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
“一起守岁”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
看完烟花没多久, 华棂就挂了电话,对再次震动的手机视而不见。
肖何:【守岁的人呢?】
肖何:【接电话。】
肖何:【?】
……
华棂看了眼,打字:【我又没答应。】
点击发送后, 也不等对面回复, 倒头就睡。
看着又失去音信的对话框,肖何神奇地发现,自己对于时不时就要遭受冷暴力这件事情接受良好, 已经习惯了。
主要是,不习惯又能怎么样?你气八百遍, 那边照样该干嘛干嘛。想想岂不是更气?
他还发现, 华棂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比如自己现在要是拨电话过去质问, 她必然无视到底。但他要是厚着脸皮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说不定对方还给个面子。
深觉找到窍门的肖何,次日一早又拨通电话。
大年初一,华棂被微信铃声吵醒,动作先于意识,按下接听键。
“还在睡?”画面出现肖何的脸,他今天收拾得挺精神, 不像个早起困难户的样子。
妞妞坐在他腿上, 不知道在哪里学的,乐呵呵地拱手, “姐姐, 新年好!恭喜发财!”
华棂睡意尚未散去, 眼底带着惺忪困倦, “新年好。”
肖何捏了捏妞妞的脸, “重说,你叫我舅舅, 怎么叫她姐姐,我俩岂不是差辈儿了。”
妞妞抬头:“差辈是什么意思?”
肖何:“把我说老了的意思。”
妞妞善解人意:“舅舅,你当哥哥呗。”
肖何气笑了,“谢谢你,让我给你当哥,给我姐当儿子是吧?”
他指了指屏幕,“你就不能叫她阿姨?这样我俩就同辈了。”
“不。”妞妞很有自己的想法,认真摇头,“就是姐姐!”
妞妞两岁半,最近因为玩摇摇车,把“爸爸的爸爸是爷爷”这种顺口溜记得倍儿熟,她对着图书看,发现年轻漂亮的都是姐姐,所以华棂就得是姐姐。
“……”肖何讲不通道理,“行了,交给你一个任务,去叫你小姨起床,让她陪你玩。”
“嗯!”妞妞脾气很好,一点都不知道舅舅在踢皮球,只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高高兴兴地走了。
屏幕里,华棂只露出小半张脸,应该是侧躺着,把手机搁在枕头边。
也许是带着困意,眨眼频率很低。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竟也没觉得聒噪。
肖何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华棂像是又睡着了,散落的头发遮住脸,浅浅的呼吸声透过手机传至另一端。
“还有事吗?”她闭着眼,突然问。
肖何唇角微勾:“大年初一你有什么安排?”
还能怎么?照样吃饭看书发呆呗。
华棂:“没安排。”
肖何正要说什么,妞妞又从外面跑了回来:“舅舅!我的新年礼物呢?“
肖何低头:“你小姨又说了什么乱七八糟?”
妞妞睁着大眼睛,伸出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孩穿了件大红色对襟小褂子,年画娃娃似的。肖何捏捏她的脸,摸出一个红包,“拿去。”
“谢谢舅舅!”妞妞也不认得钱,光有个红包就乐得不行,屁颠屁颠走了。
手机搁在支架上,屏幕那边,华棂已经起床收拾好了,镜头对着天花板,只听到些微动静。
知道她在听,肖何忽然说:“华老师,恭喜发财。”
那边传来冷淡的声音,“嗯,但没有红包。”
肖何轻笑,“我倒给你红包。”
搁在窗台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华棂拿着看了一眼,点开短信,是银行账户收到一笔款,余额多了一串零。
她的目光停顿片刻,旋即移开,继续做饭。
“好了,我下楼有点事,回见。”背景音是有人在叫他。
肖何挂了电话,刚下楼就看见一辆越野开进院子。
车子滴滴两声,窗户降落,戴着墨镜的女人面孔一出现,警卫员就上前帮忙把栏杆降下。
“砚瑾姐,回来了?”
肖砚瑾笑着打招呼,“小张,今年没回去过年?”
警卫员小张乐呵呵:“正好今年我值班,我妈跟我媳妇来看我了。”
“挺好的,改天带你家里人过来玩。”
肖砚瑾刚把车停稳,脚还踏出车门,妞妞就像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妈妈,我好想你。”
单手抱起女儿,肖砚瑾在她脸颊两边亲了两口,“我也想你,我也想妞妞。在家乖不乖,听没听太爷爷的话?”
“乖!”妞妞自信抬头,又献宝似的掏出红包,“妈妈你看,这是舅舅给我的。”
说话间,肖何已经下楼,径自帮她把箱子从后备箱拎出来。
“哪个舅舅?”肖砚瑾潇洒地把行李丢下,抱着妞妞进屋,“你那个狼心狗肺跑远不回家的舅舅吗?”
肖何拎着箱子跟在后面,“催我回来的,自己大年初一才到家。”
“那是你老实。”肖砚瑾头也不回,八厘米的高跟踩出清脆的声响,“你要阳奉阴违不准时回来,我随时抓你。”
肖何没有兴趣在门口跟他姐打嘴仗,折返回去搬后备箱的东西。
会客厅里,老爷子和肖家小辈都在,周围全是过来拜年的亲戚。
见到肖砚瑾,肖菀肖呈还有其他堂亲表亲齐刷刷站起身,“大姐。”
肖砚瑾笑着应了一声。
肖老爷子对几个战友说,“瞧瞧,一见到砚瑾,这几个小的都老实了。这是我们家的孩子王,打小就有派头。”
“老爷子行了啊,再说下去,陆爷爷又要把我八岁那年跟陆祈打架的事拿出来说。”肖砚瑾抱着妞妞坐到老爷子身边,“我都当妈了,丢不起这人。”
陆肖纪林四家是世交,老爷子辈儿就是战友,各自子女深耕政商军,彼此关系紧密,连带着孙辈们在一个大院长大,关系非常瓷实。
纪林两家的老头走得早,只剩陆肖两家老爷子每年还聚一聚。
“瑾丫头一晃眼都当妈了,原先我还以为她跟我们家陆祈有戏呢。”陆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一点儿看不出是八十多岁的人。
肖砚瑾:“您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结婚陆祈单着,生孩子他也单着,现在离了他还单着。您多替他操心操心,快点找个好媳妇。”
陆老爷子摆摆手:“我还想多活两年,这些臭小子没一个省心的。”
两个老头开始说起别的,忆往昔峥嵘岁月。
小辈儿们面上凑趣,实则都被肖砚瑾透露的消息炸懵了。
肖砚瑾离婚这事流传得并不广,只有几个长辈和同龄的朋友知道,肖菀肖呈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见。
肖何进门的时候刚好捡到几句话头,等肖砚瑾从寒暄中脱身,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问她。
“怎么回事?”肖何皱眉,“他欺负你了?”
肖砚瑾关上阳台的门,隔着玻璃对妞妞笑了笑,才转头道:”你觉得可能?“
“那为什么离婚?”肖何听见她没吃亏,语气缓和几分,但下颌线仍是紧绷。
肖砚瑾看向肖何,“小屁孩仗着自己长了个子,开始管你姐了?”
肖何没理她,冷笑一声,“别岔开话题。”
肖砚瑾抬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没感情了。”
“没感情?当年他哪点配得上你?你还不是说嫁就嫁了。”肖何冷漠道。
肖砚瑾顿时笑出声。
在肖何眼里一无是处的男人,实则算是市面上很抢手的那一款。学生时代是优秀校园男神,毕业后是白手起家的科技新贵,两个人年少相识,也算突破重重阻拦才在一起。妞妞出生那年,正好是男方事业版图扩张的时候,爱情家庭事业处处丰收,按理来说幸福生活才刚开始,结果两个人偷摸着把婚离了。
“他当然配不上我。”肖砚瑾说这话时,矜贵的神态和肖何那副冷淡的样子如出一辙,看得出是亲姐弟。“就是觉得没意思了。我有事业,有女儿,有家人朋友。爱情已经不是必需品。”
“妞妞跟谁?”肖何比较关心这个。
“当然是我。”肖砚瑾挑眉,一副“你是不是脑子有坑”的表情。
“那就行。”
肖何倒也不是白问。
他姐夫虽然出身平平无奇,这些年却混得风生水起,颇有几分手腕。
法律在抚养权归属上会偏向母亲一方,不过即使没有这方面的优待,肖家也不是好拿捏的。
看出她并不想深聊,肖何不再追问,确信自家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老姐没受委屈,至于她是不是过错方,他可没兴趣当判官-
肖仲岚是初一晚上才回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太太张晴。
亲戚齐聚肖家主宅,等的也就是这位核心人物。
坐到这个位置,一年到头,尤其是年节期间,大大小小的慰问不间断。肖仲岚能在初一晚上到家都算是这几年少有的机会。
车子还没到,负责安保的警卫员事先进来打招呼。
肖家人对此习以为常,看着他们进进出出。
肖菀偷偷凑近:“哥,爸爸是不是换保镖了?那个姓徐的帅哥不见了。”
肖何架着腿打游戏,头也不抬,“花痴。”
妞妞好奇地跟在警卫员后面,想看他们干什么。
小小一个,穿得又多,小伙子没留神差点把她绊倒。
“妞妞,过来吃饭了。”肖砚瑾换上了家常衣服,抱起女儿先坐到席间夹菜吃。
老爷子还在楼上跟陆老头谈正事,但是已经明令得等人到齐再开席。
眼看快八点,大家都饿得咕咕叫,可谁也不敢动筷,只能眼巴巴看着肖砚瑾喂妞妞。
好在车子很快驶进院子。
先下车的是张晴,跟在肖仲岚身边这几年,她气质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很年轻。几个叔伯姊妹纷纷打招呼,寒暄过后她才说,“仲岚马上来,临时有个会耽误了,他让我们先吃,不用等。”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没人真的动。
尤其肖呈,他不仅饿,还紧张,嘴里默念古诗词,跟课前生怕老师抽查似的。
因为去年他期末考砸了,被肖仲岚问了两句,自觉是当众丢脸。所以今年格外慎重,差点把书啃一遍再过来。
肖菀烦得不行:“天哪肖呈你闭嘴吧,我感觉一百只苍蝇在嗡嗡嗡。”
张晴跟老爷子打完招呼,下楼正好看见这一幕。
“肖菀,你英语老师跟我说,今年你成绩退步了好几名。是不是没有认真?”张晴坐到肖呈身边,“多跟哥哥学一学,不能只靠小聪明,还得努力勤奋。”
肖菀偷偷翻了白眼。
哥什么哥,他俩同一天出生,论时间她还是姐姐呢。
在妈妈眼里,横竖她说什么话都是错,干脆闭嘴不提。
见她靠着肖何坐,张晴抿了抿唇,语气重了几分,“肖菀,妈妈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跟谁学的目中无人,女孩子的礼貌呢?”
在场的亲戚朋友都默默看向这边。大年初一就被数落,肖菀再皮实也还是个小孩,眼圈顿时红了。
肖何撂开手机,缓缓抬头,刚要开口说什么,肖砚瑾忽然道:“肖何,过来帮我喂妞妞吃饭。”
妞妞已经吃了半饱,见饭碗从妈妈手里过渡到舅舅那,也不闹,张着嘴:“啊——”
肖何给她喂了勺果泥,肖砚瑾已经起身招呼,“张阿姨,叫爷爷下来吃饭。”
张晴刚想开口,肖砚瑾却笑着看向她,“阿姨,你不是说不用等爸爸吗,也别饿着大家,干脆开饭吧,你说呢?”
张晴当肖家人的日子还没肖砚瑾长,住在主宅的时间更是掰着指头都能数。做肖太太的瘾头还没享受几年,她哪里是真说这话。不过是客套两句,反正宾客也会给台阶。
可肖砚瑾却懒得理这种小心思,干脆戳破。
老爷子和陆老头相谈甚欢,都忘了时间,被请下来还意犹未尽。被肖砚瑾数落两句,老爷子忙说:“对,开饭吧,仲岚没回来也不能饿着大家。”
“那个……”老爷子随手一指,“肖何,去把几个小萝卜头的新年红包都发了。”
“我来吧,他喂妞妞吃饭呢。”肖砚瑾叫张婶拿来一袋子红包,挨个发。
有个堂弟笑道:“姐,今年怎么厚这么多!”
肖砚瑾笑道:“你姐今年谈了笔大生意,高兴。你们沾光,偷着乐吧。”
“得嘞,祝姐年年发财!”
肖菀接过红包,又被安抚似的摸了摸头,眼圈也不红了,美得不行,“大姐,我跟你说,哥他今年也偷偷赚钱了,让他给你也发!”
