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孟禾鸢被动承受着细密的啄吻,从红润的薄唇到脸颊,再到细腻的脖颈,一路往下……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但却从未被这般对待过,颜韶筠怀中盛了一汪春水,直到孟禾鸢被放置在榻上,她才猛然惊醒,推了颜韶筠一把:“等等,我、我还没做好准备。”她几乎一瞬间便后悔了。
她白日还是别人的妻子,晚上便勾搭了前夫的兄长,巨大的耻意缠绕在她的心间,一时上头便推拒了起来。
衣衫挂在了肩头,双肩白的晃眼,银雪般美丽,发簪早已落地,青丝泄了满枕,抹胸在拉扯间下滑,春色颤颤,勾起无限美好。
颜韶筠骤然被打搅,并无不悦,脾气极好的罩在上方,垂眸淡淡的瞧着她,孟禾鸢被盯得背后发寒,怯怯的问:“可以吗?”
颜韶筠强势的捏着她的后颈,低哑道:“不可以。”,随即覆身,他牵引着她,安抚着她,孟禾鸢眼尾氲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忽的间,脑袋不小心磕在了床头,痛的她直打转,而后便被颜韶筠揉了揉又吹了吹。
红梅覆上了白雪,颤颤巍巍的开在了枝头,白雪化作水意,缓缓滴落。
泪意沾湿了枕际,屋内响起嘤嘤呜呜的哭声,夹杂着狂风暴雨、杂乱无章的暧昧声响。
孟禾鸢朦胧的想,她真是被他谦和如玉的皮子蒙骗了,昏睡过去之际,熟悉的、经历了一整夜的感觉又如潮水般侵袭。
晨暮时分,冰天雪地覆盖了这一桩小院子,屋外实在冷,屋内却燃了四五个火盆,热意翻滚。
孟禾鸢醒时是被冷醒的,浑身都泛着酸意,尤其是小腹,跟被碾过一般,痛的她皱了皱眉,下一瞬便被感受到了熟悉之意,她抬眸望去,床榻边颜韶筠只着松垮亵衣,正在一本正经的掀开被子研究着什么。
“你……你做什么。”嗓音间的哑意吓了她一跳,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颜韶筠凑过来吻了吻她的鬓边,轻咬耳垂,嗓音低哑:“破皮了。”
孟禾鸢:“……”
巨大的热意席卷而来,她的颊边瞬时红成了屋外的梅花,点缀在枝头,艳若春华。
颜韶筠这厮又翻新了她的底线,颠覆了她过往十九年的礼仪规矩。
孟禾鸢推开了他的头,别开脸,轻咬下唇,双颊已是飞霞而上,偏生一片香肩晃在颜韶筠眼前,上面印着点点痕迹,颜韶筠覆了上去,薄唇印在了她的耳廓处。
她羞恼的模样,愉悦了颜韶筠,掌心满手滑腻,她轻颤落泪的模样反倒是催生了他的蹂躏欲,这样一个宝贝,叫他发现了,占有了。
木已成舟,孟禾鸢再不能回头,巨大的不安全感席卷了她:“你……你真的能帮我吗?”她不确定的又问道。
颜韶筠长臂一伸,把人翻了过来,同他面面相对,故意冷声:“除了信我,你还有什么办法?”
大掌摁了下去,一片柔软轻颤,颜韶筠喟叹一声,携二人复卷入了春水中。
*
与此同时,西府陷入了一片喜意,梅姨娘怀了身孕,在同沈氏、颜韶桉用饭时害喜捂着嘴连连作呕,沈氏灵光一闪:“这反应,莫不是有了?”
颜韶桉一怔,手执玉箸一顿,梅臻儿捂着嘴羞怯:“母亲好眼色,是,大夫说有一月左右了。”她眸色看向了颜韶桉轻语:“二爷,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沈氏喜上眉梢,合着手念叨:“祖宗保佑,臻儿,你可真是个福星,”
颜韶桉下一瞬便恢复如常:“如此甚好,那你今日起便好生修养安胎,府内的事物还要多劳烦母亲。”
沈氏无有不应:“自然是,你放心,孩子最重要,只是……臻儿给西府诞下长子或长女,身份上也该升一升,孟氏已被休,正妻的位置空了出来,不若把臻儿扶为正室如何?”
梅臻儿心提了起来,面有期待的看着他,颜韶桉垂眸略一思衬便摇了摇头:“就依着规制,升为贵妾罢。”
大齐律法言明,妾是可以被扶正的,除非家中妻室故去或者和离,梅臻儿想着没了孟氏,该轮到她了罢,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嫡出,可颜韶桉竟丝毫没有扶她为妻的想法,梅臻儿倏然心绪不平,面色难看。
“待孩子生下,风头也过去了,我便把鸢娘接回来,把孩子过继到她膝下。”颜韶桉淡淡的诉说着自己的决定。
梅氏骇然:“二爷,孩子还小,奴婢舍不得啊,骨肉分离,如何使得。”
就连沈氏听了也不免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你还想把那个扫把星接回来?你是不是疯了?不想要你的仕途了?”
颜韶桉蹙眉:“母亲何必说话这么难听,休妻只是一时无奈之举,日后把鸢娘接回来,也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沈氏不情愿:“我把话放这儿了,此事我是反对的。”
梅氏急得险些落了泪,这情况,与她设想完全不符:“二爷……”
“好了,不必再说,薄待糟糠这事我做不出来,你好生养胎,我先走了。”颜韶桉拿起白帕拭了拭嘴角,冷着脸离开了兰心院。
“姨母,怎么办,我不想同我的孩儿分离。”梅臻儿哀哀啜泣,伏在沈氏怀中,沈氏拍着她的背:“放心,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好好养胎,莫要往心里去。”
*
明知堂内,郡主听孙氏说西府的那些腌臜事儿,胸腔气堵道很:“好歹是八抬大轿娶进来的,这般作贱。”
孙氏叹气:“谁说不是呢,桉哥儿还说人病了,神志不清,眼下在那平山堂养病,那平山堂许久都不住人了,哪是个养病的地方。”,岑氏裹得厚厚的,她如今也有两个多月的身子,原是雪天路滑,孙氏也不叫她来回走,偏生闲不住,直说要去平山堂看孟禾鸢,被郡主给拦住了:“你先莫去,老三媳妇,你去一趟。”
孙氏稳妥点头:“我今儿个备了些东西,待明日日头亮些我便上山一趟,苦命的孩子。”
颜韶筠淡淡的听着长辈的言语,鼻尖似是仍旧萦绕着那一抹香气,昨夜的温柔乡酥了他的筋骨,叫他也有些慵懒的倚在圈椅上。
“筠哥儿,孟逸寒的案子,落在了谁手上?”郡主转头问颜韶筠话。
“应当是刑部尚书邵正手上,黑水城太后已委派了长平侯前去,种种证据三法司正在规整,都察院虽协同办案,但颜韶桉因着姻亲关系,被勒令避嫌,而后还会被传唤问话。”颜韶筠不疾不徐道。
“依兄长所瞧,孟逸寒可是真的会通敌叛国?”岑氏捏着帕子好奇问,她就是一深闺妇人,不晓得朝堂这些事儿,问话也没个把门的。
郡主肃然打断了她:“这如何能是随意断言的,朝堂之事,莫要妄议。”岑氏被呵斥了一嘴,也意识到了什么,把话咽了回去,她也是因着同孟禾鸢交好,一时担忧罢了,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孙太太拍了拍岑氏的手背,叫她莫要太担心。
隔日孙太太便带了两个女使,拾掇了些东西便上了山,后山就叫平山,所以孟禾鸢住的地方便叫平山堂,大雪将将停,石阶上滑的要命,但却被人扫开了一条路,孙氏以为是西府那边儿的人做的,感叹还算有良心。
堂屋内,颜韶桉派来的嬷嬷是从魏氏身边召来的,跟了她许多年,做事妥帖仔细,眼下正端着药放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孟姑娘,这是大夫开的药,二爷吩咐我必须看着您喝下去。”
嬷嬷姓廖,精瘦精瘦的,头发花白,因着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也算客气,王妈妈看着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气不打一处来,挡在孟禾鸢身前:“回去告诉你家爷,我们奶奶没病,把这不知道哪个野大夫开的药拿回去,谋财害命也不是这个个害法儿。”
廖嬷嬷闻言也没有生气:“孟姑娘,老太太和二爷也是为着您好,您啊,还是喝了罢。”
孟禾鸢厌恶别眼:“我没病,我不喝。”
廖嬷嬷笑意淡了,两边女使婢子上前一步:“喝不喝的,可不由您做主,恕老奴无礼了。”说着她便使了个眼色,几位女使拦住了春缇和王妈妈,又有两位婢子架着孟禾鸢。
孟禾鸢惊诧:“放肆,你竟敢……”
廖嬷嬷居高临下:“孟姑娘,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您啊,还是得认清楚现实才是。”说着便端了碗,捏着孟禾鸢的下颌要往里灌。
旁边充斥着王妈妈尖锐的叫骂声:“黑了心肠的老婆子,小心遭天谴。”
孟禾鸢挣扎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药碗离得愈发近,蓦然间,房门被推开,一声呵斥:“住手。”,纷乱间,廖嬷嬷被推开,药碗摔在了地上,苦涩之味弥漫开来。
“你们这些刁奴,打量着鸢娘没人撑腰便这般作贱,反了天了不是,满京城都没这家做事的,奴婢竟敢挟持主子,我瞧你们是不想在颜府呆了不是,那我便上西府走一遭,叫你家老太太好生管教一番。”孙氏捏着帕子站在孟禾鸢身前,扶着她,冷目相斥。
廖嬷嬷讪笑:“这也是二爷和老太太吩咐的,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再说了孟姑娘已被休弃,算不得主儿了。”
“住口,还敢顶撞,哪儿学的规矩。”孙氏气势太盛,不愧是郡主一手培养的掌家人,训斥起奴婢来就是有一手,廖嬷嬷三言两语下便完全不敢说话了。
孙氏转头问:“鸢娘,你没事罢?”
孟禾鸢摇头:“未曾伤着我。”
孙氏看了眼地上的碎碗,蹙了蹙眉:“这是何物?你病了?”
王妈妈往前挤:“三太太明鉴,这些黑心肠的见我们姑娘好欺负,硬往我们姑娘头上按神志不清、有脑疾,还想用这毒药害我们姑娘,求太太救命。”她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孙氏赶忙把王妈妈扶起来,对孟禾鸢说:“你放心,颜府断不容许有这种污糟恶心之事发生,来人,去请大夫来,好好瞧瞧这是什么药,今儿个,我就不走了,我倒要瞧瞧,谁敢欺主。”
说着孙氏便坐了下来,廖嬷嬷不敢发一言,垂着头装鹌鹑,孟禾鸢感激孙氏:“三叔母,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你这般为我做主,可会……?”
孙氏摆手:“左右你三叔也就是个闲散官儿,不求上进,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孟禾鸢红了眼眶,她倾心付出的西府对她弃置不顾,偏生是东府的长辈对她关怀备至。
大夫没多久便来了,婢子早就把药吸在了白帕上,叫大夫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
孙氏倾身:“如何?这药可是对身子有害?”
大夫叹气:“这药中加入了大量镇定安神的药材,喝了后每日昏昏欲睡,神情木讷,不会胡思乱想,行径迟缓,大约是给失眠狂躁之人用的药。”
孟禾鸢冷着脸,一言不发,西府把她当做了神志不清的疯子,可不就得开药叫她闭嘴,最好成日昏睡不醒,浑浑噩噩度日。
孙氏气得头疼:“这不是糟践人吗?活生生的人成日睡着,睡得愈发神志不清了,我这就今日回禀了郡主,叫她来决断。”
孟禾鸢却搭上了她的手臂:“三叔母,不必了,此事便作罢吧。”,她若是这般高调的叫郡主出面,西府那群人还不知道又如何记恨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希望郡主沾惹这些赃物。
孙氏心疼不已:“好孩子,你放心,以后你若是有何事,便叫王妈妈和春缇下山来寻我。”
她话头一转,冷冷的看向廖嬷嬷:“回去告诉你主子,若再敢做出这等糟践人的事,我便不客气了。”
她好歹是嫡出正房,断没有怕了魏老太的可能,那老虔婆若不是个安生的,那她也便不做那安生人。
廖嬷嬷惊得后背一身冷汗,连连称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回去后,便把事情禀报给了魏氏,魏氏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哽了片刻道:“这孟禾鸢,实在不识好歹,我是为她好,没成想攀上了东府的人,挑拨离间,西府的事儿也叫外人晓得,真真是半点没了主母的德行。”
她臊了个没脸,绝大多数是因为被孙氏阴阳怪气,在这个家中获得权利惯了,冷不丁被人这么一斥,颇有些没好气。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颜韶桉耳朵里,他蹙眉一思衬:“去一趟平山堂。”
小厮长安面带喜意称是。
颜韶桉本没有打算这么早便去,只是此事涉及东府,他觉得有必要出面同孟禾鸢说道一番,家丑不可外扬,她不嫌丢脸,西府还嫌丢脸。
暮色隐没在天际,颜韶桉行至山脚,望着崎岖的山路,提着衣袍缓步而上,平山堂炊烟袅袅,春缇正在后厨给孟禾鸢煮补药喝。
现如今三人倒是颇有种隐居之感,颜韶桉进屋的时候孟禾鸢正在搅着勺子喝羹汤,冷不丁一下叫孟禾鸢怔在了原地。
他丝毫不见外,来去自如,孟禾鸢冷下了脸色:“二爷怎么来了。”
颜韶桉看着不过两三日未见的前妻,素面朝天,发髻放了下来,半挽在脑后,插着一支碧玉簪,素衫罗裙,一派天然去雕饰的模样,叫他难免恍惚,想起了还待字闺中时的模样。
同时他也发现孟禾鸢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只是眉梢眼角丝丝缕缕的风情散发了出来,以前宽袍大袖,不是绛紫便是湖蓝,婀娜腰身掩在衣衫下。
如今,只着一身雪青色窄袖短褙,玉娇双峰挺翘,曲线动人,细细瞧去,百迭裙下的一双玉足竟未着罗袜,娇怯的踩着绣鞋,翘起美好的弧度。
颜韶桉一时看愣了神儿,脑子一片空白,孟禾鸢被他不加掩饰的视线看的有些烦躁恼怒:“若二爷只是来瞧瞧,那便走吧,我好的很。”
颜韶桉回过了神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听闻你驳了祖母的好意,还把东府的人扯进了此事中?”他张口便是质问。
孟禾鸢了然:“我没病,来路不明的药我不会吃,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至于三叔母,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知道你素来不喜东府,但也没有必要这般草木皆兵。”
她现在也不装了,什么顾及面子她通通都懒得做了,颜韶桉果真是觉得怒意难忍,随即想到了长安那番话,安慰自己这便是孟禾鸢的手段,逼自己厌弃她的手段,他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你这话说的,祖母怎会害你,你就算心中再不痛快,一定要这样当面驳了祖母的好意吗?再不济……再不济还有我,你若实在不愿,同我说便好,我也不是那般不顾念旧情的人。”他越说越没底气,别开脸,有些别扭。
孟禾鸢失笑:“同你说?你何时听我说过,自成婚时,你便心里只装了公务,我将将没了孩子,你便迫不及待同梅臻儿厮混到一起,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们已然没了关系,那是你的祖母,并非我的,听与不听在我,那你走罢,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她真是倦了,颜韶桉此人死性不改,他二十年来被养成了这般脾性,自以为是,出了事便只会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也怪她当初瞎了眼,竟嫁给这样的男子。
颜韶桉僵硬的站在屋内,孟禾鸢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着羹汤,无视他,颜韶桉嗫嚅半响,始终不知道该如何低头,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春缇给她夹了一筷子舂菜,西府的人把他们送来并未记得一日三餐都送来,平山堂本就离得远,那些表里不一的刁奴难免懈怠,专挑午时和晚时中间的时辰送饭,妄图省事。
送来的饭也是大锅饭,若是寻常人也是罢了,他们姑娘身子不好,正是要精米细面各种补品好生滋养着,偏生下午一碗带着凉意的馒头送了上来,菜也是冒着油光的辣椒炒肉,呛鼻的很。
燕窝羹是大爷差人送来的,加了些牛乳,还烫着,如此看来光是做人这一点,大爷比二爷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孟禾鸢确实没有因颜韶桉的质问而在意,在她瞧来,不过是个前夫罢了,搭理去做什么,她这几日也想明白了,从最初被颜韶筠占了身子的耻意和忧思回过了神儿。
她在这世间已是无所依靠,纠结那么多做甚,给谁看,为了谁的脸面,西府与孟府见利忘义,狼狈为奸,她还守着这妇道做甚,是时候该为自己谋些利益了。
她既有求人的想法,便得有这个行动,她不清楚颜韶筠对她能保持多长时间的兴趣,但求这期限能长些,长到他父亲的事查清楚,若倒是他厌弃了自己,她便同她母亲一起离开京城,永不再相见。
吃过饭,她早早的吹了灯,上床歇息,如今什么也不用操心,首要任务便是抓紧时间养好身子。
她迷迷糊糊的盹儿了过去,半梦半醒间觉着上身一凉,一股湿意袭来。
睁开一只眼瞧去,颜韶筠正作弄她,她虚虚的推了一把,便被制住了手腕:“今日,颜韶桉来了?”
