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8)
021.
褚母交给褚冉的两个任务, 她算是完美完成了。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出炉,考完试的第二天晚自习,半张偷偷摸摸溜去老曹的办公室, 考试成绩已经汇总在教务处的电脑上,班长Copy了一份到U盘, 成功返回教室。
班长站在讲台上打开电脑, 清了清嗓子:“让我们来一起见证奇迹, 这次的第一名宝座花落谁家,是异军突起的贺随, 还是卫冕之王姜别——”
表格打开, 众人的视线一齐落在屏幕上。
偌大的教室寂静数秒。
被班长冲天的尖叫声打破:“褚冉——?”
褚冉慢吞吞抬起头, 大脑过滤掉这个信息,侧头狐疑地看了眼姜别。
姜别写题的笔尖顿住,迎上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 贺随也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年级第一一直是他们两个轮流坐,不曾想这次真的换成了褚冉,倒是有了几分新鲜感。
姜少爷的眼底没有丝毫诧异。
“你放水了?”褚冉用笔头戳了下他硬邦邦的小臂肌肉,“你这样会让我胜之不武。”
姜别声音沉静,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添了几丝笑意, “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也不是。”褚冉没有具体展开说原因, 她目光落在少年疏朗的脸上,看了几秒, 重新低下头去。
就是觉得,姜别的脑袋上应该是“年级第一”、“学生会会长”、“三好学生”之类的标签, 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该和他相关。
她突然超过他了,是有很大的成就感。
忽然想到什么,褚冉写了张便利贴,黏在他桌角:【姜少爷,帮个忙呗,想偷一张这周末的离校假条。】
姜别回:【去做什么?】
少年的字体凌厉飞扬,不似他本人那样端正,褚冉的字一下子就失去了气势。
她故意将字写得很大:【回一趟京州。】
褚常青来明德作报告时,姜别查阅过他的资料,周日是他的生日,褚冉大概想主动迈出这一步,也当是给褚常青的回信。
姜别盯着女孩嚣张至极的字体,弯唇笑了声:【周日京州有场机器人展会。】
褚冉皱皱眉:【我对机器人不感兴趣。】
姜别:【我感兴趣。】
褚冉:【???】
李勋照猫画虎,撕了张空白的练习册写上一句:【随哥,现在同桌之间流行传纸条吗?】
贺随盯着手中练习册的扉页,沉默两秒,拳头硬了。
“你撕得是我的书。”
李勋想都不想,拔腿就跑-
周六下午,褚冉站在机场的自助取票机前,取出机票,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姜别取票。
他俩都没带多少东西,背着书包,很像赌气出走的叛逆小学生。
顺利登机,褚冉的高空反应有些严重,落座后就闭眼睡觉,飞机起飞时响起嗡鸣,她耳膜突突发胀,眉心皱紧。
忽然,耳朵被人捂住,少年倾身过来,身上是干净的薄荷气息,萦绕在鼻尖,令人神清气爽。
“张嘴。”姜别言简意赅,磁沉的声线好似被冰片摩擦过,磨人耳朵。
那时候的褚冉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这两个不带任何色情的字眼会在未来某个时间节点,变成耳鬓厮磨的情话。
京州的冬季固阴冱寒,才出机场,褚冉被迎面撞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寒战。
姜别提前叫好的车等在车道旁,“姜少爷,直接送您去酒店吗?”
姜别摇头,“先去趟国金附近。”
褚冉以为他有私事,“要不我先去酒店?”
“不顺路。”姜少爷冷漠拒绝了,身子斜斜靠在车门边,“上车。”
褚冉瘪瘪嘴,上车后打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褚常青发消息。
不过他应该在忙,不如明天直接去画廊。
车子缓慢行驶在夜色中,车流密集,京州的夜纸醉金迷。
“停下吧。”
到了国金附近,姜别不紧不慢推进着行程,两人在一家法餐厅用餐。
这家店没有包厢,皆是靠窗而立的座位,用层叠的纱幔围出一个半私密的区域。
周围都是小情侣,褚冉狐疑地打量姜别,委婉地询问:“这家店有什么特色吗?”
“有啊。”姜别食欲不高,吃了两口放下餐具,招来侍应生,“明早十点钟送到温舍酒店,这是联系方式。”
侍应生连忙道:“陈经理已经交代过了。”
褚冉好奇极了,“什么东西?”
姜别把面前的舒芙蕾推到她那,淡声说:“这家的蛋糕很有名,过生日不需要蛋糕吗?”
褚冉愣住了。
他再次帮她把一切都安排好,营造出一种“只要有姜别在,褚冉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安全感。
他会扫除道路上的所有阻碍。
到了温舍酒店,京州这边的负责人准备了两间相邻的套房,褚冉进到房间,拿出包里换洗的衣物,去浴室冲掉满身的疲惫。
粉色的香薰球浸泡在水里,像一颗深水炸弹,立刻钻出无数细密的气泡。
浴缸中的水变成粉色。
褚冉闭目养神,泡了接近半小时,穿上睡衣吹干净头发。
冰箱里的饮品种类齐全,褚冉开了瓶气泡水,觉得不够带劲,好不容易离开学校,逃离了压抑的氛围,她想放松一下。
于是打开一瓶酒,十三度,她在湖色礼看那些姐姐喝的酒,度数差不多,便没多想,喝了小半杯,酒精的辛辣在嗓子眼炸开。
她受不住,兑了些雪碧,味道立刻变得美妙起来。
喝完两杯,上头的感觉明显。
门铃响起,褚冉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下,她摇摇晃晃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姜别,问她吃不吃夜宵。
一开门,明显的酒精味冲入鼻腔,他眉心皱了皱:“喝酒了?”
褚冉手里还捏着杯子,笑吟吟点头:“还不错喝,你尝尝?”
姜别跟她走到客厅,放下手中的甜品,知道她喜欢甜,京州又有许多特色的甜品店,他就想让她都尝尝。
“是错喝了,还是故意喝的?”姜别拎起酒瓶看了眼度数,出名的上头酒,褚冉竟然一口气喝了这么多。
“再喝小心明天不清醒。”
姜别没收了剩下的酒,递给她一瓶酸奶,对上褚冉迷离的眼瞳,他眨眼的速度慢了一秒。
褚冉问:“你不喝一口吗?很好喝。”
姜别习惯性克制情绪,不轻易让自己处于不受控的状态,所以对酒精敬而远之。
他摇头,把酒瓶放回去,褚冉故意激他:“你不喝,那我晚上偷偷喝。”
这种话,清醒时的褚冉根本不会说,感觉上头后的她有点幼稚,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当然能做出偷偷喝酒这种事。
姜别便拿了个玻璃杯,将酒倒满,眯着眼慢条斯理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得喝了。”
褚冉只是微醺的状态,理智尚存,看着姜别沦陷于她的激将法,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她跑去中控台,打开巨幕投影仪,翻找着影库中的片子,也没询问姜别的喜好,打开一部她想看的。
《爱情与灵药》。
她被名字吸引了。
褚冉坐在地毯上,姜别端着杯子走到她身边,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酒精上头,在暗昧的夜里不停催化,腐蚀着白日理智的神经。
褚冉头重脚轻,脑袋一歪,靠在姜别的腿上。
他没躲,捏住高脚杯的手指稍微收紧了力道,低头,凝望女孩小巧的鼻尖,往下,是她有些紧张抿起的嘴唇。
电影讲了什么,姜别忘记了,只记得其中有句话是这么讲的——
“你遇见千千万万个人,但没有一个能触动你。然后你遇到一个人,你的生活从此改变了,永远地改变了。”
褚冉仰起头说:“再给我喝一口。”
仿佛需要借助酒精,完成一项极具艰难的任务。
姜别敛睫,轻点了下头。
高脚杯的杯壁上沾有他指腹的温度,杯中的酒已然没有最开始那般沁凉。
褚冉一饮而尽,撑住沙发边沿站起身,膝盖抵住沙发,两人的姿势霎时转变。
姜别抬起头,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在对上女孩清澈的眼睛时消失殆尽。
褚冉手指扯住他的衣领,弯下腰,没有任何技巧地吻过来。
柔软的触感落在嘴唇上,彼此的呼吸声急促交织,那股凛冽的薄荷气息不再止步于鼻腔,开始攻城略地。
褚冉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做了什么,所有的动作都止住。
下意识想逃离。
但姜别的速度更快,阻断了她的逃离路线。
腰被用力梏住,嘴唇被咬住,褚冉吃痛,恍然如梦的错觉消失。
姜别要她清醒,清醒地接受这一切,无法克制、无法逃离的情感。
亲完,姜别仍不放开她,“褚冉。”
他沉声唤她的名字,褚冉嘴唇红红,眼角也泛出娇意的粉,她挺直的脊背慢慢松懈,带有泄气的意味。
“干嘛?”
“为什么想亲我?”他笑着,话语直白。
褚冉赌气说:“喝醉了,上头,想亲就亲了,不行吗?”
姜别散漫撤了撤身子,靠着沙发,“行啊,怎么不行。”
褚冉感受到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嘴唇上,“你在看什么?”
“要不是亲过,还真以为是硬的。”
姜别发现他的酒量更一般,一些平常要反复思考的话语,不经意就溜出嘴边。
褚冉盯着他,没有承认,更不是否认,舌尖轻舔了下唇珠,希望就此沦陷在酒精蔓延的深夜中,与他疯狂纠缠。
“少爷,再亲一下吧。”
暧昧(9)
022.