妞妞吃饱了,坐在肖何怀里玩他的手机,听到这话又拿出红包炫耀:“我有!”
肖砚瑾不动声色看了眼张晴,淡笑道:“他那小打小闹的,你姐看不上。”
这话不算夸张。
肖砚瑾算是全家最有钱的人。应该说京市世家圈子里,有背景的没她有钱,有钱的没她有权。
肖仲岚前妻,也就是肖砚瑾和肖何的妈妈,是黎家的独女。
黎家祖上没穷过,往前数百来年就是财富和名声兼具的望族。到黎薇这辈,即便是家道中落,也能挤进资产榜。
黎薇和肖仲岚结婚,算得上是助他入青云。毕竟黎家多年根基,凭着黎老爷子写进教科书的功绩,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关系网之深厚不是外人可窥探的。
肖家虽然有老爷子的军功章顶着,但到底青黄不接,肖仲岚当年也只是刚入仕途的小年轻。对于黎薇而言,肖仲岚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而对当时的肖仲岚来说,能娶黎薇,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桩明晃晃的政治联姻,其实明眼人都猜得到结局。肖仲岚青云直上,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什么助力。黎薇生性洒脱,有老公还妨碍她寻欢作乐,所以婚姻破裂的结局是注定的。
肖何刚出生没多久,他俩就把婚离了。碍于肖仲岚的工作原因,婚离得很低调,连带着第二任妻子进门也很低调,孩子老大才不声不响地搬进来。
张晴对此耿耿于怀,可没有任何办法。她也想拥有黎肖两家当年的盛世婚礼,现实却是家里摆两桌酒。
肖仲岚这边低调,黎薇可没有替他遮掩的意思,飞欧洲第二天就被拍到和好莱坞一圈帅哥美女开泳池派对,差点上报纸,还好被压下来。
肖仲岚气得开会中途给她打电话,连打十个才接,开口就是,“哦,前夫啊,管得着吗你?”
肖砚瑾的性格多少继承了黎薇的率性,但也综合了肖仲岚的头脑。
黎老爷子就黎薇一个女儿,当年也是因为女儿独木难支才打起联姻的主意。有了肖砚瑾以后,老爷子就把心思放在培养外孙女上。
肖砚瑾也的确有天分,刚接手黎家产业不久就表现出色,近几年事业越发蒸蒸日上,成为黎家说一不二的话事人。所以说,即便前夫哥风生水起,在争夺抚养权上也拗不过肖砚瑾。
一顿饭吃到中途,外面才听见车子喇叭声,是肖仲岚回来了。
肖何避开人群在厨房剥橙子,给妞妞喂了半块,自己吃了一口。
外面热闹不停,到处是亲戚间的寒暄。回到家的肖仲岚并不如电视里那样板正,对小辈很和蔼。话不多,每每开口的一两句,总能说到要点。
送走亲戚,客厅总算安静下来。
老爷子心里很得意这个儿子,但不大宣之于口,只淡淡道:“吃饭吧,小张,做几个菜。”
肖仲岚摆摆手:“张嫂,不用,热一热就行。”
“是哪里出事了?”老爷子退休多年,敏感度还在。
肖仲岚没多说,略提了两句就作罢。目光扫了一圈,问道:“肖何呢?怎么没见到他。”
老爷子还没开口,张晴就推着肖呈上前:“你刚不是说要给爸爸看期末成绩吗?这次咱们呈呈数学考了满分呢。”
“不错,想要什么奖励可以跟你妈妈说,到时候给你兑现。”肖仲岚笑着拍拍他的头,又看向肖菀,“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考砸了不敢冒头?”
肖菀小声说:“没考砸,就英语差一点儿。”
和张晴不同,肖仲岚并不怎么在意孩子的成绩。对于他这个位置的人而言,小辈只要身体健康,三观健全,以后的前途自有安排。
吃过饭,肖仲岚难得有闲,背着手看肖砚瑾和老爷子下棋。
“你跟沈翊离婚了?”肖仲岚不大过问儿女琐事,但重要的消息不会遗漏。
“嗯。”肖砚瑾还是那个答案,“感情淡了。”
肖仲岚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只问道:“妞妞的抚养权没什么困难吧?”
肖砚瑾:“没有,他主动放弃。”
“嗯。”肖仲岚知道她有谱,不再多问,“妞妞哪去了?”
肖砚瑾随口道:“二楼,肖何带着呢。”
正说着,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姥爷,我搁这呢。”
她不知道在哪个小品里学的口音,把众人逗得不行。
肖何牵着她,等她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才松手,看她飞扑进肖仲岚怀里,脚步一转往回走。
“你上哪去?”肖仲岚抱起妞妞,又看向楼梯口。
肖砚瑾抬眼,不动声色关注那头的动静。
老爷子忽然敲了敲棋盘:“丫头专心点,他们父子俩的事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去,咱管不着。”
肖砚瑾笑了一声,“得,还得是您明白。”
晚安
肖何被叫回来, 却并没有像肖呈那样战战兢兢,反而往沙发上一坐,半声不吭。
“以后什么安排?”肖仲岚抬头看他, “我没怎么过问你的成绩, 也不干涉你的计划。出国还是在国内读大学,什么时候申请,这些大体的想法你得告诉我。”
肖何把玩着妞妞送她的小恐龙手机挂件, “再说吧。”
这个答案令肖仲岚皱眉,他语气和缓, 可任谁都知道是不高兴了, “肖何, 你在z市学到的就是吊儿郎当的作风吗?”
肖何垂着头没说话。
老爷子忽然开口:“仲岚,肖何也是难得才回趟家,新年正月,有话好好说。”
肖仲岚摇摇头:“是他不肯跟我好好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繁盛如肖家,也有难调和的矛盾。
肖仲岚和肖何的关系,似乎天生就不对苗头。
他出生那会儿, 黎薇刚和肖仲岚离婚。
她本想把两个孩子都带走, 但那时候的肖家也不是好说话的,最后掰扯很久, 只能让已经懂事的肖砚瑾跟着妈妈。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 说是一人一个, 到底不可能隔断血脉相连。肖砚瑾有主见, 直接说每年各分一半时间给爸妈两边。
听起来和谐, 实则任何婚姻的失败,对于有孩子的家庭来说都是创伤, 即便开始不显,后面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露伤口。
肖何那时候很小,怕保姆照顾不周,是奶奶亲自照顾的。一岁那年还生了场大病,老爷子还带着他们去了z市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z市是奶奶的老家,也是他们当年知青上山下乡插队的地方,很有感情。就这样,肖何在z市生活了很长时间。
肖仲岚回京就职后,在家的时间充裕很多。这段时间里,肖家迎来了三个新成员。
大儿子性格冷漠且叛逆这件事,是他上初中肖仲岚才发现的。
多事之秋,肖老太太也在这一年去世。此后很长的日子里,肖何不爱待家里,父子相见,每次都是火药味浓重,一点就炸。
刚上初中的少年寡言少语,组乐队,玩游戏,和狐朋狗友到处玩……种种行为在肖仲岚看来就是纨绔子弟典型。
肖呈就是他的反面,听话,老实,学习刻苦认真。
肖何不屑解释,故意叛逆以引起家长关注这种事太过幼稚且无聊,他没有这种打算。
组乐队也好,加入兴趣社团也罢,种种选择不过是因为感兴趣罢了。
可那些世俗眼光里的成功人士,自以为掌握了权威,说一不二,认定他就是不服管教。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干脆就认了。
“对,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们。”十五岁的少年插着兜,无所谓地笑,“所以怎么样呢,要不我转学去z市吧。”
他随口的提议,第一个不愿意的是老爷子。
小儿子,大孙子,肖何是他和老太太亲手带大的孩子,感情非同一般。凭什么因为几句口角就被逼出自己家,跑那么老远读书?
不同于老爷子的想法,张晴对于肖何想走这件事是求之不得。总的来说,她不算个坏人,不至于突破为人的底线去害人什么的。顶多算个正常人。正常人有私心,总希望自己肚子里生的孩子能得好处。
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张晴家世普通,能嫁给肖仲岚全凭着温柔的性情和运气。但不论怎么说,作为肖太太该有的东西,理所应当该是她的!
最让她怄气的还是小孩晚进门这件事。
因为晚到肖家几年,上到肖老爷子,下到司机保姆,都当她们是外来人。
虽然熟悉后就好了,但习惯这种事情很难改变。
比如老爷子就从来不留张晴在主宅住,而肖何永远都留有一间屋子。
听到肖何要走,张晴明里暗里劝了不少,私心是想推波助澜让肖仲岚点头。
最终肖何还是去了,但不是因为肖仲岚同意。
而是黎薇的一通电话,她放话说,肖何要不想留在肖家就打包来黎家,爱上哪念书上哪念。
这话一出,肖仲岚难得失了几分沉稳,一直不松口的嘴也被撬动。
就这样,肖何去了z市上学,每年只有寒暑假回来。
去年寒假回来十天,暑假回来半个月。这次更好,二十九才到家,估摸着更短。
老爷子对父子俩日渐疏远的关系感到无奈,但又急不来,只能顺其自然。
像现在,肖仲岚仍然觉得肖何是仗着家里的关系在外花天酒地。
肖何又懒得解释,全盘接受。他已经起身去了楼上,留下肖仲岚铁青着脸。
老爷子道:“肖何有主意,你不要一开口就是说他。”
“你也是做过儿子的人,当年我冤枉你的时候,你小子比他还倔。”老爷子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说起来,肖何这脾气才最像你。你现在是修炼到家了,别人看你都是长辈,可你当年在老子跟前做儿子的时候,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
肖仲岚给老爷子剥了个橘子,听见这话也忍不住笑,“您说得对,我的脾气也不好。”
“不过……”肖仲岚沉默片刻,“这小子作风太纨绔,我让人查了他的流水,估计是黎薇那边故意纵着他的花销,这样培养孩子怎么行?”
老爷子听罢反倒乐了,“你不是提倡自由教育,只要孩子健康快乐怎么着都行?轮到肖何你又管上了?”
“我也不想管,但是再不管,怕全家栽他手里。”肖仲岚道。
老爷子摇头:“那你就小瞧他了。”
“翅膀再硬,现在也不过是仗着家族庇荫。”肖仲岚淡淡道。
光凭这一条,他其实挺看得上肖砚瑾的前夫。
“你俩的事我不掺和了。”肖仲岚做了很多年的上位者,对自己的判断有着无比的自信。老爷子不再劝,也没有细说。他知道肖仲岚认定肖何从根子上坏了,自己三言两语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肖何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包括自己的父亲。
回到房间,他顺手摸出手机,在自己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点开了置顶对话框。
肖何:【睡了没。】
以为那边又要很长时间才回,结果没几分钟,手机就震动。
华棂:【。】
肖何唇角微勾,翻开表情包,找出妞妞发过的【小兔子抱抱jpg】发了过去。
对面很久没回。
肖何试探性再发一次,显示红色感叹号。
【消息发送失败,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肖何笑了一声,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华老师,快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华棂正准备睡觉,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冷淡,“我认为那里很适合你。”
时隔几个小时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肖何没有发现自己唇边带笑。
“冰箱第二层打开没?”
电话那边顿了顿,“开了。”
“那你通过我的微信申请,给我看看你的返图。”
华棂关了灯,黑暗里只剩下手机的冷光照在脸上,瞳孔里倒映着她翻相册的影像。
晚饭时间,她本想随便煮碗面,突然想起他提到的冰箱第二层,就打开看了一眼。
玲琅满目的食物堆了满满一柜,都是已经做好的食物,选择的大多是容易保存和加工的菜品。
她大概猜到这是肖何那几天做饭的时候偷偷准备的,应该是预备的年夜饭。
但因为她没有及时打开,所以阴差阳错成为新年的第一顿丰盛晚餐。
把所有菜摆上桌,华梅难道露出一个笑,指了指画板。
华棂问:“是想画下来?”
华梅点头,拿来新的画具准备画画。
华棂阻止道:“先吃饭,不然要冷了。”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饭后才给华梅作为临摹的样图。
而这张本该履行完使命就被删除的照片,却又暂且留在相册里,直到现在。
华棂看着照片,沉默片刻才说:“没拍。”
肖何不以为意,对于抛向她的任何问题,他一般都会预设最坏的结果,所以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行,那看在菜的份上,你把我微信加上。”
华棂点了同意,没等他继续啰嗦,利落把电话挂了。
肖何看着消失的感叹号,笑了一声,发送今晚的最后一条消息。
【晚安,开学见。】
风波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 田桐又介绍了几个拍摄单。
开学那天,华棂拍完模特图,临时赶回学校, 身上还穿着样衣。
冬季尚未过去, 冷风裹挟着雨水,吹得人骨头缝儿里冒凉气。
华棂被冻了一路,手僵得没知觉, 半天也没锁好车。
“我来吧。”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三两下弄好。华棂看向来人, 是钟澜。
锁好车, 他的目光停留在华棂的身上, 很快又移开。
“怎么穿这么少?”