她便清醒了过来,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嗯……吵了一架,又走了。”孟禾鸢略显乖巧的回答,颜韶筠眉眼间的躁意便敛了些。
及时抽身起身,背对着她:“日后他若再来,便大棍子打出去。”,这话说的无理,也蛮横,孟禾鸢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淡淡的嗯了一声。
颜韶筠回身把人拉起来,拨弄她的耳垂:“今日怎的这般听话。”
孟禾鸢还是有些不大习惯这么亲密,避了避他的举动:“我一向如此。”
颜韶筠低头嗅了嗅,深邃的眼皮撩起:“身上怎么有股药香。”这药不似平时她喝的补药,倒是一股甜甜的味道,但还是能闻得出是药味。
孟禾鸢红了脸,嗫嚅着缩了缩身子,说不出话来,颜韶筠了然:“上过药了?”
他吩咐下人备了这药,过后便放在了床头,想着她好面子,定然不会想叫他涂。
他面色一派正经,手却不自觉伸向了她的裙裾。
屋外风声鹤唳,屋内孟禾鸢扶着书案,站都站不稳,她似是被浸泡在了雪水中,热寒交杂。
深夜,一只大掌从帘帐内伸出,摸索到了那小瓷罐,复而又收了回去,孟禾鸢酸痛着身子,半梦半醒,蓦然间,一股凉意袭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吟了一声。
“别动。”不容拒绝的低哑声响起。
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孟禾鸢惊得瞪圆了眼睛:“别,我自己来。”
颜韶筠却未停下,又挖了一指药膏潜入,眸色淡淡,正经的像是只在涂药。
“分开。”他垂眸道。
孟禾鸢咬着下唇颇为不愿,眼眶里险些沁出了泪水,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任他捻弄。
“哭什么?倒是委屈了?”颜韶筠随手把瓷罐扔到了一旁,又躺了下来。
自然是委屈的,孟禾鸢身子不好,像这几日这般前所未有,但她一直不吭声罢了,自觉交易就要有交易的态度,时候越长,她也就越不舒服,往往身子不适上一整日。
她一时有些怀疑,颜韶筠这般怎么可能会没有通房丫头,她抬头看着他,颜韶筠手腕搭在额头上闭眼小憩,喘息均匀,鼻梁骨相无一不精雕细琢,像是上苍最完美的作品。
“我何时才能见母亲。”她偎过去,轻轻的说。
颜韶筠似是睡着了,没有回应,孟禾鸢便只好作罢,阖着眼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天不亮颜韶筠起身要下山去上朝了,孟禾鸢睡得浅,也随他起身。
春缇早就悄默声的备好了铜盆净水,全无声息的进来又出去。
他转身看着她的动作,凝了视线却没有出言,孟禾鸢趿拉着鞋子,走到屏风旁拿了他的腰带和外袍,候在旁边等他洗漱。
颜韶筠洗漱后便见她乖顺的站在身后,抱着他的衣裳,青丝披散,一双赤足踩在厚实的地毯上,他前日来时屋内便是冷意十足,便差人暗中把屋内铺上了毯子,倒是方便了她不穿鞋袜。
孟禾鸢抖开衣袍,为他穿上衣袍,双手灵活又轻车熟路的系好腰带,抬头便对上了他意味不明的视线。
“怎么了?”是她哪儿做的不好吗?
“你做这些,倒是熟练。”他似笑非笑道,孟禾鸢不知他是何意,犹豫的嗯了一声。
瞧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颜韶筠手腕一用力,把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案几上,勾起她的下颌,浅浅的吻着。
孟禾鸢任他啄吻,略略敞开的衣襟若隐若现点点红痕,半响,颜韶筠退了开来,看着她红颊仰面的模样,神色淡淡:“走了。”
孟禾鸢懵然嗯了一声,没回过神儿来,颜韶筠便出了屋子。
她扶着案几小心的下来,重新上了床,睡了过去。
平山堂没什么家仆,一些东西的才办全靠春缇下山去同西府上的管事要,管事也应当是得了梅姨娘的授意,各种懈懒,推拒,要银子的意思就差崩在脸上了。
“姑娘,我们何不直接出府去,偏生要同西府的那种婆子打交道,或者直接塞他们些银钱罢了,也容易些。”春缇倒是不解,他们姑娘的嫁妆是不少的,虽说被西府的人拿去了一半,但还是有不少。
“这些东西,得留着。”孟禾鸢抚了抚她的嫁妆箱笼,她还有些傍身的银钱铺子田契,颜韶筠能帮她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全指着他,有些事他豁不出去,便是要靠自己了,没些银钱打点可不行。
“过几日,出门一趟,许久未见姑母了。”她摸着那串儿璎珞说。
刑部衙署,这些日子刑部忙的团团转,官员们规整孟逸寒通敌案的证据,正厅内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中央督察官三人正在私语。
堂下一身影被搬了一道椅子坐在了中间,赫然是举报有功的孟逸文,他按照流程来被例行问话,仔细的说他是如何从孟逸寒的书房搜到了证据。
孟逸寒被除名后,便被抄了家,从此孟府那一桩院子被落了锁,贴上了封条,再无人能开。
“按照孟大人的意思,你是说孟逸寒曾想把你拉下水,但是你拒绝了他,并且留下了证据。”
邵正问话时不急不缓,却隐含威压。
孟逸文点头:“是。”
邵正对比孟逸寒先前的字迹来看,孟逸文呈上来的证据确实是孟逸寒所留,邵正他们仔细对比看不出差别。
“孟大人大义灭亲,我等望尘莫及啊。”大理寺卿颇为阴阳怪气,朝中不乏刚毅之人,大理寺卿胡靖虽平日不与朝中官员过于交好,但也清楚孟逸寒的为人。
孟逸文沉下了脸,不作声响。
问话结束,证据被锁在了案袋中,颜韶筠入了屋内,邵正瞧见了:“庭之,你来了,正好过来帮我瞧瞧。”
桌上摆着两份字迹,尾部也均落了孟逸寒的私印,就是这铁板钉钉的私印,叫他再无翻身之地。
“我倒是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颜韶筠捏起信件,邵正一甩袖子:“庭之有何见地?”
“这信件既是孟逸寒同家中人的信件,那便是家书,家书应当同家书对比才是,怎的同给别人的信件对比,我知有的人会许多种字迹,为了防止别人模仿,孟逸寒这般警惕的人,不应该不会这般。”
“不过,也许是我想当然了,武将粗心,素闻孟逸寒同他二弟孟逸文不同,年轻时便读书不怎么好,孟老太爷多有念叨,想来也不一定会做这种事。”颜韶筠淡淡道。
邵正蹙眉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
“你留在这儿,把东西整理好,我出去一趟。”邵正匆匆的对他说道。
而后便离开了,大约是去寻找别的切入点了。
颜韶筠神色淡淡的把其中一张信件塞到了袖子里,而后把其他的规制到了案袋中。
平山堂
王妈妈小心翼翼的推开篱笆门,进了屋,孟禾鸢正在贵妃塌上绣玉兰,她走近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姑娘,这是我亲自去药堂抓得避子汤,没人瞧见。”
王妈妈祖上是大夫出身,落到她这一辈也就学了个皮毛,但抓个药不在话下。
孟禾鸢手一顿:“左右大夫说我再难生育,喝不喝的有什么呢。”
汤药苦涩,她已然尝尽了苦意,再不想品这味道。
“哎哟姑娘,万一呢?这事儿哪有说的准的。”当初大夫说的虽是很难有孕,但也没有绝对化,再说先前同二爷一个月能有一两次已是幸运,能怀上才怪呢,而如今,按照大爷的次数,可能性是大大提高了呀。
王妈妈臊红了脸,大爷活像个扒着兔子不放的老虎,真真儿是没一点节制,她都瞧见了,他们姑娘腰都被掐青了。
孟禾鸢想了想叹气:“那便熬上罢。”
颜韶筠已有三日未来了,也没叫人传信儿,似是从没出现过一样,孟禾鸢颇有些七上八下,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惹他不高兴了,王妈妈说她思虑过重,就是不愿放过自己。
“听闻梅姨娘怀了身孕,那架势,被太太当成吉祥物一般,能坐绝不站着,能躺绝不坐着,呸,跟谁没有过身子似的,老太太大约是想多添两个人给二爷房里,结果被梅姨娘一闹便不了了之了。”王妈妈絮叨着西府的事儿,当个热闹听。
“叫他们好意思数落我们姑娘,合该狗咬狗。”春缇附和道。
傍晚时分,颜韶筠来了平山堂,孟禾鸢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用描金骨梳占了桂花水,一下下的梳着发,颜韶筠进了屋,满身的寒气冻的她打了个哆嗦。
瞧见他,她便自觉上去给他解大氅,行动间,若有似无的香气缭绕在颜韶筠鼻端,很清淡,却勾魂夺魄,像是迷药一般,颜韶筠眸色淡淡的看着她不入流的小手段。
孟禾鸢一双眼眸顾盼生辉,受惊了会瞪圆,床笫间的事总是生疏而单纯,总是引得他想去吻她。
就连如今这小心思也都写在了脸上,叫人不自觉想发笑。
“这么早便要睡了?”
孟禾鸢脸热的很:“没。”
“既然不睡,那便来看看这个罢。”颜韶筠从袖中掏出了信件,递给了孟禾鸢。
孟禾鸢神色疑惑,打开来看,蓦然间她瞳孔骤然紧缩,身子开始发颤,泪珠聚集了眼眶:“这是……这是我父亲的笔迹。”
她果决而笃定的说道,叫颜韶筠眸色一蹙:“你确定?”
孟禾鸢被他一反问,冷静了下来,复又仔细看了下去,这是一封家书,信中几次提到她二叔的名讳,口气和笔迹都与她父亲如出一辙,但信的意思……
“不可能,我父亲绝不会说这种话。”孟禾鸢激动的说,“他素来未同我二叔和祖父说过带兵打仗的事,又如何会提到黑水城和粮草的事。”
颜韶筠蹙起了眉头:“你确定吗?”
孟禾鸢犹豫了一瞬,复而点头:“是。”
颜韶筠又问:“那你父亲可有别的字迹,同你的书信往来,也是如此?”
孟禾鸢咬了咬唇:“我不知,素来同我书信往来的,皆是我兄长和母亲,但我母亲也应该是不知的,唯一可能知道的,是我哥哥。”
颜韶筠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了。”
孟禾鸢看着手中的信件犹豫问:“这……兄长是从何处得来的?”
颜韶筠睨了她一眼:“我偷出来了的。”
她大吃一惊,复而惶惶:“那会不会被发现。”分明害怕,却仍旧小心翼翼的着把信件塞回了他手中。
颜韶筠气笑了,小没良心的。
“会,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拿出来的,你就这般感谢我?”他摇了摇手,又把信件塞了回去。
孟禾鸢别开脸,嗫喏的着不说话。
他意味不明的盯着她,孟禾鸢鼓起勇气说:“今夜可不可以不行房。”
颜韶筠一挑眉,反问:“为何?”
为何?还能是为何,自然是因为她身子不适了。
“我……身子不大舒服。”,她有些忐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二人的位置放平,她只是仰仗着他能帮她在父亲的事上多尽些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颜韶筠修长的指节拨弄着她的衣襟,挑开她的短衫:“那便用别的法子。”
孟禾鸢一时脸热,搅着手指有些无措,颜韶筠笑意凉凉:“怎么,不会?”
她拿捏不准颜韶筠是什么意思,便矮身去解他的衣裳,盘扣并不复杂,白袍上的大片玉兰争相绽放在她眼前,冷雪混杂檀香的味道飘到了她的鼻端。
柔软薄唇印了上来,带着丝丝的凉意,温柔缓慢,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孟禾鸢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被抵在了墙上,纤细的脖颈绷得仰了起来。
夜色靡靡,梅臻儿捧着肚子倚在了颜韶桉的身边,她怀了身子,本该二人分房而睡,但她偏生撒娇卖乖把人叫来了房中。
“你安生些,这都多晚了,赶紧上床歇息。”他蹙眉道,梅臻儿偏不,非得他陪着哄着,许是孕中多带情绪,这几日她低落的时候也多了不少,白日里见不着他就哭。
颜韶桉初时还耐心些,想着她到底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同她仔细说明安抚,未曾想梅臻儿前头答应的好好的,后天仍旧念叨哭泣,搞的他也有些不耐烦了。
现如今三司会审,都察院不准他参与孟逸寒的案件审理,且不少人眼神有异样,叫他心头堵得慌。
眼下梅臻儿瞧他不理自己,又歪着头独自掉起了眼泪,孕中妇人大多心思敏感,梅臻儿觉着孟禾鸢走了,再也没人跟她抢位置了,行径也就愈发大胆了起来。
颜韶桉瞧着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心生烦躁,以前怎的没觉得她这般麻烦,拿乔撒娇颇有情/趣,如今是越发没有分寸了。
果真是和当家主母比不得,他的神思难免飘到了平山堂,这下便隐隐念起了孟禾鸢的好。
第23章
颜韶桉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到了梅臻儿眼里,心中涌起一股愤懑,为了讨他开心还是道:“马上快过年了,我多帮衬着母亲,母亲也能松快些。”
颜韶桉敷衍了一句:“别累着自己了。”,梅臻儿气得背过了身去。
颜韶桉却想到了别处,往年孟禾鸢总是会打点妥当,不需要沈氏过多的操心,如今回看,孟禾鸢也不是没有好的。
还有一旬便要过年了,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也浓郁了起来,寻常人家也趁着这段日子大户人家出门采买的多,紧着好多赚些钱,过个好年。
梅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然不能再收回来,同沈氏大包大揽的拍了胸脯,真的置办开差点没累段腰。
光是吃食用具便如流水一般眼花缭乱,更别说还要府上的主子裁剪衣裳,各院子的爱好,魏老太太信佛,那便衣裳上不能绣兰花,包括备好串门子的节礼,三姑娘的公婆是要见一面的,东府那边儿也是要聚上一聚的,最难办的便是颜韶桉的同僚好友。
梅臻儿本是妾室,嫁妆自然是不多的,便就无法拿自己的身家填补,做什么也都是直接走的公中的账目,本着贵的便是最好的,这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让魏老太太发火的是她平日吃斋念佛要如素,某日桌子上的饭食全都没有去除葱姜蒜,直接让魏老太太气得不轻。
廖嬷嬷呵斥下人:“你们这些贱蹄子,成日偷奸耍滑到老太太头上了,该是拿了身契发卖给人牙子才是。”
婢子女使跪了一地:“嬷嬷饶命,许是梅姨娘不清楚老太太的忌讳,才送来了这些。”
魏老太太捏着眉心,原是梅氏管家她懒得说什么,妾室不妾室的有什么计较,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聪明的。
西府后院儿乱的婢子们疯跑着干活儿,时不时都能撞在一处,而孟禾鸢却是小有惬意,她只着一身厚实素衫,围脖厚厚的围着脸颊,叫王妈妈带了给孟逸春的礼便出了门。
下山的路确实不好走,但比之前已然是洁净很多,她出门低调的很,没有乘西府的马车,只问孙氏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去了承宁伯府。
马车停在一处典雅的府邸前,孟禾鸢下了车在门前踌躇忐忑的敲了敲门,半响,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门房露出半张脸:“谁。”
孟禾鸢轻语:“我找伯夫人,我是她侄女,劳烦通报一声。”
门房反应了几瞬,面色一变,上下打量了孟禾鸢一眼:“您先等等。”
随之便关上了门,孟禾鸢心中燃起了一丝希冀,攥着手在门前翘首以盼。
门房去了许久,久到外头又飘散开了细雪,王妈妈拿着自己身子挡在她身前,孟禾鸢哈着气暖着手。
门内传来轻巧脚步声,孟禾鸢精神一震,门房道:“进来罢。”
她几乎喜不自胜,门房引着她进了府,穿过廊庑,跨过月洞门,进了堂屋。
孟逸春比她大十来岁的模样,是个雍容华美的妇人,二人年岁差的不多,但孟禾鸢素来却是少见这位姑母的。
孟逸春眉宇间不见一丝郁色,一身绛紫褙子,耳垂挂着翡翠耳环,见了她只是颔首一笑。
笑容间不乏客气和疏离。
“姑母。”孟禾鸢垂眸屈膝行了礼。
孟逸春笑道:“难为你了,这么冷的天儿奔波至此,坐吧,来人,看茶。”
孟禾鸢瞧她这副模样,心间便沉沉一坠。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孟禾鸢关心道。
孟逸春喟叹:“这几日养过来些了,都亏了我衣不解带的围在她床前照顾,这些日子我都没快昏头了,府上的事是一概没管一概都不知了。”
孟禾鸢闻言勉强一笑,她自然听出了孟逸春的意思:“姑母还是要多注意些身子才是。”
二人寒暄客套了几句,孟禾鸢鼓起勇气,道明了来意:“想必您也该知晓了我父亲的事,现如今三司正审着案子,但我了解他,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且这死不见尸的,万一若是还有活着的可能性呢?长平侯与姑父交好,姑母若是能帮鸢娘一把,鸢娘感激不尽,日后必定衔草想相还。”她祈盼的问。
孟逸春笑意淡了些:“鸢娘啊,实不相瞒,这事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置喙的。”
孟禾鸢哀求:“姑母……”
孟逸春话语刻薄了起来:“人就算找着了又怎么样,还是得押回京城砍脑袋吧,不是我说,他当初弃文从武父亲就不愿意,现如今出岔子了吧,险些把孟氏害死,你还是回去吧,再过个多少年,此事风波过去了你也能过得好些。”
她晦气的掩了掩鼻子,漫不经心的说。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到底兄妹一场,我父亲……”
她还未说完孟逸春便打断了她:“他已被孟氏除名,现如今我没有这个哥哥了。”
孟禾鸢心间彻底冷了下来,她真是看透了孟家人的嘴脸,桌上的茶水是冷的,从端上来那一刻便是没有热气儿的,摆明了孟逸春的态度。
她静坐了半响,“姑母,这也是我最后唤您一声,孟家人的狼心狗肺我也是见识到了,就当是曾经我父亲背着出门的那位姑娘已经死了,除名了甚好,这破烂污糟之地我父亲待着不会瞑目。”
孟禾鸢站起了身,字字句句尖锐无比,无视了孟逸春难看的表情,挺直了脊背踏入了风雪内。
孟逸春气得捏紧了桌角:“呸,难不成还是孟家叫他谋反的?瞧瞧,多大的气性。”
此趟无功而返,孟禾鸢没有多难过,谁叫她上赶子的把脸伸过去叫人打。
“王妈妈,去寻几块木头来。”孟禾鸢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雪地喃喃。
王妈妈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去后便和春缇打了三块牌位,孟禾鸢提笔小心翼翼的写上了他们的名字,写好后便放到了后面的柴房内,中间放了个小炉子,她上了三炷香,又磕了几个头。
心里暗道,地方简陋,还望父亲、哥哥嫂嫂莫要嫌弃才是。
王妈妈和春缇在旁边看着抹泪。
夜晚,孟禾鸢倚在浴桶里,平山堂的浴桶有些浅,也不是很大,她只得坐到里面,修长如白雪的双腿搭在桶沿处,水珠划过小腿,滴落在地上。
她困乏的陷入了梦中,一时梦到了父亲和兄长头颅滚在战场,一时梦到了颜韶桉和沈氏一句接一句的苛责落到她耳朵里,惊惧异常。
突然梦境一转,梦中视线晃动了起来,她费力的想瞧明白,却乱的什么都看不清,身子酸软无力。
蓦然间她从梦中辗转醒来,却发觉原本泡在浴桶内此时却躺在了榻上,身上的水迹似是没有擦干净。
帐内潮湿且闷热,叫她喘不过气,奇怪的是颜韶筠的面庞仍旧漫不经心到淡然,仿佛是在吃饭、喝水一般游刃有余,孟禾鸢被磨的要命,今日很不一样,前几日像火,今日像水。
一点点的灌满,溢出,始终不停。
孟禾鸢脑袋像是灌满了雾,浑浑噩噩分不清方向。
“今日去承宁伯府了?”头顶冷不丁低哑出声。
“嗯……”孟禾鸢艰难回应。
“知道会受人白眼,还是要上赶子去。”他气息浓重了几分,孟禾鸢却不自觉的想他该是在指后院儿的那几个牌位罢,他应当是看到了的。
她咬唇别过头,发丝覆在颊上,犹如被风雨打过的娇花,没有说话,倏然间,眼眸湿润了几分,泛出点点红意。
*
西府
沈氏每隔几日便要查看府上的账目,先前孟禾鸢掌家时便是如此,晨起,她悠然用过饭食、漱过口后便唤来了管事的,沈氏听管事的一条条禀报,前头还面色温和,越往后面色越发沉了下去。
“等会儿,这吃食的支出怎的用了这么多银子,我记着上旬时比这旬少了一半儿,就算是过年多置办,也用不了这么多,且这庄户的收入远不足支出。”沈氏夺过账本看了起来。
管事的汗流了下来:“太太,没错儿,这东西同往年的大差不差,梅姨娘都是按照以前府上采买的规矩行事的。”
沈氏不信:“那为何会多出这么多银子,你去,把姨娘给我叫过来。”,这么多银子,沈氏花的心疼的很,她的嫁妆不多,这么些年下来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平日大多也是走的公账。
管事的说:“是,太太,往年是因着少奶奶拿自己的嫁妆填了又填才补齐了收入和支出的平衡,府上的吃喝才未断过。”
沈氏闻言却冷嗤:“怎么,我就不信了,孟禾鸢才嫁过来几年,没了她这一大家子还就不活了?”