白天太阳升起, 褚冉头疼欲裂,昨晚的记忆并没有随着酒精消散而消失,甚至如电影片段, 一帧帧在脑内复现。
她下床,拉开厚重的窗帘, 四十八层的高度足矣俯瞰脚下这片钢铁森林。
唇畔依稀残留着异样的温度, 不属于她的, 却不陌生的,姜别身上的味道。
门铃响起, 褚冉走过去开门。
门外, 少年衬衫笔挺利落, 无一丝褶皱,靠近脖颈最上端的那颗衣扣精致无比,是玫瑰花藤缠绕一颗蓝宝石的样子。
褚冉一直盯着看, 因为不敢看他的脸。
“准备走了。”姜别的声音恢复往常那般沉冽,两人默契地选择掩饰昨晚上头的疯狂,却无法逃避,有些东西就是不同了。
在每次的对视中,在每次的欲言又止中。
他们不似往日那般清白。
褚冉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去洗漱换衣服。”
司机在楼下等,两人上车, 置物架上放着包装精致的蛋糕, 粉色的丝带缠绕在方形盒子上,最上端系成一朵花束, 褚冉用手指戳了戳,“看样子很难解开。”
姜别连眼皮都懒得抬, “或许可以用剪刀。”
“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褚冉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觉得毁灭它是一种罪恶。
酒店距离褚常青的画廊需要三十分钟的车程。
姜别闭眼假寐。
褚冉心中忐忑,睡不着,索性睁着干涩的眼睛注视窗外熟悉的景色。
京州是她熟悉的故乡,却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她甚至有些逃避心理。
车子停在画廊对面的梧桐树下,隔着一条单行道,画廊至简风格的名字映入眼帘。
Less is More。
很多人将它翻译成“少即是多”,褚冉却知道,在父亲的理解中,它是“舍得”,是人的一生都要做出的选择。
“要等他出来吗?”姜别不知何时睁开眼,目光沉沉看着她。
褚冉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手攥成拳放在膝盖上,“我……”
她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其实,她一直龃龉在父亲婚内出轨的罪名上,认为家庭的分崩离析是父亲一手造成的,直到他写信解释说,他和褚母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可言,或许会有一点,但仅限于对彼此的欣赏。
褚冉耿耿于怀,她觉得自己是一段失败婚姻种下的恶果。
褚常青写信告诉她:不,你不是的,你仍然是爸爸引以为傲的女儿。
她心中的那个疙瘩不再肿胀,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结束一段不美满的婚姻。
她根本不怪罪爸爸和妈妈离婚。
相反,褚母过强的控制欲确实会让一个艺术家感到束缚和压迫。
姜别垂眸,视线落在她逐渐松开的手指上,拿过蛋糕递给她:“进去吧。”
褚冉深吸一口气,接过蛋糕来,转身就要推开车门的那秒,一辆白色轿车停在画廊门前。
没过多久,褚常青走出来,靠近他那侧的车门被推开,穿粉色公主裙的女孩蹦蹦跳跳地下车,大概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险些跌倒。
好在褚常青早就做出防护的姿势,稳稳接住她。
褚常青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发顶,隔着不远,褚冉看到他在说:“摔了怎么办?爸爸会心疼的。”
京州的深秋气温濒临零度,干燥的冷风从半开的车门缝隙中挤进来,很快侵占了整个车厢。
褚冉沉默地将车门关上。
她冷眼看着女人走到褚常青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三口之家的画面和谐极了,他们大概早就商量好了,该如何给褚常青庆生。
女孩被褚常青抱在怀里,在母亲的指示下,亲了亲爸爸的脸颊。
随后迫不及待向他展示今天的画作。
褚冉最不爱画画了,她没有继承褚常青的天赋。
车停在路边太久,女人察觉到一丝异样,谨慎地投过来好奇的打量。
隔着车窗玻璃,目光交织,褚冉怎么会认不出她。
但比起那个下午,车厢中衣衫不整惊恐的脸,她如今显得端庄许多。
任谁也想不到她会是介入旁人家庭的第三者。
那股熟悉的反胃感袭来,褚冉拼命忍住,去拿水,姜别比她快一步,拧开瓶盖递给她。
一切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一场闹剧,褚冉则是在剧中扮演逗人发笑的喜剧角色。
她沉默地喝完水,说:“回去吧。”
司机不确定地看了眼姜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缓慢启动车子。
回去时的车速很慢,慢到每一分钟,褚冉都觉得是在经历凌迟的苦痛。
刀子一寸寸剜割着布满沉疴的疮疤,褚冉拿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信,重新展开。
少年修长的手指挡住了半张。
姜别说:“别看了。”
褚冉扯动唇角,自嘲一笑。
在深夜细数人生中的错误和遗憾时,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没再看,直接撕碎了扔进垃圾筒。
回到酒店,褚冉手中固执地提着蛋糕。
进入房间,她拿出剪刀,不多犹豫地剪掉精致的包装。
丝带松开的那秒,纸盒无力承担奶油坍塌压过来的重量,正方形斜斜歪成一座比萨斜塔。
褚冉没有切块,就用叉子往嘴里塞。
她在发泄,塞到嗓子感受到奶油的甜腻,想干呕,却被满嘴的蛋糕堵住。
姜别摁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褚冉,别这样。”
褚冉木然看着蛋糕上的图案,歪歪扭扭的,特别丑,很像她小时候画的画。
褚常青看出她不爱画画,察觉到她天赋在于此,也不逼迫她去画画。
褚冉那时候觉得,爸爸脾气真好,不像妈妈总是强迫她去做一些不喜欢的事。
现在才知道,她是被放弃了。
褚冉咽下嘴巴里的东西,脑袋里的思绪很乱,她开始怀念昨晚那种混沌的状态。
“姜别,我想接吻。”她目光灼灼,手指轻轻扯了下姜别的袖口,“行吗?”
即便知道她现在,只是急于找一种方式快速让自己忘掉不好的回忆。
他好像被利用了。
姜别薄唇轻抿,忽然笑了声,低低的,无奈极了:“行啊,怎么不行。”
少爷高贵的体面他撕碎了,还要扔在地上踩两脚。
褚冉攀着他的脖颈,踮起脚,笨拙地亲吻他。
浮于表面的吻藏着少年人青涩的疯狂。
他们都是极有分寸的人,“浅尝辄止”和“点到为止”时刻谨记于心。
褚冉亲累了,脖子有点酸,她拉着姜别换了个位置。
中途路过中控台,“等等。”
他抬手,关上了窗帘,房间逐渐陷入沉静的黑暗中。
褚冉更大胆了些,指尖轻轻蹭了蹭姜别的脸颊,“姜别,我们两个在干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姜别低笑道:“在向被禁锢的一切宣战。”
褚冉很满意这个答案。
她用唇珠轻蹭着少年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的,被紧紧压制住的那些记忆破土而出,无数个碎片粘连起完整的画面。
黄昏树下,寂静的路边,她拉开车门,淫靡的气息比画面更快一步撞进感官世界。
衣衫不整,惊恐不安。
褚冉猛地推开姜别,急促地跑去卫生间。
怀里的人突然消失,姜别难得怔愣一秒,他闭了闭眼,跟过去,在门口脚步停顿住,看着刚才跟他接吻的女孩趴在马桶边干呕。
心情一瞬间难以描述。
但怜惜的感觉占据上风。
抬手轻轻拍打褚冉的脊背,等她不难受了,倒了杯水给她。
褚冉小声道谢:“谢谢。”
姜别故意逗她开心,疏朗的眉眼间存着浅显的笑意,“褚冉,这事传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褚冉微囧,她实在忍不住,愧疚感浮上心头,“我会保密的。”
姜别拿她没辙,一副“我能怎么办”的无奈模样,摁了服务铃让人来收拾桌上的蛋糕,“航班赶不上了,改成晚上八点钟的。”
褚冉抿唇说:“知道了。”-
那段属于京州的疯狂成了高三繁忙生活中最隐秘的一段篇章。
期末考试结束,高三学生却不能松懈分毫,模拟考持续到腊月二十八,放十天假,发下来的试卷满天乱飞。
褚冉面无表情接过试卷整理好,塞进包里,然后低头记下开学要上交的作业。
姜别分发完学生会的放假安全须知,回到座位上,见她恹恹耷拉着脑袋,“直接回家吗?”
褚冉十分钟前接到母亲的消息,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家里重视规矩,像春节这种重要的节日,她自然得回去。
褚冉蔫巴巴拿起书包,牵起嘴角笑了笑:“先走了,微信联系。”
自从母亲离婚,每年春节都是褚冉最难熬的时候。
不想沦为旁人的饭后谈资,褚母就必须要用成绩好、各方面优异的女儿去堵住那些嘲笑她婚姻失败的人的喉舌。
褚冉乖乖听从安排,顺着她拟定的人生道路前进。
今年仍不例外,牌桌上气氛最为热络。
褚母正与旁系各支的亲戚炫耀:“哦成绩也就那样吧,A大管理系不错,最好能申请到国外的大学。”
姑姨搓着麻将,“孩子一定要送出去念书,多见识一下国外优秀的人才能发现自己的不足。”
嗯,落到褚母耳中,这句话变成了“你家褚冉也没有很优秀”的意思。
褚母扔牌的力道加重几分。
褚冉没注意到,只想着快速搪塞过这个话题。
如果是以往,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去哪读书都是一个人,她跑得越远,就更自由。
但……
“我觉得在国内读更好。”褚冉一直保持沉默,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姑姨们交换了个眼神,大致在说:“也没有那么乖巧,该叛逆还是叛逆。”
褚母脸色稍沉,警告她不要乱讲话。
暧昧(10)
023.
麻将局很快散了, 姑姨们各回各家准备除夕夜的宴席。
目送她们离开,褚母脸上的笑意消失,转过身不悦地斥责:“刚才讲话不过脑子吗?真是让人看笑话!”
褚冉无动于衷, 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她深吸一口气, 低声道:“我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褚母习惯了女儿的顺从, 第一次被反驳, 罕见地愣了秒,她眉头紧皱, 十分不理解地问:“是我最近太纵容你了吗?”
褚冉好想念在学校里的日子, 虽然学业紧迫, 但她能安心做自己,每当她卖乖,姜别总会用笔敲打她的脑袋, 才离校两天,她竟然快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了。
脑海中,姜别的面容愈发清晰。
褚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迎着母亲的怒火,绝不退让道:“我不会出国,也没打算念A大的管理学院,未来的路我会自己考虑。”
不等褚母反应过来,她转身上楼, 身后响起褚母歇斯底里的叫喊:“褚冉, 你这么讲话对得起我吗?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为什么非要随了褚常青的性子, 真叫我恶心——”
褚冉捏了捏手心,脚下的步履加快, 到最后小跑起来,回到房间,推开门无力蹲下。
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为什么非要让她回来。
眼眶发涩,却哭不出来,从小到大习惯的这一切,早已不值得她去为之悲哀。
房间中的暗色弥漫,窗外皎白的月光倾泻,寒冬腊月,院子中寸草不生。
褚冉的逆反心理触及了褚母的底线,她没收了褚冉的手机,不允许她迈出房间一步,直到反思认错。
家里的阿姨每日都会准时送来饭菜,但褚冉没有胃口,她闷在房间里,将内心积郁的情绪写在纸上,创作了第一首个人作品《生而》,只是个雏形,还需要继续润色。
第三天,她的身体垮了。
褚母请来家庭医生为她输液,葡萄糖流入血管,唤醒她的身体机能。
醒来时夜幕垂坠,褚母坐在床边的沙发里,“褚冉,你不是小孩子了。”
这是母亲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褚冉眼神黯淡,翻身背朝她,“妈妈,我很早就强迫自己当个大人了。”
褚母:“所以就拿身体跟我赌气?”
褚冉并没有这么打算,她只是单纯没有胃口,感觉不饥饿,也没有情绪起伏,被关在房间里,像是折了翅膀的金丝雀。
大年三十,申城迎来了久违的一场冬雪。
雪花纷纷扬扬,夹杂着雨滴子,不等落在地面积聚,就在空中融化,消散得毫无痕迹。
一大早便有人登门拜访,问及褚冉,母亲以她生病为由搪塞过去,她可以窝在房间里,不必挂着虚假的笑容逢场作戏。
宾客到晚上渐渐稀少,吵嚷的大厅变得安静。
褚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试图强迫大脑进入睡眠状态。
忽然,耳畔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紧接着,窗户被人敲响。
褚冉的卧室与隔壁的露台相连,她愣了秒,以为幻听了,歪头看见窗纱上隐约浮现的身影,心头猛然一悸。
那人耐心地继续敲窗,褚冉恍然回神,连忙跑下床跑到窗边,抓住窗帘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刷”地一声,窗帘敞开,那轮低垂的弦月似弯钩,姜别靠着栏杆,在仰头看它。
隔着一扇玻璃,少年的轮廓有些模糊,他缓慢站直,清亮的黑眸望过来,眸底浸润的寒月光辉在凝视她的那秒,化为柔情细丝,缱绻勾绕着她。
“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的声音被窗户隔绝在外,又闷又沉。
褚冉推开窗,仍觉得奇幻,像一场梦。
“你……”她谨慎地看向一侧的露台,“怎么过来的?”
姜别中午在小姨家吃饭,听她说晚上要去褚家,他便寻了个理由跟来。现下,小姨正陪褚母聊着天。
“翻过来的。”姜别泰然自若地说,“你的房门不是被锁住了?”
褚冉看着他走到床边坐下,弯腰抚掉裤脚沾染上的一角灰尘。
“你是和宋姨一起来的?”褚冉实在想象不到,姜少爷还会在别人家里偷偷摸摸翻窗,她翘翘唇角,决定等会儿他离开时,一定要亲眼观赏姜别翻窗的姿态。
“你可以让宋姨叫我下楼的。”
褚冉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离得近,抵住床沿的两只手紧密相贴。
“下楼……能这样跟你讲话吗?”