华棂今天拍的是学院风主题,藏青色双排扣大衣配格裙,头上戴着贝雷帽,好看是好看,但不抗冻。
看着她鼻尖都被冻红,钟澜下意识解开围巾递过去,递到一半才觉得不妥, 胳膊尴尬地停在半空。
所幸华棂根本没注意他的动作, 甚至没有回答的意思,道了声谢就擦肩而过。
钟澜是学生会主席, 提前一天返校帮老师料理事务。说话的时候, 周围还有几个学弟学妹捧着本子在等他。
见华棂走远, 学妹才上前道:“哇靠, 学长, 刚刚那个是华棂学姐吗?她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诶。”
“果然人靠衣装,打扮以后更靓了。”有个学弟嘿嘿笑, 偷拍了一张背影照。
钟澜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皱眉。学妹先一步说:“你干嘛呢,别乱拍人家。”
学弟满不在乎:“没事,我就发个帖子,夸她呢。”-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路程里,华棂并不知道论坛里有关自己的帖子已经开始发酵。此时的她还在李老师办公室整理新书。
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华棂没有点开看的意思,干脆晾着。
肖何看着没打通的电话,习以为常。纪郢洲敲了敲他的桌子,“走不走?老钱那里来了一批新马。”
报道流程很快,基本没什么事。以往这个时候,肖何一般也就点头了,这会儿却说:“你们玩,我不去了。”
隔壁班的杜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话,怪叫:“不是吧肖哥,你算算寒假以来你推了我们多少约。我以为你嫌无聊,还想破脑袋寻摸新鲜玩意儿呢。”
“拉倒吧,你纯属自个儿闲的。”
纪郢洲不像杜霖那么缺心眼,拖着他走了。
肖何点开微信,看了两眼又按灭。
华棂还是没回消息,等她主动告知行程是不可能的。
时间快到饭点,陆续有同学往食堂走。他顺手拉住一个人,“你好,饭卡借我用用。下午还你。”
被塞了一叠钞票,男生有点懵,看见是肖何,下意识就掏出饭卡,“额,给……给你。”
“谢谢。”
肖何接过饭卡跟着人群往食堂走。
他人高模样又扎眼。很多同学认出来,都有点惊讶。
“肖何?!你怎么来食堂了?”陈雪也在打饭的队伍里。
肖何看了她一眼,“吃饭。”
陈雪后知后觉自己问得有点奇怪,“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你们平时不在学校吃,怎么今天一个人来了?”
肖何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转了一圈才慢悠悠说:“嗯,换换新口味。”
“这样啊?那我知道哪个窗口最好吃!”身边的朋友投来好奇的目光,陈雪极力让自己语气自然,显得很熟络,“对了,你是不是没饭卡,我请你吃吧。”
肖何的视线锁住不远处的背影,唇角微勾:“不用了。”-
华棂端着餐盘坐到田桐对面。
后者不专心吃饭,捧着手机眉头紧皱,“我还是帮你澄清吧,让管理员删掉这条帖子!”
华棂专心吃着饭,“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田桐郁闷,气得饭都吃不下去。
起因是论坛里多了一条热帖:【兄弟们,赌一包辣条,某高冷女神绝壁名花有主了。】
配图是华棂的背影。
没点名,没露正脸,但因为指向性太明显,没出几楼都猜到是谁。于是乎帖子到这里歪楼,讨论颜值的有,接学霸好运的有,基本都当楼主那句“名花有主”在瞎扯。
如果是别人倒还有花边新闻的可能,但是搁华棂这个出名冰块身上,谁都不信。
原本就是无聊的灌水贴,直到有个匿名帖突然出现:【如果没看错,她身上那件衣服是m家的最新款。emmmm,上学期还在领助学金的人,这个学期买名牌?】
节奏在这里开始变化,又有个帖子po出华棂从某辆车上下来的照片:【看车型,保时捷帕拉梅拉,嘿嘿,懂得都懂。】
田桐气愤回帖:【176楼和298楼,空口造黄谣是要担责的。】
没刷新几次,楼层回复得很快;【哟哟哟,我好怕,我点名道姓了吗?我说脏话了吗?谁对号入座谁心虚呗,你是她腿毛啊这么舔?】
那边人多势众,田桐根本说不赢,眼圈都气红了。
一只手挡住她的屏幕,“别看了,没意义。”
田桐嘴巴都在抖,“你不生气吗?他们说得那么恶心。”
华棂轻笑一声,给她递纸,“不要陷入自证陷阱。污蔑你的人最知道你的清白。他只想躲在网络背后逞口舌之快。”
田桐:“那就这样不管吗?”
华棂垂眸,“我不喜欢跟阴沟里的臭虫纠缠,必要的时候一脚踩死就好。”
校园论坛的帖子传播很快,同一时间,田桐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大高个,赶紧收敛情绪,小声提醒:“刘子航来了。”
自从上次表白失败,刘子航就没再打扰过华棂。他酝酿很久才开口:“华棂同学,帖子的事情我知道不是真的,你如果需要帮助就……”
话没说完,身后有人似笑非笑,“同学,这里有位子吗?”
华棂回头瞥了一眼,又转过头吃饭,“没有。”
田桐看着明晃晃的空位,“……”
“同学你也太不友好了。”肖何淡定坐下,看了眼刘子航,“有事吗?”
刘子航不是真的头脑简单,那天他看见肖何带着华棂走了,现在看到这俩人你来我往的,自然琢磨出了意思。
“没什么,打扰了。”
肖何的视线从远去的刘子航身上收回。
华棂目不斜视,冷酷得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同学,你哪个窗口打的菜,怎么看上去比我的好吃。”
华棂不搭理。
肖何突然对田桐笑:“你朋友挺高冷,怎么不理人啊?”
“啊?”田桐艰难地开口,“华……华棂,你你你……”
田桐满眼写着“不知道你们俩在玩什么游戏但是能不能别让我接戏”。
华棂侧目:“三号窗口川香辣子鸡,要吃自己去打,吃饭就少罗嗦,有话吃完说。”
肖何懒散地靠着椅背,“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儿停车场等我。”
两个人的对话短暂又迅速,犹如地下党接头。
不远处,朋友小声问陈雪:“你们班肖何跟转学生认识?”
好奇的不止她一个,周围不少人都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动静。
陈雪下意识说:“不熟吧。”
“我看也不像。”朋友嘻嘻哈哈,“谁跟你似的这么幸运,还能和他们一块儿去度假。”
几个女生接着话茬调侃,以往聊到这个话题就得意的陈雪,这会儿莫名有些心虚,“行了,别说华,吃饭吧。”-
到停车场已经是两个小时后,华棂刚出电梯门就被人拉进安全通道。
身后是冰冷的墙,她被硌得疼,但没吭声,只在被亲得快缺氧的时候挣开。
一只手伸过来垫在她脑后,不允许她挣脱,顺势按进怀里,吻得更深。
好些天没见,唇舌纠缠得发麻,肖何才觉得过瘾。
华棂推开他,擦了擦嘴。
见她嫌弃的神情,肖何笑了一声,又凑上前捧着她的脸,亲在嘴角,脸颊,鼻尖。
华棂擦哪他就亲哪,几个来回之后烦得不行,“啪”就甩了一耳光。
肖何脸被打偏,只觉嘴角发麻。
“生气?”他不咸不淡问,“那我等你这么久我不生气?”
“你可以不等。”华棂无情道。
“那我还是生气吧。”在她面前,肖何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甚至已经从她用几成力道分辨出怒气值。
感觉到掌心温度冰凉,这才注意到华棂穿得单薄。
贝雷帽已经取下,她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大衣扣子被解开两颗,露出衬衫领子,黑色蝴蝶结在刚才的动作间散掉,锁骨若隐若现。
肖何没问冷不冷之类的废话,揽着人上车,把暖气开到最大,又给她递了条毯子。
“陪我去吃个饭,中午没吃饱。”
华棂不想在徐叔面前拉拉扯扯,干脆坐下。
徐叔倒是见怪不怪,车子启动后还笑眯眯看了眼后视镜。
“徐子航找你说什么?”肖何突然问。
华棂:“你不是在场?”
“他说帮忙,你有什么忙要他帮?”肖何抬眸。
华棂偏过头,淡淡道:“不清楚。”
“嗯,没有就好。”肖何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经意说,“就算有,能找他帮的忙,找我岂不是更有用。”
手机突然震动,华棂顺手关了静音,没接。
“怎么不接?”肖何目光停留。
华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向肖何,“你很烦。”
肖何气笑了:“你知道我的烦人多值钱吗?”
华棂干脆闭上眼。
报警
开学的头两个礼拜, 大多学生沉浸在假期氛围里,班里一潭死水。
校园论坛的八卦就像投进水里的石头,激起千层浪。
“卧槽, 你看了昨晚那个帖子没?华棂好刚啊!帅死了!”
“当然看了!高一那男的真是傻叉, 造谣一张嘴,难怪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啊!”
造谣事件之后,很多人就当吃了个烂瓜, 转头就忘了,谁也没管当事人的名声要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明德高中学风自由, 论坛里经常公开讨论校园名人, 或者被迫让人“出名”。某班班花,某广播台社长,某学生会主席等等……匿名论坛使得他们言论肆无忌惮。只要不闹出大事,学校基本不管。
发造谣贴的是论坛活跃分子,得益于他爱显摆,很多人知道他是高一某班的学生。
而就在昨天,挂着他的大名的帖子突然出现在论坛, 标题是:【冯家豪, 敢造谣,怎么不敢点我名?】
发帖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正是论坛最活跃的时候。
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个帖, 发帖人没用昵称, 是个刚注册的小号, 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华棂。
主楼没有废话, 贴出的是一封情书的照片,通篇内容肉麻, 落款正是高一三班冯家豪。
二楼是后台ip地址对比图,截取的正是原造谣帖中带节奏的几个马甲,赫然是同一个人在操作。
两个证据放在一起,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大家都琢磨出了意思。
冯家豪追华棂没追上,因爱生恨转而诋毁。典型的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理!
一晚上过去,帖子盖了几百层,飘在首页让人想忽略都难,大部分都在手动艾特冯家豪,让他是男人就出来回应。
中间还衍生其他的瓜,原来冯家豪这段时间还在追田径队的一个女生,又引出女生的朋友手撕渣男。
这下冯家豪当不成缩头乌龟,气急败坏,直接在楼里发疯。
华棂很少回贴,每次都是轻飘飘几个字,却激得对面失去理智,破罐破摔,【对啊,我造谣又怎么样,你贴出我追过你的证据就能证明你没被人包?穿名牌的不是你?从豪车上下来的不是你?你他妈的xxx……】
后面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被系统自动屏蔽。
到这里就没再看见华棂的回复,有正义感的同学被冯家豪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气到,纷纷开骂,帖子直接堆了上千楼,现在还在持续增加中。
邱露看了眼田桐身边的空位,华棂被叫去办公室,还没有回来。
她瞥向钟澜,忽然问:“ip地址只有学生会的管理员有权限查,是你帮她的吧?”
钟澜写作业的手顿住。
邱露冷笑一声,“冯家豪的爸爸是区委领导,他要是知道是你偷偷帮华棂,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人家说得好听叫你一声学长,出了学校谁认得?”
钟澜一向温和的笑容消失:“我没帮她,是许文静帮她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帮的,你也不用说话这么难听。”
他抬头回视:“穷不是一辈子的,我也不是只活十八岁。”
邱露脸一僵:“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澜把头扭过去,不再听她说话。
邱露咬牙:“我就是担心你为了帮她给自己惹麻烦!你真当她在论坛那么一闹就洗清冤屈了?以前那么多学姐被造谣,也没见有后续的。本来事情都过去了,你等着看吧,惹毛了冯家豪,他不会放过她。”
早自习结束华棂才回来。
而冯家豪也不出邱露所料,在课间操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里,带着一帮人堵在十班门口。
“叫华棂出来!”
正是早操时间,这边乌泱泱的动静引得一层楼的人都看过来。
隔壁班刘子航见状,抄起扫帚上前,“高一的人来我们楼里干嘛?”