管事的不敢多言,听了令去把梅臻儿叫了过来,磨磨蹭蹭半响,梅臻儿娉婷袅娜的过来了,福了福身:“姨母见谅,臻儿害喜,耽误了些时辰。”
提到孩子,沈氏面色好看了些:“坐罢,管家还是别累着了,多注意些身子,到底是西府的头个孩子。”
梅臻儿柔声应了。
沈氏拿出账目:“臻儿,我今儿个对账目发觉这旬的账目明显比上旬的多了一半儿,滋源由君羊叭把伞令七弃五散六滋,源多多欢迎加入这样下去可不成,庄子铺面收支也就那么些银子,这一旬便花出了许多,后头还怎么办。”
梅臻儿发髻上别着一支海棠翡翠步摇,雍容华贵,远不是她如今的身份带得的,如今她是既有体面也有身份,沈氏免不了敲打她些。
梅臻儿委屈不已,她有听家仆私下里说过,孟氏拿自己的嫁妆填账面,她可没那么多嫁妆填,西府这偌大一个府邸竟花的是媳妇的嫁妆,说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姨母,臻儿将将掌家,生怕被人说小家子气,贪小便宜,一应事务俱不敢马虎,每一笔那都是过了明面的,姨母若是觉得哪儿对不上的,臻儿但凭姨母发落。”
沈氏的话被噎了回去,不上不下,这账面有些地方确实含糊不清,可含糊不清的并非梅臻儿这边,老太太院子里、她院子里,乃至颜二老爷那儿也都含含糊糊的,偏生梅臻儿摊开了说,我就管不了了怎么着吧。
一下子没了孟氏这么个管家婆,沈氏头一回感受到了不方便。
“你既管了这个家,就该面面俱到才是,这账面上多处含糊之地,大不了用些手段填一填,只是解一时之急罢了,要不然说出去叫人笑话。”沈氏端着茶盏耐心劝她,话里话外就是要梅臻儿拿自己的嫁妆填。
梅臻儿气得脸色发青,如今这管家之权在她手上,若是这账平不了,便是她的过错责任,沈氏也是看着他们亲缘关系的份儿上,提点敲打两句,不忍看她栽了跟头。
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事,偏生梅臻儿有苦难言,这都到眼头了,她识得勉强点头:“是,姨母说的有理。”
她家虽是江南商贾,但远不及京城贵胄们的开销,这一填,梅臻儿的心在滴血,肉疼的要命。
平山堂
王妈妈把西府送来的破烂东西扔了出去:“这些见风使舵的黑心婆子,真真儿是欺负人,何必送这些东西来恶心我们,我去找他们理论去。”
春缇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别,妈妈别去,现如今西府没了我们姑娘管家,账目含糊,丫鬟婆子手里都紧巴巴的,平山堂被人关照,自然成了他们分食的肥肉。”
孟禾鸢淡笑,手执毛笔写字:“以往总是由我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这番该是叫他们好好尝尝苦头了。”
王妈妈明白了过来,高高兴兴的回去磨墨了。
又过了三日,东府孙氏传来信儿说二府聚在一处,叫孟禾鸢去一趟,小年夜吃个团圆饭,春节和年后便不必去了,各府有各府串门子的亲戚。
“姑娘,我们去,是不是得告诉二爷他们一声。”春缇犹豫的问。
孟禾鸢眼也不抬:“不说,同他有什么关系。”,孙氏只是叫了她去,她如今和西府早就没有关系了,去也是给孙氏和郡主面子,颜韶桉高不高兴同她有什么关系。
春缇放下了心:“那便穿那身雪青色玉兰如意纹的褙子罢。”那上头的玉兰纹绣的极好,远远瞧去跟雪似的。
孟禾鸢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有些张扬,后来想着大过年的,若是丧里丧气该不好,太太奶奶们人均红色、绛紫的,她不过淡淡雪青,跟张扬挂不上边儿,便应了声儿。
小年夜那日,她也没急着去,春缇想给她上些妆孟禾鸢拒绝了,简单挽了个小髻,未簪任何发饰,只犹豫着带了一对儿紫翡耳坠,素面朝天的便带着礼下了山。
东府一派热闹,喜庆的红灯笼照出了一条蜿蜒小路,引着她入了内,东西二府太太奶奶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凑在一处说着话。
孟禾鸢冷不丁一进门,堂屋内声音骤然冷却了下来,视线均落在了她身上,神色各异,尤其是沈氏,面色骤变,欲言又止间同颜二老爷对视,颜二老爷局促的瞄着郡主,生怕被什么见不得的人给冒犯了。
颜韶桉正在同梅臻儿低语,冷不丁他看见孟禾鸢后眉头紧蹙,霍然起身几步走了过来低斥:“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莫要丢人现眼。”
孟禾鸢睨了他一眼:“我竟不知,你何时这般越俎代庖代主人赶客了。”她气势淡然,不温不火,眸中赤裸裸的厌恶仿佛一个耳光打在了颜韶桉的面颊上,叫他预想中的羞愧、惊慌、哆嗦完全没有出现。
孙氏闻言出来打圆场:“瞧老二这么大的气性,阿鸢是我叫来的,郡主也是同意了的,还没怎么着呢,倒想给我赶走了,我可不答应。”
颜韶桉脸色霎时红一阵白一阵。
第24章
孙氏闻言出来打圆场:“瞧老二这么大的气性,阿鸢是我叫来的,郡主也是同意了的,还没怎么着呢,倒想给我赶走了,我可不答应。”
颜韶桉脸色霎时红一阵白一阵。
一屋子人的视线落在了颜韶桉身上,沈氏不满嘟囔:“一个罪臣之女怎配过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带坏了府上风气。”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一屋子亲眷听了个明白。
郡主闻言彻底听不下去了,这二房不靠谱也是出了名的,她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语含威严:“住口,老二媳妇,我这便要说你一句不对了,祸不及子女这话你难道未听过?鸢娘一年到头在京中待着,给你府操持庶物,到头来你便这般刻薄。”
郡主话说的尖锐,给沈氏落了个没脸,当着众多子女的面子,颜二老爷也讪讪的不敢说话。
颜韶桉憋屈异常,薄唇嗫喏着说不出话来,犹似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他是没想到孟禾鸢都落到这般境地了,东府的人仍旧待她如初。
六姑娘颜韵华起身同孙氏拉着孟禾鸢绕开了西府的人,坐到了郡主身旁,颜韵华正在议亲,人情世故皆到了特别明晰的时候,都是做女子的,也心疼孟禾鸢的不易,若她将来嫁个这样的婆家,怕是要怄死。
“许久未见嫂嫂,上次嫂嫂教我做的香囊甚是好看,你都不知我带出去多有面子。”颜韶华岑氏他们围在孟禾鸢身旁,她一时叫惯了嫂嫂,没有改过来,孟禾鸢也未出言提醒,叫对面的梅臻儿嫉妒的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孟禾鸢都落魄到这种境地了,他们对她还是这样恭维,而自己腹中怀的是颜府的长子,东西二府的孙字辈的长子。
她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心怀期待的为着腹中的孩儿讨个吉利,若是得郡主青眼,那她的孩儿定是金尊玉贵,天之骄子。
谁料郡主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敷衍的说了几句话便差人象征性的送了一对儿虎头鞋,而后再没看过一眼,比不得魏老太太那眉开眼笑的模样。
嗤,到底不是亲生的,难怪如此瞧不上。
颜韵华瞧着他二哥哥这般的做派暗自摇了摇头,大好的团圆日子,把妾室带到祖母面前,颜府的规矩是一点儿都未守,妻妾乱了套,叫外人瞧见没得说一句家风不正。
索性是二房,祖母也懒得说什么,自个儿愿意过那污糟日子就别出门来把脸贴上来。
孟禾鸢瞧着周围一遭人,心生感动。
“好了,团圆的日子就别说些不高兴的话了,过完年,华姐儿就该议亲了,老三媳妇,可有可心的人家?你放心,华姐儿是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成婚时嫁妆我也是要添的厚厚的。”郡主转移了话题。
孙氏一听这话自然是喜上眉梢:“瞧您说的,这人啊,是考虑了一家,沛国公家的嫡次子,性情谦和,外貌也出挑,我娘家二婶同沛国公夫人有些交情,年后有个马球会,邀了我和华姐儿去。”
郡主淡笑着点点头:“那个孩子我是知道的,家中长兄袭承爵位,嫡次子身上胆子轻些,只是沛国公府人丁复杂,华儿还是要稳重些。”
颜韵华面色绯红:“祖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屋内众人顿时轰笑。
沈氏听着烦躁的很,一比较她家晚儿分明是长姑娘,便只能嫁给一个穷进士家,当不得贵妇少奶奶,就连出嫁,别说什么厚厚的嫁妆,郡主就是差人送来一副对镯,寒酸的紧,气得她好几天没睡着。
颜韶桉捏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轻抿,视线始终未错的、暗自瞧着孟禾鸢,孟禾鸢感知到了尖锐的视线,只是不卑不亢的回视。
待到午时,传了饭来,女使端着热酒上来,冬日里吃热酒暖身子是郡主的习惯,热酒醇香四溢,下肚后席卷了四肢百骸,叫四肢都活络了起来。
岑氏挺着肚子,眼馋的紧,却被颜韶简给拦着了。
梅臻儿瞧着眼睛都红了,她都打听到了,大夫说岑氏那胎像是女胎,比不得她腹中的孩儿尊贵。
“四少奶奶这肚子,瞧着倒像是女胎。”梅臻儿有意无意道,“其实若是能给府上添个曾长孙,郡主想必也是极欢喜的。”
正给岑氏夹菜的颜韶简闻言冷下了脸色:“是男是女又如何,颜府可不是寻常小门户的人家,嫡庶男女看的这般重要,越是闺女才越得如珠似宝的疼着,若是小子,那便扔出去跌打几年。”
梅臻儿笑意险些碎裂开来,被呛了几声后浮在嗓子眼的话给憋了回去,郡主握着筷子:“说的有理,刻薄姑娘,那是小门小户的做派。”
沈氏这番也被梅氏的话说的有些不悦,她自个儿的姑娘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郡主复而同旁边的女使说:“筠哥儿怎的还未回来,快去着人催上一催,今儿个小年夜,衙署便忙成这般。”
正说着呢,一道低醇带着些笑意的嗓音插了进来:“叫祖母念叨了,我这便回来了不是。”
颜韶筠身上官服还未脱去,秾丽而庄重的绯色衬得他面庞惊心动魄的俊美,风雪落在了他的眉梢眼角,身披玄色大氅,快步进了门走到了郡主身旁。
孟禾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神思便再也无法聚集起来。
颜韶筠目不斜视,矮身坐在了郡主旁边,郡主嗔道:“还知道回来,衙署少了你便转不动了不成?”,倒不是郡主发牢骚,颜韶筠的父亲颜阁老今日都未在内阁处理政务,只因过年休沐十五日。
“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绕路去了一趟遇仙楼专门买了祖母爱吃的碧糯藕,不是这个时节的,孙儿特意求了遇仙楼的厨子。”颜韶筠温和的话语很好的叫郡主眉开眼笑了。
颜大老爷也笑了:“韶筠果然是极有孝心的。”,颜伯庸威严甚重,吃饭时才现的身,他一出现,沈氏都宛如鹌鹑似的不敢作声。
发妻走后他便再也未娶,醉心于朝堂之事,郡主劝说无果后便把重心和寄托放在了老三身上,索性三爷争气,叫她享了子孙满堂的福。
碧糯藕取粉藕制作,甜而不腻,中间夹着一层糯米,撒上芝麻,香甜可口。
颜韶筠落座后便同郡主低语,视线半分未分到别处,孟禾鸢暗自松了口气,二人也有几日没见了,颜韶筠政务繁忙,好歹是给了她几日喘气儿的时候。
饭桌上,她有意无意的不抬头,满是尴尬和无所适从,偏生越是心不在焉,越容易弄出动静,在长袖拂过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盅,热酒泼撒在了她的衣裙上,幸而放置了不少时候,并不烫,只是衣裙附着在身上,总归是有些不适的。
察觉到饭桌上的视线递了过来,孟禾鸢脸色涨红,手足无措的想去摸帕子,却发觉今日并未带帕子出来。
颜韶筠自然也察觉到了对面的动静,他眸色淡淡,视线虚虚的扫了一瞬便挪开了。
旁边的岑氏解了她的急,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身:“不若去换身衣裳罢,天儿冷,出去一吹风跟放了冰似的。”
孙氏和郡主也附和着,叫她赶紧去。
孟禾鸢匆匆颔首便跟着女使进了后头的厢房,裙摆上一片酒味儿,行动间剐蹭着长腿,丝丝冷意附着在身上。
“奶奶且先等等,奴婢去给奶奶找衣裳来。”女使福了身便下去了。
孟禾鸢随意嗯了一声,此处厢房是平日东府用来招待客人之地,屋内虽未燃火盆,却烧着地龙,在同鸢堂时颜韶桉热性大,冬日里素不喜烧地龙,只道暖热适宜便好,还说屋内太过温暖容易使人乏累。
她便未曾烧过地龙。
屋内地龙烧的暖洋洋的,酒意便愈发浓郁起来,这酒是好酒,醇香四溢,光是闻着便要醉了,孟禾鸢纠结一瞬还是决定把亵裤脱了去,酒水浸到亵裤中,黏着她的腿很不舒服。
反正有裙摆挡着,不会怎么样。
思及此,她便去了屏风后,褪去了罗袜和绣鞋,赤足站在了地毯上,白皙的脚趾圆润如珠,指节泛着淡淡的粉意,从她的脚掌至小腿,并无被遮挡。
颜韶筠进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副场景,窈窕婀娜的身影掩藏在屏风后,屋内传来悉悉索索脱衣的声音,脚腕纤细,流畅的往上蜿蜒,透过那一小处风景,可堪玉骨冰肌。
人影弯腰时,腰身凹出美好弧度,起伏处叫颜韶筠不由想起了她的后背处有两处小小的涡旋,摁下去,二人俱是身形轻颤,是一处极好敏感之地。
脱下去的亵裤孟禾鸢搭在了一旁,现下腿上空荡荡的,她趿拉上鞋履,不自在的整理着裙摆,虽说那一处湿凉冷意消失了,但孟禾鸢不自觉的浮上了些耻意。
蓦然间,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她以为是来送衣裳的女使,便随口道:“把衣裳搭在屏风就好。”
外头没人答话,孟禾鸢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衣裳,便心生奇怪,想探头去瞧。
却不想,一双大掌从后头伸了出来,握上了她的腰身,指节摩挲着摁上了她后腰的敏感之处,虽说隔着衣裳,但酥麻颤意当即便汹涌席卷了上来。
孟禾鸢腿一软,跌在了他的怀中。
唇间不自觉泄出一声轻吟,随即她惊慌的回过神儿来,冷汗覆盖了浑身,忐忑的捂着嘴,生怕羞耻之音叫来往的婢子听到。
她惊骇的看向了来人,高大的男子眸色沉沉的围在她身后,清矜端方,俊朗出尘。
他、他怎么敢,孟禾鸢脑袋空白了一瞬,外头颜府的所有亲眷都在,颜韶筠便敢这般光明正大的潜入屋内,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一瞬间她连死法都想好了。
在她愣神间,她的百迭裙被解开了衣带。
孟禾鸢回过神恼怒的拍掉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你疯了?”