姜别垂眸,长睫掩下一片细密的影,加之屋内暖黄色的光束映衬,每一寸目光都带上温情脉脉的热度。
他的气息丝丝缕缕轻抚过耳畔,褚冉转过头,四目相对。
“想你了。”褚冉眨眨眼睛,压抑许久的情绪逐渐好转,“姜别,如果能不放假就好了。”
回应她的是低低沉沉的笑声。
除夕那夜,褚冉看着少年侧目轻笑说:“知道你想我了,所以我过来了。”
那个瞬间,到八十岁都难忘-
褚母吃软不吃硬,这样僵持下去,褚冉担心她会直接办理转学手续,送她去更为严苛的学校。
所以她选择了示弱,低头跟母亲道歉,麻木又机械地承诺以后绝不任性,会做一个让她自豪的乖女儿。
褚母不再关着她,年后公司事多,她也鲜少在家。
一年一度的亚斯特金融会议在申城开幕,褚母受邀在列,作为国内知名的女性企业家,她从出场便备受瞩目。
褚母的助理接到紧急电话,有一份文件遗落在褚母的房间,但她走不开,褚冉主动开口:“我去拿吧。”
助理犹豫一秒,不得已道歉:“抱歉,是我的疏忽,还要劳烦你。”
“没关系。”反正她坐在观众席,也是一样煎熬。
褚冉接过房卡,起身往电梯口走去。
褚母的房间在顶层,乘电梯上去,刷卡开门,室内萦绕着安神的沉木香。
是商务套间,有独立的会议室,昨晚褚母工作到很晚,连桌子都未曾收拾。
褚冉有时也会心疼妈妈,觉得她太要强,总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达到心目中完美的自己。
她随手整理了下散乱的文件,压在最下方的是一份申请书。
褚冉的动作顿了秒,将那张纸抽出来,最上方的申请人是自己的名字。
难怪前些天,褚母会向她索要高中三年的成绩报告单。
褚冉捏住纸页的手微微颤抖,她以为服软就能让母亲动容,就能让母亲稍微尊重一下她的想法。
但事实证明,没有任何效果。
峰会过后的慈善晚宴,褚冉一袭红色礼裙伴在褚母身侧,经过造型师精心打造,每一根头发丝都精致无比。
褚冉姣好的面容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一些年轻男人上前攀谈,褚冉不想开口,冷漠视之。
一次两次,褚母以为她看不上眼。
无数次过后,褚母问:“从小教你的礼节全忘脑后了?”
褚冉兴致缺缺,实言道:“我只是不想像个交际花一样逢场作戏。”
褚母勃然,“你这是在自轻自贱!”
“我没有。”褚冉仍旧耐着性子辩解,“我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逢场作戏,您一直都知道,又何必强迫我说假话。”
助理在一旁听到母女两人争吵,连忙退开,褚母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两人去了露台,褚冉开门见山地说:“您在帮我弄留学申请,为什么不提前询问我的意见?”
“我费心费力帮你筹划好一切,在你看来就是独断专行?”
褚冉忘不了在宴会场上,那些男人打量她的目光,就像在端详一件精美的物品,他们以商人的眼光估测她的价值,而褚母就像她的所有者,只等拍卖师一锤定音,价高者得。
她就被卖了出去。
古往今来,家族联姻的内核不过如此。
“您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抬高我的身价,让那群人看到我的价值。”褚冉不留情面揭开褚母的想法,那些在台面上无法提及的隐秘刺伤了褚母的自尊。
褚冉无力又无奈,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母亲问:“把我卖给谁,您决定好了吗?”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巴掌。
褚母从未打过她,褚冉的脸颊蔓延开火辣辣的疼。
一瞬间的耳鸣,捏碎了褚冉最后的念想。
“是不是褚常青跟你说了什么?!”褚母嘶吼道,“褚冉,你以前那么乖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褚冉沉默。
可是妈妈,乖乖女是我装的。
我不爱被束缚,向往洒脱自由的生活。
从小为了取悦您收起了性子,我在您不知道的地方,小心地喜欢上一个人。
一起看过世纪难遇的月亮,和他借酒消愁、相拥接吻。
那才是真正的我。
那晚,褚冉一夜未睡,第二天晨光熹微,她走到书桌边,翻出笔袋里藏着的卡片。
输入拨号界面,她垂眸静了两秒,拨通。
“是陈先生吗?我想好了,可以签约。”
“但我有个条件,不当练习生,直接出道。”
经纪人犹豫着,半晌没有动静。按理说签约新人都会当一段时间的练习生,他为了她破了规矩,以后有人问及该如何是好。
不过,褚冉的才能太过突出。
久了,那端沉声同意:“可以。”
温差(1)
024.
姜别接到褚冉时, 广场上人影稀少,她拉着箱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然后小步跑过来,箱子滚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褚冉弯起眼睛, 诚心道谢:“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来接我。”
姜别接过她的箱子, 很轻, 感觉没带几件衣服,他眉梢扬起, 敬佩她离家出走的勇气:“敢于迈出第一步, 很勇敢啊小姑娘。”
褚冉打开手机, 把家里的号码全部拉进黑名单,她走在姜别身后,伸手扯了下他的衣摆:“姜少爷。”
姜别停住, “怎么?”
褚冉仰起头,拉长语调,像是撒娇:“我好饿啊。”
离家出走自然不能再用家里的银行卡了,现在她孤家寡人流浪在外,只好装可怜求一求好同桌了。
姜别对上她委屈巴巴的眼神,斟酌再三,最后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下次离家出走记得选白天, 大半夜连吃的都不好买。”
褚冉小声哼了哼, 感觉给自己找了个爹,“知道了, 爸爸。”
姜别:“……”
餐厅大多歇业,最后在路边找到一家苍蝇小馆, 几张桌椅零散摆放,好在卫生不错,没有迎面冲来的油烟味。
点了几道菜,味道都不错。
姜别撑着下巴看她吃,中途接到一通电话,那端响起一道细软的女声:“哥哥!!!沈瑜的告别演唱会门票,你能帮我拿到吗?”
姜别不记得妹妹追星,多问了句:“你要去看?”
“我好朋友想去,我陪她一起。”
姜别:“知道了。”
挂断收线后,他察觉到褚冉好奇的目光,偏头过去,褚冉意兴盎然翘着唇角:“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空间狭窄安静,暧昧极限拉扯,彼此心跳加速。
姜别无奈,眉眼舒展开:“她喊我哥哥。”
褚冉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啊,现在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啊。”
姜别思忖两秒,直直望着她:“叫爸爸也是情趣?”
褚冉一噎,脸颊泛起热度,别开脸不去看他了。
姜别不太放心让两个初中的小鬼头去看演唱会,况且沈瑜的人气非比寻常,告别演唱会的门票早在半年前售罄,市面上的黄牛也拿不到票,除非公司高层。
褚冉在家里憋了那么久,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姜别多拿了两张,“后天有时间吗?”
褚冉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邀约意味,明明是他在邀请女生哎——
“后天我真有事情,你自己去陪可爱的妹妹看演唱会吧。”她实话实说。
说完,用余光悄悄瞥了眼男生的表情,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出一丢丢的遗憾。
褚冉清了清嗓子,“我突然想起来,后天没有事情。”
姜别屈指蹭了蹭下巴,一副痛失商机的遗憾,“挺可惜的,不能多拿几张票。”
哦,他在遗憾这个。
褚冉磨动后槽牙,挤出个“你挺厉害”的笑。
姜别把她送到酒店,距离沈瑜开演唱会的场馆不远,他离开前交代:“后天我会让司机来接。”
褚冉拒绝了,“我自己走过去就行,那天肯定堵车严重。”
姜别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
四个人约在场所的正门会合。
褚冉收拾好行李,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泡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显示备注:【姜稚月。】
姜别的妹妹,褚冉打了个招呼,小妹妹蹦出一个猫咪的表情包,偷偷摸摸询问:【姐姐,你是姜别的女朋友吗?】
不等褚冉解释,姜稚月劈里啪啦甩过来一串文字控诉:【姐姐,你到底怎么忍受他的,那么龟毛的性格,他平常会管教你吗?我爸爸都不管我,他真觉得长兄如父了!】
褚冉见识过姜别严肃的模样,自然感同身受妹妹被他管教的苦恼。
她笑吟吟地回复:【现在很多女生都喜欢爹系男友。】
那边,姜家客厅中,姜稚月捧着手机,不太理解“爹系”,求助百度,得到结果后,恍然大悟道:“还有人喜欢被管教啊。”
姜别恰好经过她身后,眯起眼睛问:“你又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姜稚月将聊天框给他看了眼,“那个姐姐说你是爹系。”
姜别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褚冉皱着鼻尖说“爸爸,知道了”的样子,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很容易理解褚冉的心理,从小缺少父母的关爱,便希望有人能补齐“父亲”这一角色的空白。
姜稚月敏锐找到对话的漏洞:“哥哥,你们两个在早恋吗?”
褚冉并没有否认“姜别是我的男朋友”。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憋着。”姜别敲了下某只初二小学鸡的脑壳,转身朝楼上走。
姜稚月无缘无故挨了他一记暴栗,捂住额头抱怨:“你就装吧,我明明看到你笑了——”
姜别确实在笑,唇畔不由自主翘起明显的弧度。
“没谈,也没早恋。”他远远地隔空指了下姜稚月,“别在爸妈面前乱讲。”
姜稚月特别好奇,也想亲眼看看哥哥谈恋爱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忙不迭追问:“那你们毕业之后会在一起吗?会念同一所大学吗?”
姜别笑意加深,他眉梢轻扬,缓声道:“你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他也没有否认。
没遇到褚冉之前,他觉得去哪念书都可以,单纯地将大学视作人生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
更不曾幻想过,陪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
但遇到褚冉后,他希望这段旅程由他们两人一同经历。
他已经将褚冉考虑进了未来里。
姜别回到房间,靠在床头,不紧不慢敲动屏幕:【睡了么?】
才十点钟,褚冉的作息没那么健康,她坐在落地窗前的软榻里,手边放着音乐制作人更改后的《生而》。
短促的震动声打断她哼唱的曲调,姜别的来信令她思绪一顿。
褚冉的手指徘徊在键盘上,想要回复,心里明明有许多话想跟他讲。
比如,你会支持我吗……走这条剑走偏锋的、望不到尽头的路。
到了后天,或许他们就不再是同路人了。
以后的褚冉没有办法呆在姜别身边,摇头晃脑听他讲题了。
所有的话绕到嘴边,变成了无数道欲言又止的叹息。
褚冉垂下眼帘,她如今站在人生道路的分岔口,以为能坦然大步向前,却又频频回首,看着少年颀长的身影犹豫不决。
舍不得,挽留不得,后悔不得。
褚冉深吸一口气,慢吞吞打上一行字:【姜别,你有没有仰望过别人?】
她很少这样正经喊他的名字。
夜色岑寂,不带情感温度的文字印刻在手机屏幕上,姜别沉默看了许久,一股异样感萦绕心头。
他在其中嗅到了离别的气息。
真希望是神经敏感产生的错觉-
演唱会那日,通向场所的主干道车流拥堵,姜别他们到时已经检票进场。
他没找到褚冉,打电话过去,那边忙音响了许久,她才接通:“你们到了?我已经进来了。”
工作人员带领他们走特殊通道,姜别走进会场,褚冉坐在第三排冲他们招手。
姜别注意到她额头泛出的薄汗,大冬天场地的暖气供应不及时,她怎么那么热。
奇怪。
申城的冬天气温低至零度,褚冉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羽绒服,脸埋在高领毛衣中,她歪头,看向姜别身后的女孩,“这是妹妹?”