九班和十班因为上次集体活动拉近感情,两个班格外团结。
男生大多有护花使者的情节,遇到这事没人犯怂,都顶在门口堵着。
“对啊,高一的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刘子航?”冯家豪冷笑,“你家正在谈政府招标的事儿吧,我劝你一句,别管闲事。那女的就喜欢把人当驴吊着,别犯贱上赶着当驴。”
“你特么再说一遍!”
“说你贱怎么的?”
“我草你大爷!”
十几岁的少年热血上头,说干就干,两帮人打成一团。
直到有人开口:“找我干什么?”
对比冯家豪扭曲的脸,华棂显得格外平静。
冯家豪摸了摸被揍一拳的脸,哼笑:“你还有脸问?我现在来就是最后给你机会,把帖删了,再当众给我道歉,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华棂抬眸,沉默一会儿才道:“所以你现在是威胁恐吓我?”
冯家豪咧嘴笑:“怎么?现在才知道怕?对,我就是威胁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照办。”
话音刚落,华棂唇角微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在这道眼神注视下,冯家豪莫名觉得不对劲。
后一秒,就见她举起手机,页面赫然显示录音状态。
“谢谢你提供的证据。”华棂缓缓道,“忘了告诉你,警察马上就到,建议你做好准备。”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
说到底,他们都是学生,在校园里闹得再大的事情也没扯到外面去,更不会想到报警。
“我犯什么罪了!警察凭什么抓我?”冯家豪吼道。
华棂慢条斯理:“一、诽谤。你在公众平台散播谣言且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传播范围构成法律认定标准,对受害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和名誉损失。二、公然威胁恐吓,且以不正当权力谋私。”
她每说一个字,冯家豪脸上的神情就凝固一分。
“你以为我怕你?报警又怎么样?你知道我爸是谁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指名道姓说……”
想到什么,他突然不可置信地抬头。
华棂似笑非笑地直视。
“你!你他妈坑我!”冯家豪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华棂要发那个帖子!
冯家豪是惯犯,深谙擦边造谣精髓。因为原帖没有点名道姓,所以她故意发帖激怒他,逼他承认,再以此作为证据去起诉!他今天冲动找上门威胁,无疑是又添一个把柄!
冯家豪醍醐灌顶,几乎气疯。
原来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不需要什么道歉!
她分明早就想好了要把他往死里整!
正当众人以为华棂是故意吓唬人时,警笛声由远及近。
两个警察神情严肃,身边跟着教务处的老师。“谁是冯家豪?”
冯家豪再嚣张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学生,当众被警察询问,还是下意识慌张。但自尊让他硬撑住脸面,“我是。”
“报警人声称这里发生恶性恐吓事件,都跟我们走一趟。”
冯家豪咬着牙,临走前回头狠瞪华棂一眼,用口型说:“你等着瞧。”
华棂对此的回应就是若无其事转身,回到教室看书。
众人围观一场精彩大戏,都没回过神。
田桐担心得要命,想了很久还是小声说:“华棂,他家有关系,就算被警察带走估计也没什么用,出来之后肯定会加倍报复你,不然你去……”
她话没说完,华棂淡淡道:“他未成年,不会坐牢。但是我证据链确凿,他会留下这份档案记录。校规第十条,学生德行败坏且造成恶劣舆论影响的,给予开除处分。”
田桐呆了两秒,不知为什么想起华棂之前那句话——必要的时候,我会直接踩死。
“可是……可是学校看在他爸爸的面子上,也不会开除他吧?”
华棂垂眸,突然轻笑一声,“你是说,他爸要为了他私权滥用?”
沉默片刻,田桐瞳孔放大,彻底明白华棂的意思。
冯家豪这个蠢货只知道把他爹挂在嘴边,殊不知每一句都在给他爸埋坑。
本来这件事只是学生之间的龃龉,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换所学校就读,可他爸如果下场,情形就变了。
不走正当程序捞他出局子是干涉司法公正,利用身份影响留他在明德是以权谋私!事情要不要闹大,完全看有心人是否要用此做文章!
而田桐恰恰知道,华棂从头至尾都留下证据,连被删的帖子都做了公证!
所以她一开始就想好了每一环的关窍!
这一时刻,田桐竟然对冯家豪生出几分同情。
惹谁不好,偏偏惹到华棂。
“我们……我们都还是学生。”田桐嗓音干涩,有点担心,“你这么不留余地,我怕他会不择手段报复你。”
华棂神情未变,只在听见“报复”二字时,眼底闪过淡淡的嘲讽。
“尽管来。”-
短短一天,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明德,连李老师都把华棂叫到办公室问了好久。
高二一班教学楼在顶层,占据视野最好的露台。
此刻栏杆边围满人,都在往下张望。
杜霖正来找肖何,路过逮住一个男生,“看什么这是?”
“霖哥你不知道?”男生兴奋指着楼下,“高一有个学生今早被逮进局子了,刚回来呢。”
“哟,他玩什么刺激的?还进局子。”杜霖有一搭没一搭聊,往后招招手,“肖哥,这儿呢。”
“你们没看论坛吧?最近闹挺大的,他造黄谣,那女生直接报警了。”男生啧啧称奇,“我看论坛有人扒全程,不得不说妹子手段挺凶残的。”
杜霖乐了:“怎么凶残?”
肖何纪郢洲正好走近,顺着话茬听了一耳朵。
男生无非是说罪不至此云云。
纪郢洲淡淡道:“随便污蔑别人,他再惨也是活该。”
“纪少说得对。”男生讪讪住口。
肖何懒得理会这种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低头看手机。
杜霖有点兴趣:“那妹子是谁啊?”
男生抓了抓脑袋:“好像是十班的,成绩很好的那个,叫华棂。”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三位同时看向他。
肖何皱眉,缓缓道:“你说是谁?”
男生被他眼底的神色震住,结巴道:“十……十班,华棂。”
怒火
冯家豪被开除的公告在第二天就张贴出来, 教务处前所未有地雷厉风行,甚至临时召开警示教育会议,把校园论坛纳入管理范畴, 严格查处造谣生事的学生。
关于华棂的帖子被删得一干二净, 有人发帖询问相关事件也被封号禁言,动作快得诡异。
大家的关注点转移到“华棂是不是有后台”?
明德能有“贵族”学校之称,来头自然不小。以前违反校规情节特别严重的, 也有劝退的先例。但冯家豪这次的处罚结果太过迅速且不留情面,几乎是没把他爸放眼里。
而就在热烈讨论没多久, 紧接着又发生另一件事情——冯家豪被揍了。
据目击者声称, 那天冯家豪回来收拾东西, 迎面撞上打完球的高二学长们。不知道发生什么龃龉,没说两句就被拖进寝室,再出来已经被揍得不成人样。
教务处主任追问是谁,目击者支支吾吾。连冯家豪自己都不敢说,在连番逼问下才开口,吐出两个字:“肖何……”
冯家豪的嚣张气焰好像被凉水浇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就忍不住发抖。
动手的并不是肖何。他只是在旁边看着。
甚至不用多说一句话, 身边的人就主动围上来殴打。
冯家豪被打怕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肖何!
痛哭流涕的时候, 是杜霖拍了拍他的脸, 嬉笑道:“欺负人女生的时候不是挺牛吗?这会儿怎么哭得孙子似的?”
哭声戛然而止, 冯家豪顿时就明白自己这顿打是为什么而挨。
听到这个名字, 主任也沉默了。
事情被压下去, 低调处理,但风声还是传了出来。
肖何打冯家豪, 这句话听起来都很荒谬。
肖何虽然很难接触,但并不是个仗势欺人的跋扈二世祖。来明德快两年,还没听说他为难过谁。对老师同学态度不热情,但有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冯家豪虽然贱嗖嗖,也只敢欺负没来头的,要说他开罪肖何,那必不可能。要说肖何是为近期事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可真走运。”邱露小声嘟囔,“要不是冯家豪自己作死得罪肖何,你以为他真能被开除?”
知道邱露不服自己前几天说的话被打脸,钟澜没有争高低的意思,“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说。”
邱露回头看了眼华棂,语气凉凉,“呵,她翻篇得可真快。”
华棂内心的确毫无波澜,她在报警那一刻就已经结束对这件事的关注。肖何做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但也没有瞒着的意思,就像现在这样,他不需要刻意散播,消息就会传到她的耳中。
频繁震动的手机安静了好几天,她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做出解释。
他一边冷战,一边把人揍得嗷嗷叫,观望好几天也没有等到主动的回应。
这天,下课铃响起,第一排的同学起身开门,因为时常有串班的人,他已经习惯帮人传话,看到个衣角就打着哈欠问:“找谁啊?”
来人嗓音冷淡,“麻烦帮我叫一下华棂。”
“华棂?”听声音不是那几个活跃分子,同学揉揉困倦的眼,不经意抬头。从插着兜的手往上,一路看向那张脸,脱口而出,“我靠!”
“华棂,有人找你!”
“你大爷的……”喊声太大,睡觉被吵醒的同学们骂骂咧咧半句,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不约而同住口。
“卧槽怎么是他?”有人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
……
田桐比华棂先反应过来,悄悄扯她的袖子,“你看谁来了。”
华棂没抬头,笔尖一顿,埋头写完最后的物理题才起身。
“找我干什么?”背后是同学灼灼目光,华棂眉头微皱,看向肖何。
“没别的。”肖何盯着她,“问你中午吃什么。”
华棂淡淡瞥他,“没了?”
肖何单手插兜,靠着走廊栏杆,另一只手拎着盒子晃了晃,“还有这个,早餐。以后每天我都会送。至于你抽屉那些,记得都扔了。”
华棂没接,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没有病你不知道?”肖何随手把盒子放窗台,“放学去停车场等我,不然我还会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华棂嘴唇紧抿。
回座位的路上,全班鸦雀无声,目光很复杂。
田桐看着盒子,小声说:“鸿记的,可贵了,你吃点呗。”
华棂头也没抬:“你想吃就吃,不吃就扔了。”
“嘿嘿,那我就帮你解决啦!”田桐美滋滋拆开包装,“咦,怎么还有红糖水和止疼药啊?哇哦,还有暖宝宝!”
她突然想到什么,“华棂,你那个来了?”
“吃你的。”华棂垂眸-
下午五点准时放学。
今天轮到华棂这组值日,等其他组员干完活要走,她才开始打扫自己的包干区。
不知道哪个捣蛋的把黑板擦放到电视柜顶上,华棂目测距离,知道自己够不着,干脆搬来凳子垫脚。
还没踩上去,一只手轻松把黑板擦拿下来。
“我等了你半个钟头。”肖何捏着黑板擦,等她伸手接的时候,却不放开。
门外有同学好奇张望,华棂把堵在面前的人推远了一点,“我值日。”
总算听见一句像样的解释,肖何神色缓和,转身把黑板擦了。
华棂拎着桶去洗手间打水,回来时看见肖何坐在她的位置上。
“刘子航、陈阳,张浩峰。”肖何拆开扔进塑料袋里的信,“就是这三个人天天给你写信?”
华棂背过身擦桌子,不理他。
“华棂同学,你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寒假本应该是放松的时间,但是因为没办法在走廊偶遇你,令我十分难熬。”肖何打开信念,“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的样子,但是我想我的字你肯定认得出来……”
华棂终于开口打断:“你实在闲就把垃圾倒了。”
“垃圾桶在哪?”肖何抬手就把信全撕了,顺势装进垃圾袋,“怪恶心,扔了好。”
肖何丢完垃圾,华棂已经收拾好书包。
坐电梯到停车场,华棂照例给小猫换好水粮,肖何就倚在墙边看她。
“我们好好聊聊。”
华棂喂猫的姿势不变,“聊什么?”
肖何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抽烟,这会儿突然有点忍不住,手指摸索着打火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也别浪费时间明知故问。”
华棂缓缓抬头看他,平淡道:“如果你想说冯家豪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听见什么。”
肖何没说话。
“求助?抱怨?哭诉?”华棂语气越没有起伏,就越显得话语无比讽刺。
“不是这些。”肖何缓缓皱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麻烦不用自己扛,我可以帮你。”
“你问过我需不需要吗?”华棂忽然轻笑,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的帮忙指的是以背景去压制他,再跟所有人宣告我是你的所有物,那么随你高兴就好,不用特意来我面前邀功。”
“邀功?”肖何冷笑一声,攥着打火机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我邀哪门子功?”
他打开手机相册,一张张滑动,“你自己看看!那畜生早就找人盯着你,就等着哪天要报复你!”
这是揍冯家豪那天搜出来的,照片是偷拍视角,画面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华棂,对方显然在摸清她的动态,以便找到最佳作案时机。
看到的第一眼,肖何只觉心头火起。
“如果我再晚知道一天,如果他早动手一天,你想没想过后果?!”看着沉默的华棂,肖何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用不着你服软,更不要你哭诉抱怨撒娇卖乖!我只是要你有麻烦就跟我开个口,这事就这么难吗?!”