颜韶筠神色未变:“怕了?”
她难以理解他的处变不惊,怒极反笑刚要出言,便被掐着腰抱上了桌。
她竭力镇定劝道:“你冷静些,郡主还在外头等着,若是叫外人瞧见了,我与你定是要死一个了。”
只是她的好言相劝并未换来颜韶筠的动作停止,她惊慌害怕间只得被动承受,祈盼着这搭错筋的厮动作快些。
颜韶筠的吻落在了她的耳畔,这双紫翡耳坠甚是衬她,再打一双紫翡串子带着脚腕或者腰上,定是极为好看的。
“二少奶奶,备用的衣裳是四少奶奶的,二少奶奶?”女使进来没有瞧见人便抬高了声音唤。
“你把衣裳放在那儿就行,我裙摆湿的厉害,正在拾掇。”娇柔的声音从里间屏风后传了出来,有绑束的垂帘遮掩,婢子并未瞧见什么,只是那声音细了些,落在耳中如黄鹂轻啼,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是。”奴婢揉了揉耳朵,弓着腰退了出来,暗想这二少奶奶好好一个美人,二爷怎的就舍得这般对待,叫她来看,二爷真真儿是瞎了眼。
屏风后,孟禾鸢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了起来,连带着颜韶筠额角青筋暴起,哑声:“别抖,没事。”
孟禾鸢倏然无声落泪,她害怕,害怕事情败露,她还没有给父亲和哥哥申冤,也恨自己身处这般境地却无力反抗,她犹如蝼蚁,被人捏着后颈,身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身上之人似是感知到了她的惊惧,大掌抚在了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着,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慢慢的,孟禾鸢安静了下来。
待从屋内出来时,她下半身酸软无力,仿佛行走在了棉花上,缓了几时才往前厅去。
她落座后,身侧颜韶桉转头蹙眉:“怎的去了这么久。”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酒意熏的我头晕,歇了会儿。”
颜韶桉便未做他想,只当她身子本来就不好,不胜酒意也是自然。
“别总是毛毛躁躁的,给人家添麻烦。”颜韶桉抓紧时间指责她两句。
孟禾鸢勾起了笑意,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眼角含春,媚意无限,翩然一笑,勾魂夺魄,对面五哥儿颜韶笙无意瞄见,看怔了眼。
“二爷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满桌子菜也堵不上二爷的嘴,光顾着操心前妻之事。”她用只有二人的声音淡淡说了句,咬字重重的提醒颜韶桉前妻二字。
颜韶桉气得险些没起身掀翻了桌子,瞧瞧,瞧瞧,反了天了。
简直是妇人之耻,难怪孟府不要她,跟他父亲一个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莫忘了,虽已休妻,你的契籍孟府不要,便只得在颜府待着,你还是颜府之人,还是要依仗我而活着,东府的那些人不安好心,是不会真心待你。”
颜韶桉隐忍着警告她。
第25章
孟禾鸢神色平静,不疾不徐的手执玉箸夹着菜吃,颜韶桉的威胁于她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甚至有些荒唐,他对她并没有感情,却仍旧要用两败俱伤的法子困住她。
她不大明白,也不想明白,颜韶桉同她已再无干系,头一次的反抗叫她有些心绪不稳,后背渗出一层麻意,执玉箸的手却不大稳当,快意与害怕同时涌来,一边叫嚣着就应该如此,一边又不可自控的竖起了全身的刺。
颜二老爷瞧见了颜韶桉的不对劲,提醒了一句:“韶桉,菜凉了,快吃菜罢。”
偏生就是这一句更叫颜韶气堵难下,味嚼如腊。
孟禾鸢如擂鼓般的心跳慢慢的缓了下来,盛了碗热汤压惊,冰凉的掌心贴着带着烫意的碗,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缺点,嘴笨,懒得同人计较,一向不把外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便是西府那些人对她多有磋磨她也信奉凡事莫要多入心,要不然过日子愁也把自己愁死了。
但想说什么说什么的感觉真的好,难怪他们热衷于斥责自己,张口便来。
既是如此,那她便也应当多学着些才是。
心思不再放在颜韶桉身上,她瞧向了已然空着的座儿处,听孙氏说颜韶筠衙署还有事,回来一趟陪郡主一会儿已是不易,郡主倒也没说什么,方才不过也是耍一番老顽童性子罢了,也就在最亲近的长孙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
孟禾鸢彻底歇下了心,原是走了,方才是钻了空子进了后厢房,心神放松了下来,身子上的疲惫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在厢房内心神绷着,耗尽了她大多的力气。
如今双腿还打着颤,酸软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夜晚,席面散了去,颜韶桉气势汹汹的走在前头,步伐迈的极快,梅臻儿在后头根本赶不上,只得委屈巴巴的唤道:“二爷,您慢些。”
颜韶桉没有听道,完全沉浸在怒意中。
梅臻儿瞧着他大步流星的走着,突然一顿,她正待唤道,却见颜韶桉回身而来,眉眼下压,面庞阴云密布,径直掠过了她,往外而去。
“二爷,二爷,您去哪儿啊。”梅臻儿追不上,只得在后头唤他,谁料颜韶桉完全不带搭理的,几步如一阵风似的没了影儿。
梅臻儿咬唇:“叫人跟上,看二爷去了何处。”
若梨犹豫:“姨娘,这不大好罢。”
梅臻儿呵斥:“叫你去就去,磨磨蹭蹭做什么。”
若梨无法,只得转身叫人去了。
孟禾鸢并未回平山堂,孙氏说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瘆人的慌,不若就在她院子里留宿一晚,东厢房已给她备好了。
孟禾鸢累极了,确实没有上山的力气了,便随了心意歇了下来。
颜韶桉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平山堂,却扑了个空,他面色难看的扫视着没有人影的屋子,气得踹倒了桌椅,坐在了屋外的门槛上,裹着衣衫就这么等着。
半夜时分,圆月高悬,到了寒气最重的时辰,颜韶筠隐没在月色里,轻巧的往抱朴居而去,路过一处凉亭,瞧见了一盏小灯在夜色中摇晃。
颜阁老一个人坐在亭内独自手执棋子,自己与自己博弈,颜韶筠脚步一顿,还是转身向亭子走去。
颜韶筠与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亲近,颜阁老继承了颜老太爷的古板严肃,颜韶筠被寄予厚望,父子二人的关系实则有些更像师生。
“父亲。”颜韶筠淡淡唤了声。
颜伯庸头也未抬:“回来了,衙署的事办的如何了?”
果然,他一开口便是询问公务。
颜韶筠颔首:“尚可。”
他对他母亲的记忆不是很多了,只记得她母亲是一位很美很美的女子,但望岫阁内却无她一张画,只余记忆里朦胧的剪影。
郡主告诉他,母亲是生他留了病根儿,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颜伯庸:“坐,陪我下一局棋。”
颜韶筠撩开衣袍坐了下来:“父亲怎的还未歇息。”
“睡不着,听闻你参与审理了孟家的那个案子?”颜伯庸随口问道。
颜韶筠淡淡嗯了一声。
颜阁老抬起头,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沉声:“理由。”
“没什么理由,分内之事罢了。”
“分内之事?哪儿来的分内之事,你是觉得东西二府分了家便不用避讳了是吗?”,孟家女身世固然凄惨,东府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只是对内帮衬,在外还是要不要沾这事为好,以免对仕途有损。
颜伯庸只是单纯的认为颜韶筠或许存了怜悯之意,外人皆道颜家嫡长孙谦和如玉,恭顺有礼,是京城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就连太后都青眼有加,对曾经的弟妹同情心作祟也是很常见的事。
颜韶筠神色未变:“父亲多虑了,孩儿并无别的意思,恰逢邵大人腾不开手,便叫孩儿去帮一把。”
颜伯庸冷嗤,他同孟景洲国子监时便是同窗,不难想象夹杂私心。
“你最好谨言慎行。”颜伯庸点了他一句,便随手扔下棋子,起身离开了,白玉般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相触后反弹而起,清脆如玉击,复而击散了别的规规矩矩落在原地的棋子,棋盘霎时散作一团。
颜韶筠坐了一会儿便把棋子均扫到了棋盂,起身回了抱朴居。
孟禾鸢在孙氏院子里歇了一夜,翌日便早早的告别了回了平山堂,她现在只怕在东府多待一时便给东府的人惹了麻烦。
“姑娘,您不同三太太亲自说一声吗,左右都住了一宿,何必着急回去。”春缇絮絮叨叨。
“不了,这个时辰三叔母还在歇息,还是莫要打扰了,上次她同我要绣样,我给叔母留了些,交到了女使手里头,三叔母见了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天际将将露出了鱼肚白,早晨寒气格外重,上山的路上均是被冻的邦硬的冰,走起来脚底还在打滑,孟禾鸢提着裙子同春缇上了山,厚实的大氅抵挡不住寒气,待上了山,满口胸腔皆是冷意。
春缇和孟禾鸢紧着回去喝一晚热热的姜汤,再煮些饭食对付,在气候暖和些春缇想着去外头采买置办些东西,西府还看在她曾经是主母的面子上时不时送点儿东西来,只是那些东西狗都嫌弃。
买东西就得花钱,但孟禾鸢的一半嫁妆是沈氏规整拿走的,搜罗了不少值钱的铺子和东西,这下就连春缇都忍不了了,差点同他们打起来。
她还记得沈氏轻蔑道:“被休弃的妇人嫁妆不全拿走是我们心善,人要懂得知足,看在曾经为婆媳的份儿上,给你们留了一半儿。”
孟禾鸢拦下了春缇,沈氏说的确实没错儿,若非她未曾提出自请下堂,这嫁妆怕是一点儿保不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后他们还得打算着些过日子。
进了院子,孟禾鸢抬眸却愣在了原地。
屋前,颜韶桉抱着衣裳,靠坐在地上打盹儿,他脸色煞白,浑身冷得还在打着细细的哆嗦,一呼一吸间冒出寒气,瞧着像在这儿待了许久的模样。
孟禾鸢上前唤了声:“二爷?二爷?”,颜韶桉没动静,她心头不免一跳,伸手推了一把:“颜韶桉?”
谁知人一碰,入手一片冰凉,春缇忧道:“呀,这不会是坐在外头枯等了一夜罢,天寒地冻的,可别死在这儿。”
孟禾鸢嗔她一眼,但是也没说她:“去把王妈妈唤出来。”
春缇吐了吐舌头,匆匆跑去敲门,王妈妈裹着棉袄出来一瞧:“夭寿了,昨夜奴婢都不知道人在这儿坐着,可别冻出什么好歹,西府又把这事栽到咱们头上。”
言毕,她和春缇二人艰难的拽起颜韶桉,连拖带拉的把人拽进屋里,放在耳房的小榻上,又把二人的被子抱了出来盖在他身上。
孟禾鸢淡淡的瞧着他,内心无一丝波澜。
“姑娘,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
请大夫不得她出钱,孟禾鸢摇了摇头:“先熬些姜汤喂他喝下去。”,人死不了就行。
屋内燃起了火盆,颜韶桉不多时便热的滚烫,春缇和王妈妈又是给他敷冷帕,又是给他灌姜汤,终于在三个时辰后悠悠转醒。
他费力的咳嗽着,眼眶烧的通红,侧头看着坐在书案前翻书的孟禾鸢,她到了冬日便很怕冷,分明屋里这样暖和却仍旧披着厚厚的白毛毯子,蜷缩在太师椅上,温婉秾丽,漂亮的不似凡间人。
“阿鸢。”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孟禾鸢微微抬头望了过去,颜韶桉支着撑起了身子:“你昨夜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回来。”
孟禾鸢神色未变的没有抬头:“与你无关。”
瞧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颜韶桉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说教:“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是在担心你,夜半不回院子,你如今虽是……独身,但却是戴罪之身,太过惹眼,对颜府和你都没有好处,我合该找两个小厮看着你才是。”他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颜韶桉却若有似无的认真思考了此举的可行。
他说的急了,还咳了两声,孟禾鸢攥紧了书卷,恨他总是时时揭开她伤疤的行径。
颜韶桉蹙眉:“阿鸢,别再赌气了,我都……知道了你的苦心。”
孟禾鸢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二爷还是赶紧离开罢,我这儿地方小,又是戴罪之身,免得您待久了对您有克损,对仕途有害。”
颜韶桉却躺了下来阖上眼睛:“我身子不舒服,在这儿歇一晚,你不必管我。”
孟禾鸢气不顺了,看着他无赖的模样,冲春缇吩咐:“去,下山告诉二太太去,就说二爷病的厉害,赶紧叫人抬下去。”
春缇刚要应声,颜韶桉就睨了过来:“你敢去?”
对上他寒凉威胁的眼神,春缇哆嗦的看了眼孟禾鸢,孟禾鸢知道此事是不成了,无奈作罢,垂下头思虑对策。
颜韶桉看着她的侧颜,喟叹了一声,二人怎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但他是男人,虽然次次被孟禾鸢忤逆不敬,但身为男子,应当不能同妇人计较,冷静下来想,这何尝不是孟禾鸢变相的在往外推他。
“阿鸢,我难受。”他软了性子,压低了声音缓了缓说。
孟禾鸢扶额头疼,颜韶桉这变脸的速度实在叫她望尘莫及,“梅姨娘怀了身孕,二爷合该多陪陪她才是,女子怀孕本是不易,何况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颜韶桉闻言静默了:“阿鸢,若你愿意,日后待孩子生下我便把你接回来,还是同我们先前说好的,把孩子过继到你膝下,可好?”
“不必了。”她敷衍的拒绝,同颜韶桉说话就是对牛弹琴,累人的很。
颜韶桉许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没撑多久便又睡了过去,王妈妈进屋来:“姑娘,若您不嫌弃,去老奴屋里头歇会儿罢,二爷染了风寒,莫要把您给传染上,您身子骨可比不得他。”
孟禾鸢自然不会拒绝,把此处交给二人后叮嘱:“你去把二爷在平山堂的消息递给梅姨娘,就说他上山摔了一跤,现在在屋里躺着。”
春缇应了下来,遂朝山下跑去。
孟禾鸢进了屋,厢房略略小些,但收拾的很干净,她关上了门,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清润的含情眸。
此刻,小小一处平山堂,竟聚集了两个叫她心惊胆战的男人。
“你、你怎么又在这儿。”孟禾鸢对颜韶筠神出鬼没的本事叹服不已,总是挑关键时候。
颜韶筠挑眉:“我不能来?”
“你赶紧走罢,颜韶桉在里头。”她催促道,心又高高悬起来,颜韶筠充满了不确定,比之颜韶桉更喜怒难控。
颜韶筠闻言淡了眉眼:“我不是说,日后他再来便大棒子打出去?”
孟禾鸢本想与他争辩一番,但不知哪根筋开窍了,脑子一转,便反应了过来。
“鸢娘不敢,还请兄长指教。”她垂着头不辩神情,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耍小性子,偏头别开脸的模样有些委屈。
颜韶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不敢还是不想,嗯?”
孟禾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咬唇道:“自然是不敢。”
颜韶筠凑了近,把她逼靠在门框上,婀娜腰身紧紧的贴着,高大的身影把他拢在怀中,磁性的嗓音轻到了极致,“那你便敢同我鸳鸯交颈,云雨不休,共赴巫山?”