姜稚月乖巧打了声招呼:“姐姐好。”
褚冉回以微笑:“你好。”
一行人坐下,褚冉挨着姜别,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她有些紧张,正襟危坐的小样子。
娱光娱乐极为重视褚冉,有意将她培养成“华语歌后”沈瑜的接班人,所以安排的第一场舞台,就是在沈瑜的告别演唱会上,与歌后同台献唱。
别人的目光她并不在意,哪怕今天过后,网上会有许多不好的舆论,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褚冉不自觉攥紧手指,呼吸也重了些。
那股异样感一直伴随至今,在听到褚冉微重的呼吸声时,姜别不再怀疑是他多想。
“褚冉,我没有仰望过别人。”
他亲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少年沉冽的声线隔绝了场内刺耳热烈的喧闹声,一字一顿冲进她的耳膜,一阵难耐的嗡鸣声袭来。
褚冉缓慢转过头,对上他漆黑沉亮的眼瞳。
姜别凝视着她,薄唇张合,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淡漠,缓缓地,像是在挽留。
“我会担心她,再也看不到我了。”
褚冉心跳如雷,她被姜别的黑眸紧紧攥住视线,无法移动,只能溺毙在他深邃的眼底。
这种话,原不该是姜别会说的。
他那样矜傲的少年,本该是被别人追逐的。
褚冉匆匆别开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她就忍不住退缩了。
她没有退路了。
“我去卫生间。”褚冉低着头,匆促起身,手腕被身后的人捉住。
褚冉没有转身,但头埋得更低,“怎么了?”
姜别收紧手指,力道加重了几分。
他说:“别迷路了。”
只有四个字,却沙哑极了,像在嗓子里过滤千万遍,被声带摩擦千万遍,被不舍的情绪浸润千万遍。
褚冉松开紧抿的嘴唇,用力点头。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少年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背。
最后收回去,残留在肌肤表面的温度也被风一瞬吹散。
温差(2)
025.
演唱会开场, 灯光暗下,身后的应援牌汇成蓝色的海洋,所有的屏息凝神在升降台缓慢升到最高点时终止, 尖叫声打破沉寂。
褚冉在她十八岁时出道,“华语天后”沈瑜的告别演唱会上, 她成了姜别第一个仰望的人。
相隔万千人海, 女孩穿白色连衣裙, 站在舞台的雨雾特效中,收割在场无数人惊艳的目光。
不出所料, 褚冉一炮而红, 由她创作的歌曲《生而》斩获当年的新曲奖项, 街头巷尾的便利店时常听到她的声音。
节目邀约不断,经纪公司趁热打铁,不遗漏任何一个捧她的机会。
褚冉办理了休学手续, 即便老曹百般不肯,六月就是高考,现在不宜意气用事。
姜别站在办公桌前,弯腰写字的动作顿住,来办理手续的是褚冉的经纪人,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模样。
老曹劝说无果, 只好快速办好手续。
正巧看见姜别, “姜同学,你带陈先生去收拾下褚冉的东西吧。”
“好。”他点头, “您跟我来。”
陈先生推了下眼镜,视线透过镜片落在少年的脸上, 他在审视姜别。
早在褚冉联系他时,公司就派人调查了关于褚冉的一切信息,包括她的家世、成绩,乃至学校里的人际关系。
资料显示,褚冉不爱交际,没有几个真心的朋友,唯独姜别,两人的绯闻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正是下午的自习课,落日熔金,暮春时节,风里隐约嗅到了夏天的气息。
陈先生说:“褚冉如今的发展非常好,但登高易跌重,她现在年纪尚轻,经受不住娱乐圈里那些手段。姜少爷,你也希望她星途平稳,对吗?”
“我自然知道你有能力护佑她,申城姜家的能力谁敢质疑。本资源由疼训裙巴把弎〇汽期午3刘收集整理”经纪人慢条斯理地建议,“但她现在不适合与任何资本扯上关系,你们两个最好保持距离。”
后面的话,陈先生说的很隐晦。
大概是褚冉在你和前途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姜别,你被放弃了。
但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悦,神情淡漠,旁人的三言两语根本激不起他的情绪波动。
陈先生整理好褚冉的东西,抱着一个纸箱离开。
褚冉残留的痕迹被快速抹去。
姜别望着身边的位置,桌面干净,好似不曾有人来过。
同学们窃窃私语,暗叹褚冉非池中之物。
姜别握笔的力道加重,最后不耐扔掉。
动静有些大,贺随转过头,问他:“真喜欢上了?”
姜别一言不发。
李勋风风火火闯进来,“别哥,我看到冉姐了,她还跟我挥手说拜拜!”
他看了眼被收拾干净的桌子,“她来收拾东西了?跟你们说什么了?都怪我尿频,错过了!!!”
贺随眉心跳动,很想脱下袜子塞住某人的嘴巴。
姜别沉声说:“她没有露面。”
他们早在告别演唱会上就说了再见。
这才一个短暂的寒假,褚冉的身份转变太快,李勋暂时无法适应,
依誮
觉得自己和女神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为什么出道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告知他。
李勋深感这个朋友做的很失败。
他长吁短叹着,“别哥,女神要出道这件事你提前知道?感觉你一点也不惊讶。”
总有人能精准踩雷,贺随忍无可忍,摁住李勋的后脖颈把人拉回来:“你闭嘴吧,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褚冉早就接到了经济公司的通知,他们要在沈瑜的告别演唱会上捧她出道,她早先到了演唱会举办的地点,跟着大家彩排。
中间隔了一天一夜,她有的是时间告诉他,她要去做什么。
但她没有,她依旧把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壳子里。
不管他怎样努力,总有一扇门将他隔绝在外。
他从未责怪褚冉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难免失落。
他以为两颗心已经靠得很近了,到最后才发现,褚冉并不觉得他是值得相信的人。
两人的聊天记录截止在演唱会前夜的消息框上,彼此没有新的动态,褚冉的微信号像是被遗弃,安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中。
过去一年、两年,她不曾更换过头像,也没有任何朋友圈动态。
六月高考结束,姜别从小姨那得知褚家的现况,褚冉的爷爷亡故,母亲病倒,旁系霸占家业,争斗不休的家庭关系终于安稳下来。
没有人再约束她,褚冉积攒的一腔叛逆热血霎时消失。
在万众瞩目,大红大紫之时,她离开了纷扰的圈子。
出道两年,宣布退圈-
一晃七年之久,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过了二十岁这个节点,日子转瞬即逝,像是被复制黏贴过的无数个夜晚,找不出一丝新鲜感,有些人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有些人总在凌晨五点的梦中徘徊。
再次见面是在长辈安排的相亲宴上,那夜,姜别罕见地失眠了。
明明困到极致,但闭上眼睛,脑海被曾经的回忆占据。
七年,太久了,一些画面早就灰暗不清了,但他记得很多个瞬间。
凌晨三点钟,贺随收到姜别的短信:【睡不着,聊聊】
贺随刚哄好怀里的小妻子,看到这消息,用小脑简单一想就猜到困扰姜别的事情是什么。
贺随才出差回来,倒时差,正巧睡不着,信手涂鸦了一幅画作。
发过去,哪怕是寥寥几笔的草图,姜别也能看懂他想表达的内容。
午后,蝉鸣嘶哑,阳光和煦。
枯燥乏味的数学课,褚冉趴在桌上,耷拉着眼皮偷偷睡觉,他歪头,眼神无奈极了,下一秒就要拿起笔敲她脑袋。
贺随调侃道:【故人重逢,怕是相见不相识了。】
姜别眉心跳了跳。
贺随不留情面戳破他:【这些年你偷偷去看她,一次都没撞上过?】
姜别以为事情做的足够隐秘:【……?】
贺随哈哈大笑:【猜的。】
这种内心的不安一直持续到相亲当日,司机将车停在餐厅对面的路边,姜别没立刻下车,他抬眼便看到了落地窗边的女人。
褚冉低头搅弄咖啡,单手撑着下巴,宽松的衣袖坠下来,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她依旧耐心等待着,高中时的褚冉哪会有这等耐心。
司机为难地提醒:“姜总,您不出面,董事长那边我没法交代。”
姜别垂眸,敛去所有神情,推门下车。
迎客铃响起,侍者在前引路,男人缓步而来,视线在空中交织。
姜别每走近一步,褚冉脑海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就变得遥远几分。
七年不见,他的面容更加深刻立体,褪去了少年人才有的青涩张扬,气质愈发沉稳,笑容也淡,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的。
“好久不见,姜别。”
褚冉语气平静,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看不出波澜起伏。
好似,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经年后相见。
姜别的期待落空,他甚至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是旧情人多年后的热切寒暄,泪眼婆娑地说:“我忘不掉你?”
这太虚假了,也不符合他们两人的性格。
于是,接下来的情节按照相亲的俗套程序进行——
“我需要一个妻子,你刚好符合我的要求。”
“我对你也很满意,姜别。”
他们默契地接受了这段没有感情掺杂的婚姻-
褚老太太向佛,每月月初都会带褚冉上山参禅,孙女的婚事定下来,她更是要虔诚祷告佛祖,押着褚冉在佛像前一跪大半天。
奶奶在前面念经,褚冉在后面跪坐,脊背必须挺直,半个小时后她坚持不住,站在她身后的和尚用一根戒尺,砰的一声敲在她的脑袋上,眼冒金星。
褚冉一激灵,连忙挺直脊背。
周围的焚香格外呛鼻,她皱起鼻尖,肩头酸涩极了。
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身后的师傅肯定看到了。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脑袋又要变成木鱼的时候,挥到半空的戒尺被人无声拦住。
褚冉侧过头,与来人打了照面。记忆中清癯的少年变成衬衫笔挺的男人,眉梢眼角尽显凌厉,矜贵非凡。
眼睛依旧无法适应这份转变,她眨了眨眼。
姜别拦住和尚的戒尺,另只手拉起褚冉,两人换了位置。
奶奶参禅一向持续三个小时,褚冉跪了快一个小时,有人好心替班,再说结婚的不止她一个人,让姜别替她跪完剩下的时间,也勉强说得过去。
褚冉心安理得地转身走了。
昨夜一场夜雨将山上的石壁冲刷干净,草木郁郁葱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混在水汽中,还算好闻。
褚冉的肩膀挨了三下戒尺,疼得厉害,她活动两下肩膀,脸皱成一团。
休息了半小时,良心隐隐不安。
姜别一个矜贵的大少爷,之前肯定没跪过经,不知道腰受不受得住。
褚冉沿着鹅卵石砌成的小路回到正殿,十点钟,上山的香客逐渐多了起来,她没有进殿,站在石雕龙柱旁遥遥望过去。
男人双手合十,青烟缭绕,古色生香。
他在求菩萨发愿,眉眼虔信低垂。
奶奶侧目看他,说了一段至今为止,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话语。
褚冉好奇,却不曾询问过,可能打心底认为菩萨保佑有情人长久,而她和姜别的情谊早就……被她亲手斩断了。
温差(3)
026.
冗长的回忆就此终结。
姜别收回纷飞的思绪, 眼前是昏暗的湖色礼大厅,店铺迁址,这里成了无人问津的秘密基地。
酒柜里还有老板私藏的不少好酒, 姜别直接用领针撬开了锁。
褚冉跳下舞台,蹲在他身边:“姜总手法娴熟, 没少干过吧?”
姜别懒得理她, 挑了瓶不错的酒, “喝吗?”
他拎起一只高脚杯,褚冉以为他只是客套一下, 但氛围到了, 她环顾四周, 猛然有种重回十八岁的错觉,身体中的血液躁动不已。
姜别刚醒完酒,倒进杯子里, 一只纤细的手便伸了过来,褚冉捏着高脚杯的杯柄,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酒入喉辛辣,褚冉猝不及防,被呛得直咳嗽。
“好辣,姜别你故意的吧?”