华棂摸了摸小猫的脊背,缓缓道:“可我不需要。”
“他叫人跟踪我的每一次,我都留下证据。如果说,诽谤罪还有得辩驳,那么联合□□蓄意伤害报复就足够他被开除。”华棂看向他的眼神平静而冷淡,“我不喜欢跟人解释我做事的逻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答应这个游戏开始,我无所谓你把我当什么。拿得出手的女朋友,激发保护欲的宠物……你爱怎么想都随便你,这是我们等价交换里你应得的东西。”
“你用你的办法,我不阻止。同样,你也不要试图干涉我。”她直视着肖何,“我想你很清楚,你把我当成那只猫,不代表我真的是那只猫。渴了饿了,就舔舔你的手指,喵喵叫唤两声。”
她说话的语速不快,情绪的波动都很平缓。落在肖何耳中,他只觉得气血翻涌,甚至能听见心脏脉搏的跳动。
“华棂,你是不是不知好歹?!”他扯开嘴角,眼底是怒火燃烧到极致后的沉暗,“我帮你有错吗?你以为自己是诸葛亮算无遗策?姓冯的是头蠢驴,被你算计,你能玩他,可哪天你要遇上了不好对付的,你也硬碰硬吗!”
华棂看着他,“做什么选择,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不管谁管?!”
“那只是维持到高考结束后的关系!”
空气突然凝固,剑拔弩张的氛围陡然沉寂,耳边只剩彼此极力克制激烈情绪的喘息。
良久,她轻声说,“所以,我配合你演完英雄救美的戏,你见好就收,别演过头了。”
她顿了顿,“那会很可笑。”
肖何只觉得牙关都快咬出血,笑容有点狰狞,“是!我不仅可笑!我特么有病!我把你当猫?!我对猫尚且好吃好喝供着,我对你——”
后半句戛然而止,快把血管气炸的爆裂情绪无处发泄,像兜头浇了盆凉水,只剩心头萦绕着难以分辨的沉闷。
他抽出一根烟,手抖得打火机摆弄好几下都没点着火,索性扔进垃圾桶。
心中烦躁愈演愈烈,堵到极致的时候,他想说,他从没有对哪个女生做过这么多蠢事!半夜送汤圆,带她看星星,搬进破筒子楼……现在又为着一点小事大吵大闹!
每想到一件,他就越有种荒谬感。
做了这么多蠢事的人就是他自己!
现在落得一句“可笑”?!
自己真特么是个傻逼!
肖何不想待在这,再看见华棂一秒就会被气疯!
他猛地拉开驾驶座,手还没碰到方向盘,徐叔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诶!下来下来!我开!”
肖何被赶到后座。
徐叔看了眼车外的华棂,又扭头问,“去哪?”
“随便!爱上哪上哪!”
“……”旁观两人吵架全程的徐叔,“那不送华……”
“你年纪越大越啰嗦,她用得着我送?”肖何冷笑。
徐叔没再问,车子缓缓行驶出车库。
华棂把小猫放回救助站,给它喂了一点肖何之前留下的进口猫粮,小猫们争抢着吃更美味的食物。
“没有了。”馋嘴小猫舔舔华棂的掌心,她沉默片刻,轻声说,“天上掉下来的食物总有尽头,不是谁都会幸运得像小狸花。”
顿了顿,她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算幸运。”
小狸花被丢回救助站的那几天,已经丧失了抢食的能力,被欺负得嗷嗷叫唤。
小橘猫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华棂,它出生就没有妈妈,还没睁眼,小小一只的时候就被华棂捡回来。
小橘猫很凶,龇牙咧嘴打遍猫群,才得已做第一个冒出头,在华棂掌心蹭蹭的猫咪。
它乖顺地任由她摸头,“喵。”
华棂唇角微勾:“再见。”
出校门的时候,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来电显示:胡晋东。
“东哥。”华棂按下接听键。
“喂?棂棂,你还在学校吗?我刚去你家没看到你。”
“嗯,有事吗?”
“没事儿,我怕你遇到麻烦了,担心你!你要没动身就等我,我去接你啊!”
学校门口,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开走,华棂皱眉,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胡晋东的笑声,“我已经到了,你看对面!”
高峰期已经过去的街道,车流量稀疏。马路对面,胡晋东的大个子很扎眼。
华棂抬眼的一瞬间,尚未看清,视线就被突兀出现的宾利挡住。
车窗降下,露出徐叔的脸,还有副驾驶的肖何。
徐叔笑呵呵说:“华棂,这么晚交通不方便,上车吧。”
徐叔是个人精,故意把车子开得很慢,果然,还没转过街角,后座的人就让他调头。
徐叔太明白少年人的自尊心,赌着气偏又放不下,只好梗着脖子装不在乎。车子回头了,人却故意往副驾坐着,还要徐叔开这个口。
他当然乐呵得不行。
说话的时候,胡晋东已经停好小毛驴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徐叔,“棂棂,他谁啊?”
话音刚落,胡晋东只觉得有道凌厉的视线刮过自己的脸。甚至不需要开口,他就察觉对方的敌意。
“棂棂?”肖何脸色阴沉,盯着胡晋东,“他是谁?”
华棂谁的问题也没有回答,干脆骑单车去地铁站。
“棂棂!等等我!”
胡晋东着急戴好头盔,骑着毛驴路过宾利时,狠狠瞪着肖何,“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这么多年,肖何只在华棂面前被气成那样,面对其他人,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那一个。
他躺回椅背:“哦,她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可从来没提到过你。”
胡晋东猛然怔住,胸膛起伏不定,只觉得气冲脑门。
对方一句接一句,“整个寒假我们都是一起过的,她是我女朋友这件事情,全校都知道。你的话还给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胡晋东也不是傻的,冷声道:“她要是你对象,怎么没上你车?骗老子可以,别骗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耽搁,追着华棂离开。
低声骂了句脏话,肖何脸上的笑意消失,眼底沉暗。
徐叔:“咱去哪?”
肖何咬着牙,看着前方,“天水巷!”
开花
到家时, 天已经黑了。天水巷管理混乱,路灯年久失修。全靠各家门口的感应灯照明。
华棂刚掏出钥匙,头顶的灯泡闪烁两下, “滋啦”一声暗了下去。
胡晋东跟在后面, 刚停好小毛驴,“有工具吗?我帮你换个灯。”
“不用。”华棂摸黑打开门,用手机电筒照明, 找到工具箱和新灯泡折返出来。
胡晋东看着她搬来梯子,忍不住重复:“我来吧, 你一个姑娘家……”
“我说不用。”华棂声调高了一分, 打断他的话。
她熟练地检查灯丝, 接好电线。
胡晋东突然问:“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接受我的帮忙,明明我不要求你回报什么!”
如果没有见到那辆宾利,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问出这句话,也许他会甘心承认,华棂就是这么冷漠的人。
可胡晋东不蠢,一夜之间,华梅有钱做手术, 还能住进最好的疗养院。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他听见自己嗓音干涩, “他给你的,我以后也能给你。我不用你还, 什么也不用!你就当我是你哥……我看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 我……”
华棂一路走来有多难, 胡晋东都看在眼里, 他心疼这个女孩。
不用他说出这两个字, 华棂似乎已经明白。
她垂眸,收拾好工具箱, 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总要可怜我?”
“我没爸没妈,穷,还是个女孩,所以就觉得我应该被保护。”她语气带着探究,像是真的很好奇,“可是天底下还有那么多比我惨的,你们怎么不去关心他们?”
“是你们爱心泛滥吗?”她轻笑一声,并不需要对方的答案,“无非是因为我的脸,我这个人,是合你们心意的。所以非要以爱为名对我好。试图用这种强加的好意在我人生里留下痕迹。”
“可是,很抱歉。我不需要任何人加入我的生活。”
通电后,灯泡重新亮起,投射出昏黄的光晕。
胡晋东站在原地,愣愣看着那盏灯,和被关上的门。
那道门上着锁,没有人拿到过钥匙。
巷口,徐叔敲敲车窗,声音低了几分,“还要过去吗?”
不远处,熟悉的大门上还挂着福字,灯光暖融,很像初雪那天的情景。
肖何沉默抽烟,等到尼古丁暂时麻痹思绪,那阵喘不过气的烦闷才稍稍缓解。
——很抱歉,我不需要任何人加入我的生活。
想起这句话,他停顿很久才说,“回去吧。”-
回程路上,途径世纪广场,熟悉的霓虹灯照进车窗,五彩斑斓。
徐叔看向后视镜,少年用卫衣帽子罩住大半张脸。
“睡了?”
后座没有动静,像是真的睡着了。
徐叔很少置喙主家的私生活。他受雇于黎家,是黎薇的生活助理,后来负责协助肖砚瑾,算是一家人的左膀右臂。后来年纪大了,东家不舍得让他退休,干脆让他自己挑个清闲的活儿。
肖何那时候刚念小学,徐叔就跟黎薇申请去看孩子。
比起父母,徐叔才是陪伴肖何最多的人。他幽默风趣,既不卑微也不谄媚,是长辈,也是朋友。
徐叔看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理解他的爱好,更了解他的性格。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是好事。那些面红耳赤的吵闹,在年过半百的徐叔看来,就像小孩过家家。
幼稚、可爱、却又是千金难买的真挚。
“肖何,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徐叔说,“你们开始得太草率,你有一百块,给她扔一块,然后要求她为你敞开心扉,就因为那一块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说得没有错,陪你逢场作戏,是那一块钱的的报酬。”徐叔没有理会他是否在听,“你不满足现状,想得到更多。可你拥有得已经够多了,多得让一块钱显得像是施舍。你用施舍去换真心,是怎么也换不到的。”
黑暗里,他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路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徐叔笑着说:“你喜欢她,就去告诉她。你掏不出百分百的真心,就不要奢求她回报同等的东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敢想敢干,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嘛!”
肖何掀开帽子,霓虹灯在他眼底闪耀-
z市的春天很短暂,爱漂亮的女生还没穿够春装,气温就陡然升高,步入夏天的前奏。
华棂连续拿下两次月考第一,同学对此已经麻木。
别人只当她是天分使然,只有田桐知道自家同桌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两个月里,华棂的假期被兼职占满,只能充分利用在校时间学习,刷过的题摞起来赛人高!
田桐佩服她的毅力,却又不解:“你成绩这么好,光是奖学金加起来都快小十万了。怎么还要找那么多兼职?”
华棂最近的接单拍摄速度可以用拼命来形容,一分钟都恨不得掰两半使。
“缺钱。”她还是那句话。
田桐叹了口气:“再缺也不能这么劳累,你照照镜子,黑眼圈都快掉下来了。”
华棂没接话,问:“是家教的事情有消息吗?”
上一段家教兼职已经结束,她需要新的续上。
“是的,我表妹的同学刚从国外回来,跟不上这边的进度,想找个老师补习,报酬很丰厚。这周末见个面就能定下来了。”
“好,谢谢你。今晚请你吃饭。”
“不用了,你有空还是好好休息吧。”田桐叹气。
“嗯。”华棂点头,但田桐知道,她应归应,估计不会照做-
华棂的面试很顺利,雇主家境很好,住在市中心最贵的楼盘。面试官不是学生的父母,而是负责打理家务的女管家。对方并不因为华棂的年纪而轻视,在看过各科成绩后,爽快地签了合同。
被摆渡车送出小区,已经是下午四点,周六只剩半天不到。
她把预支的半个月工资存进atm机,卡里的余额终于到达目标数字。
把卡放进包里,刚拿出手机,就听叮咚一声,是移动公司发送的短信。
【亲爱的移动用户,生日快乐!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积分送不停,好运送惊喜,点击链接登录…】
和它一同躺在收件箱的还有各类软件送出的生日祝福。
华棂顺着列表删除,直到看见最后一条。
【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发件人:肖何。
她手指微顿,停留的这两秒,来电铃声响起。
【肖何】。
自从上次聊崩,他们有两个月没怎么见面。在学校是没时间,偶尔肖何会在放假约她,每每被她以兼职为由拒绝,他也没像以前那样强求。
所以再次从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华棂甚至有点不习惯。
“不说话干嘛?”他好像在笑。
华棂皱眉。
她没开口,他就说:“又皱眉。”
华棂环顾四周:“你在哪?”
