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7)
020.
有些人早就死了, 死在无人问津的童年里,死在稀巴烂的亲情里,死在无能为力的理想里。
有些人又活着, 活在亲人的压力中,活在旁人的舆论和期待中, 活在处处设限的未来中。
失望性情感隔离的患者很难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来自亲人的惦记和关怀, 他们第一反应可能不是感动,而是怀疑。
当然, 他们很少能得到亲人的关心。
姜别认真看着关于“失望性情感隔离”的介绍, 忽然就明白了褚冉多面的性格, 心脏像被一只手重重攥了下,酸涩的闷痛感蔓延开来。
“温度调节器坏了,我就凭借感觉给你调出了四十度的水。”
褚冉将杯子放到他面前, “你尝尝看。”
姜别收起手机,拧开杯盖抿了口,温度有些凉,他咽下去,耳畔是褚冉邀功的话语:“怎么样,是不是四十度。”
“差不多。”
得到姜别肯定的答复,褚冉笑弯眼睛,在做心理治疗测试时回想起的那些记忆消散在脑后, 她翘着唇角拿出练习册, “下一个小目标,我要在姜别上面。”
李勋猝不及防听到虎狼之词, 拉了拉同桌的衣角:“随哥,他们在讨论体位了。”
贺随慢条斯理补充:“成绩单的上面, 她要当年级第一。”
李勋:“我操,那也很牛逼啊——”
入学三年,他是没见过有谁能干过姜别-
高三的生活有条不紊进行,到了十一月初,姜别敏锐感知到褚冉情绪的变化,这几天她没太有耐心,解不出的题就扔在一边,有些心浮气躁。
老曹召集学生会,宣布著名艺术家褚常青先生莅临明德作报告。
姜别得知了褚冉烦躁的原因。
一节枯燥的语文课结束,褚冉习惯性去直饮水机接水,不急于回教室,就伏在栏杆处往下看。
黑色轿车缓慢驶入学校校门,早已恭候在门口的活动部主任笑脸相迎,从车上躬身而下的中年男人身姿清越,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
教室里的同学围过来看热闹,早些年褚常青教课的照片流到网上,仅一张侧脸照迷倒万千少女,势必要考进他所在的学校。
褚冉听爷爷说,当年,她母亲也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像这般清越的人,好似高高在上的白云,一尘不染,任谁也无法将他和那种肮脏的事情联系起来。
世人总是纵容艺术家,觉得他们理应多情。
褚冉深吸一口气,走回教室。
教室里空了许多,姜别岿然不动坐在桌前,不过没写题,垂头在看手机。这款游戏他第一次接触,上手不算快。
姜别抬头凝视她几秒,“你爸来了?”
褚冉没吭声,下巴抵在杯子上,眼睛闭着。
“学生处有些文件要整理,下节课跟我一起去?”他问。
姜别去班主任那顺回来两张假条,最后一节课的讲座不需要去,褚冉签上名递回去,附上一张便利贴:谢谢姜少爷;D.
后面的笑脸画得奇奇怪怪,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奇怪又……有点可爱。
姜别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收拾好文件夹,“走吧。”
褚冉亦步亦趋跟上,离他一步远,踩着男生的影子,慢吞吞迈着步子。
姜别有副好皮囊,气质独佳,不说话的时候矜傲无比,学校里的女生明里暗里喜欢,全是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的。
否则绝不会有人喜欢他。
相处快半年,褚冉摸透了他的性子,高高在上的倨傲感谈不上,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但毒舌地一批,偏偏让人恨不起来。
学生处在行政楼四层,值班的同学和姜别打过招呼,留下一堆烂摊子。
大约是积攒了大半学期的文件,活动记录需要分出主次,持续一学期的评选也要有结果,档案柜里的文件被翻得乱糟糟的。
学生处的档案室不朝阳,屋子里寒气重,却在这个下午成为了褚冉临时的避风港。
姜别打开两个壁柜,“上面都标有层和列,你看着标签摆。”
褚冉扬起眉梢:“你还真是叫我来干活的?”
姜别淡睨她:“不然?”
“我以为你就单纯帮我解围,我还想说句谢谢。”
姜别眸光沉了下,很轻地笑了声,“谢就不用了,同桌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
我帮你解围,你充当我免费的劳动力。
姜少爷的经商头脑与生俱来,果然无奸不商。
整理文件的过程漫长又煎熬,文件夹长得一样不说,里面的纸张被人弄乱,分门别类重新规整,一个小时才弄好。
褚冉忘记带杯子来,姜别拿出抽屉里的纸杯,“用这个。”
褚冉拿着去接水,走到楼梯口,一群人走上来,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淡笑着,好脾气应付学校领导的殷切交谈。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秒凝固住。
老曹在前面引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是只顾学习,每年的艺术节也很热闹,这不,今年有个女生唱歌的视频被发到网上,还火了呢。”
褚常青笑着说:“我看过,唱歌的那位……”
褚冉来不及闪躲,正撞上他们,对上视线的那秒,她捏瘪了手中的纸杯。
褚常青愣了秒:“冉冉?”