褚冉扶着吧台的桌沿,咳到眼角泛红,委屈巴巴的小样子。
他肯定猜到她会抢走这一杯, 故意不提醒看她笑话, 姜少爷恶劣的小心思过了多少年都不加隐藏。
姜别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下酒瓶,桃花眼浸润着昏暗的灯光, 目光缱绻,再加上他早就喝了点酒, 稍微眯眯眼,那眼神就格外勾人。
“朋友说这酒有特殊的喝法,想试试吗?”
褚冉半信半疑,总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
姜别眉梢扬起,一副遗憾的神情,“不想就算了。”
褚冉被他拿捏了,激将法对她而言太有用,“试试呀,你教我。”
她把杯子递给他,玻璃杯的杯沿沾了女人的口红印。
姜别眉眼耷垂,抬头喝了一小口,舌尖的味蕾感受到酒精的刺激,他侧过头,对上褚冉清亮的眼睛。
她好奇地凑近了些,正要开口,面前的男人忽然俯身,嘴唇被封住,褚冉愣了秒。
姜别轻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逃离。
褚冉也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
她的胳膊被引导着,环住了姜别的脖颈。
褚冉恍然响起在去往京州的飞机上,少年捂住她的耳朵,声音沉静地让她“张嘴”。
那时他的眼神纯净,不带丝毫欲念,她却隐秘地设想,姜别这样一双清亮的眼睛,若是情动难忍之际,该是多么迷人。
但他很少喝醉,除了婚宴那晚,褚冉提前回到房间,换掉身上繁琐的敬酒服,拉开衣柜,里面挂着的睡衣皆是清一水的红色。
纱质的,纯棉的,甚至还有两根带勉强遮住隐私部位的情趣内衣。
褚冉暗叹酒店服务太过人性化了,红着脸找出一件最正常的去浴室洗澡。
姜别回来的很晚,贺随和两个伴郎把他送回房间,巴厘岛的夜静谧苍茫,他们将人安全送达,张罗着去当地的酒吧消遣。
姜别喝了酒很沉默,比平时的话更少。
他沉默地走进浴室,沉默地打开花洒,沉默地站到水流中。
除了没脱衣服,这个程序完美极了,找不出任何他是个醉鬼的痕迹。
褚冉回过神,连忙走过去,意识到什么后,脚步在浴室门前戛然止住。
姜别抬眸,隔着水幕凝视她。
“你没脱衣服。”褚冉尴尬地转过脑袋不去看他,“脱了衣服洗澡。”
褚冉穿红色很好看,衬得她皮肤莹白似雪,及腰的长发拢在左肩,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整个后背露出来,蝴蝶骨像振翅的蝴蝶。
姜别无动于衷。
过了半分钟,褚冉没看到该有的水雾,猛然发觉这人开得凉水!
她服气,不多犹豫走进浴室,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跟一个醉鬼计较。
关闭花洒,褚冉低着头扯开他的领带,好在姜别很听话,任由她慌乱地给他脱衣服。
衬衫脱掉,姜别时常锻炼,腹部肌肉匀称,褚冉瞄了眼,没数错的话是八块,胸肌也很大,每天被衬衫包裹住,简直暴殄天物。
褚冉心跳乱了一拍,手指摆弄腰带,就是弄不开。
她不得已蹲下,姜别没料到她的举动,目光落在女人的发顶上,眉心重重跳了下。
“起来。”他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褚冉仰起头,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我弄不开,你自己弄。”
姜别的耐心被酒精催磨,直接伸手把她拉起来,反手抵在墙上,混沌之余,还存有理智,用另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勺。
不等褚冉讲话,男人略显急促的气息伏在她耳畔。
姜别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走?”
褚冉意图推开他的手臂垂落。
似乎也没想在她这得到答案,又或许将此刻当成一场梦境,姜别的声线有些颤,他明明不是在控诉,那样冷然的语调却让褚冉愧疚极了。
“褚冉,你真的可以做到不在乎所有人。”
他闭了闭眼睛,薄唇轻蹭了下她的耳垂。
他们在京州的酒店里接过吻,这是姜别的小习惯,褚冉的眼眶瞬间被酸涩感挤占。
她松开紧抿的嘴唇,声音无波无澜,“姜别,我没有其他办法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挽留,她会舍不得。
她怕又被妈妈管束起来,被当个商品一样卖出去,她就是自私地只考虑了自己。
听到她的回答,姜别发狠似的咬住她的肩膀。
褚冉吃痛,隐忍住的眼泪滑落,她没有推开他,感受到疼痛感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他柔软的嘴唇亲密相贴。
褚冉抬手,手指摸着他沾了水有些硬的发梢。
“做吗?”她的话语直白极了。
不论是出于他们两人现下的关系,亦或是……残存的旧情难忘,这漫长无垠的深夜,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想念都被无限放大。
回应她的是姜别激烈的吻。
睡裙坠落在地,褚冉被亲的膝盖发软,她把头埋在姜别的肩窝,开口时声音又娇又软,“别在这……”
姜别将她打横抱,回到卧室,两人身上沾了水。
他用毛毯帮她仔细擦干净,简单的动作都像调情。
那夜,窗外皎白的月光越过窗纱轻盈跃入,纠缠着彼此的目光,姜别的黑眸望进了她心坎里-
翌日清晨,一道夺命手机铃声炸响。
褚冉伸手去拿手机,闭着眼睛接听,那端响起韩助理严肃又正经的声音:“老板,《Super idol》的制作人攒了个局,魏经理那边打算让程清清和苏若去参加。”
褚冉皱眉,把手机扔给旁边,“找你的。”
她起床去洗漱,昨晚闹得太狠,大腿根的酸涩感差点让她跪在地上。
褚冉嘶了口气,扬起拳头锤了锤大腿,而后冲床上半睡半醒的男人挥拳头。
姜别一向浅眠,旁边又睡了个不老实的女人,她翻身那秒他就醒了,突然觉得褚冉隔空冲他挥拳头的模样有点可爱。
他悄悄弯起唇角,看着她一瘸一拐走进卫生间。
“去公司再说。”开口时,韩助理隐约品到了一丝被搅扰的不悦,赶忙挂断电话。
《Super idol》是由星空TV牵头创办,那位制作人在业内也是出了名的老色鬼,助理告知褚冉周四的晚宴,询问她是否出席。
褚冉打开语音通话的免提功能放在桌上,对着镜子用粉底液遮住脖子上的红痕,“其他导师去吗?”
小柔说:“我去打听一下。”
遮到一半身后响起脚步声,姜别懒散揉着头发,拐进卫生间,眯起眼端详她。
良心回归,道歉:“下次我轻点。”
褚冉气急,想打他,仰着脑袋没留神,骨节处“咔嚓”一声。
她嚎出声:“呜……扭到脖子了。”
姜别叹气,左手抚住她的脖颈,右手轻轻揉动骨节,趁她不注意又是一扭。
又是“咔嚓”一声。
褚冉瞪大眼,捏住她脖颈的那只手极有预兆地移到她嘴边,捂住,男人皱眉,有点起床气:“别叫。”
褚冉:“……”
姜别垂眸,不禁想到昨晚她求饶的声音,喉结滚动两下,“不然别人会以为我在杀猪。”
褚冉翻了个白眼:“你能说句人话吗,姜少爷?”
这个遥远又陌生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在褚冉口中听到过了。
两人皆是一愣,再加上昨晚故地重游,曾经深藏的记忆就像碎片被拼接成完整的画面。
褚冉别开眼睛,“那个晚宴,感觉像皇上选秀。”
姜别扯动唇角,漫不经心道,“你不需要去,我会安排别人替你。”
褚冉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打算让练习生去赴宴的。
苏若和程清清才是大学生,其中有一个已经走了弯路。
虽然苏若对她有着不知名的敌意,褚冉还是不想她的天赋被埋没。
“我跟去看看吧。”至少她在旁边,那些人会稍微忌惮些。
姜别思忖片刻,松口应了:“你想去也可以。”
到了公司,艺人部的魏经理早早召集起这批练习生交代后日晚宴的注意事项。
褚冉推门而入时,只剩下苏若旁边的座位。
她走过去坐下,拉开椅子,看到女孩百无聊赖在个人档案的背面画画。
“想好初舞台的节目了吗?”褚冉随口问道。
苏若画画的动作顿了秒,侧过头,笑容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想好了。”
她眨眨眼,偏棕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褚冉,毫不掩饰她的坏心。
“《写给父亲的散文诗》,我选这首歌。”
温差(4)
027.
褚冉从未在娱乐圈公开过身份, 无人知晓她的父亲便是艺术圈的大拿褚常青。
褚家分崩离析的隐秘仅是上流圈的饭后笑谈,自然传不到苏若耳中。
褚冉觉得是自己敏感了,苏若选择《写给父亲的散文诗》作为初舞台的曲目很明智, 跳出情爱的庸俗套路,歌颂亲情, 确实会让人设更加稳固。
褚冉没讲话, 苏若就耐心等待。
“您觉得不妥当吗?”她尽量保持谦逊的口吻。
褚冉摇头, 淡笑了声:“挺好的。”
苏若听到她的回答,嘴角的笑容立刻收起, 有种挑衅失败的挫败感。
魏经理确是没料到褚冉会答应出席晚宴, “这次就劳烦褚经理帮忙照看这两个孩子了。”
褚冉扯出个虚情假意的笑, 客气回应道:“举手之劳。”
会议结束,魏经理抬步离开会议室,他走到门外, 脚步顿住,皱着眉头转过身,“还愣着?”
他看着程清清,女孩脸上闪过慌乱,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锁定她,知道她和魏经理关系的员工见怪不怪,那些不知道的立刻询问同事,得知两人的裙带关系, 眼神变得鄙夷。
程清清的脑袋埋得很低, 匆促收拾好东西,小步跑过去。
“老魏四十岁了吧?程清清才多大。”
“我听说魏经理的妻子今年刚怀二胎, 那小姑娘怎么想的,破坏别人家庭。”
“你情我愿的事, 别讨论了。”
大家结伴离开,褚冉也跟着起身,苏若紧随其后,“褚经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她们两人,苏若在她面前站定,“初舞台每位导师都会有一个最佳学员的名额,您会考虑选择我吗?”
褚冉对上女孩清凌凌的眸子,品味到她话中的深意,蹙眉,“你是担心我会区别对待?”
苏若不置可否。
褚冉好气又好笑,她这是被一个后辈质疑职业素养了吗?
“我会客观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学员。”她言尽于此。
褚冉走进电梯,习惯性摁了顶层,忽然想起她的办公桌回到了工作室里,不需要再和姜别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也就是说,除非特殊情况,她在公司一整天都见不到姜别了。
他忙起来,有时候也不回滨江华府,两人再次回归塑料夫妻的相处模式。
褚冉盯着电梯按钮发呆,直到电梯到达顶层,电梯门打开,韩助理的脸出现在眼前。
“太太?是有东西遗漏了吗?”他贴心询问。
褚冉敛神,“有份文件要姜总签字。”
韩助理低头看了她空空的手,“那……文件呢?”
褚冉坦然自若地回:“哦,忘记拿了。”
韩泽:小夫妻的情趣他一介凡人是不太懂。
想见面还要找个正经严肃的托辞。
回到工作室,小柔带领一众工作人员鼓掌欢呼,“欢迎冉姐脱离苦海——”
褚冉迟钝的神经线条被高昂的声音震了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夸张了,继续工作吧。”
坐在办公室里,褚冉还有几分不适应,她撑着下巴发呆,被电话铃声强行拽回思绪。
桌上的内线,她清了清嗓子接通:“您好,褚冉工作室。”
那端沉默片刻,男人沉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刚才来找我了?”
褚冉:“……”
她大脑卡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姜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韩助理还需要汇报吗?!
姜别低笑了声,故意拖长音调折磨她脆弱的神经,“工作室的文件不是一向由制作部一起呈交吗?”