“抬头,看你对面。”
繁华大街车水马龙,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肖何冲她招手。
他的头发剪短了,显得五官越发出众,引得周围目光不断。
五月末的太阳温柔和煦,阳光透过白杨树的枝桠洒落在地,他踏着碎影穿过斑马线。
像是怕她拒绝,肖何开门见山,“我有话跟你说,给我半天时间可以吗?”
华棂看着他,沉默一会儿,“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肖何:“你先别说,等我带你去个地方。”
今天徐叔没有来,他推着山地车停在华棂面前,拍拍后座,“上车。”
华棂愣了两秒,酷炫的山地车加装后座,很是突兀。
“坐稳了。”他猛然加速。
蔚蓝天空下,自行车载着她穿过香樟路,春末夏初的清风吹动衬衫和裙摆。
“这是去哪?”华棂问。
“到了你就知道。”
自行车停在一处单元楼下,这是老小区,胜在地段好,紧邻明德和z市大学城,环境雅致。
“进来。”肖何打开301的房门,熟门熟路拿出拖鞋,是一双粉色的毛拖,“换这个吧。”
华棂没动,她打量着整个房间。客厅布置得简单温馨,墙上挂着一副色彩明艳的油画,旁边摆放着钢琴吉他等乐器。
“装修和除甲醛都花了挺长时间,所以现在才带你来看。”
华棂看着他:“什么意思?”
肖何直视着她:“这房子是给你住的。”
没等华棂回答,他紧接着说:“你别多想,这里离学校近,省了你很多交通时间,也更方便照顾你小姨。”
华棂没出声。
肖何下颌线绷紧,又说,“我不会过来住,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忆樺 。”
沉默间,卧室突然传来“喵喵”声。
小狸花刚睡醒,翘着尾巴蹭到肖何身边,好奇地看着华棂。
它不认识最初的主人,主人却认得它。
华棂抱起小猫,摸了摸头。
肖何笑了一声,“你先带它玩,猫粮和玩具都在储物柜里。”
华棂抱着小猫玩了一会儿,进入厨房的肖何好像突然没了动静。
她正要起身去看,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遮光帘效果太好,傍晚的天光被遮挡得如同黑夜。
华棂坐在黑暗里,耳边只有小猫不安的叫声。
旋即,微弱的烛光忽然亮起,映照出肖何的半张脸。
他推着蛋糕走过来,轻声说:“华棂,生日快乐。”
也许是知道这样的场面和爱情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俗套,他罕见地低垂着头,并不看她的眼睛。
“这是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他说,“我不知道女生究竟喜欢什么礼物,所以什么都买了。”
他拎出一个大礼盒,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盒子,看包装有化妆品、项链、耳环、电子产品、衣服、鞋子、包包……不知道的以为是在摆摊。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
他依然没有开灯,借着蛋糕上的烛光拿起吉他,轻轻拨弦。
华棂的视线扫过他弹琴的手指,忽然就忘记移开。
那首来自于妈妈的南方小调,由于时间久远,连华棂自己也无法完整哼唱。
而就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傍晚,遮光帘营造的黑暗里,昏黄烛火照耀的光晕下,熟悉的曲子在他指尖倾泻。记忆像是穿过时光迢递,无可涂改地静止在眼前。
华棂不懂音乐,唯一一次倾听的经验还是刘子航表白。
可即便不懂,她仍听得出来,肖何的技巧不知高明多少倍。
曲子很短,当最后一个音结束,另一首歌的开头丝滑地并入。
伴随着吉他清脆的琴音,他低声轻唱。
华棂莫名想起在度假村时,杜霖调侃肖何唱歌赛明星。
可惜任凭怎么起哄,都没人能请动他开嗓。
这是一首简单的民谣,歌词美而含蓄。
春风吹绿新枝丫,冰封雪原开出温柔的花。他唱四季更迭,春去秋来,唱一朵花开了又谢,思念静静发芽。
烛火快要燃烧殆尽,最后一句词唱完,他终于抬头看向她。
冰封雪原开出的花,似乎不用言语修饰,就足够让心意明了。
他说,“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这段关系吧。”
“我想了很久,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没有尊重你的想法。”
“我其实有点后悔。”肖何自嘲般地笑,“当时不应该答应那个赌约。”
那天停车场偶遇,见到她的第一眼,自己就已经心动。
可惜明白得太晚。
华棂目光微怔。
“之前用你小姨的病跟你做交换,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还想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作罢。伤害就是伤害,不是道歉和解释可以弥补的,他不爱辩解,即便这也许会让他的表现减分。
“总之,因为迟钝,我做了很多蠢事。因为迟钝,我到今天才说出这句话。”他顿了顿,“华棂……”
烛火燃尽一根,光线又微弱了几分。
赤忱的目光落在华棂的脸上,他平静地说:“我喜欢你。”
华棂垂眸,避开他灼烫的视线。
“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给我弥补的机会。”他顿了顿,“当然,你也有不原谅的权力,选择在你。”
手指紧握成拳,在等待答案的几分钟里,肖何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徐叔说,真心换真心。
爱情不是强买强卖的游戏,你捧出真心,并不一定能换来同样的真心。她也许愿意,也许不愿意。你要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所以,肖何捡起曾经嗤之以鼻的拙劣手段,准备今天的生日惊喜。
陷入爱情里的人好像都蠢成一般模样。
房间是亲手布置的,曲子练了很多遍,蛋糕是自己做的,盒子里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的。
做着这些傻逼的事情,他竟然甘之如饴。
因为期待着她看到这一切的模样。
华棂那么聪明,应该听得出歌词的含义,看得明白他捧出一颗真心,等待她的回答。
他轻声重复:“华棂,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蜡烛彻底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华棂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他认真的神情。
高傲者低下头颅,献上宝贵的自尊,祈求她的原谅。
她脑海里回响着那句歌词——冰封雪原里开出温柔的花。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漫长,华棂攥紧口袋的银行卡,这是她答应来这里的目的。肖何的剖白来得猝不及防,可是也只能牵绊她一刻,无法阻止最终结局的到来。
“肖何,我们之间谈不上原谅。”她说,“这是二十万,剩下的,我以后会慢慢还清。”
银行卡放在桌上,沉默蔓延开来。
“你还钱,是想跟我断的意思吗?”
华棂:“如果你想像之前那样继续到高考结束,也可以。剩下的钱我一样会还。”
肖何突然笑了一声。
“所以我说了那么多,你的答案就是这个。”
华棂沉默片刻,“我跟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停顿良久,肖何起身拉开遮光帘。
天色暗了下去,薄暮笼罩,灰蒙的天色穿透落地窗洒在屋内,惊醒烛火营造的幻象。
天光下的肖何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冷淡而清醒。
“好,我明白了。”
华棂:“你留在我家的东西要怎么处置?”
“过两天徐叔会找人去搬。”
“嗯,我先走了。”
“徐叔在楼下,让他送你。”
华棂换好鞋,淡淡道:“不用。”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肖何关上灯,陷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捧出真心,可惜人家不稀罕。
如果强求,那和以前有什么分别。坦然放手……放手是放了,只是坦然是装的。
他自嘲轻笑。
徐叔打来电话,笑着问:“烟花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放啊?”
肖何:“人走了,不用放。”
徐叔顿了顿,“你又没控制脾气,跟人吵架了?”
“没有。”肖何揉着眉心,笑了一声,“表白被拒,就这么简单。”
徐叔也笑:“行了,多大点事儿,听叔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肖何意兴阑珊:“嗯。”
“烟花就差点上了,还是放吧,就当给自己看的。”
“随你。”
肖何开窗透气,顺便点了一根烟。
电话那边,徐叔兴奋倒数:“三、二、一!”
“砰!”灰蒙的天际,烟花照亮夜空。
淡蓝色的小鲸鱼跃出海面,围随着最中央的大鲸鱼,共同镶嵌在天边,美不胜收。
烟花一束紧接着一束炸开,高层住户纷纷推开窗欣赏。
肖何沉默地抽烟,眼底倒映着坠落的星光。
本该点缀惊喜的礼物,现在成为潦草的收场。
烟花唯美,转瞬即逝,最耀眼的一刻只能停留在观众的脑海里。
远处的街角,华棂驻足抬头。
那天除夕夜,隔着屏幕观看的鲸鱼烟花秀再次呈现在眼前,更加令人惊艳。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
于是没有看见烟花秀的最后,天空亮起一行很浅的字,停留半秒,隐入夜色——flowers of ice。
像歌里含蓄而深刻的情感,初听浅淡无痕,而后稍纵即逝。
春风吹绿新枝丫。
华棂路过夜晚的香樟路,感受凉风习习,裙摆被风吹拂,像坐在自行车上的午后。
四季更迭,思念发芽。
终于提前结束了这段关系,她想,自己应该放松一些。
华棂找了处凉亭坐下,和身边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看月亮。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闪回置身黑暗里的情景。
所幸,那一刻的蜡烛是熄灭的。
没有人看见她微怔的眸光和攥紧的手。
没有人看见,冰封雪原里开出温柔的花。
这样的花太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
她是草原的鹰,是雪原的冰锥,是无论如何也要挺直脊梁的沙漠白杨。
感情一旦开始,就不能像公式那样预知结果。被牵绊、为此伤神寂寥、又或是要忍受命运的无常。她不喜欢无序的东西,也不肯做一朵承受雨露浇灌就再也无法坚韧的花。
她不肯做一朵花的。
发小
一栋教学楼的距离, 想见面时每天都可以见到,不想见面时,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田桐默契地没有向华棂打听肖何的事情, 高二下学期的时光似乎过得格外匆忙。
转眼六月, 高考完的学长学姐在隔壁狂欢,课本撕得满天飞,保洁阿姨怨声载道。高二楼的学生却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唉, 快点轮到咱们吧。”田桐畅想未来,“等高考完了, 我一定要去自驾游!”
华棂:“嗯。”
田桐凑上前揪她的袖子, “华棂华棂, 你想考哪个学校?想好报什么专业吗?”
明德学子虽然不愁出路,但也不乏志向高远的人。每年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家都在规划未来的道路。出国的出国,选专业的选专业。
华棂意外地没有敷衍她,说:“清大物理学。”
顶尖学府的顶尖专业,即便对于常年霸榜第一的学神来说,也意味着在最后一战中不能失误。
田桐:“以你的实力, 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到时候暑假咱一起去旅游呗,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六月盛夏,微风卷着空气中的燥热, 顺着窗户缝隙溜进来。
华棂看了眼远处的操场, 还有人在挥汗如雨地打篮球。
“没有。”
蔚蓝天空漫无边际, 远方的云彩也许更加美丽, 可惜她没见过, 无法构造浪漫的想象。
“没关系啊!你只管跟着我去就好了!”田桐笑着说:“我去过很多地方,那些旅游景点我可熟了!时间够咱们就出国, 时间不够就游览咱们祖国的大好河山!我跟你说……”
田桐像被捅了话篓子,嘚吧说个不停。
“……像咱们国内,六七月份去疆北是最好玩的,想象一下,我们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飞驰,吃烤馕,喝酸奶!哦对了,在沙漠戈壁拍照可出片儿了!我保管给你拍得美美的!”
华棂放下习题听她说话。
在田桐绘声绘色的描述下,远方的美景似乎格外吸引人。
窗外停着一只燕子,小小的身躯,像是刚学会飞。
耳边是田桐清脆的声音,她的目光被燕子吸引。
它在鸟巢边缘试探,终于鼓起勇气张开翅膀,飞向更高的地方-
“华棂,来我办公室一趟。”李老师风风火火进教室,脸上的笑容没藏住。
华棂被叫走,班上的同学眼神交流片刻,大多猜到是什么事情。
邱露看了眼钟澜,后者闷着头看书,神情却有些紧绷。
她冷笑一声,“师太估计是要把出国交流的名额给她了,人家命好,连高考都不用参加,直飞国外顶级学府。”
周围有学生看不惯邱露阴阳怪气,“差不多得了吧,不给她给谁啊?给你啊?人家物理竞赛连拿两次金奖,上次全市统考第一,你行你也上啊。”
邱露吃瘪,但脸色更难看的是钟澜。
明德师资力量强,教学资源丰富,在很多年前开始,校方就和国外几所顶尖学府交流互通,实现人才输送。每年六月初,学校会公布赴国外交流名单,高一高二各一名。名单上的人是校方综合各项成绩选出的优秀学子。华棂是高二转学过来,所以今年才榜上有名。
对明德学生来说,出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宝贵机会。
联合交流活动并不是镀金的花架子,被选中的人如无意外,就是学校默认的保送对象。他们不用参加高考就能入学国外顶尖学府,一应学费生活费全免。
如果不依托明德作为平台,普通家庭很难接触到如此便捷且优质的教育资源。
有更多选择的人当然无所谓,可明德也并不全是少爷小姐,对于这种难得的机会,参与竞争的人并不少,钟澜就是其中之一。
从入学开始,钟澜就在为此做准备。
当班干、参与课外活动、组织大型晚会……他努力让自己的履历光鲜漂亮,能赢过天生起点就高的同学。华棂的到来,让一切都破灭了。
没有人看得到第二名。
全年段第二、统考第二……被拉开大比分的第二名,是天赋的碾压。
那天物理竞赛结束,蜚声国际的教授点名要见华棂。没关紧的门里,他听见教授说:“应用物理相对宽容,靠后天努力和勤奋,总会做成成绩。理论物理很残忍,它用天分筛选不合适的人,小朋友,我想你可以试着去挑战它。”
自那一刻起,钟澜知道自己和保送名额无缘。
华棂很快回来,大家知道她不好接近,没人去问她结果。但是想也知道,傻子才会拒绝这种好机会。
田桐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声问:“是去国外交流的事儿?”