第26章 (修)
孟禾鸢被他直白的话语说的霎时红了脸颊,像是被丢到了一锅热油里,上上下下的煎炸,素来淡漠矜贵的公子内里竟是这样一副浑不吝啬、张扬霸道的模样。
“你……你住口。”她强撑气势急道,头顶罩在她身前的男人垂下眼眸,看着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模样。
铺天盖地的耻意涌了上来,孟禾鸢不自觉红了眼眶,细细的抖着。
“兄长这话,说的好生无礼,我们的关系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也抬不起头的,怎的好端端的和颜韶桉扯上了关系。”,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念头,一提到颜韶桉,他便好像被下了降头一般,似是男子的攀比性作祟,又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她嘟哝着,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漂亮的杏眸像是被水光洗过般,潋滟如春华。
她放低了身段,主动在颜韶筠面前承认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不拿乔不端着,甚至可耻的生出了想拿捏他的心思。
被她利用一下下,也无伤大雅吧。
颜韶筠瞧着她娇泪涟涟的模样,喟叹:“说话便说话,哭做什么,你是水做的吗?这么喜欢哭。”
孟禾鸢慌忙用袖子拭了拭泪,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从前也不爱哭的,只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样,颜韶桉辱她,沈氏斥她,魏氏打压她都未曾想过哭,偏生到了这儿,止不住似的,丢人的很。
颜韶筠把人揽在怀中,抱着,坐在了椅子上,她缩在自己怀中,眼睛肿的跟核桃仁似的。
“别哭了,倒时又该头疼了。”他垂着眼眸低语。
孟禾鸢心里头是有几分计较的,她鼻头红的跟小柿子似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暗暗揉了揉眉心:“已经疼开了。”
颜韶筠无奈,掌心覆在她额际,轻轻的揉着:“叫人去唤大夫来,身子总是这般弱。”
孟禾鸢闭上眼睛倚着他宽阔温热的胸膛摇头:“不用,太招摇了,我这头疼的毛病是自幼时便有的,许是娘胎里落的毛病,天气冷了热了都会疼,疼得叫嚷,还不喝药。”
她话语和煦温柔,像是一支羽毛拂过心弦,颜韶筠静静的听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
“我娘便会给我熬陈皮红豆沙,是她家乡的做法,总是拿这个哄我,我便会乖乖喝药。”
颜韶筠手一顿,孟禾鸢心怀忐忑的说:“兄长,我想我娘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会想娘。”颜韶筠淡淡道,孟禾鸢心落到了底,“谁说大了便不能想娘了,你难道不想娘亲吗?”,她只是随口反问,颜韶筠却干脆道:“不想。”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太太似是从他幼时起便离世了,府上谈论这位太太的事甚少,没多少人知道,颜韶筠看似风光得意,却也是个没有娘亲的苦命人,孟禾鸢不由得生出了些怜惜之意。
颜韶筠的吻随着她眼眸里显而易见的怜意落到了她的唇边,孟禾鸢闭眼仰头承受。
“阿鸢,阿鸢?”突然外头传来两声呼喊,声音近在耳畔,吓得孟禾鸢当即推开了颜韶筠,匆匆忙忙的下了腿,整理了衣裙应了声:“我、我歇了。”
颜韶桉的声音一止:“下人屋里睡得怎会舒服,你……回来罢。”他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有些底气不足。
孟禾敷衍:“不必了,二爷若是好了便早些下山罢,免得西府的人担心。”
她的神情均落到了颜韶筠的视线里,孟禾鸢心怀忐忑,生怕颜韶筠突然给她一个“惊喜”,但好在颜韶筠并未做什么,神色淡淡的坐在那儿。
叫她烦躁的是颜韶桉仍旧在屋外剖析内心。
“你我虽已不是夫妻,但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你何必如此避着我,阿鸢,昨日之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了,你也莫要同我置气了,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着想,但两个人怎的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呢?”
孟禾鸢越听越荒唐,这都什么跟什么,她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其实是不想休妻的,对吧。”他笃定的说,颜韶桉一句话更叫她想笑,天色已至傍晚,日落西山,颜韶桉靠着门,与她剖析心扉。
孟禾鸢疲累的懒得搭理他,只期盼他赶紧离开。
屋内,先前二人黏着温存的氛围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无所适从。
颜韶桉见屋内人始终未回应,惋惜道:“阿鸢,我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他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平山堂。
他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被孟禾鸢挑起的怒气又平复了下去,对她的在意却更多了几分,深感以前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希望如今不迟。
孟禾鸢松了口气,神思又转到了颜韶筠身上,方才她反应实在有些大了,倒像是在意外头的人在意的不得了,想也未想便把人推开了去,现下有些心悔,刚想开口颜韶筠便起身:“不早了,你先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绕过她,推门出了厢房。
孟禾鸢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好像搞砸了事情。
*
梅臻儿得知颜韶桉在平山堂时气得砸了屋里的汝窑花瓶,若梨劝她:“姨娘莫生气,您是有身子的人,总得为小公子考虑啊。”
流玉阁上下的女使婆子都叫梅臻儿腹中的孩子是小公子,虽说如今胎像不明,但她叫人算了一卦,腹中十有八九是,且酸儿辣女,她如今也有些喜食酸口。
“二爷怎么又去了孟禾鸢那儿了,到底有什么好去的,一个罪女,就是狐媚子出身。”
若梨简直要受不了梅臻儿了,刚开始她见她还有些手段,便觉着跟了一位厉害的主儿,谁料就是个套着空壳的蠢货。
口无遮拦不说,成日里诋毁主母,不收敛,她就是再三头六臂的打点下人,也总会有风声走漏。
“姨娘,您慎言,孟氏好歹还是主母,您这般不敬主母,容易叫外头有西府宠妾灭妻的闲话。”若梨忍不住说了一嘴。
梅臻儿却叫嚷着打了她一巴掌:“贱婢,你胳膊肘儿往外拐是吧。”
若梨委屈的不行,闭上了嘴。
待梅臻儿听闻颜韶桉回来的时候期期艾艾的等着他来看自己,还叫下人去说了自己今日胃口不好,都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几次。
她在屋内转来转去,下人回来后她问:“怎么样,二爷何时过来。”
下人一脸为难:“二爷说他今儿个染了风寒,便不过来了,往后半月也不过来了,叫姨娘好生休息。”
梅臻儿脸色铁青,抚着肚子平复心情。
眸色怔怔的看着屋外,一时间落了泪下来,她长的很美,同孟禾鸢那般大开大合、让人神魂颠倒的,看一眼就移不开的美是不一样的,她清灵、有朝气,她身上有一样东西是孟禾鸢永远也比不了的,那就是健康
她如何看不透颜韶桉的怪异行径,孟禾鸢与他已不是夫妻,可他却一改往日的冷淡,心思慢慢的转到了她的身上,梅臻儿生出了无限恐慌,若是孟禾鸢在,她永远当不了西府的主母,她的孩儿也只能是庶子。
思及此,她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伸手把脸颊的眼泪擦掉。
若梨端着她的安胎药进了屋,犹豫的轻声说:“姨娘,太太那儿唤人了,说是府上开支又出了问题,叫您过去呢。”
梅臻儿:“知道了,就来。”
三日后,沈氏正在屋内清点白得的嫁妆,铺面田地什么的交到公账里头,金银首饰昧了些,不是她说,这孟禾鸢当真是富的流油,这么些年掌中馈掌的好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吴妈妈进了屋:“太太,三姑娘回来了。”
沈氏一喜:“快快叫她进来。”
颜韵晚今日回来,是听说了颜韶桉休妻的事情,不敢置信下追问了许多次才恍然确认,遂急急的乘了车回来。
“母亲,哥哥休妻可是真的?”颜韵晚急吼吼的掀开门帘进了屋,她袖子还挽着,瞧着像是刚解了襻膊。
沈氏正坐在罗汉床上把玩一只玉观音,闻言:“晚儿回来了,快来瞧瞧,这翡翠玉观音不错,我这儿有两只,你呀带回去,图个吉利。”
玉观音是两只串了绳子的坠子,精巧的很,油青色泽格外漂亮,沈氏爱不释手。
颜韵晚晃了晃沈氏的胳膊:“母亲怎的还有心情看这个,外头都传遍了,哥哥宠妾灭妻,为了要把妾室扶正,所以才找了借口休掉了糟糠之妻。”
沈氏懒懒道:“是……”,她刚说完,便意识到了不对,疑惑的抬头:“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宠妾灭妻?何来的宠妾灭妻,韶桉休妻是为大义,孟禾鸢是罪臣之女,朝堂上不好的言论已经中伤到了颜韶桉。
怎么又变成了宠妾灭妻。
颜韵晚急道:“我也是从旋之的上司夫人嘴里头听到的,外头说的有模有样的,说什么妾室已经是西府的主母,肚子里还怀了子嗣,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氏霍然起身,抓着她的胳膊:“还说什么来了?”
颜韵晚被她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还说、还说哥哥薄待妻室,日后定也是没有哪家好姑娘愿意作续弦的。”颜韵晚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西府休妻的信儿被颜二老爷勒令不准张扬,朝堂内大部分官员都知晓了此事,以往说三道四的也都闭了嘴,魏老太太和颜二老爷胆战心惊下也松了口气。
原以为此事也就这么往好处去了,结果……
*
颜韶桉今日下值回府时周遭议论声纷纷,他本未曾注意,突然想着梅臻儿怀了身孕,口味也变酸了些,自己最近也未曾去看她,一时内疚升了起来,便叫车夫拐道儿去了遇仙楼。
下了车,进了楼,宾客们本在喝酒吃茶的视线暗自打量了过来,低语议论不绝于耳。
颜韶桉心生奇怪,直到那些视线愈发放肆,显而易见的讥讽、怪异叫他心生不安。
小儿递给他点心他心不在焉的便要回府,不曾想碰到了荣国公和都察院章大人。
“公爷,大人。”颜韶桉拱手见礼。
章越和气的冲他颔首,容国公却面色淡淡,一脸对他很有意见的模样,颜韶桉也是十分摸不着头脑。
容国公看了眼他手里提的酸杏煎:“现在这后生,是不如我们当时候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齐不了,谈什么治国。”
说完看也未看颜韶桉一眼,摇了摇头便走了。
章越拍了拍他的肩膀:“谨言慎行。”,留下这么一句让颜韶桉云里雾里的话便也离开了。
他匆匆赶回了府,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深重,刚迈进府门,便被管事的叫去了鹤归院。
颜韶桉进屋便瞧见了颜韵晚坐在那儿,诧异:“三妹怎的回来了,旋之呢?没同你一起吗?”
魏老太太正扶着额,沈氏哭哭啼啼的:“我的儿啊。”
屋里乱成了一团,颜二老爷烦的要命:“行了,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沈氏朝他吼:“你这当父亲的一点儿用都没有,品级品级不高,你若是有你大哥一半儿我们韶桉何至于此。”
听了这话不高兴的不止颜二老爷,还有魏老太太,脸上仿佛被赤裸裸的扇了一个巴掌,老脸通红。
“住口,愈发的没规矩了。”,沈氏哭声一顿,憋着擦了擦眼泪。
颜韶桉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颜韵晚把事情仔细的道来了,颜韶桉心沉沉一坠,面色难看间半响都未说话。
他的手细细的颤着,罕见的无错倾袭了来。
*
平山堂
颜韶筠已经好几日未出现了,孟禾鸢面上不急,心里头却忐忑的要命,不断的复盘那日之事,兴许是把颜韶筠惹得实在不高兴,才叫他这几日连个信儿都没有。
她心里藏着事儿,晚上也睡不好,头疼便频繁了起来。
这日晨起时,她迷迷糊糊的起身踏在了地上:“春缇,几时了。”
没有人应答,屋后传来劈柴声,大约是在忙别的事儿,故而没听到。
圆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红漆食盒,有些眼生,孟禾鸢便随手打了开来,当即睡意消逝的一干二净,人愣在了原地。
食盒内放着一晚陈皮红豆沙,还冒着热气儿,绵密的口感像是光看着便能品出来。
孟禾鸢呆呆的捧起了碗,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疑惑不解,而后是了然,迟疑了一瞬后执起勺子搅了搅,尝了一口,很熟悉的味道,就连里面的板栗都刚刚好。
这是……她娘做的,她娘总爱用板栗代替莲子。
她怔怔的看着手中冒着热气儿的碗,口中甜味儿弥散。
春缇推门进了屋,便瞧见孟禾鸢光着脚捧着碗出神:“姑娘,你怎么没穿鞋。”
孟禾鸢似是回过了神儿,茫然问:“这是……我娘送来的?”
春缇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是大爷叫人送过来的。”
颜韶筠?孟禾鸢诧然不已,复而想到她那日试探时确实提了一嘴,所以,他便去叫她母亲做了来。
她沉默的放开了手,心头的感动、酸涩、热意不断交杂翻滚。
倏然间,孟禾鸢感觉腹中涌上来一阵剧痛,她手一颤,陈皮红豆沙摔落在地上,瓷盏碎裂,伴随着食物的甜香,迸裂开来。
孟禾鸢嘴角沁出了一丝血,蜿蜒着滴落到了衣襟上,春缇大惊失色:“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她的惊呼把王妈妈唤了进来,王妈妈推门而入时,孟禾鸢已然白着一张脸晕了过去。
第27章
颜韶桉得知他的名声败成了这副德行,当即便思量起了该如何挽回。
“查,给我去查,谣言究竟起于何处。”颜韶桉面色铁青,扶着额头胸膛起伏,身旁的梅臻儿眸中闪过一丝心虚。
魏老太太劝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先解决此事,外头既说你宠妾灭妻,薄待妻室,若是把梅姨娘抬成平妻,对外说梅氏入门时便是妻室,二人不分大小,孟氏也是同意了的,只是梅氏有了身孕,你难免顾及一些,这便不是宠妾灭妻了,你意下如何。”
梅臻儿露出一丝喜意,沈氏也颇为赞同,“此法子甚好,儿媳觉得可行。”
颜韶桉却面色不甚好看:“臻儿的出身如何做的了平妻,同孟禾鸢平起平坐,传出去这不是叫人笑话。”
魏老太太冷笑:“你如今还有更好的法子?”
颜韶桉烦躁的摁了摁眉心:“祖母看着办吧,我去想法子先把阿鸢接回来。”
沈氏瞪眼:“不许去,你接她回来做甚。”
梅臻儿面色勉强问:“是啊,二爷,她一个罪臣之女,下堂弃妇,接回来,不大合适啊。”
颜韶桉油然而生一股恼怒:“不合适?如今外头传我把人休了,说我薄情寡义,若是我还不把人接回来,我便是那陈世美了。”
屋内气氛肃然,屋外女使婢子匆匆进门,“太太,老太太,二爷,不好了,平山堂出事了。”
“什么,平山堂出事了?”,魏老太太大惊失色,当即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药碗。
“千真万确,孟娘子中了毒,平山堂的女使将将才下山请了大夫去,东府三太太已经带人赶过去了。”婢子说话说的又急又快,险些叫魏老太太没听着。
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魏老太太简直直呼倒霉,孟氏出了事儿,还是在西府被下的毒,这传出去,就是在颜韶桉薄待妻室,宠妾灭妻的名头上再添一笔。
颜韶桉怔怔的追问:“好好的怎么会中毒了?”
沈氏嘤嘤的哭泣:“这是要害我们韶桉啊,天杀的,母亲,这可怎么办,白日梦团队整理本文,q裙8仈伞灵七其五散柳说不准那散播谣言的同下毒的是一个人,就是要我们韶桉死啊。”,众人心思一时聚集在平山堂上,无人看见的角落,梅臻儿震惊的对若梨使了个眼色,你下的毒?
若梨蹙眉摇了摇头,梅臻儿暗暗松了口气。
“赶紧的,把下人的嘴全给堵上,此事务必不能走漏一点风声。”魏老太太急得开始指挥。
廖嬷嬷抚着她的背心:“大夫呢?可去了?”
“去了,三太太一早便领着大夫去了。”
魏老太太又是眼前一黑,叫东府的人捷足登先,不是把柄拿在了他们手上,“快快,给我收拾,我亲上平山堂去。”
颜韶桉跟了上去:“我也去,祖母。”
魏老太太阻止了他:“你别去,就先当做不知道此事,待我回来了你再去,东府的人先一步,你去是看他们的眼色不成?”
颜韶桉只好作罢,接人回来的心思也放在了一旁。
三太太孙氏候在平山堂堂屋里,大夫正在给昏睡在床榻上的人儿诊治,碎掉的红豆沙被春缇拾掇好放在了桌上的盘子里。
半响,大夫起身,用小银针刺入红豆沙内,银针尖变成了黑色,大夫叹了口气:“这里头加了文殊兰,原是剧毒,只是老朽还发现了一奇事,按理说娘子的身子骨撑得住已然是不易,但老朽方才把脉时发觉毒并未深入脏腑,叫老朽百思不得其解。”
三太太松了口气,没深入脏腑便是好事,揪心的问春缇:“这是谁送来的红豆沙。”
春缇慌的面色发白,张了张嘴,这时,一道急吼吼的声音插了进来:“鸢娘,鸢娘可无事?”
魏老太太略微踉跄的进了屋,刚要扑过去便被三太太身边的女使拦住了。
“哟,魏祖母。”孙氏不冷不热的叫了声。
魏老太太抹着泪:“鸢娘呢?如何了?我今儿个听闻此事,急得连早膳都没吃就过来了,究竟是谁下毒害了鸢娘,府内竟还有这种腌臜事儿。”
孙氏阴阳怪气:“难为您没吃早膳了,身子骨还撑得住?”
魏老太太一哽,便又闻孙氏道:“这事儿确实腌臜,晚辈觉着不若通报了官府,叫官府来决断比较好。”
“不不不,此事如何能惊动官府呢?”魏老太太大惊失色,急急阻拦,随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始作俑者,又开始找补:“老三媳妇,我的意思是,此事定然是府内下人们不小心,待仔细盘问一番,再作打算也不迟,你说呢?”
