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鸢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休书。
颜韶桉的声音却如尖锥般刺着她的心扉:“只是,孟氏,你已是下堂弃妇,离了我,又能去何处?”
孟禾鸢面庞淡淡:“与你无关。”
“你不能走。”颜韶桉不容置疑道。
天际飘起了大雪,寒意萦绕,冬雾弥漫,冷风裹挟着晶莹雪花落在了她的眉眼发梢,长睫轻颤,孟禾鸢侧目嗤笑:“颜韶桉,你想囚/禁我?我同你已无干系,按照规矩,合该妇归孟氏。”
颜韶桉冷冰冰的看着她,眸中无一丝情意:“你如今脑子不清楚,神志不清,横遭打击,我也是为你好,你离了我又能去哪,孟府是不会要你的,现在,只有我才是你的依靠。”
“阿鸢,你病了。”如恶鬼般的声音催眠着孟禾鸢,颜韶桉妄图以这般方式困住她,不过是看准了她无依无靠,此番父家打击,叫人神志不清也不会有人疑惑。
孟禾鸢紧闭着双眼,再睁开时便是满眼的恨然,原以为她自请下堂,便能离开这个恶心的是非之地,颜韶桉竟使了这种手段,她真是错的离谱,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难道,她真的要烂死在这污糟之地了吗?
梅臻儿面色难看的紧,都到了这般田地,颜韶桉还不愿意松手,“二爷,律法言明……”
“她一个罪臣之女,孤身一人是想被流放吗?”颜韶桉呵斥了一句,打断了梅臻儿的话。
沈氏同吴妈妈低语:“赶紧去孟府一遭,劝劝同孟二爷把人接回去。”,吴妈妈应了是,气氛凝滞,魏老太太便把二人隔开,待孟府的人来了再作打算。
半响,吴妈妈回来了,同在鹤归院等的沈氏耳语:“孟府那边儿大门紧闭,说是长房已经从族谱除名,孟氏已然不是他们孟府中人,是去是留,他们管不着。”
沈氏气得脸色发青:“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好歹是血亲,便这般不管不顾,难不成还要我们管?”
魏氏也是一脸不悦:“孟府大约就是要随桉儿去,打定主意不管这人。”
“依我瞧,把人送到后山平山堂去,那处离西府远,也算全了这三年的情谊,不叫外人说咱们西府忘恩负义。”
沈氏心口堵得慌,她才刚刚欢天喜地的以为要打发走这个扫把星,也不知桉哥儿怎么想的,非要留下她。
吴妈妈把魏老太太的话带到,孟禾鸢眼前一黑,她知孟府薄情寡义,但也是祖父看着长大的,祖父最看着礼仪规矩,她是自请下堂,原是该妇还孟家,不敢相信孟老太爷竟这般容不下她。
无边的潮水挤压在了她的心扉,窒息感充斥浑身,孟禾鸢扯了扯嘴角:“祖父……可有说什么?”
吴妈妈翻了个白眼:“孟家已同长房割了关系,您也最好再也别回去了,现在人人知晓孟家嫡长女是罪臣之女,孟府还有两位待嫁的姐儿,不叫您回去,也是怕您败了女眷的名声,还叫您日后切莫谨言慎行。”
盼望的亲人之情消失殆尽,孟禾鸢心血翻涌间拽着吴妈妈的袖子,虚弱问:“祖父可有提起过父亲和兄长?”
吴妈妈避开了她的手指:“并无。”
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孟禾鸢险些没有站稳,他父亲征战一生,为孟氏挣下汗马功劳、无边荣耀,他们是血缘,是这世上至亲之人,孟老太爷如何、如何能弃置不顾呢?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孟氏自诩书香门第、族中子女皆幼年启蒙,到最后竟做出这种见利忘义之事,可叹、可笑。
磅礴的恨意淹没了孟禾鸢,她揪着心口低泣。
吴妈妈垂眸冷声:“孟氏,该走了,平山堂二爷已经命人打扫了出来,您该去了。”
王妈妈上前一步狠狠推了吴妈妈一下:“呸,下贱玩意儿,你也配直呼我们姑娘的名讳,赶紧滚,少在这儿耀武扬威的。”
吴妈妈踉跄着险些气歪了嘴:“你、你赶紧同你主子一起治治脑疾罢。”许是王妈妈满脸横肉的模样太过可怖,吴妈妈心虚的没再嘲讽,嘀咕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平山堂离西府有些远,沈氏唤了几个婆子把主仆三人看管着,强硬的送到了平山堂,一路上,孟禾鸢的鞋袜也踩了不少泥泞。
平山堂是一桩围了篱笆的院子,院内落雪遮掩了小几小杌子,总共三处厢房,正好给主仆三人居住,屋后还有一处小厨房、一处柴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厮婢子们把箱笼放下便离开了,一句话也懒得说,似是避着瘟疫一般,孟禾鸢揉着手腕,心中一片苍凉。
*
颜韶桉靠着太师椅在书房发呆,玄色广袖滚着金边儿,眸色沉沉,小厮长安躬身:“爷,少……孟氏已然去了平山堂。”
他捏着眉心不耐:“着人看紧了,明日找个看脑疾的大夫请过去,再找个嬷嬷日日看着她喝了药。”,长安以往承过少奶奶的情,眼下也不免壮着胆子为她说几句话:“爷您别生气,奴才觉着,少奶奶苦的很,少奶奶自请下堂便是为了保全爷的名声,免得叫您落下薄待妻室、落井下石的名声。”
颜韶桉眸色沉沉:“这是她同你说的?”