华棂:“嗯。”
周围的耳朵统统竖起来。
“你答应了?”
华棂翻开习题,眸光微顿:“嗯。”
田桐替她高兴:“是好事!这样你轻松多了呀!什么时候出发?”
华棂:“看护照什么时候办下来,最快八月初去。”
“这么快?!那你可得好好准备东西啊!我听学姐说,是老师带队先去周边游学,就当旅游呗!啊,说的我都想去了!”田桐越说越快乐,好像自己去旅游似的操心,“等着,我给你列个清单。”
“你想去?”华棂看着她笑,“团队每个人都有一个自主推荐的名额,吃住全包,但是交通费要自己负责。”
“还有这种好事?我去!”田桐惊喜,“啊啊啊啊不愧是我的好同桌,爱你爱你爱你!”
华棂挡住她热烈的拥抱,冷静做题。
放学后,华棂又被李老师叫去填资料表,回来的时候撞上钟澜。
看见华棂,他微怔,沉默片刻才说,“恭喜。”
视线瞥过他捧着的纸盒,一大摞荣誉证书和垃圾混在一处,看去向,是要丢进垃圾箱。
“谢谢。”
就像看见钟澜的助学金申请表那天一样,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又移开。
快速收拾完书包,华棂要赶去给学生补课,今天是第一天,不能迟到-
“啪”地一声,3号台球精准掉进球框。
“你最近水平下降,我已经赢好几次了。”纪郢洲起身给球杆擦巧克粉。
“不止台球,我肖哥连打游戏都没劲。”杜霖躺在沙发上笑,“暑假过去十来天,咱们啥也没干,要不要我组个局热闹热闹。老话怎么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一朵花,你将拥有整个花园!”
“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肖何连个眼神都欠奉。
纪郢洲摇头:“别叫乱七八糟的人,明儿陆祎来z市,孟秋也回国了,自己人的局别瞎搞。”
杜霖从沙发上窜起:“哟,这是什么风把陆少和林大小姐都吹来了?”
纪郢洲看了眼肖何,揶揄:“给太子过生日的东风。”
“看我这脑子!”杜霖恍然大悟,“八月三号是我肖哥的生日啊!准备怎么过啊少爷?”-
“生日准备怎么过啊肖?”
机场航站楼,刚落地的陆祎第一句话也是问这个。
林孟秋也看向肖何,弯着笑眼问: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山不来就我们,我们来就你这座冰山,我特意回国上赶着给你过生日,别不赏脸。”
“随便吧,简单吃个饭。”肖何不接话茬,“你俩怎么凑一块儿来的?”
陆祎嘿嘿笑,“顺路呗。”
一旁的纪郢洲无情戳破他:“咱首都什么时候跟伦敦顺路了?”
陆肖纪林四家的孩子打小一块儿长大,陆祎喜欢林孟秋这件事情整个大院都知道,挂着鼻涕虫的时候就老跟人家小姑娘后面跑。小姑娘嫌弃他,只跟纪肖两个玩,为此几个男孩没少打架,大多数是陆祎挑衅,然后被纪肖两个人按着打。
打着打着就长大了,以前的糗事时不时就要被长辈翻出来,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自从肖何和纪郢洲来了z市,林孟秋出国,陆祎留在京市,四个人聚头的机会越发少。见面吵吵两句,小时候的感情又回来了。
“少拿我开涮。”林孟秋笑,“航班天气不行,我先落地的沪市,正好陆祎和陆祈哥也在,就顺路了呗。哦对,我们还遇到砚瑾姐,今儿是蹭你家飞机来的。”
“我姐也来了?”肖何皱眉。
陆祎语气凉凉:“何止,我哥也来了。”
知道他俩都烦头顶上的哥姐,林孟秋没忍住笑出声,“放心吧,他俩另外有事要办,等你生日那天再跟咱们碰头。”
说话间,车到了。
纪郢洲先坐上副驾,肖何靠窗,林孟秋刚想挨着肖何坐,陆祎先上车,拍拍身边,“这呢。”
林孟秋看了眼肖何,后者看着窗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车里气氛全靠陆祎活跃,纪郢洲时不时接两句,不让他话掉地上。
见林孟秋自上车就不怎么吭声,纪郢洲特意找话题:“孟阳回国念书还习惯吗?”
林孟阳是林孟秋的弟弟,今年上初三,刚回国不久。
“别提了。”林孟秋笑着摇头,“成绩一塌糊涂。”
“请个家教吧,现在正好毕业季,挺多大学生找兼职的。”
“已经拜托陈阿姨找好了,这老师还挺有本事,难得没被孟阳那个刺头吓跑。”
纪郢洲:“是吗?那挺不错的。”
闲聊一路,车停在酒店门口。
肖何已经提前订好房间,“先休息吧,一会儿我叫人接你们去吃饭。”
陆祎吹了个口哨:“z市有没有新鲜的地方玩啊?”
纪郢洲笑道:“这事别问我们,我给你找个伴儿,你俩保管臭味相投。”
说着就把杜霖微信推给陆祎。
“孟秋面前,老纪你乱说什么呢。”陆祎故作生气,手却诚实地添加好友。
“你玩你的,管我什么事?”林孟秋笑骂,说着看向另一边,“肖何,你帮我把箱子拎进去吧。”
肖何照做,正准备走,林孟秋又叫住他。
“肖何,我的房间不用续住,陈阿姨已经帮我打扫好了房间。你要没什么事儿,后天一起来嘉华苑聚聚吧。就咱们几个人,我做菜!”
陆祎率先响应:“行啊,我同意!挺久没看见孟阳这小子了。”
纪郢洲:“酒吧又不去了?”
“酒吧又没长翅膀飞,咱们林大小姐的亲自下厨的机会可不多!”陆祎又看向肖何,“肖,必须来啊。”
肖何无所谓,“嗯。”-
嘉华苑在市中心,遇到下班高峰期堵车,肖何到的时候会客厅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陆祎纪郢洲自然不用说,杜霖带着米悦也来了。
管家陈阿姨准备了各色点心水果招待客人,林孟秋说是亲自下厨,实际菜蔬佐料早就备好,只需要下锅烹饪就行。这会儿她还在客厅玩,见到肖何,立马招手道:“快来,我牌打得不好,你帮我赢回来。”
陆祎不爽,他都快赢了:“孟秋别耍赖,牌场如战场,别的我能让你,这个不行!怎么还带请外援的?知不知道评委不能参赛啊?”
肖何被推到桌边,他看了看牌,迎着林梦秋期盼的眼神说:“牌太烂,没救。”
陆祎乐了,利索扔出一堆炸弹。
林孟秋又输一局,干脆按着肖何坐下:“你来打,我去做饭了,记得帮我赢回来啊。”
肖何没答应也没拒绝,反正没事做,来就来两局。
刚赢两把,陆祎就不干了,撂开牌:“不打了,你小子就是雀神附体,跟你打就是找虐。”
肖何:“自己菜别赖我。””我靠!“陆祎气得不行,对杜霖说,“你们是怎么能忍受他的狗脾气的?”
杜霖摊手:“陆少你还算好的,我肖哥这段时间属于消沉期,干啥啥没劲儿呢,战斗力有所收敛。”
陆祎注意力转移,挑眉:“哟,什么情况啊肖?”
“滚蛋。”踹开陆祎,肖何警告地瞥了眼杜霖,“你也闭嘴。“
远离客厅的嘈杂,肖何关上阳台的窗,点了根烟。
楼下小孩在踢球,皮球飞过草地,落在大路上,一只手捡起皮球递给小孩。
只是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
肖何按了按眉心,再望过去,已经没人。
果然是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隔着玻璃,客厅里传来初中男生变声期的公鸭嗓,“姐,我老师还没来吗?”
动心(二更)
“猪脑袋吗林孟阳?昨天我已经跟你老师说了, 今天我们家庭聚餐放一天假,让她不用来。”厨房里传来林孟秋的声音。
“什么?!姐你不早说!”林孟阳公鸭嗓嘎嘎叫,“我学习机落人家包里了, 刚还说让她带给我, 没听她说这茬儿啊,她那性格,估计得特意跑一趟……哎哟这事儿闹的。”
“至于吗孟阳?”陆祎被鸭子声吵得想笑, “来了就留顿饭呗,真是奇了怪, 你现在这么爱念书?学习机都落人包里, 给哥说说, 怎么个落法?”
暴露出破绽,林孟阳也没不好意思,得意道:“陆二哥,我现在的目标是当学习标兵,可不得天天盼着老师来嘛,采取点小手段很正常。”
“拉倒吧,过来补你肖哥的缺。”
林孟阳摆手:“我不会。”
“怕什么, 赢了你的, 输了你肖哥的,他有的是钱。”陆祎给他递了副牌。
还没接呢, 就听林孟秋在那边说:“陆二!你少带坏小孩!”
正笑闹着, 门铃响了。
陈阿姨还没起身, 林孟阳就嚷嚷:“我来开!肯定是我老师!”
室内小屏幕出现少女的脸, 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愣是穿出天然去雕饰的味儿。
陆祎瞥一眼, 笑道:“嚯,z市水土养人啊。”
他边说边看向纪郢洲, 只见沙发一溜儿过去的几个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陆祎轻嗤:“哥几个不至于吧,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啊。”
纪郢洲没接茬,杜霖也异常沉默。
米悦下意识看向阳台,肖何抽完烟,正推开玻璃门-
的确像林孟阳猜得那样,华棂发现包里的学习机后,立刻就联系他送过来。
事关钱财物品,她一点儿麻烦也不想沾。
开门的是林孟阳,简单说了两句,把东西还他就准备告辞。
林孟阳赶紧道:“华老师,饭点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啊。”
华棂:“不用了,谢谢。”
见人要走,林孟阳着急:“姐,快来,你来跟老师说!”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正要开饭,于情于理,这个时候确实要留人吃顿饭才体面。
可是,自己人的局突然加个外人,谁知道少爷们乐不乐意。
陆祎托腮,冲肖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搞定最难搞的人就没问题。
林孟秋意会,还没开口,肖何似乎已经察觉:“加双筷子的事儿。”
门外的人听见声音,顿了顿,紧接着是冷淡的拒绝:“真不用,我先走了。”
肖何抬眸,对面的人却没看他,径自下楼。
“华棂,你等等。”林孟秋追出去。
在打交道过程中,林孟秋看得出华棂性格冷傲。平时倒无妨,可肖何今天是客人,从林孟秋的角度看,这就是莫名其妙下了他的面子,她作为主人家怎么也得找补。
“今天麻烦你跑一趟,是我们孟阳不懂事儿,为表歉意请你吃顿饭都算失礼了,赏个脸吧?”
华棂:“我还有事。”
“有事也不耽误吃饭。”林孟秋真想劝人,就能把话说得服服帖帖,让人无法推辞。“孟阳说有几道题不会,晚上又得发班群里打卡。正好,你给他指点指点,课时费算一整天的,你看行不行?”
华棂唇角紧抿,她来做家教,别的理由都能推,唯独事关学习的不行。
成功将人领回来,林孟秋就算完成任务。
陈阿姨添上碗筷,林孟阳乐呵地推着华棂入席。
众人各自落座,肖何缀在最后,等人齐了才挑着角落坐下。
隔着长桌的对角线,他每抬一次头,余光都能扫到另一端的人。
林孟阳用公筷帮人夹菜,“华老师,你一定要尝尝陈阿姨做的海鲜,特好吃!”