魏老太太小心翼翼的询问。
三太太孙氏出身丹阳望族,家中曾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后面也陆续出了几位翰林,如今也都分散在朝堂、地方作官员,孙氏又是丹阳孙氏最小的女儿,千娇百宠,魏老太太也就是辈分上占了一点高,但孙氏可全然是不怕她的。
“春缇,你说,这红豆沙到底是谁送过来的。”孙氏不搭理魏老太太,转而问春缇。
春缇咽了咽喉咙:“是……一位女使送来的,有些眼生,奴婢也不识的。”
孙氏肃着脸:“什么样儿的女使,一等的还是二等的,长什么样儿,身高多少。”,她沉着脸的模样叫春缇冷汗频出,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去说这事儿。
“貌似是一等的……身高、大约这么高。”她瞎比划了一下。
“春缇……”一道虚弱的声音唤她,孟禾鸢惨白着一张脸撑了起来,孙氏忙上前去,魏老太太紧随其后。
“鸢娘,你醒了,真真是吓死人了。”魏老太太率先开口。
孟禾鸢淡淡一笑,孙氏拍着她的手:“幸好这毒不深,你命大,你放心若是教我抓着这下毒之人,我定给她扭送官府,叫所有人晓得她做的腌臜事儿。”孙氏意有所指。
魏老太太讪讪:“是……是。”
孟禾鸢却摇了摇头:“此事不必查了三叔母。”
孙氏诧异:“为何?阿鸢你莫怕,有我在,再不济还有郡主,任她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的远远的。”
孟禾鸢低语:“并非如此,查人还是得私下查,这般大张旗鼓的,不大合适。”
孙氏明白了过来,了然的点了点头,“那我便做主,这些日子你去我院子里头住,这儿不是个住人的地方,这破漏屋舍,再住下去,不是害人性命。”
孟禾鸢感激道:“三叔母太麻烦了,我……”,魏老太太也觉得不合适,人就是走也得去西府,怎能去东府呢:“不成不成,阿鸢是我们西府的人,还是……”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看谁敢说嘴,阿鸢已同西府没了干系,如今啊我瞧阿鸢面善,认个义妹,还不成了?”孙氏雷厉风行道。
魏老太太眼睁睁的看着孙氏差人把平山堂搬空了,大张旗鼓的送到了霁月居。
春缇端着药碗进来:“姑娘,三太太送了解毒的药过来。”,孟禾鸢一改虚弱病气,面色平淡无波,淡淡嗯了一声,“拿过来罢。”
“姑娘,您为何明知道那红豆沙有毒还要喝呢?”,春缇满腹疑惑问了出来,孟禾鸢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粗通药理,味道不对,一闻便闻出来了。
孟禾鸢语气忧虑:“顺势釜底抽薪罢了,那红豆沙确实是我母亲做的,兄长不会害我,大抵是有人发现了我母亲还活着的事,想一箭双雕,春缇,去差人告诉兄长一声,看好我母亲……再叮嘱他,也叫他小心些。”
叫人拿住颜韶筠的把柄,也不是她想见着的事,毕竟她母亲的性命还拴在他的身上。
春缇面色惶惶,应了是,便小心翼翼的出门去了,王妈妈给她喂药,心疼的紧:“姑娘就算想离开这平山堂,也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孟禾鸢倚着床头:“妈妈,这些日子西府出了事,外头都在说颜韶桉薄待妻室,宠妾灭妻,若我不打算着离开,西府的人起了别的心思把我又带回去,再离开可就难了。”
王妈妈叹气,姑娘这般殚精竭虑,到底是谁这么狠的心思,想置她于死地。
沈氏听说孟禾鸢搬到了东府去,觉得憋闷,她倒好,拍拍屁股一身轻松,事情全都她的桉儿背。
“这个孟禾鸢,专程来克我们家的不是,前头刚有了那些事儿,眼下就病倒了,东府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竟还想报官,这是要毁我们韶桉不成。”
颜韶桉沉着脸不说话,一种事情失去掌控的念头浮了起来,她怎么能去东府呢?明知道他素来同东府有仇,看不过眼,还要这般恶心他,难道,散播谣言之人亦是她?她这样做的目的呢?是为了摆脱他吗?
不可能,阿鸢一向柔弱良善,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她一心为自己,定然是有人要害他们。
*
孟禾鸢拗不过孙氏,喝了药解了毒隔日便搬到了霁月居,孙氏给她收拾了敞亮的东厢房,勒令女使无事不准去打搅,就让她安安生生的歇着。
她送走了三叔母便问春缇说:“消息给兄长递过去了?”
春缇点了点头:“怀夕姐姐说大爷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了,她叫人去了衙署说。”
他们二人的事抱朴居的几个心腹都知晓,分的清孰轻孰重,一知道孟禾鸢出事,便去告诉了颜韶筠。
春缇对孟禾鸢笃定不是颜韶筠下的毒很不解,嘟囔:“姑娘,万一大爷就是吃准了您没法子把送吃食的人说出来呢?这几日西府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二爷薄待妻室,宠妾灭妻,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再出了什么事儿,二爷不就妥妥的声名狼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瞧着很有可能。”
王妈妈关键时刻可比春缇冷静多了:“我瞧大爷没你蠢笨,你都能想到的事,大爷还能想不到?”
春缇别过了脸,没有搭理她。
孟禾鸢出神的想不知道颜韶筠能不能明白她的心思,关系不平等便是如此,她事事都不能完全指望颜韶筠,二人上不得台面,便是有个生死大事,难已见着就是难已见着,他身份矜贵,在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而她不过是一罪臣之女,二人云泥之别。
颜韶筠好几日都未曾回府了,在衙署住了几日,邵大人打趣:“都快过年了,还这般不着家。”,颜韶筠心不在焉:“过年自会回去。”
他眉眼耷拉,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周身气压极低,温润清和的容貌显而易见的瞧着不高兴,邵正稀奇的很,颜韶筠此人就像个疏离和气的人偶,不会生气、不会开玩笑,永远都是冷淡而谦和的,即使像他这样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也没有眼高于顶。
像今日这般明显的不高兴甚是少见。
邵正同他说了什么颜韶筠一点儿都没进脑子,孟禾鸢中毒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了,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他这儿,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二人暗中的关系,但是那个软弱的女人比他先一步发觉了,预想中的害怕、不安都没有出现,反而是铤而走险,颜韶筠一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芝麻大点儿事值得她去以身涉险吗?
颜韶筠摁了摁眉心,继续手头的事情,身旁的随身小厮陆羽眼观鼻鼻观心问:“爷,今夜可回去?”,颜韶筠静默了一瞬,面无表情:“不回去。”
霁月居内栽种了许多的木芙蓉,凌风傲霜,花攒绮簇,银光月夜铺满了院落,撒上一层余晖,孟禾鸢坐在屋内,身着青色轻纱大袖裙,青丝披散,细薄的抹胸裹上了轻颤玉娇,往下守,覆住了姣好婀娜的腰身。
她坐在铜镜前把香膏擦在了脖颈处,烛火摇曳下,如葱水般纤细的指节上下的涂抹着,身下若隐若现的圆润弧度包裹在百迭裙内。
房门骤然被敲响,孟禾鸢鸦睫轻颤,鹂嗓轻语:“就来。”
屋外的颜韶桉本是面带不悦,骤然一听这一声,像是带了钩子的轻腻声响,骚在了他的心头,酥酥麻麻,叫他不自觉眼神闪烁,喉结滚动。
孟禾鸢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了门,“你……”,对上了外头剑眉星目的视线,话语倏然憋在了喉咙里,面庞慌了一瞬后即刻镇定下来,便要冷着脸关了屋门,却被颜韶桉伸出胳膊挡住了。
“你做什么,放开。”孟禾鸢扒拉着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完全不是她能撼动的,一股冲天的酒气缭绕在她身侧,颜韶桉眼眸中是一片汹涌的醉意。
颜韶桉看着眼前的女子,缕缕发丝垂在脸颊庞,雪肤玉肌,红唇娇艳,层叠轻纱拢在身上,杏眼如潋滟轻波,眉眼如远山青黛,他从未见过孟禾鸢这般妩媚风情的一面。
叫人、叫人瞧了欲血沸腾。
孟禾鸢警惕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颜韶桉哑声:“阿鸢,你怎么能来东府呢?你明知道我恨急了他们。”
孟禾鸢冷冷的看着他:“容我提醒二爷一下,我去哪儿不关二爷的事,若二爷再纠缠不休,鸢娘便报官了,我相信二爷并不想叫外人都知晓您欲纠缠前妻的举动罢。”
她生的这般招人,吐露出的话语却这般无情,一下子浇灭了颜韶桉的一腔怒意,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百骸的沸腾。
颜韶桉看着藏在门后头的女子,倔强的目光后是掩藏的惧怕和躲避,心头升起一股不舒服的、堪称难受的感觉,他们曾经那般携手相敬如宾,恩爱斐然,如今她却怕他、躲他。
颜韶桉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你是待罪之身,大伯他严苛古板,你在这儿不会好过的,我把你送走好不好,你待在府外,远离这儿。”,颜韶桉说着就要来拽她的手,孟禾鸢一闪身躲开了。
颜韶桉狠下了心扉,步步紧逼:“阿鸢,在这个世上,你只能依靠我,你离了我,活不了,我是为你好,你乖些,就算已经休妻,你也不能离开我。”他的声音如恶鬼一般,叫人恶心。
孟禾鸢怎么也没想到颜韶桉竟这般明目张胆,他不是最要脸面了吗?
她恨急了,死死咬着下唇,视线搜寻着该如何脱身。
蓦然间,一道身影闪了出来,对着颜韶桉的后脖子一个手劈,颜韶桉话语戛然而止,眼睛一闭,直直的倒了下去。
月色高悬,一道雪青身影踏着寂寂冷辉站在屋外,天际墨云翻滚,若隐若现的遮掩着圆月,寒凉气息笼罩着高大身影。
孟禾鸢惊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颜韶桉,被惊吓得腿一阵阵发软,她颤颤怯怯的看着颜韶筠,半响没有说话。
月辉倾泻下,颜韶筠如玉的脸颊半隐在阴影中,喜怒难辨,孟禾鸢敏感的察觉到,颜韶筠现在很生气。
果然,颜韶筠似笑非笑开口:“长本事了,嗯?”,他视线灼灼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细的能折断的腰若隐若现。
第28章
寒风吹得孟禾鸢打了个哆嗦,鼻头都被冻的红了起来,她只着轻纱的身躯细细的抖着,被颜韶筠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无措的垂下了头。
她以为他气到不想理她了呢,便事事不敢太过期待,二人的关系不平等,孟禾鸢总是在时时担忧,为未曾发生或是明日而担忧。
颜韶筠把昏倒的颜韶桉拎了起来,交给了一旁在暗处守着的暗卫,“把人扔到梅姨娘门前,身上倒些酒,旁边再摆上碎了的酒瓶子。”
暗卫把人接过去,扛着往西府而去。
颜韶筠进了屋,关上了门,阻隔了冷气,孟禾鸢怯怯的跟在他身后,拢了拢衣衫:“兄长……”,颜韶筠垂眼看她做戏,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半响,颜韶筠烦躁出言:“身子可好些了?”
孟禾鸢当即:“好了,本就没有吃多少,我拿捏着分寸呢。”她快而急的说。
颜韶筠气笑了:“胆大包天,你倒是本事大,过来。”
孟禾鸢听话的走了过去,被颜韶筠一拽,跌坐在了他的腿上,大掌隔着轻纱掐上了她的腰身:“穿成这样,是在等谁?”,低沉的嗓音沙沙哑哑的骚在她的心头,孟禾鸢面红耳赤的隐忍着叫他撩拨。
一别几日,仿佛二人间的别扭消失殆尽,颜韶筠含情目微微上挑,闲适而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孟禾鸢抵挡不住他的视线,腰身被摩挲的早就软塌了下来,红润的唇轻咬不愿承认:“没有在等谁。”
她尽量忽略腰间的灼热,眸色戚戚:“兄长,我想见一见我母亲。”
“我们的关系被人发现了。”孟禾鸢惶惶道。
“你觉得谁会给你下毒。”颜韶筠反问,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慌张。
孟禾鸢心里头隐隐有预感,她把范围缩小到那么些人,“我父亲的事我二叔应该有大半的功劳,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想让我死。”,她声音低落,叫人生出了怜意。
“颜韶桉的事应该与他无关,兄长,可是你做的?”,她抬起头问,眼眸里是并不怎么明显的不信任。
颜韶筠神色淡淡:“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大约会吧,孟禾鸢犹豫的在心里头回答。
“孟逸文表面同颜韶桉交好,实则也是瞧不上他,谣言之事不过给了他顺水推舟的机会,一箭三雕,你放心,你母亲那儿我一早便转移走了,你二叔倒是有点心眼子,这笔账我记下了。”颜韶筠笑笑。
孟禾鸢闻言缓缓倾身,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轻似羽毛:“兄长,我何时能见我母亲。”她又柔柔的反问。
颜韶筠笑意浮上了眼眸:“莫急,过几日我便安排。”
他的手掌徐徐松开,而后上移,摸到那细细的衣带,手指灵巧一绕,衣带松了开来,孟禾鸢紧张的轻轻推了他一把:“别,这儿是霁月居,外头有人,兄长还是快些走罢。”
眼下是深夜,三太太已经睡了过去,东厢房是霁月居后独立居所,三太太特意叮嘱了女使婢子不准来打搅她,所以不必担忧外人瞧见。
颜韶筠炙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厮磨呢喃:“不走。”
孟禾鸢胆战心惊的捂着嘴,夜色靡靡,生怕叫外人发觉,偏生颜韶筠似是故意而为,跟她对着来,不知过了多久,月光被浓墨般的乌云遮了去,孟禾鸢脊背上泛起细密的汗水,像是一颗颗玉珠,汗湿淋漓,她咕哝念叨:“若我日后能同母亲光明正大的住在一处,定再也不想回来,简简单单作一个普通人便好。”说完便陷入了沉沉昏睡。
颜韶筠抚着她的长发,神色倏然暗了下来,如今孟逸寒遭千人唾骂,孟家大房被抄了家,她同颜韶桉没了关系,独身一人出了颜府,也抵不过被流放,而她又生的这般招人,下场又怎会好。
*
颜韶桉隔日睁眼时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便觉脖子一阵生疼,他费力起身脑子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何事,只依稀记得昨日吃醉了酒,然后后面的便不大记得了。
屋门打开,梅臻儿眼眶红红的端着解酒汤进了屋:“二爷。”
颜韶桉敷衍的嗯了一声,无视她嗔怨的视线,端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梅臻儿把话咽了回去,昨夜她将将要睡时下人们说颜韶桉醉醺醺的倒在她屋前,当即起身,一时担忧一时甜蜜,颜韶桉还是在意她的,要不然醉的这么厉害也要来她屋里头。
结果把他扶回来时,颜韶桉嘴里头喃喃:“阿鸢,阿鸢。”,梅臻儿笑意一僵,阿鸢阿鸢又是阿鸢,你的阿鸢被你休掉了,再也回不来了,如今我才是你的妻子。
梅臻儿想到她不日就会成为西府的主母,怒意平息了下来。
颜韶桉去上朝时,运气格外不好,被三四道折子参了一本,一道是说他立身不正,家风不严,暗指宠妾灭妻,薄待糟糠,这道折子是都察院的同僚梁淮而上,此人与他平素也只是点头之交,但性子古怪,刚正不阿,所以许久升不了职。
“妻室家中出了事,颜大人便即刻休妻,可想而知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实乃小人所为。”,这位同僚说话字字珠玑,臊的他满脸通红。
不乏有颜韶桉关系好的人替他说话:“那孟氏通敌叛国,若非颜大人心善,留她在府上暂居,孟氏妇早就被流放充军了。”
梁淮嗤道:“冠冕堂皇,还是莫要为自己的自私行径找借口了,既想要又想要,得到了还又当又立,朝中有这般小人在,大齐危矣。”
周遭嗤笑声响起,这梁淮说话总是不留余地,太后不悦道:“胡闹,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梁大人慎言。”
颜韶桉如芒刺背的跪在堂上,不敢抬头。
第二道是参他包庇行人司司副,行人司副是颜韶桉母亲沈氏娘家的亲戚,好不容易混了个从七品,却整日斗鸡走狗,喝酒赌博,还耽误了两道诏谕。
前几日还强抢民女搞出了人民,后来却被压了下去,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其实每个官员身上难免都有些黑料,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这般被群起而攻之的定然是这个官员太惹人嫌弃,行事作风太高调。