所以,她来找他签署文件的借口不成立!
褚冉深吸一口气,语气颇为咬牙切齿:“姜总,您到底想说什么?”
“有事找我?”他也不绕圈子。
其实就是担心褚冉有难以言明的麻烦,为了自己的面子,硬着头皮也不找他帮忙。
但这话落到褚冉耳中,就多了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
聪明如姜别,怎么会猜不出她是习惯了。
他一声不吭把她的办公桌搬到顶层,两人日日相见,而后又亲手打破这份习惯。
让她直面自己的内心,看不到他的时间变得异常煎熬。
习惯被养成,又被打乱,简直是一种折磨。
褚冉扯动唇角,故意掐细嗓音,学那些女人谄媚的话术:“姜总,我可太想念您了,所以不由自主上去看看您,不可以吗?”
话音落下,一段磨人的寂静横亘在电话两端。
褚冉能听到男人轻微的呼吸声。
而后,是逐渐放大的笑声,他故意压在声音,丝丝缕缕的,令人耳膜发痒。
褚冉面无表情:“你笑什么?”
姜别:“没什么。”
他沉吟一声,指尖转着的笔掉在桌上,抬眸望向对面,褚冉曾经办公的区域又变成了整洁的会客区。
八个碍眼的人形立牌被韩泽丢去了垃圾回收站。
刺眼的光束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挤入,落到眼底,缀满融融暖意。
他弯唇,诚心建议道:“我再让人把你的桌子抬上来?”
“嘟嘟嘟——”
褚冉直接挂断了电话。
工作室最近没有承接新的合作,褚冉戴上耳机听了几首最近的新曲,快餐式的风格经不起考究,她索性去听苏若的一些翻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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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百科介绍已经由“华语女歌手”变为“音乐制作人”。
出道两年,没有任何桃色新闻,但她太过顺风顺水,一群娱乐记者捕风捉影地开始探究她的家世背景。
沈瑜的告别演唱会结束,褚冉正式出道,褚母不关注娱乐圈新闻,一群姑姨打来电话才得知。
褚母寒心极了,甚至觉得她出道后的身份更与戏子无异,于是勒令她不准回家。
这倒是迎合了褚冉的心思。
不用回到那个倍感束缚的牢笼中,她以为能自由自在畅游在广阔的世界。
然而并不是,她以为的旷野藏污纳垢,圈里的资本对公司施压,要求她出席各种晚会、宴席。
身后是一座泡沫堆砌的假山,公司忌惮褚家的势力,不敢真的让褚冉接客,却抵不住那些投资人的威慑。
褚冉看出经纪人的为难,“阿陈哥,我知道你尽力了。”
她开始逢场作戏,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熟稔地与资方推杯交盏,逐渐成了她以前最厌恶的那类人。
毫无真心实意可言。
申城说小不小,上流圈的交际场所就那么几个,褚冉有次被灌了一杯烈酒,胃里灼烧不适,她跑去卫生间催吐,扶着墙走出来那秒,抬眸看见走廊尽头的少年,他被人簇拥包围,身旁是一群长辈,在笑脸恭贺他考入顶级学府,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那是高考结束后,褚冉第一次见姜别。
他又恢复了初次相见的模样,神情寡淡,疏朗的眉眼间蕴着浅淡的笑意。
一一回应了长辈们的祝贺,转身离开那秒,笑意尽数散去。
他走到露台,拿出口袋里的烟盒,靠着栏杆抽烟。
捏在手中的银质打火机,是从褚冉手中收缴的那枚。
他一直舍不得用。
褚冉心中垒起的墙壁,在看到姜别的第一眼轰然坍塌。
不管逃离到何处,她都好累,回头突然发现,在明德念书的那半年竟然是她最轻松、最开心的时候。
身边有朋友,哪怕她表现出拒人千里的态度,被她踹了一脚还能和她笑嘻嘻打趣的李勋好像小甜豆,贺随翻墙出去上网被抓住,面无表情在讲台上念诵违心的检讨也非常好笑,他一本正经念到最后,冷冷抬起头,视线径直投向最后一排:“在此,感谢我的好兄弟姜别亲手将我逮捕。”
全班哄堂大笑。
褚冉没忍住也低笑出声,她撑着下巴看向被控诉的姜某人。
“最是无情姜少爷。”她一边叹气,一边笑着评价。
深秋时节,申城难得有艳阳高照的天气,薄雾冥冥,阳光像被蒙在一层塑料纸中。
姜别凌厉扫过来的眼风被这朦朦光线衬得有些异样的柔和。
“我对你还无情?”他语调散漫,试图提醒褚冉她每次逃寝去驻唱是谁在打掩护。
褚冉悻悻摸了摸鼻尖。
姜别哼笑一声,靠着椅背,双手环胸,一副被冤枉后的无辜委屈姿态。
他控诉着,“褚冉,你没有心的。”
“……”褚冉彻底不敢吱声了。
在明德的那段时日,褚冉身后有靠山,她不用惧怕任何事情。
姜别会替她兜底,无条件的选择保护她。
连最好的兄弟都能亲手逮捕的无情之人,对她处处留情。
褚冉下意识地,想迈步走过去,想到他身边跟他说:“姜少爷,我真的好累啊。”
但迈出第一步,她从镜子里看到狼狈的自己,佝偻着脊背,步履蹒跚,哪是褚冉该有的样子。
褚冉慢慢站直身,她亲手选择的这条路,为了能解脱能自由,不惜推开了他。
姜别怪她、怨她,都很正常。
褚冉自嘲一笑,转身走回包厢,身后忽然想起物体碰撞、碎裂的声音,她脚步顿住,侧过头,看到姜别扔掉了那枚打火机。
动作决然,不带丝毫留恋。
回到包厢,主座的位置换了旁人,那位一直灌她酒的高管在一旁陪笑。
“那位是星途的姜董。”经纪人审视着她的神情,“姜家少爷今日办升学宴,这才能借机把他请过来坐坐。”
但褚冉的眼底无波无澜,“是挺巧的。”
桌上,众人的关注全在姜董身上,话题围绕星途下一季度的造星计划展开,褚冉胃里不舒服,埋头吃饭。
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褚冉,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姜董语气亲切,好似一位相熟的长辈同她谈话家常。
褚冉愣了秒,礼貌回复:“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三言两语间,其他人看向褚冉的眼神多了几分客气和探寻。
能与姜董相熟的家世,必定非富即贵。
那位为难她的高管脸色煞白。
“褚小姐是不舒服吗?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他们的语气也变得恭谨起来。
从那之后,褚冉背后有姜家撑腰的传闻在圈内流传,递来的宴会邀请不再强制要求她出席。
回去公寓的车上,经济人笑着说:“那位姜少爷对你,还真是用情至深。”
“我跟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褚冉不由得加重音量,更像是在提醒自己,“这种话以后不要讲了。”
温差(5)
028.
周四晚宴, 公司的造型师拿着两件准备好的礼服到工作室,褚冉随手指了件白色鱼尾长裙,中规中矩的款式, 不至于太夺人眼球,毕竟今晚的主角是两位练习生。
化完妆, 司机在楼下等, 褚冉上车后, 询问:“她们两个不一起吗?”
司机迟疑了秒,实言道:“魏经理送她们去了廊桥水榭。”
上流圈子的那群人有固定的玩乐路数, 正规的晚宴前有热场的舞会, 宴席结束后的派对更是鱼龙混杂, 意志不坚定的小姑娘容易误入金玉堆砌出的迷障歧途。
褚冉蹙眉,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魏经理的路子太野, 那两个小姑娘招架不住的。
车子缓慢向会场驶去,她犹豫片刻,开口:“送我过去。”
廊桥水榭与会场相隔一条街,作为圈内出名的私密会所,安保齐全,绝不会有娱记涉足。
入场需要专属定制的VIP名片,每一场舞会都有价格不等的门票。
价格越高,上台的舞者穿的衣服越少。
但最终的结果一样, 在舞台上脱到□□, 没经验的女孩还会有一片底裤,却也向外界昭告, 那是一朵不曾被人采撷的玫瑰。
褚冉只是下意识觉得,苏若的天赋不该浪费在这上面。
她应该纯粹的享受音乐, 褚冉将她视作被遗弃的自己,那个为了自由,假借对音乐的热爱逃脱束缚,最后却迷了路的自己。
车子停在廊桥水榭门前,夜幕垂坠,天边高悬一轮明月,收回目光,视野陷入冰冷的钢铁森林中。
褚冉捻起裙摆,进门时,递给侍者会员卡片。
“褚小姐,里面请。”侍者恭谨引路,舞厅中的观众基本已经散了,他直接带她去包厢,“魏经理在海棠厅。”
褚冉颔首,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她太敏感,总觉得走廊中的空气清新剂是为了掩盖淫靡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上到五楼,侍者推开包厢的房门。
刺耳的电音撞击在耳膜上,褚冉抬眸望进去,包厢极大,环绕房间一圈的沙发坐满了人,电子屏幕前还有个小型舞台,年轻女人动作热辣,肩膀上挂着的肩带摇摇欲坠。
男人们左拥右抱,怀中的女人半推半就。
褚冉走进包厢,鱼尾裙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材,步步摇曳,远远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那不是褚冉?她怎么来了?”
“难不成想复出,最近好多女艺人都有复出的打算。”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本人,看照片觉得跟林余薇没差别,这样一看……”
褚冉无视耳畔的讨论声,径直走到旁边的空位上。
右手侧是曾经的经纪人,“阿陈哥。”
如今他已是娱光娱乐的艺人部经理。
褚冉爱惜嗓子,也不爱喝酒,阿陈递给她一瓶果汁,“这种场合不适合你。”
“我们公司来了两个女孩,见到了吗?”褚冉环视四周,却不见苏若的身影。
阿陈下巴抬起,点了点不远处:“那个程清清是老魏的人吧。”
褚冉淡然颔首,阿陈笑了笑说:“看着和兔子似的,在台上跳舞,才脱到一半就哭了。”
褚冉沉默,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些,“苏若呢?”
“她?”阿陈意味深长道,“通透、聪明,压根不在乎的。”
苏若享受舞台,不管是唱歌,亦或是半小时前的表演show,阿陈慢条斯理补充:“廊桥水榭的那些节目,你知道的。”
褚冉问:“她选了什么?”
苏若头顶“小褚冉”的光环,还未出道就积攒了非凡的人气。
她毫不怯场,眼神拉丝。
“酒杯舞。” 阿陈抿了口酒,缓声评价道:“她比你当年大胆多了。”
褚冉挑眉:“我们魏经理也这样讲。”
阿陈却看不透苏若,舞会开场前他曾借机攀谈两句,苏若不缺追捧,看气质谈吐,也非一般家境培养出的女孩,若说褚冉选择出道是为了自由,那苏若是为了什么?
阿陈毫不吝啬对苏若的评价:“浑身都是谜团,引人去靠近、解读。”
褚冉从未否认过苏若的魅力,甚至许多网友认为苏若青出于蓝。
阿陈遗憾摇头:“苏若的光芒太刺眼,就显得程清清过于暗淡了,这不,韶光影视的刘总就暗示了一下,老魏就把人送边上去了。”
褚冉哪会错过程清清怯懦的神情。
她外面的罩衫湿淋淋的,估计是舞台节目留下的水,薄纱半遮半掩,她瑟缩在沙发角落,小手退拒着刘总靠过来的身子。
魏经理倒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褚冉扯动唇角,笑意嘲讽,这条路是她亲手选的,早该料到会被魏经理如此对待,怨不得别人。
刘总那边显然喝得烂醉,他理智丧失,一双手游走在女孩的腿上。
程清清红着眼眶,努力隐忍着。
“刘总的癖好特殊,在圈子里也不是秘密。”
褚冉遥遥对上程清清那双澄澈的眼瞳,她的眼神总是落寞的,视线相触及,程清清低下了头。
没有任何求助的意味,她也知道是咎由自取。
褚冉莫名想到了打火机被姜别扔掉的那晚,她的欲言又止和沉默退缩。
人生总有万般的无可奈何。
“你去帮帮她吧。”褚冉轻叹一声,“阿陈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阿陈似乎早就看出她的不忍,唇畔的笑容温和,两人共事多年,深知彼此的性格。
“小姑娘,爱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他起身往那边走。
褚冉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沉重的心绪放轻了许多。
程清清的麻烦解决了,剩下苏若,她连人影都没看到。
正巧,苏若是今晚的话题中心,周围不乏讨论的人。
“跟魏经理来的另一个小姑娘,什么来头?”