褚冉唇线绷直,转身快步离开。
褚常青追上去,老曹犹豫了秒,思考了下他们两人的姓,褚这个姓不常见。
他们是父女,曾经的爸爸也是女儿心目中的偶像。
褚常青没能追上褚冉,看着她进入一个房间,房门被“砰”地关上。
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敲门,抬步离开了。
褚冉的脊背紧紧贴着门板,隔音不好,她能想象到褚常青站定、静默的身影,因为童年仅存的一些美好回忆,就是爸爸送她来学校,静静站在校门口目送她远去。
褚冉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
她缓慢蹲下身,扯动唇角笑了下,她竟然有那么一秒钟期待着褚常青会来敲门。
他来明德作报告,褚冉也怀疑过,他是想念她了。
楼梯口的一秒对视,以及不多迟疑离开的脚步声,都在告诉她:褚冉,你多想了。
自作多情了。
褚冉眼帘垂下,思绪坠坠发沉。
忽然,面前掩落一片阴影,姜别的手落在她发顶处,轻揉了下,他沉沉叹了声气,“早知道就不放你走了。”
褚冉的眼眶忽然有些发涩,她吸了吸鼻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她下意识想依赖面前这个人。
“都怪你。”她第一次对别人耍性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情绪宣泄出来,“迎面就撞上了,白躲了。”
姜别愣了秒,唇畔不自觉溢出轻笑,怎么办,突然……觉得更可爱了。
他又弯了弯腰,和褚冉平视:“还喝水吗?我去买。”
褚冉躁动不安的心绪被抚平,她后知后觉刚才的样子,太违和了。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喝。”
姜别笑答:“嗯,知道了。”-
褚冉收到了来自褚常青的道歉书,字字诚恳,竟有一千字之多。
他说这段婚姻本就是家族促成,母亲强势,他倍感煎熬。
话里话外暗示她这段感情早就濒临破碎,但他一直忍耐,只希望女儿能在完整的家庭中成长。
不管他和褚母走到怎样的结局,冉冉依旧是他引以为傲的女儿,这点永远不会变。
褚冉拿到信,半夜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了不知多少遍。
眼泪无声的流,心目中那个父亲的形象又被她一点点黏起,从破碎到完整,但又布满碎裂的痕迹。
褚冉觉得,父亲还是爱她的。
第二天一早,褚冉的眼睛肿成核桃,睡眠不足,眼底布满血丝,她红着眼睛走进教室,身上散发着初见时的低气压。
李勋打招呼的话说到一半:“冉姐早……”
褚冉宛如行尸走肉般路过他。
李勋木在原地,遥遥递给姜别一个眼神:“What happen?”
女孩机械地走过来,手肘轻轻蹭过姜别的脊背,她拉开椅子坐下,趴下,素净的小脸朝着姜别,她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晌。
姜别做题的思绪被打乱,叹口气,放下笔问:“有话就说。”
褚冉:“想占用姜少爷三分钟时间。”
姜别轻笑一声,左手撑着下巴,垂眸看他,长睫掩下一片细密的影,衬得他眼神温情脉脉。
“给你五分钟。”
褚冉拿出口袋里的信,纸张被揉得发软,她展开皱巴巴的信,铺开在姜别的桌上,密密麻麻的字撞入眼底,冲击力十足。
姜别眉梢轻扬,“情书?”
褚冉瞪他一眼:“我爸写给我的。”
姜别神色正经起来,“我可以看?”
得到褚冉肯定的答复后,他一只手的食指摁住页脚,看东西时表情认真。
褚冉的注意力从信上转移到他清隽的侧脸上,晨起的熹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
姜别看完信,启唇问:“你的问题是?”
褚冉局促地抓了抓衣摆,手指紧攥着衣角,低声答:“……我能相信他吗?”
姜别不清楚他们父女之间的龃龉,不好妄下决断,他缄默片刻,“在你决定拿给我看时,其实就想在我这里得到认同的答案了。”
她需要有人肯定,才愿意从狭小的硬壳里迈出一步。
一语中的。
“如果不肯相信,昨晚为什么哭?”姜别慢慢趴下,和她姿势一样,在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们两个在面对面睡觉。
少年微凉的指腹碰了下她的眼眶。
褚冉下意识眨眼,长睫毛骚扰着他,姜别拖长音调调侃了句:“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同桌还是个哭包。”
褚冉拍开他的手,愤愤扭过头,朝向另一侧。
“你可以继续做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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