接伸手就脱去他的外套。
萧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却发现对方一丝内力全无。
连庚惨然一笑:“要进宫、要靠近皇帝,必须得废了武功。”
他从一旁拿来一件白绸缎罩衫,给萧乙披上,边帮他归整衣裳,边说着,“来不及了,我是借着送你去皇帝营帐前帮你打点的由头,才把你要过来的。”
“我只讲一遍,你听清楚了,后天围猎场自由区域开放,我会去最边界处探查云翎军团的驻扎点,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去。”
“七爷应该跟你说过吧,你要誓死保住我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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