“一般人得不到她,咱们就别想了。”
“不过我看她刚才和郑总监一起出去了,你说会不会……”
郑总监就是星空TV负责《Super idol》选秀的主事人,褚冉皱了皱眉,起身往包厢外走去,没打算去打扰苏若的好事,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包厢令人作呕。
会所的隔音做得极好,离开房间,被电音摧残的耳朵得到休息。
褚冉揉了揉耳垂,拐过T字型的走廊,一阵寒风铺面。
有人推开了窗户,她抬眸望过去。
男人西装革履,姿态松散扯着领带,眉眼间深藏不耐。
而他面前的女孩仰着头,眼睛被灯光衬得亮晶晶,她仰视着他。
眼底的倾慕简直要溢出来。
这两人,褚冉都不陌生,一个是她的接班人,另一个……是她的枕边人。
苏若的手指捏住姜别的衣袖,大胆踮起脚尖。
褚冉承认,看见苏若凑过去的那秒,她心跳恍然加速。
这种失序的心跳声只持续了两秒。
因为姜别,轻易躲开了苏若的示好。
女孩一脸委屈,瘪瘪嘴巴:“什么嘛,装醉都不买账。”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苏若主动示弱,“算啦,谁让你是姜别呢。”
姜别薄唇轻弯,眉眼间的淡漠却丝毫不减。
他屈肘,另只手拂开袖间被她捏起的褶皱,“装醉?”
苏若眨了眨眼睛。
男人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确定不是装傻么?”
走廊寂静,耳畔仅有呼啸的风声。
风中裹挟的凉意令姜别的声线听起来凉淡极了,话语中满含嘲讽,褚冉没忍住笑出声,姜少爷一如既往的嘴毒,苏若怎么想不开了。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喜悦浮现得多么无厘头。
女人细碎的笑声传入耳中。
姜别压了压眉心,连眼帘都懒得多抬一寸,“还打算听多久?”
褚冉被抓包,敛起唇角的弧度,扬起手挥了挥,“抱歉,恰好路过。”
姜别深深睨了她一眼。
苏若被姜别嘲讽时,白皙的小脸仍能笑意相迎,转头看见褚冉,脸色霎时沉下去。
在湖色礼外,第一次见苏若上到姜别的商务车,褚冉就看出这姑娘的心思。
苏若对姜别有想法,根本不需要多加揣测。
即便不是苏若,也会有其他的仰慕者,长相美艳者有之,体贴温柔的更是数不胜数。
但姜别,不曾做过对不起这段婚姻的事情。
他的人品和教养,给了这段婚姻莫大的安全感。
就因为他恪守原则,褚冉会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段婚姻。
那她,刚才为什么会紧张呢。
脑海中浮现出姜别曾说过的那句——“她很像你。”
十七八岁时的褚冉。
被淡薄寡情的姜少爷区别对待的褚冉,曾经疯狂的和他拥吻的褚冉。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们,太好了,好到只要她愿意隐忍一时,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顺利的话,他们可以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美满地度过四年青春,然后结婚。
不顺利的话,她被送出国外念书,依着姜少爷的性格,他也会陪她到异国他乡。
褚冉不喜欢别人为自己牺牲,打破原有的计划为她妥协。
但她也是个正常人,会觉得亏欠,也会后悔。
褚冉唇瓣抿紧,看着苏若一步步走过来,擦肩而过时,她好像听到女孩自言自语:“就差一点,可惜咯。”
是啊,换成旁人,哪会有机会拂上姜别的衣袖。
一股涩意悄然从心尖蔓延开。
褚冉愣在原地许久,直到姜别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他垂眸,眼神沉静:“姜太太,你看清楚,这不是捉奸现场。”
褚冉长睫轻轻颤抖了下,没忍住伸手,柔软的手指拉住他。
姜别声音停顿了秒,有些好笑。
“我没出轨,怎么一副要被抛弃的样子?”
他反手牵住她,声音轻飘飘的,“这可不像你啊,褚冉。”
温差(6)
029.
一整场晚宴, 褚冉都心不在焉。星空TV遍邀业内精英,其中不乏音乐界的前辈。
宴席上推杯交盏,一些曾经合作过的音乐人递来的酒杯, 褚冉不能推辞,酒过三巡, 醉意朦胧。
褚冉撑着额头, 闭眼假寐。
偏偏有不看眼色的人凑上来, 是一个男偶像团体。
“褚、褚经理!”
队长被推搡出来,迫不得已开口唤醒在浅眠的女人。
褚冉眉心微皱, 眼帘缓慢掀开。
眼前这群小孩她并不陌生, 因为前不久, 他们的人形立牌还被她立在姜别的办公室里,用来当防护的屏障。
褚冉犹豫几秒,开口问:“有事?”
队长脸上蔓延出绯色, 昏暗的灯光也无法隐藏他的紧张与羞赧,“褚经理,我敬您一杯!”
言罢,也不管褚冉赏不赏脸,端起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而后,站在他身后的六位队员,齐刷刷复制同样的动作,颇有种士兵喝断头酒的悲壮感。
喝完, 七个活生生的小男孩齐齐九十度鞠躬——
“褚经理, 以后请多多指教!”
阵仗太大,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褚冉顿时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她实在喝不下了, 但这七个小男孩过于真诚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在看。
褚冉动了动手中的杯子,正想客气地抿一口。
眼前腾空伸出一只手来,男人的手指修长,握住高脚杯的杯柄,骨节突显分明。
“别喝了。”
姜别刚从繁冗的应酬中脱身,身上也沾满酒味。
褚冉当然知道他刚才在做什么,无非是代表星途娱乐将两位练习生介绍给真人秀的高层。
苏若换了件礼服,白色长裙,没有过多繁琐的装饰,但年轻就是资本,她安静站在姜别身边,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就恬然仰着头,笑意吟吟听他讲话。
褚冉心中那股涩意无法消退。
看到他们,总会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褚冉眼中流露出一点藏不住的无奈和遗憾,她轻轻挣开姜别的手,“我没事。”
姜别薄唇抿住,拿她没办法,只好掀起眼帘,凝重的目光移向那群,对他而言也不陌生的脸庞。
褚冉看到姜总的眉心肉眼可见地跳动一下。
她唇角压不住笑,小声嘀咕:“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了快半个月的邻居,怕是这群小男生的脸都时常出现在姜少爷的梦里吧。
姜别气场全开的模样太过凛冽,这群男生招架不住,纷纷垂下头,恭谨道:“姜总。”
褚冉问:“你们找我什么事情?”
队长小心翼翼瞅了眼老板,低声说:“我们想……跟您的工作室合作。”
这个男团的经纪约签在星途,前两张专辑皆是公司制作部负责,成绩平平。
褚冉去年将工作室挂名星途,经她手制作的歌曲,连连斩获当年的新曲奖,更是将一位不知名歌手捧到一线,今年连开七场演唱会,皆座无虚席。
他们想重新蹿红,褚冉工作室是最好的选择。
姜别实在不想看见他们的脸,言简意赅道:“这不是谈公事的场合。”
老板发话,没人再敢吱声。
队长肩膀遗憾地垂下去。
褚冉舔了舔唇角,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酸酸的醋味,她笑吟吟转过头,刚想调侃一句,不远处,苏若走近,“姜总,星空TV的小许总找您。”
姜别淡睨她一眼,颔首:“知道了。”
褚冉笑意略僵,有些掩饰性质地扒了扒长发。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姜别垂眸,喝过酒,眼神很柔,看着她因醉意泛红的眼角,褚冉有种被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揉蹭的感觉。
也许是对视的时间太久。
旁边的苏若有意打断:“姜总?”
那股被压抑住的酒精迅速上头,强烈攻占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褚冉起身,拎起手包,“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先走了。”
姜别蹙眉,抬步走到她面前,虚虚拦住,“先回家,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谈。”
平心而论,姜别对她永远有最足的耐心,即便他被琐事缠得焦头烂额,还能语气平和跟她讲话。
今天的晚宴他完全可以派韩助理来的。
为什么要亲自出席呢。
褚冉发现,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大度。
“很重要的事。”褚冉绕开他,脚下的高跟鞋踩得格外响,背影挺直,特别像跟父母赌气的小孩子,“你别管我。”
姜别扶了扶额头,没忍住笑了声。
他招来韩助理,“看着点,别让她有危险。”
韩泽看了眼那群伺机上前攀谈的人,“那这边?”
“我来应付。”姜别紧了紧领带,再抬眼时,眼底的温情尽数消散,“你只需要看好她。”
韩泽颔首:“明白。”-
褚冉不想回家,离开会馆,她深深吸了口室外清新的空气,翻开联系人列表,把冤大头闺蜜喊出来陪她。
明薇兴致冲冲地问:“喝一杯去?”
“好啊。”褚冉靠着车门,窗外迤逦而过的霓虹映照入眼底,她索性闭上眼睛,“薇薇,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和姜别结婚。”
明薇怔愣了秒,将车速放缓,“怎么突然这样想了?”
如果是完全的陌生人,没有感情基础可言,她在这段婚姻中就能保持随性洒脱的状态。
但奶奶给出的所有候选人中,她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人。
只是因为姜别出现在了名单中,她才愿意去相亲。
她以为七年的时间,足以磨灭掉姜别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
却没料到,用时间忘记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我好像变得贪心了。”褚冉轻喃,太阳穴开始作痛。
她晃了晃脑袋,扯动唇角笑了声,“也可能是喝了酒,变得感性了。”
明薇沉默。她们两人大学结识,在异国他乡,两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因音乐结识。
明薇写歌,褚冉唱歌,她们在伦敦街头表演,每次都会吸引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男生。
其中不乏优秀之辈,对褚冉展开猛烈的追求。
她不为所动,眉目冷然,拒绝掉所有好意。
那时明薇就知道,她心底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从不问询,因为怕触及褚冉心中的伤心事。
后来,有次跨年夜,褚冉喝多了,明薇扶她回房间。
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国内的一则新闻,大致内容就是姜别空降星途娱乐,公司内部大换血。
右侧是男人西装革履的照片,面容清隽疏朗,是褚冉会喜欢的模样。
回国后,褚冉被家庭琐事困扰,起初对相亲之事颇为抵触,明薇以为她会抗争到底,出差一个月回国,再见好友,无名指上的戒指璀璨亮眼,褚冉撑着下巴,说话时是笑着的,“薇薇,我要结婚了。”
连褚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那时的神态,真的很像一个与心爱之人结婚的小女人。
湖色礼气氛热闹,快到凌晨,场子里人头攒动。
她们这刚找到卡座坐下,还没点酒水,经理出现在旁边:“是褚小姐吗?FP的成员在包厢等您。”
FP就是那七人团队,褚冉狐疑,他们跟踪过来的?
明薇恰好在追一部恋综,很吃FP队长的颜,作为一名资深弟控,明薇按捺不住,“带我去看看,我想见他们很久了。”
奈何明薇在星途的对手公司工作,能见FP艺人的机会渺茫。
褚冉好笑地奚落一句:“季总知道会伤心吧?”
