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很冷,寒风飒飒。
萧乙仅穿着一件里衣,外面套了件白丝绸罩衫,走起路来衣摆飘逸,半身浮动。若是就这样步行于北郡城的街道上,指不定会被人误以为见到神仙。
当然,黑夜见鬼也是有可能的。
营帐旁每处都扎了火把,虽是黑夜,却处处照得通亮。
“陛下营帐便在这处。”连庚领着萧乙,来到一顶帐篷前。这顶外观看起来同旁边那些灰蒙蒙的营帐毫无两样,却也内壁遮了布毯,从外探不清里面情况。
连庚小声说,“我且送你到这儿,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别忘了找机会把云翎军团的情报告知七爷。”
说完,他深深看了萧乙一眼。
那一眼中,不复单纯无辜,而是同萧乙见过的许多无湮阁中人一样,寡淡、冷漠。但却带着一份隐隐的同情。
外面冷得厉害,连庚很快便转身离开。萧乙并未多去想那个眼神的含义,他缓缓走到营帐前,停住脚步,稍稍斟酌了一下,才道:“陛下,属下萧乙,在外听候您差遣。”
片刻,营帐内传来一声沉闷的男子声音:“进来吧。”
萧乙拍了拍身上的寒气,推开厚重的篷帐走进去。
皇帝的营帐明显要宽大温暖许多,装饰也更为精美,萧乙进来后,与皇帝沈泽卿来了个正面对视。
只见皇帝正半躺在床榻上,上身穿着丝质锦衫,下摆大咧咧敞开,正有一名瘦白的少年埋首于他双胯之间,动作时缓时快。
而皇帝表情冷淡,并没有过多反应,那双桃花眼却满含欲.望地看了过来。
他踢了踢身下的少年,示意他起开,然后对萧乙说:“你来。”
少年很快从地上拾起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便匆忙离开主营帐,仅留下萧乙一人应对欲.望犹存的皇帝。
萧乙僵在原地,寸步未挪。他不由得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肉里。
“怎么,伺候七弟的时候,也这么慢吞吞吗?”皇帝的语气里满是调侃和意味不明的暧昧。
萧乙很想说,他和七爷之间从未做过这种事,七爷也从未要求他这般做过。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想做什么,你不必抗拒。”
——“这是我的命令。”
那两句话深深刻在萧乙脑中,逼迫着他一步步走向床榻。
沈泽卿见状,嘴角微微翘起,整个人显得更加邪魅妖冶了:“这样才对嘛,那日舞剑时你最后看向我那一眼,不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我也确实注意到你了,萧乙。”
不是的,不是这样,根本就不是这样!
萧乙表面虽从容淡定,内心却在拼命嘶吼。先前在连庚那儿本就被自己内力伤了心肺,此刻心坎一会儿像有烈火灼烧,一会儿又冷若九天玄冰。
他缓缓蹲下身,还未凑近,便闻到那股腥膻气味,不由得心口一阵绞痛,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顿时就昏死过去。
*
昏昏沉沉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起,有人替自己把脉,紧接着他意识全无,再次进入到那些个诡异的梦境当中。
这次的梦境更加恐怖,他看到数不尽的鲜血在地面流淌,面目不清的人在相互厮杀,不停有人倒下,甚至有人试图抓住他,杀了他。
萧乙不是没见过杀戮的场面,但这一次,他由心感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这些事,就好像真的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令他毛骨悚然。
他浑浑噩噩睁开眼,周围是熟悉的七爷的帐篷。
坐起身,萧乙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见到七爷伏案于书桌前,便唤了一声“七爷”。
谁知那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却是皇帝一张淫.邪的脸。
“啊!”他一声惊呼,猛地从床上坐起,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扶额喘息,逐渐平静内心忐忑。
原来方才是一个梦中梦。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萧乙犹带着不确定,扭头看过去,确认身旁端着一碗水递来的人是七爷无误。
“嗯。”他接过碗,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自嗓间润过肠胃肺腑,让他感觉到舒畅不少,也让他从梦魇中逐渐抽离。
忽而回忆起昏倒前的场景,他再次不由得脸色发白。
身体上没有感受到异样的感觉,应该未曾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他是怎么回的营帐,犹豫着,又不好意思问七爷。
沈铎寒见萧乙这一脸要说不说、欲问不问的模样,便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听闻你刚进皇兄营帐后,就被皇兄的硕大**给吓到吐血晕倒,立即便被抬了出来。”
萧乙一听这话,脸色非但不苍白了,反而连耳朵尖都通红一片。