颜韶桉面色惶惶,他不自觉对上了垂帘后太后淡淡的视线,心间沉沉一坠。
当天颜韶桉就被一道旨意带到了刑部例行问话,沈氏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场晕了过去,魏老太太也急得要命,赶紧要翻出自己保命的钱财开始走动打点,颜二老爷也就是一个通政司参议,平日里够不上那些高门大户,想疏通关系人家也不稀的搭理。
沈氏哭天抹泪:“母亲,您救救桉儿啊,他可是您唯一的孙子。”
魏老太太也头疼,她就是区区一个颜老太爷的贵妾,哪有出门的体面,不得已之下:“若你们想救韶桉,就去东府走一趟罢。”
此事兴许去求颜老大会有用些,他是当朝首辅,怎么也能说上几句话。
沈氏简直要昏死过去了,叫她去受孙氏的白眼,还不如叫她去死,颜二老爷也老脸通红。
但二人却没法子,硬着头皮去了东府,却被告知颜大老爷不在府上,内阁事物繁忙,什么时候回来听天由命。
沈氏彻底昏死在东府,庭院乱成一团糟。
孟禾鸢表面在霁月居养病,她下了山,行动自由了不少,西府的人对她的关注没那么紧了,孙太太同她说起来面上隐隐有快意:“你可不知道,那恶婆娘晕过去了,我还叫人踩了几脚在她衣裙上。”
孟禾鸢轻轻的掩嘴笑了,晃眼的笑意正好叫随意推门而入的五爷颜韶笙给瞧见了,当即像个愣头青一般怔在原地。
孙氏察觉到了,回头呵斥:“去,毛头小子没大没小,不知道叫人禀报。”
笙哥儿拱手,脸涨的通红:“孩儿、孩儿一时忘了。”
孙氏摇头:“这孩子,没大没小惯了,散漫无形。”,五爷颜韶笙如今不过十六,正是抽条的时候,总是一副和煦散漫的模样,同他父亲一模一样,高高的马尾束在脑海,蹦跳间一甩一甩的,格外有朝气。
“还小,活泼些也无妨。”孟禾鸢笑意淡淡。
笙哥儿腹诽,才不小了,不过也就比你小三岁罢了,虽有些不满,但又控制不住眼睛偷瞄。
孟禾鸢一身素衣,头发没有盘成妇人的样式,反倒半是垂下来,一根发带松松的系在脑后,模样素淡,却清水出芙蓉,清艳浑然天成。
颜韶笙从来没见过比她还美的女子。
少年脸颊晕上了薄红,有些无措,孙氏没有发现,仍在絮絮叨叨。
“年关已至,后日便是除夕了,桉哥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西府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孙氏身边的连妈妈探头进来:“太太,大爷过来了,说是郡主打发他过来跑个腿。”
“哟,稀客啊,这大忙人竟还有这空闲时候。”孙氏调笑了一句,孟禾鸢心跳骤然忽高忽低的跳动起来,随着门帘掀开,她却垂下了视线,不敢去瞧。
光线随着高大身影透了进来,玄色滚金边的广袖长袍,他甚少穿这般庄重的颜色,威严而矜贵。
笙哥儿对这位大哥很是敬重惧怕,瞧见颜韶筠不自觉就站起了身:“大哥。”
颜韶筠冲他淡淡颔首。
“叔母。”,临近年关,他一身政务重担,不得喘息,方才在明知堂,郡主随意说起她多年不见的闺中好友郑老夫人回京了,还叫人给她送来了贺礼,郑老夫人随儿子外放,逢年过节才能回京。
颜韶筠听闻郡主叫下人去霁月居送东西,当即便应下愿意替郡主跑一遭,东西不过是些年货罢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只是颜韶筠醉翁之意不在酒。
视线落在她的侧颜上,颜韶筠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孙氏瞧着一副对联感叹:“这郑老夫人,擅长笔墨,逢年过节都要亲写了对联送来,连妈妈,收起来,贴在门口。”
孟禾鸢坐的时候有些久了,便抻了抻腿,四人坐在一处圆桌前,她无意碰到了一处结实有力的腿,对面坐着的是五爷颜韶笙,尴尬间当即屏息敛神的收了回去,规规矩矩的坐好。
孙氏打了个哈欠:“行了,说了这么会儿话我也累了,今儿个叫我好好歇歇,从腊月初八至今我都未歇过,你们三人去罢。”
孟禾鸢起身微微屈膝,便同两位爷们儿保持了距离,出了堂屋,笙哥儿转头道:“大哥,你可能帮我去看看功课?先生这几日说我的功课问题很大,我也有多处不明白。”
颜韶筠应了下来,孟禾鸢瞧见没她的事,便识趣的往东厢房去。
颜韶筠却突然说:“孟娘子也来罢。”,迎着笙哥儿诧异的目光,颜韶筠平静补充:“在国子监时听你兄长提起过,孟娘子熟读四书五经,当年族学中先生也是赞不绝口,才学美名亦是遍传国子监,不知孟娘子可愿来指点一二。”
孟禾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垂头推拒,“兄长谬赞了,鸢娘只是略略粗通罢了,才学美名担不上。”
笙哥儿却是上道儿极了:“嫂……孟姐姐便来吧,哦,我把凝姐儿也叫来,母亲为了她的功课也是头疼的不得了,偏生性子娇气,我们当哥哥的说不得,兴许孟家姐姐她能听进几句。”
凝姐儿是孙太太的最小的孩子,大约十岁左右,颜韶笙与六姐儿颜韵华是双生胎,二人年岁相当。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孟禾鸢再拒绝便不大好意思了,硬着头皮:“那我便去试试。”
笙哥儿扬起了笑靥,显而易见高兴的嗯了一声,随意一瞥却对上了颜韶筠淡漠的视线,那视线如利剑,像是能看透他一般,叫颜韶笙有些心虚。
“走吧走吧。”笙哥儿大大咧咧步履飒飒的往庭院走去,孟禾鸢没办法,只得跟在后边儿,顾及到有女眷,笙哥儿并没有把二人领往自个儿的院子,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并吩咐嬷嬷把凝姐儿唤了过来。
临近立春,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光线澄澈的照射在廊庑庞的花园中,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微风吹过,二人的袍裾如烟雾般卷携在一起,若即若离,复而又分开,阴影笼罩在他清俊矜傲的眉眼,柔和深邃,若有似无微微勾起的眼尾。
三人并肩而行,笙哥儿时不时侧目与颜韶筠说话,拐入廊庑,道路变窄,蓦然,孟禾鸢手背袭来一阵麻痒之意,她精神一震,手背往后掩了掩。
那麻痒却追随而来,这次绕着,想往手心钻,孟禾鸢快而急的瞄了神采奕奕的颜韶笙一眼,心如擂鼓,颜韶筠神情自若,面庞一本正经而淡然。
第29章 (修)
“大哥,过年时荣国公府的小公爷约我去打马球,小公爷说仰慕大哥许久,届时希望大哥能赏脸同去。”笙哥儿神情恭敬对颜韶筠道。
颜韶筠随口应下:“若我有空闲便去。”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孟禾鸢安静的跟在一旁,她拉开了些距离,笙哥儿是个知礼数的,同颜韶筠说话也没忘了她。
不多时三人行至书房,笙哥儿提前告知了嬷嬷把凝姐儿带了过来,屋内书案前坐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细密整齐的头发垂至眉毛,齐齐的露出了可爱的圆脸。
小姑娘手执毛笔,一本正经的写写画画,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歪着脑袋枕在胳膊上,活泼的很,笙哥儿一进屋便笑了:“阿凝这般用功啊,你瞧谁来了。”
凝姐儿闻言抬头,看见了颜韶筠,展露笑颜:“大哥哥。”,圆圆的脸庞上嵌着两个酒窝,白色毛边儿围着细细的脖颈,衬得她玉雪可爱。
颜韶筠见到幼妹自然面庞柔和,笙哥儿有些吃味:“一见大哥哥便忘了五哥哥。”
小阿凝嘟嘴:“才没有,我日日见五哥哥,大哥哥十几日才得见一回。”,复而她又转向孟禾鸢,甜甜笑:“二嫂嫂安好。”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府上的事情门儿都不清,屋内静默一瞬,孟禾鸢淡淡一笑:“凝姐儿好。”
笙哥儿赶紧打圆场:“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凝姐儿抱臂叹气:“太难了,先生说若是不能懂文章的意思,就是抄许多许多遍也无济于事。”,说完她有些惧怕的瞄了颜韶筠一眼,显然是怕颜韶筠斥责她的功课。
孟禾鸢走到她旁边,俯身指点了她几句,凝姐儿认真的听,在她柔声细语的讲解中,慢慢平静下来跟着孟禾鸢的引导进了书海。
屋内充斥着细软的,轻柔悦耳的声音,像是最澄澈的涓涓泉水,缓缓的流过层叠林石,平静而缱绻,笙哥儿不自觉看痴了。
他眼前的女子,浑身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情和柔和,一举一动格外有魅力,同他见过的闺阁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你有何处不懂。”他的出神骤然被打断,笙哥儿茫然的侧目:“我……”,对上了颜韶筠面无表情宛如冰水一般的视线,笙哥儿脑袋一片空白,磕巴道:“就是……先生讲的一篇策论不大明白,大哥可否帮我看看?”
颜韶筠淡淡嗯了一声:“拿来罢。”
那一边孟禾鸢坐在凝姐儿旁边给她指导功课,凝姐儿意外的乖巧。
颜韶筠拿着那篇策论,扫了一眼:“这么简单,你上课做什么去了?”
笙哥儿:“……”
颜韶筠继续嘴不停歇,一个刺儿一个刺儿的接着挑,刚开始笙哥儿还有闲心思装作无意抬头偷瞄,但随着颜韶筠脸色越来越冷,笙哥儿冷汗爬满了脑门,被他说的头都快钻到地上去了。
最后,颜韶筠轻飘飘的一扔,文章飘到了空中盖到了笙哥儿脸上。
“若是觉得读书太难,也可以叫叔母把你接回来,做个闲散子弟也好。”
笙哥儿臊红着脸:“我知道了大哥,我会好好努力的。”
孟禾鸢抬头看向那边,她还是头一次见颜韶筠威严肃重的眉眼,神情分外不耐,分外不近人情,二人年岁差的不多,但他身上总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势,极为有压迫感。
“嫂嫂,嫂嫂,你在想什么啊?”凝姐儿推了推她,孟禾鸢回过神儿:“没什么,凝姐儿日后还是唤我孟姐姐罢。”
凝姐儿懵懵:“为什么啊?”
小孩子的反问叫孟禾鸢犯了难,该怎么解释她已经不是她的二嫂了呢?
“我……与你二哥已没有了夫妻关系。”她樱唇轻启,选了一种通俗易懂的解决方式。
凝姐儿了然:“那就是和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禾鸢诧异的看着她,凝姐儿一脸冷静:“我母亲说二哥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喜欢二伯母,她上次还打我来着。”
“她……为何打你?”孟禾鸢膛目结舌,凝姐儿哼了一声:“自然是因为我把小虫子放在了她的腿上,只因为这个她便打我的。”
“闲聊这么久,功课还做不做了。”颜韶筠淡淡一声呵斥,凝姐儿当即垂下了脑袋,嘴巴闭得紧紧的。
对上他威严的视线,孟禾鸢竟也有种上课被抓包走神的心虚感。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从门窗撒进来,照的人昏昏欲睡,笙哥儿书盖在脑袋上,昏昏欲睡,就连凝姐儿也脑袋一丢一丢的,孟禾鸢托着她:“进里间歇一歇罢,过会儿再念书。”
凝姐儿困乏的点了点头,孟禾鸢便牵着她进了屋,安置她躺在床榻上裹着小被子睡了过去。
孟禾鸢怔怔的看着她,不自觉想到若是她的那个孩子还在,兴许以后她也会像这样子哄她睡觉,或者还会拍着她哼些曲子,教她识字、教她读书明理。
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能说有缘无分。
她轻轻起身,却对上了立在她身后静默的男人的视线,孟禾鸢只当他是不放心:“睡着了,小孩子觉多,但还是不能多睡,过一刻多钟便把她叫醒。”
颜韶筠大掌把她搂过来:“嗯。”
孟禾鸢不自在的别过了头,虽然凝姐儿睡着了,但是她还是不习惯在有人的地方与他卿卿我我。
晦暗炙热的目光密不透风的裹挟着她,这时的颜韶筠又脱下了他那层睥睨冷淡的皮子,薄薄皮下的欲海翻腾,浪花像火焰似的叫嚣而热烈。
分明是如君子一般清冷的人,内里却是这样的芯子,孟禾鸢想躲开:“兄长,日头正好,不若……我去厨房做些饮子下午茶,凝姐儿醒了也好用一些。”
颜韶筠仍旧盯着她,干脆拒绝:“不行,不准去。”,像是拿着心爱的玩具不撒手一般,颜韶筠对待划分为自己的东西或是人,一向掌控欲很强,堪称无礼蛮横,甚至敢直接瞄上庶弟的妻子,若是叫外人瞧见所谓君子便是这般行径,怕不是直呼礼崩乐坏,有辱斯文。
孟禾鸢无奈:“那我们去外头罢,这儿吵醒凝姐儿就不好了。”
颜韶筠凑过去啄吻她的脸颊,轻吻如雨落般落在她的颊上,缱绻温柔。
他坐在太师椅上,把孟禾鸢抱在胸前,大掌抚在她的后颈处,不容她后退,唇齿相依,并不激烈,只是单纯的亲吻,有一搭没一搭,暧昧的很。
颜韶筠似乎总是很喜欢亲吻,会神色淡淡的盯着她的唇,然后就会吻上来。
一吻结束,孟禾鸢通常都会软在他的怀中,似一团春水,面颊红的像傍晚天际的火烧云,又像树上熟透了的桃子,咬一口,沁出了甜润的汁水。
“孟姐姐,孟姐姐,你又走神啦。”,凝姐儿小声的呼唤她,孟禾鸢恍若惊醒一般:“啊……对不起啊,我们看到哪儿了?”,她翻了翻书卷。
凝姐儿圆眸看着她,细细的声音反问:“孟姐姐是在想大哥哥吗?”
孟禾鸢手一颤,惊愕的侧目:“什……么?”
凝姐儿狡黠道:“我都看到了,你们在亲亲,像……四哥哥和四嫂嫂一样。”
孟禾鸢方寸大乱,笑意勉强:“凝姐儿,你、你没睡着啊?”,外间和内间中还有一处,二人避开了笙哥儿和凝姐儿,竟还是被瞧见了。
凝姐儿一脸天真:“我睡着又醒了,便瞧见了。”
孟禾鸢同她商议:“你答应孟姐姐好不好,此事你就当没有看见,千万莫要跟别人提起,就连爹爹和娘亲也不可以,好吗?”
凝姐儿点头:“阿凝不说的,不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孟禾鸢松了口气:“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凝姐儿又凑过去,用气音问:“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大嫂嫂了。”,孟禾鸢怔了怔,垂下眸,“当然不是,没有三媒六聘就什么都不作数。”
凝姐儿也到了懂事的年纪,隐隐约约明白她的意思,孟禾鸢怕她介怀,斟酌的开口该如何同她解释,凝姐儿却不以为然:“没关系的,我大哥哥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不过我以前就很喜欢你。”
小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孟禾鸢,只是听到了喜欢二字不免自嘲,喜欢?不过是各取所取罢了,到最后还是要回归各自的道路,他有几分真意,而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呢?
颜韶筠天之骄子,郡主日后早晚都要为其相看高门贵女,颜府这一辈儿的的当家主母,必定是出身高贵,柔嘉恭顺的姑娘,他的母亲和父亲也一定是能与之匹配,能为兄长的仕途有所帮衬之人,而她,待事情了却,便带着母亲,离开京城,寻一处小江南水乡,普通而安稳的过完余下的日子。
孟禾鸢一想起这个年头,虽竭力额安慰自己放平些心态,但仍旧心口不知哪个被遮掩的角落微微抽痛了一下。
*
除夕那日,霁月居天不亮便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孟禾鸢昨儿个去给郡主请了安,她戴罪之身住在东府,到底惶惶,生怕惹来什么祸事,颜韶桉如今在大理寺,她不必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只是她不知,颜韶筠也就比颜韶桉官大一级,竟撼动的了。
这背后的水何其深,如此一来她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儿了。
郡主心善,只说让她安心住着,这事的风头不会太久,不过几月便过去了,届时叫她再考虑搬走,颜阁老也与她父亲有些交情,不过是互相看不过眼又心心相惜的交情,对此也没有说什么,明哲保身虽是常事,但他也非落井下石之人。
孟禾鸢跪在地上,给二人磕了个头,郡主把她拉起来感慨:“想当初,你父亲铮铮傲骨,同老大总是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老大总说他别的人瞧不上,也就你父亲还有些气性,鸢娘啊,此一时,彼一时,你莫要灰心。”郡主安慰她。
旁边的颜阁老一脸尴尬:”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您还翻出来说。”
郡主白他一眼:“瞧瞧,还不好意思了。”
孟禾鸢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这是时隔许久,她露出的最真诚的笑意。
“哎,我当初啊,就瞧你这姑娘顺眼,本想着同我家筠哥儿年岁相当,干脆两家结个亲,促成一桩美事,谁想到西府的魏氏先我一步,我呀慢了一步,也罢。”
孟禾鸢愣住了,颜阁老扶额:“母亲,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您还说。”
郡主竟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这老小子,还管到我头上了,我还不能说了?”