明薇翻了个白眼:“随他怎么想。”
跟着经理往包厢走去,一推开门,被频闪灯晃得眼晕,待视野大亮,齐刷刷站成一排的男孩子扬声喊:“姐姐们晚上好!”
合着刚才在会场,还是收敛过的效果。
小队长先直起身子做自我介绍:“我是FP的队长林星哲,姐姐们可以叫我小哲。我的三围是XX\\\\XX\\XX,胸肌腹肌都有……如果姐姐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继续锻炼!”
话说到后半段,白皙的小脸更红了。
褚冉木然在原地,突然有种误入怡红院的错觉。
剩下几个成员挨个报上自己的三围。
明薇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拉着褚冉到沙发坐下,FP的颜值没得挑,出道两年就能跻身二线不是没有道理。
得到队长的暗示,队员们一拥而上,殷勤地给两位姐姐倒酒、剥橘子,就差递到褚冉嘴边喂她了。
褚冉脑海中浮现出姜别那双冷然的黑眸,脊背一寒,她连忙躲闪,“不必了。”
林星哲尴尬地拿着手里的橘子,“姐姐,我们来玩骰子吧?”
明薇似笑非笑睨着他,好心提醒:“你们褚经理在国外留学那四年,玩骰子就没输过。”
队里的门面扬声调侃:“哲哥,你敢不敢赢冉姐一局?”
林星哲连忙说:“冉姐玩得开心就行。”
褚冉也倍感无聊,一闲下来脑袋里都是姜别的脸,她深感这种状态煎熬,决定转移注意力,“行啊,我们玩点刺激的,我输了喝酒,你输了……”
队员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哲哥跳脱衣舞!”
明薇愣了秒,不用玩这么大吧?
不等她开口,褚冉先应下来,她长眸半眯,一副兴致上头的模样,“OK。”
明薇拉住她,提醒道:“你玩真的?这种事万一被捅出去……”
褚冉拿起玻璃杯碰了下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明薇一颤,“干什么?”
褚冉无辜眨眼,“他脱又不是我脱,看看怎么了?”
明薇:“……”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温差(7)
030。
Y.G公关部收到匿名邮件, 狗仔拍下FP酒吧集体私会不明白富美的照片,同时,身处湖色礼的韩泽发来短信:【姜总, 太太和明小姐进了包厢,经理说里面是FP的成员。】
姜别看了眼经理发送的照片, 两个女人的面容被拍得模糊不清, 但其中一个穿着白色鱼尾裙, 确是褚冉无疑了。
这个角度一看便是在包厢内部拍摄的,哪是什么娱乐记者, 分明是哪位成员心怀恶意, 觉得以此能威胁到公司, 好让高层出面说服褚冉,帮他们团队制作下一张专辑。
姜别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备车, 去湖色礼。”
秘书立刻去办。
司机将人送到湖色礼门口,侍者上前拉开门。
姜别躬身下车,走进一层大厅,拿出手机拨通褚冉的电话。那端长久不接,好在韩泽记下了包厢号,引他去房间。
两人停在门前,韩泽推门的动作停顿一瞬,转头看向老板的眼神有些淡淡的忧虑。
“老板, 您亲自来。”他往旁边让了让身子。
姜别冷眼觑他, 直言不讳戳穿:“担心看到不该看的?”
韩泽为年终奖担忧,立刻说:“怎么会, 我相信太太不会这样做的。”
边说,边看了眼姜总的头发:嗯, 还好不是绿色的!
姜别不多犹豫,直接推开门,震耳的电音仿佛踩在他的耳膜上乱舞。
桌边围着几个男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生上身□□,漏出薄薄的腹肌,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倒是闲情逸致,脸颊被酒精熏红,优雅交叠双腿摆弄骰子。
背景音太过喧闹,他们玩得正起劲,没人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人。
姜别脸色沉沉,一言不发走到褚冉身边,单手拉住女人纤细的胳膊。
林星哲理智尚存,抬头发现Boss出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老板……”
明薇出去上厕所的功夫,正主就找上门了,她头皮发麻,作为同犯,十分愧对姜总,“冉冉今天心情不太好,多喝了几杯。”
心情不好?他看她是心情大好。
办公室的人形立牌看不够,还和真人玩起脱衣舞来了。
姜别冷淡的面容松懈几分,“我知道了,谢谢。”
褚冉的酒品不错,喝醉后就乖乖趴在他怀里,等上了车,悄悄缩到角落,脑袋枕着车窗。
车轮压过缓冲带,那颗脑袋“咯噔”一声碰上玻璃。
褚冉唔了声,可怜兮兮抱着头。
在车上因为有外人在,姜别一直沉默,等司机将车停在家门口,他躬身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拦腰抱起她。
酒精麻痹神经,褚冉的反应也慢了一拍。
她愣愣拽着他的衣服,小声嘟囔:“你要带我去哪啊,我还没看到裸男呢。”
姜别踢开门,返身将她压在玄关的墙上。他捏住女人的下巴,逼她清醒。
“看清楚我是谁。”他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温度。
褚冉一愣,心中积攒的委屈放大膨胀,她嘴唇蠕动了下,眼眶渐渐泛湿。
玄关昏暗,姜别没能看到她眼中的闪烁,手中的力道也不松懈,直到手背感受到湿润,他像触电般,猛地松开手。
褚冉咬着嘴唇,肩膀止不住颤抖:“……你喜欢谁都好,就不能是苏若。”
她的声音细微,姜别没听清楚,俯身到她那,压低声线轻声哄着,“好了,别哭了。”
他不哄不要紧,一哄她所有的委屈就像找到宣泄口。
哭腔抑制不住,声线颤抖,醉后的思绪不清,这句话却说的格外清晰。
“姜别,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从重复那日开始,他语气中的坚定,会让她误以为过去许久。
有人还在原地等着她。
这次姜别听清楚了。
他缓慢过滤掉她说的每一个字,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突然钝痛一下。
褚冉伸手推开他,抱住自己不让他碰,“你就是报复我!”
姜别垂至身侧的手攥成拳,歪头无力地笑了声。
“褚冉,你倒打一耙的功力不减当年每天更新都在企 鹅裙吧巴三泠柒期五三六。”他伸手捏了捏女人柔软的腮帮,“今晚是谁差点被戴了绿帽子,嗯?”
在醉酒的褚冉这里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还不是你和苏若——”
姜别打断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多看她一眼。”
他柔声道,因为声音太过温柔,褚冉起伏不定的情绪忽然回归正常,她仰头定定看着他。
“那你,能不多看她这一眼吗?”
怀里的人努力了许久,挣扎了许久,从嘴巴里挤出这句话来。
姜别没忍住,唇畔溢出沉碎的笑声。
褚冉强行找回脸面:“绝不是我太小心眼,主要是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万一哪天被曝光,对姜褚两家都不好。”
姜别问:“只有这个原因吗?”
褚冉眼神飘忽,重重“嗯”了一声。
姜别沉叹一句:“不是因为你吃醋了?”
褚冉拔高音量,宛如被踩住尾巴的奶猫骤然奓毛了,“明明是你吃醋才把我绑走的。”
为什么喝醉酒了,也那么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坦诚。
姜别懒得和醉鬼刨根问底,主动承认道:“对,是我吃醋了。”
褚冉长睫颤抖,嘴唇翕和数下,面对他的坦荡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慢慢卸下防备,手指轻轻拉动男人的衣摆,觉得姜少爷尊贵的体面是不太能容忍这顶绿帽子,更何况她只是想……气他一下。
姜别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俯身,薄唇落在她的眼皮上。
唇瓣沿着女人小巧的鼻尖向下,每一个吻都怜兮无比。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褚冉,你当我是死人么?”
褚冉下意识去看他,“我——”
尾音悉数被堵在柔软的唇舌中。
姜别摁住她的后颈,这次的吻激烈又凶狠,牙齿咬着她的唇肉,褚冉吃痛,伸手去推他。
结果力道太小,双手被锁住,但女人的指甲很尖,擦过姜别的下颌,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姜别“嘶”了声,松开她,反手摸了摸被抓伤的地方。
“看不到裸男,很生气?”他指着那道红痕,“姜太太,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了。”
褚冉:“……”-
窗外高悬一轮圆月,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跃进房内,恰巧落在褚冉的眼皮上。
她睫毛轻颤了下,打算翻身避开,靠近床畔的那只手却移动不得,一股牵制力将她桎梏在原地。
褚冉懵懵然睁开眼睛,房间内仅开了盏壁灯,还是最低档的光亮,姜别蹲在床边,额前的黑发随意散落,半遮住他凌厉深刻的眉眼。
他捏着她的手指,“别动。”
最后一根手指的指甲在指甲钳的咬合下断裂,褚冉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姜别!!!”床上的女人一蹦三尺高,“我新做不久的指甲!”
就这么被他剪!掉!了!
褚冉看着光秃秃的手指,眼一闭栽倒在床上。
姜别收起指甲钳,一层柔暖的光束落在他眉眼间,衬得眼神温情脉脉。
“我修得指甲不好看?”
褚冉脸朝下,趴在枕头上,把手指挪动到眼睛前面,每个指甲的弧度都完美极了,看得出美甲师的强迫症十分严重。
她欲哭无泪,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姜少爷,她不过是挠了他一下。
褚冉悄悄挪动视线,看了眼他的下颌角。
姜别贴了个创口贴,说实话,特别的欲盖弥彰。
她重新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当个瞎子,顺便装作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荒唐事情。
但姜别不打算给她装傻的机会,耳畔响起细细簌簌的响动。
褚冉脑袋动了动,用余光偷瞄,发现床边的男人在一言不发地脱衣服。
睡衣被他扔到床尾的沙发上,灰色的裤子格外显腿长,他手指搭在裤腰处,单膝跪在床上,敏感捕捉到褚冉的视线,侧目睨过来。
褚冉被抓包,直接光明正大端详起来,“你什么时候有裸睡的习惯了?”
姜别掀开被子,一股偏凉的风灌进来,褚冉瑟缩起身,移了移身子,给他让开点床位。
下一秒,她的脚腕被捉住。
褚冉浑身僵住,他的掌心很烫,灼烧着她脚腕处娇嫩的皮肤。
褚冉刚想挣扎,手肘支住床铺,上半身仰起来,一抬头便对上了姜别沉黑的眼瞳。
她一顿,连忙垂下眼,男人经常锻炼的八块腹肌冲入眼帘,他们□□时常关灯,褚冉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观赏他的身材。
“还满意么?”姜别漫不经心的询问。
褚冉脸红,别开眼说:“凑合。”
“要摸一下吗?”他在旁边躺下,语气愈发正经。
褚冉:“……不了。”
姜别伸手抱住她,下巴埋在她肩窝,“嗯,就喜欢看别人的。”
褚冉快被逼疯了,索性闭上眼装死。
身后,男人沉静的声音缓慢流淌在寂静的夜色中。
“褚冉,我有必要回答你昨晚的问题。”
“不是我想结婚才选择了你。”
“是因为你,所以我才选择结婚。”
褚冉的心脏随着他话语中的重音跳动。
她张了张嘴唇,感受到环住她腰际的那只手源源不断传递来热度,嗓子仿佛被胶黏住,有些话就堵在嗓子眼,吞咽不得。
“所以,你也是还有一点喜欢我的。”斟酌许久,褚冉鼓起勇气问出来。
姜别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胸膛与她的脊背紧密相贴。
他讲话时,胸腔的震鸣清晰传来,“你能忘记过去的事吗?”
褚冉摇头,“忘不掉。”
姜别亲了下她的发顶,闭上眼,话音里添了明显的笑意,“巧了,我也是。”
所以,被她亲手斩断的情份,可以一点点拼凑完整,最终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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