长安跪在地上磕头,眼睛一闭撒了个谎:“是……是奴才在同鸢堂窗外偷听着的,她不愿耽误您,以您的前程配得上更好的妻室,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颜韶桉听着,面色竟真的和缓了下来:“她……当真是如此说的?”
长安说得愈发顺溜:“奴才不敢欺瞒,您也晓得少奶奶那性子,沉闷的很,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默默做事,过往三年,府上的中馈井井有条,却从来没张扬过。”
颜韶桉越听,越觉得是这个理儿,许多事便也恍然大悟了。
是了,他从来忽视了她的好,三年前她便是这副性子,后来二人渐行渐远,所以,孟禾鸢还是一心为他的,怕孟父的事牵连到他的仕途,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便倔强的用这种刚烈的方式决裂。
颜韶桉几乎一瞬间便升起了悔意,恨不得冲至平山堂,把她搂在怀中,轻言哄慰一番,但,震荡过后,稍微平静了下来,又开始瞻前顾后。
孟禾鸢为何要这样独行,不就是因为他以前给不了她想要的,没了信任,他就算现在去了,她也不会信自己,何况,现在风头正盛,朝中风声鹤唳,他的仕途确实正值敏感,他还不能去,得蛰伏,快速成长,成长到足以给足了她庇护,叫她再不会不信任自己。
左右人就在颜府,不会跑,等的起,正好这段时间二人也彼此冷静一番,颜韶桉心里头还是有些别扭的想。
长安松了口气,希望二爷能看在这番话的面子上,对二少奶奶好些。
*
孟禾鸢不知道颜韶桉的心路历程,她眼下正在院子里裹着大氅,烤着火盆,屋内王妈妈在铺盖被褥,开窗通风,许久未住人,屋内一股霉味儿,若是孟禾鸢住进来,可对身子不好。
拿些香包、澡珠熏一熏,也舒服些。
孟禾鸢眼下更关心的是颜韶筠三日前应下的承诺,要送她一份关于父兄的大礼,她焦灼的反复捻着绒毛边,视线眺望在篱笆外,天色已然黑了,莫不是颜韶筠也失言了?
随着沙漏的时辰流逝,夜色寒凉如水,孟禾鸢最终被王妈妈和春缇劝进了屋等,屋内炭火旺盛,王妈妈还埋了几个红薯。
突然,篱笆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孟禾鸢条件反射的起身到了屋外,剧烈的心声不绝于耳。
月色朦胧,颜韶筠半披着头发,一根墨玉簪挽起,白袍加身,裹着同色毛边大氅,撑着竹伞,缓步进了平山堂,抬眸一刹那,潋滟的含情目微微弯起,唇似月牙。
那一双眼睛不自觉的把人吸了过去,孟禾鸢别开脸,不去注视他那惊人的容貌:“你说的大礼呢?”
颜韶筠神姿高彻,缓步踏雪而来:“进屋说。”
王妈妈和春缇眼观鼻鼻观心,默契的退了出去,把门掩好,颜韶筠往后一撩袍裾,坐在了竹椅上:“此地冷得慌,我叫人多送些银丝碳来。”
孟禾鸢冷淡道:“不必了,兄长只需实现应下的诺言便好,我如今是弃妇,和我牵连,对你没什么好处。”
颜韶筠面色温和,倒也没有什么不悦,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递到了孟禾鸢的手上。
外面风雪摇曳,压弯了枝叶,孟禾鸢几乎在瞧见玉佩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猛的抓过了玉佩,不可置信。
“是……是我娘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倏然落了泪,抽噎着问他。
颜韶筠不为所动:“她现在很好,从太后手底下把人换出来着实不易,你们二人还不能见面,这玉佩也算给你个念想。”
孟禾鸢急急的冲到他身边:“她还好吗?身子怎么样?我爹和兄嫂呢?”冰冷的双手攥着颜韶筠的手腕,此刻孟禾鸢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只想迫切的知晓她娘的情况。
颜韶筠抬头凝着孟禾鸢:“她很好,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也没有义务帮你了,我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话语带着极为明显的暗示,今日的事以他的耳目,自然已经知晓了,颜韶筠冷着眉眼,睨着她。
孟禾鸢怔怔的松了手,后退了一步,心间思绪复杂,颜韶筠本事通天,能从牢狱中把她娘换了出来,眼下,这孤立无援的境地,竟然又是颜韶筠把炭火送上了门,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颜韶筠要什么,她一清二楚。
颜韶筠不动如山的坐着,声如碎雪:“我可以帮你复仇,你母亲也会得到很好的照料,必要时我会让你们见面,这并不亏本,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声音低沉悦耳,缓缓牵引着她,孟禾鸢闭了闭眼:“兄长可知,我并未同颜韶桉断绝夫妻情分,这样,你也愿意?”
颜韶筠骨子里有股浑不吝啬的劲儿,“情分不情分的,重要吗?”,他看上的东西,那就是要得到。
他垂首,二人气息缠绕在了一处,孟禾鸢闻言颤着手,伸向了颜韶筠的腰带。
颜韶筠垂眸瞧她,没有动作,遮掩了眸中的无边欲色,烛火映衬下,眼尾泛起了淡淡的薄红。
她抬起头,鸦睫轻颤的寻了他的薄唇,印了上去,分明不是未经人事,却连勾引人都这般不甚熟练。
颜韶筠犹如神君下高坛,愉悦撬开了她的唇舌,搅弄这一汪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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