“不、不是这样的。”他一激动时,说话就容易打磕巴,“是连庚,他先前在营帐内试、试探我,我不小心内力伤到自己,这才……”
说着说着,他垂下眼帘,羞愧于同七爷对视。
“连庚还说了什么?”沈铎寒并没有继续纠结于皇帝那边的事。
萧乙立即回道:“他说后日会去相山边界处探查云翎军团驻扎点,让我随行一同前往。”
即便不知云翎军团是何物,萧乙也没有多问,只一五一十将话传递给七爷。
听闻此言,沈铎寒沉默片刻,黑墨般的眼眸凝视着萧乙,一字一句说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吧。”
“记得,保护好连庚,哪怕是豁出我自己的性命。”
*
冬日围猎的第二日,三十名参与者于午时进入狩猎场安全区域进行狩猎,酉时结束。
萧乙依旧在远处跟着连庚,皇帝给连庚分了多少猎物,他便也猎多少。
原本他想着,人变少了,又在安全区域,今日应该会更安全些。
却不曾想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放出一支暗箭,射中连庚的马匹大腿。棕马立即像发了狂一般,冲着树林深处狂奔而去。连庚整个人被颠得几近甩落马下,只得低头俯身紧紧扣着马脖子。
“连庚!”皇帝大喊一声,正要去追,萧乙立即驾着马冲了过去,“陛下小心,属下精通马性,让属下去将连公子救回来。”
连庚的马性情较烈,跑得飞快,撞飞了安全区域内试图阻拦的一众侍卫。
萧乙从腰间拔出匕首,扎进身下枣红马的后臀,只听一声马嘶长鸣,马匹疯狂加速,这才追上了连庚那匹马。
两人间的速度不断靠近,在距离最近的时候,萧乙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手抱起连庚,另一手持匕首狠狠扎进一侧的树干上,减缓两人阻力。
他的胳膊被拉出一道鲜红的血口,两人倒地后翻转着滚了圈,这才停了下来。
“还好吧?”萧乙拍了拍连庚的脸,对方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此时已经临近酉时,太阳快落到地平线下,最后一抹余晖照着这片幽深茂密的深山丛林。
萧乙低下头,准备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就在这时,连庚突然惊吼一声“小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倒,压在他身上。
只听一道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是利刃扎破身体,连庚发出一声闷哼。
萧乙顿时警觉,有人想杀他们!
天色越来越晚,他连忙将人拖到一块巨石后,作为掩护查探四周。
仅剩的亮光之下,四周只有大片树林灌木,丝毫不见人影,也再未有箭支射出。
那人是冲着连庚来的。
萧乙没有时间前去追击,他赶忙查探连庚的情况。
胸口正中一箭,少年已经气若游丝了。
而那两批疯马早已跑得不知踪迹,萧乙心中焦急,摸索了一番箭刃的位置,这里不能轻易拔箭。
“可恶!”萧乙不由得暗叹一句。
想将人扛起,带他回去寻找大夫,但却被连庚给制止了。
少年明显出气比进气多,他的血从胸口源源不断涌出,沾染得萧乙半身全是。
他用手紧紧拉住萧乙衣袖,气丝缥缈地说:“我已经快不行了。”
萧乙连忙凑到他嘴边,听着他在说什么。
“我打听到……皇帝的云翎军团,目前就驻扎在,相山边界处……”他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萧乙没有打断他,而是伸手托住他的头,好让他更轻松一些。
他继续说着,“究竟有多少人,兵力如何,配置如何,原本是我要去查探的。前往那处的地图在,在我的抹额内。”
连庚想伸手去拿,却完全动不了力气。他今日戴的一条宽边黑色抹额,在方才的颠簸中早已歪在一旁,萧乙轻轻将它取下,握在手心里。
“你拿好,明天,就、就靠你去,去打探了……”
连庚的声音越来越细微,呼吸也逐渐变弱,缓缓闭上了眼。萧乙心中有所触动,低头凑近他耳边,轻声询问:“刚刚,为什么要救我?”
那一箭是分明朝着他去的,如果连庚不帮忙挡的话,他也许能……
“咳咳,咳……别傻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少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说话声音突然有了气力,“他们要杀的人就是我,只不过我们混在一起,先杀谁,后杀谁,都一样。”
“你是被我连累的,没必要过意不去。我已经被、被他识破了。也没有武功,是个废人了。”
“但你不一样,七爷他待你也不一样。”
话说到这里,连庚垂死般笑了两声,口中胡乱呢喃,“沈泽卿这个皇位,本就不属于他。”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是在对萧乙说,又似乎是在轻轻哀叹,“七爷……他是个可怜人……”
说完,手一松,便再也没有气息。
这时,一片雪花悠悠荡荡飘下,落在萧乙托住连庚的手背上,冰冰凉,瞬间就融化成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寒风凛冽,卷起纷扬的落叶。似乎不断有什么落到萧乙的头顶,发梢,脸颊,肩头。
他握着手心里的抹额,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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