二人吵嘴个不停,孟禾鸢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原来当初二人竟还有一段这样不知情的过去,如今瞧来,到底是阴差阳错,当年只差一步,她便可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命运如此,她也说不了什么。
“筠哥儿如今这年岁,早应该成婚了,可惜当初官员外放,耽搁了,后来他祖父又去世,守孝三年,便一直没娶妻。”郡主侧目同颜阁老商议,孟禾鸢的心倏然提了起来,手心浮起了薄薄的汗意。
颜阁老颔首:“两年前,我便瞧承阳侯嫡女与筠儿甚是相配,只是后来随承阳侯外放了去,今年正好回来了,年岁比筠儿小两岁,我瞧着是不错的。”,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在孟禾鸢面前谈论这个到底不妥,便冲着郡主使了个眼色。
郡主也意识到了:“好了,这个年后再说,先好好过个年再说,鸢娘,明日是除夕,你同我们一起守岁罢。”
郡主心善但孟禾鸢不能不知分寸:“多谢郡主,还是不了,鸢娘想同家人一起守岁。”,她声音低低,郡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也没有强求。
出了明知堂,孟禾鸢很明显的心绪低落,她望着廊庑屋檐发呆,好不容易找到了些希望,眼下这个希望马上就要离她越来越远了,再往前,她也做不出和有妇之夫勾搭,不想做同梅臻儿一样的人。
颜韶筠二十有二,寻常人在这个年纪孩子啊也有了,而他还没成婚,京城恐怕排着队想与他家结亲的数不胜数。
孟禾鸢不想做自己最厌恶的人,一时陷入了忐忑难安。
但她是个性子软弱的女人,生来不够强硬,每一步都需要再三思量,也会审时度势,毕竟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颜韶筠什么事都当做没有发生,她也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下去吗?
第二日,颜府里里外外都敞亮的很,锦绣喜意充斥在屋舍之间,厨房的灶头就没有熄过,热火朝天,各院儿各房都聚集在一起,穿着新裁的衣裳,岑氏手上揣着果子盘,嘴就没停过。
唯独孟禾鸢这处,门庭冷落,她房门关着,春缇和王妈妈煮了些饺子,三人一同食用。
“姑娘,您最喜欢的藕根猪肉馅儿饺子,多用些。”,王妈妈晓得她的口味,去了厨房亲给她包的。
外头吵吵闹闹,孟禾鸢静静的在屋内做刺绣,冬日她母亲腿脚疼,年轻时跳舞留下的病根子,她在嫁妆箱笼里寻了块儿上好的灰鼠皮子,制成护膝或是手揣,到时候颜韶筠来了能帮她转交一下。
临近傍晚,后院儿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东府一家子聚集在了前院儿等着守岁。
孟禾鸢开了门,看着漫天的烟火双手合十许愿,愿她和她母亲能早日团聚,愿父兄蒙受的冤屈能早日洗净,愿岁岁年年不再如今朝。
她阖上了眼眸,鸦睫颤颤,星桥火树落在了她的脸上,灿若舒锦,半响她睁开了双眸,庭院内斑驳陆离的光辉下一道高大矜贵的身影立在她的身前。
身影着玄色大氅,墨发束在玉冠内,面容俊美而含着淡淡的笑意,天际炸开一瞬火花,照亮了这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孟禾鸢怔愣的看着他,不敢置信:“今日除夕兄长怎么过来了?”
颜韶筠缓步上前,倾身低语:“自然是给你带了压岁钱。”
第30章
“压岁钱?”饶是此时悲凉如孟禾鸢也忍不住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来的压岁钱。”,她心头暖暖的,只有父亲和哥哥给过她压岁钱。
颜韶筠在孟禾鸢希冀的眸子里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孟禾鸢犹豫道:“今日除夕,兄长独自离去,怕是不合适。”
颜韶筠侧目淡言:“无妨。”
孟禾鸢便不再多言,任由颜韶筠拉着她,从最近的小门出去,门外有一辆马车停着,二人上了马车,一直在路途中,颜韶筠始终未放开她的手。
孟禾鸢问:“我们这是去何处?”
颜韶筠:“待你去了便知道了。”
孟禾鸢对上了他的潋滟的眸子,像是漩涡一般要把人吸进去,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隐隐浮了上来,孟禾鸢不敢去想,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怀揣着忐忑,马车在一刻钟后停到了一个地方,孟禾鸢没动,心如擂鼓,颜韶筠掀开车帘:“下来吧,应该等急了。”
只一句话,她的心落回了原地,泪意一瞬便浮现了上来,她惶惶下了马车,面前是一座雅致的小院儿,院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说话声,孟禾鸢上前轻轻推开了屋门,入目是一张余韵犹存同她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妇人着素色对襟长衫,面容带着淡淡的憔悴,她素来爱美,头上总是簪着父亲给她买的绒花玉簪,旁边是一位面生的妈妈,应当是颜韶筠安排的人。
言氏骤然一瞧见孟禾鸢,当即泪就下来了:“阿鸢,是阿鸢。”,她急切的上前要抱她。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我的乖儿,你、你过得可好?你父亲的事可有连累到你?是娘没用,帮不了你父亲,也没办法陪在你身边。”言氏看着眼前自己的掌心肉,比以前瘦了,一副病怏怏的神色,心疼的难以呼吸。
孟禾鸢骤然见到了母亲,委屈之意似海浪喷薄,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她自小在家中虽被孟老太爷当做表率一般拘着,一动一静间颇有大家风范,可父母却从未拘过她,如今她见到了母亲,才知这世上还有依靠和支撑的慰帖。
“我、我好的,娘,没有父亲之事没怎么连累到我,娘好好的阿鸢就放心了。”孟禾鸢靠在她怀中,哭的泪珠断了线似的。
颜韶筠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作声响。
言氏意识到了还有外人在,抹了抹泪,牵着孟禾鸢走到颜韶筠面前福身,颜韶筠蹙眉,抬手便要阻拦:“言夫人,晚辈受之不起。”
言氏却坚持要行礼:“这礼,颜大人受的起,您担着风险救下民妇,还为先夫奔走,此情民妇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她话语坚硬道。
孟禾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喃喃:“娘……”
言氏抬头看着他:“但是,阿鸢受了这么多磋磨,我这当母亲的实在没办法看着她在那虎狼窝里,恕民妇直言,还请颜大人高抬贵手,放过阿鸢。”
孟禾鸢忍不住低声道:“娘,是我自愿的。”
言氏严厉低喝:“住口,你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我以母亲的身份告诫你,你父亲的事儿,不准再管了,以后也不许再提起。”
孟禾鸢不可置信:“娘……”
言氏转头祈求的看着颜韶筠:“颜大人,你的身份同我们鸢娘……纠缠,那是叫她去死啊,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善,外人不会纠结谁对谁错,被伤害的一定是鸢娘,大人放我们娘俩离开京城罢,日后山高水长,我们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
孟禾鸢心痛如绞的抓着言氏:“可是、可是爹爹是被冤枉的,娘……我,女儿做不到不管啊,还有兄长,兄长和嫂嫂也不能白白离开。”
言氏又何尝不知,她别过脸硬下心:“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罢,看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颜韶筠垂眸淡淡的看着他们,残忍的说了实话:“您的丈夫,犯得是通敌叛国的大罪,齐朝律法言明,通敌罪,诛连三族,主犯斩首,亲眷流放充军,如果无法洗脱罪名,您的女儿生生世世都要背负奸臣之女的名头,余生活在恐惧和欺害中。”
“就算你们离开京城了又如何,孟逸寒这些年得罪的仇敌还少吗?”,颜韶筠点到为止,“你们先聊,明日早上我来接你。”他不容置疑的对孟禾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言氏捂着脸颊呜呜的哭泣,那一晚,孟禾鸢久违的被言氏抱在怀中,二人说了大半夜的话。
言氏真的做不到那么自私,为了洗脱丈夫和儿子的冤屈就牺牲女儿,孟禾鸢安慰她,就算爹爹和兄长并没有按照最后的预想洗脱罪名,目前也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活下去才最重要。
更何况,颜韶筠待她是不错的,二人各取所需,该利用和保护自己的时候她绝不会犹豫和手软,她左右也没失去什么,真心假意本就分不清楚。
天亮时,言氏睡了过去,孟禾鸢睁开清明的眼睛,外头天色未亮,她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衣服往院子里走,此处静谧,屋内陈设雅致温暖,看得出来那人上了心。
门外果然停着马车,孟禾鸢不再犹豫提着裙子上了去,意外的是颜韶筠坐在里头闭眼小憩,衣裳倒是换了一身儿,眉宇间不见疲乏,坐在马车里头对她的上来没有表露出惊讶。
“我娘只是太担心我了,还望兄长莫要介意。”,孟禾鸢垂头丧气的说。
颜韶筠勾起她的下颌,巴掌大的小脸触手一片温润滑腻,“你娘说的没错儿,我们二人纠缠,见不得光,你不怕?”
孟禾鸢被迫仰起了脖颈:“怕,只是横竖都是死,希望死得其所。”
颜韶筠微微凑近,视线流连在她的脸上,“阿鸢,你实在太招人了。”
她的下颌被掣在大掌中,迎上了他的视线:“恕鸢娘不知,我自问恪守规矩,从不逾矩半步,这招人一词鸢娘担不起。”
颜韶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遂狠狠的咬在了她的唇上,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春日。
那年他在屋外意外偷听到了郡主在商议他的婚事,他们口中的女子便是孟家嫡长女,说的天花乱坠一般的好,才学美名无一不声名远扬,只是出身有些瑕疵,她的母亲年轻时是一名舞女,注定了她与勋爵人家无缘。
起先颜韶筠不仅无感,还有些反感,他心思都在政务上,现在要给他同一个陌生女子绑在一处,他没有心思也不想,但碍于父母之命,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后来他便没再想这件事了,再往后听闻这个姑娘被西府捷足先登的订下来了,郡主直呼可惜,颜韶筠倒是无所谓。
直到那日宜春酒宴,府上酿的宜春酒已经成熟,宴请相熟的好友妇眷在东府百晖园举办宴会,其中便有孟景洲夫妇携带亲妹出席,表面是参加宴席,实则是暗暗叫定了亲的男女人家相看一眼,交换一下信物。
他嫌啰嗦便找了个理由没有去,独自躺在百晖园的树上喝酒,直到树下来了一位姑娘,和她的女使鬼鬼祟祟的拔着酒塞子偷喝。
那女使还一脸忐忑的说:“姑娘,您还是别喝了,叫大爷知道了要教训您。”
那姑娘好奇的闻了闻:“酒宴酒宴,不喝酒怎么行,就叫我尝尝,就一口。”
女使嘟囔:“未来姑爷还等着见您呢。”,那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颜韶筠偷听着这才知道树下那个偷喝酒的姑娘是颜韶桉的未来妻子,也是差点成了自己妻子的人选,同他们颜府还挺有缘分,他面无表情的想到,仰头又喝了一口。
堂堂将军府的嫡女连酒都没喝过,可想而知家中多么宝贝,那姑娘偷喝了一口,被辣的呛声咳嗽,呸呸了两声,颜韶筠暗自嗤笑,到底是不懂得欣赏好酒。
“姑娘,您还是别喝了,辣到了吧。”女使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孟禾鸢双眸泛起湿润的绯红,“不知这酒是何人所酿,怎么这么辣,我瞧爹爹和哥哥平日喝的喷香,谁知竟是这种味道。”
“酿酒之人”在树上静静的听着,垂眸透过树影婆娑,那姑娘又托着下巴:“若是酒是甜的就好了,一点点甜。”
女使嬉笑:“那不成饮子了。”
树上的颜韶筠大马金刀的靠在枝干上,看着手里的酒瓶,嗤笑,暗道一声没眼光,后来那姑娘红着一张脸走了,树下落下一只淡粉的香囊,上面绣着合欢花,瞧着像是要同男方交换的信物,颜韶筠跳下了树,捡了起来,嫌弃的掂着。
好俗气的东西,随后便打算找侍女把东西还回去,但因着临时有事便忘在了脑后。
后来再见时,是颜韶桉新婚第二日,她作为新妇身穿了一袭雾蓝色滚金褙子,衬得肤色极白极耀眼,笑意肉眼可见的夺目,翡翠璎珞加身,容色艳华,如春日盛放的海棠。
坐在颜韶桉身侧,面颊氤氲着浅浅的羞红,顾盼生辉,满心满眼都是嫁过人的欢喜和希冀,颜韶筠别过脸,眸中俱是轻蔑,果然甚是没有眼光。
她站在身前给自己敬茶,那一双手嫩如水葱,一举一动都克己守礼,绝不逾矩,好似那日树下偷喝辣酒的姑娘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来他外放出京,再也没见过她,再回来时政务繁忙,只是听说过她在西府过的不怎么好,而后便是百晖园她无意跌坐在自己怀中,颜韶筠恍惚的想,像是掐了一朵嫩出水儿的娇弱海棠。
颜韶筠左思右想,她定然是故意的,就像是三年前的那样,表面乖巧听话,骨子里还有一丝不服,背着所有人在树下偷偷喝酒。
他看向孟禾鸢的视线不自觉带上了轻蔑,却不由自主的想靠近,看着颜韶桉亲近旁的女子而冷落她,心里不免快意,看,果然说你眼光不怎么地。
他瞳孔散漫着,手却不自觉收紧了下颌,孟禾鸢吃痛的吟了一声。
颜韶筠松开了手,她的下颌被攥出了丝丝的红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没有说话,淡淡的看了几眼后覆身深而重的吻着她,唇瓣捻着唇瓣,鼻息间缭绕着淡淡幽香,孟禾鸢被箍在怀中,她的心被迫推着往前走,层层叠叠厚厚的茧壳被轻柔的剥了开来,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兄长昨夜带我来看我娘,会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她担忧的问,后知后觉的有些招摇。
颜韶筠抚了抚她的发髻,淡淡嗯了一声:“会。”
孟禾鸢心骤然被抓紧,却听颜韶筠说:“此人你可想抓到他?”
孟禾鸢怯怯抬头:“可以吗?”
颜韶筠手指碾上她的唇珠,“你想就可以。”
孟禾鸢蹭了蹭他的手指,嗓音轻柔却坚定:“我想。”,随即她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颜韶桉那事可是兄长做的?”
骤然听到他厌恶的名字,颜韶筠眸中晦暗,有些不悦:“提他做什么。”
“最开始的谣言,到后面的朝堂之事,都是兄长一手操控对吗?”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固执的问。
颜韶筠不自在的别开脸,话语生硬:“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谣言那事不是我做的,怎么,你心疼了?”,他蹙眉问,那厮聒噪的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脚踩两条船的事儿干的相当顺手。
谣言不是他干的?孟禾鸢诧异一瞬,复而听道他的话,急急道:“自然不是,我只是问问罢了。”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门口,颜韶筠松开了大掌,“好了,你先回去罢。”,孟禾鸢瞧他一下子冷冷淡淡的模样,心里头某个地方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失落冒了上来。
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儿来,便只好缩回了探出去的角,“是。”,她提着裙摆下了车,颜韶筠松了眉眼,烦躁的摁了摁眉心,他袖子下露出一角淡粉色,手心捏着。
今儿是大年初一,人人都忙碌着,王妈妈得了信儿,低垂着头在小门处候着她,二人小心的往霁月居而去,免得被人碰上了有嘴说不清,只是在一处廊庑下,她碰上了最不想碰见的人。
梅臻儿脸色憔悴了不少,隐隐有哭过的痕迹,瞧方向像是从东府刚出来,孟禾鸢瞥了一眼,本想躲开,却被梅臻儿眼尖的瞧见了。
“孟禾鸢。”她尖声喝到,随即快走几步拦在了孟禾鸢身前,身前隐隐疯癫:“都是你,你这个贱人干的好事,是不是你同颜阁老说了什么,才叫他见死不救,我就知道,你就是一个扫把星,害了你父兄还要来害二爷。”
孟禾鸢眼神一凌,使了个眼色给王妈妈。
王妈妈接受到了,上前一步劈手狠狠给了梅臻儿脸上一巴掌,梅臻儿被打的踉跄后退一步,骂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敢打我,你、你敢打我,我是西府的当家主母,我是正妻,你竟敢对我不敬。”
王妈妈啐了一声:“凭你?下贱坯子,没教养的东西,张嘴便骂,没一点儿主母的德行,老奴便斗胆替沈太太好好教训教训您,好叫您知道,这人啊,落魄一时得意一时,劝您好好珍惜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日子,免得到时候自己又抓不住,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姑娘身上扣,到处攀咬人。”
梅臻儿气疯了,捂着脸颊颤抖着嘴唇瞪着她们,“你、你一个人人唾弃的罪臣之女也敢好意思说我?都是因为你,二爷才被大理寺带走。”
孟禾鸢眼神淡淡:“我是罪臣之女,所以你最好小心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免得哪一日你便摔了一跤。”
梅臻儿摸着自己的肚子,扶着身后的若梨喃喃:“你、你休想动我,我、我是二少奶奶,任二爷多念念不忘你,这主母的位置还是我的,我、我只是为了自己罢了,为了我的孩子,二爷不会怪我的,不会怪我的。”
若梨突然说:“奶奶,该喝药了,今儿个您药还没喝。”
梅臻儿惊醒了一般,神色惶惶,再也没看孟禾鸢,绕过去走了。
孟禾鸢却犹疑惑的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去,打听打听,那谣言从何处而起。”
王妈妈领会了她的意思,匆匆的又往外边儿去,孟禾鸢揣着一肚子疑惑回了院子里。
夜半时分,屋顶上趴着一处暗卫,打了个哈欠,他成日里盯着那个小院子,里头也只是一个妇人每日坐在院子里绣绣品,一坐便是一整日,无聊的要命。
他昏昏欲睡间,突然一抹身影带着斗笠从巷口而来,高大挺拔,极为轻巧的脚步声惊动了在屋顶打盹儿的暗卫。
他屏息凝神,这声音一听便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那身影挡着面容,潜入了小院,暗卫赶紧飞身入内,揭开了屋顶的瓦片。
屋内灯火清明,那身影拿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什么,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他?”太师椅上的人暴喝一声,倏然凑近问。
暗卫垂头:“是,小的不敢隐瞒,那人脖颈处有一道疤痕,是黑水城外山崖上小的亲自砍的,千真万确。”
人影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容扭曲:“竟然,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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