看着碗里的海鲜堆成小山,华棂没动筷。
米悦坐在对面,想起在度假村时对方好像海鲜过敏,刚想开口,转盘突然恰到好处地将另一边的菜送到面前。
顺着轨迹望去,肖何正好放下推动转盘的手。
林孟秋在聊小时候的趣事,其他人插不进话题。
谈笑的背景音里,肖何心不在焉,视线在看见对面的人终于动筷后收回。
“肖何,砚瑾姐可说了啊,你的生日宴全权交给我负责,我可得隆重点。”林孟秋笑问,“事先问你,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场地?”
肖何:“随便。”
“就烦你这样子。”林孟秋嗔他,“那我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了。”
另一边,林孟阳突然惊呼:“啊,老师,不好意思,我给你拿纸巾。”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林孟阳笨手笨脚,筷子没拿稳,菜掉在华棂衣服上。
雪白的衬衫登时沾了一大块油渍。
米悦立刻说:“我陪你去洗手间洗一洗。”
华棂没有拒绝。
原本是个小插曲,可是众人的注意力好像都转移了,祥和气氛中止,刚才的话题也接不起来。
林孟秋环视一圈,也许是来自女生的第六感,她忽然问:“你们认识华棂吧?”
杜霖觑着肖何的脸色,没说话。
纪郢洲只好道:“一个学校的,当然认识。”
林孟秋看了眼肖何,沉默片刻,叫来陈阿姨:“从我衣柜里拿件新衣服出来。”-
盥洗室里,米悦看着镜子里的华棂,突然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类似的场景。
她以为华棂是同类,后来才发现彼此截然不同。
“可能你的选择才是对的。”米悦突然说。
清洗后的衬衫难以祛除褶皱,看上去质感廉价。大理石台子上摆放的各色洗漱用品,随便拎一个都比它贵。
华棂认真烘干布料,并不因为它的廉价而轻视。
习惯对方的沉默,米悦垂眸道:“他们这样的圈子,没有真心。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像林孟秋那样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被捧在手心的时候,是当初凯越会所里众星拱月的主角。腻了的时候,就是饭桌边缘全程沉默也没人注意到的装饰。
“你选择离开肖何是对的,可什么也不带走,不觉得吃亏吗?”
吹风机轰鸣声里,华棂看向镜子里的米悦,不答反问:“如果你在犹豫要不要跟杜霖分手,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就好,不必参考我的意见。”
米悦纠结的重点被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停顿片刻,没再矫饰内心的犹豫:“我心里很乱,想听听你的看法。”
关掉电源,吹风机停止运作,室内安静下来。
华棂直视她:“我没有当知心姐姐的爱好,你也不应该把人生选择权交给别人。”
说罢她打开门走出去。
楼梯口,林孟秋正好上来,视线在衬衫的褶皱上停留一瞬,“华棂,这是我没有穿过的衣服,你应该合身,换上吧,不然待会儿那么多人面前,不大好看。”
话说得委婉,又带着几分贴心。
华棂却没有接,“不用,我先走了,谢谢款待。”
她没再回饭厅,而是从楼梯另一侧直接去玄关。
直到关门的动静传来,众人才知道她走了。
陆祎似笑非笑,瞥了眼肖何:“你们同学挺特别的。”
肖何倏然抬眸,那目光刺得陆祎赶紧举手投降:“我可没别的意思,孟秋在呢,我能有什么心思?”
肖何没理他,皱眉看着窗外。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刚刚晴空万里,现在却暴雨倾盆。
他忽然说:“给你老师送把伞。”
林孟阳一愣,后知后觉:“哦!好,我这就去!”
林孟秋的目光落在肖何脸上,眼带探究。
“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呢,你生日宴的宾客有名单吗?”她忽然说。
“就自家人,不考虑别的。”肖何的心思全然没在这里,他起身抽烟,指间夹着却没点。
楼下,林孟阳追上华棂送伞,后者推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她的衬衫彻底湿透,贴合着身躯勾勒出脆弱的曲线,脊背却依然挺直,像翅膀未长成的白鹤,在暴雨浇打之下维持着最后的清高。
肖何缓缓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拧断香烟。
林孟秋正在和纪郢洲讨论细节,见状以为说了什么让他不满意。
“你有意见就说,定了可就不改了。”
适逢林孟阳进屋,丧气嘟囔:“今天真是连累华老师了,留她吃饭以为好事儿呢,结果害得人淋雨!我下次再也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
陆祎乐了:“你小子这么快就吃一堑长一智,看来这个老师请得挺值。”
“是吧!”林孟阳多云转晴,“华老师还是我同学给我介绍的,成绩贼牛逼,听说还……”
他话没说完,林孟秋打断道:“浑身湿漉漉的,先去换衣服。”
“还怎么了?”肖何忽然问。
“肖哥我一会儿再说。”林孟阳想说话又怕姐姐骂,灰溜溜跑开。
林孟秋半晌没说话,看着肖何的目光越发古怪,后者恍若未觉,低头看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
陆祎撑着脑袋,懒散道:“孟秋,有想问的就直说,你不直说,谁也不懂。”
林孟秋垂眸,“没什么好问的。”
陆祎沉默片刻,轻笑一声。
肖何终于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开口道:“宾客名单我拟吧。”
林孟秋敏锐抬眸:“你要加人?”
肖何没有避讳:“嗯。”
林孟秋无意识攥紧手指,她想问是谁,可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她打破体面,问出这样带着酸气的问题,于是只能点头:“行。”
聚会草草结束,临走的时候,林家姐弟把人送到楼下。
陆祎见林孟秋的脸色仍旧难看,心下叹了口气,转头对杜霖道:“既然肖何说宾客自拟,到时候你叫点人来热闹热闹。”
杜霖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
纪郢洲却看出名堂,知道陆祎是为了宽林孟秋的心。
反观肖何,唯独他并不知道这一圈人都在为自己心思百转;又或许是知道,但不在意。
肖何无所谓陆祎的安排,他招手叫来林孟阳,像是不经意道:“八月三号,把你老师也叫上。”
林孟阳一愣,忙不迭答应。
他俩的对话声音并不大,可是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林孟秋豁然转身上楼,眼圈通红。
陆祎胸膛起伏片刻,指着肖何,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哄好,你就非要当着她的面说!”
说罢,赶紧追上楼。
肖何弯腰坐进车里,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纪郢洲难得向杜霖借来根烟抽,三个发小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让他头大。
“孟秋喜欢你这件事儿,你别说不知道。”纪郢洲也坐进车里,“肖何,你怎么想的?”
肖何没睁眼,淡淡道:“没结果的事,给她希望干嘛?”
“家世背景相貌性格,样样都好,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一点儿心都没动,真够狠的。”纪郢洲感慨摇头,“不过也论不着你。陆二也是一样,喜欢孟秋那么多年,也没见她动心。可见爱情这玩意儿挺玄。”
动心。
肖何睁开眼,蓦然又想到雨中的少女。
“是挺玄的。”
对这玩意儿没概念的时候,他大概也设想过,未来要谈恋爱或者结婚的对象,估摸着就是纪郢洲描述的那样——家世背景性格相貌样样都好。
遇上的这个,除了相貌,其他的都不符合。尤其性格,简直比南非的钻石矿还冷硬。摸着不仅硌手,一不下心还会被划伤。
就这么个脾气,他偏偏……动心。
是已经决心断了,可再看见她在雨中的背影,还是会无可救药地想冲过去为她撑伞的动心。
雨夜
七月底, z市热得像火炉,有时候又暴雨成灾,全看老天爷的心情。
拍摄完最后一单, 老板提前结清工资, 华棂拎着大包小裹去疗养院。
等华梅睡着后,华棂带着礼盒敲响医生办公室的门。
“病人恢复得不错,状态稳定, 你们的费用提前付清了一年的,不用操心。”医生推辞, “礼物收回去, 我们不能违反规定。小姑娘, 我们对待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谢谢您。”华棂垂眸,停顿片刻才说,“我最近要出远门一段时间,所以很担心有意外情况。抱歉。”
医生理解,“疗养院很多病人是家属分身乏术才送过来的,所以请放心,对于突发情况我们都有预案。绝对不会因为你人不在身边就耽误救治。”
华棂:“谢谢医生。”
“不客气。”
回到病房, 华梅已经醒了, 正在窗边画画。
大片青绿色上铺着绵软的白,星星点点的黑色振翅欲飞。画面没有具体的意象, 却依然能感受到蓬勃而来的夏日生机。
“小姨在画什么?”华棂切好苹果, 喂她吃一口。
华梅沉默一会儿, 慢吞吞说:“燕子。”
刺目的阳光和暑气在空气里奏响夏日的音符, 窗外大树高耸, 拱卫几许阴凉。树梢鸟巢里,几只燕子探出脑袋, 小黑点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xx航空,您好,z7791航班将于19点40分起飞,请……】
华棂收好尖锐用具,将苹果放在茶几上,静静看着华梅:“小姨,我走了。”
华梅没有反应,依然在画画。
最后看了一眼,华棂拎着行李箱离开-
沁园别墅。
虽说生日宴从简,但整个别墅还是被布置得十分奢华。
杜霖邀了一圈z市本地狐朋狗友热场子,口子一开,不少人借着机会来沁园露脸。
陆祎爱玩,巴不得人多才好。玩咖们一拍即合,整个派对从早闹到晚。
林孟秋看不下去,“这到底是你的生日还是肖何的?”
陆祎浑不在意:“我哥他们晚上才来,一会儿保管人模狗样见他们成吗?公主?”
晚上才是正宴,届时肖砚瑾和陆祈、还有肖家几个长辈都会过来。
林孟秋没理他,环视一圈:“快六点了,肖何去哪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骚动。笑闹声静了片刻,众人一齐看向楼梯口。
陆祎夸张鼓掌,吹了个口哨,“肖,今儿是孔雀开屏,不给哥儿活路啊!”
连纪郢洲都惊讶笑道:“够帅的。”
林孟秋呆愣片刻,不大自在地看了眼裙摆。
少年身高腿长,剪裁完美的银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劲瘦的身型,一扫往日的随性,增添几分贵不可言的气质。
肖何没理会损友,径自问林孟秋:“你弟呢?”
“他小人家一个,管他干嘛?”林孟秋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只好说,“在玩你的游戏呢。”
肖何径自往影音室走,被林孟秋拉住,“干嘛去?砚瑾姐马上到,今天你姑姑他们都要过来,你不招待?”
肖何避开她的手,头也不回:“一会儿过来。”
看着他的背影,林孟秋咬了咬唇,低头看着自己银白色的礼服。
她精心挑选的裙子,竟然和他的西装意外适配。可惜另一个当事人根本没长眼睛-
影音室,林孟阳游戏刚开局,“哥有什么事一会儿打完说,生日快乐啊嗷嗷嗷抢我野!我揍你丫的!……”
墙上钟表滴答作响,时针指向十八点整。
肖何调头进隔壁的盥洗室,灯光明亮,照出镜中人平静面容下的一丝忐忑。
徐叔上楼敲门:“怀表落了,配上这个更好看。”
肖何开门,任由徐叔帮自己整理袖口和领结。
“小伙子今天这么帅,还紧张啊?”徐叔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肖何笑了一声,难得没嘴硬,“是有点。”
“人呢?”徐叔问。
“没来。”
对于华棂的任何事情,肖何已经习惯降低期待值。
如果华棂真的答应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那才是中彩票。
“一会儿先问孟阳是怎么说的,她这个人吧,虽然经常拒绝别人,但一般也是自己真的有事。”肖何说着说着,脸上神色缓和,眼带笑意,“反正我的生日到今天晚上十二点,她不来我这,我就去她那。”
徐叔也笑:“这是想明白了?”
肖何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摩挲着怀表。
钟表嘀嗒,时间流逝。
“算明白了一点。”他缓缓道,“是我离不开她,不是她离不开我。”
徐叔看着眼前的少年,就像见证一颗小树长大。
坚硬的冰融化,骄傲的人低头,他开始懂得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滋味。从小被捧在云端的人,第一次露出这样堪称苦涩的笑,也是第一次如此坦然、几乎是放下自尊承认,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是束手就擒的俘虏。
“在她面前,我好像总是充满挫败感。被拒绝一次,就觉得羞辱无比,然后发誓再也不继续。”肖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她这个人真是我的克星。”
“克星你也放不下。”徐叔莞尔。
“对。”肖何轻笑,“仰卧起坐似的,反反复复,放不下,忘不掉,离不开。”
丢了那么多次脸,好像产生抗体似的。
所以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说到底,真正算得上表白的,也就那么一次。
喜欢就去追,不甘心就再次努力争取,哪有失败一次就灰溜溜走开的?
嘀嗒,嘀嗒。
腕表时间指向下午六点十五分。
纪郢洲不爱热闹,干脆上楼躲清净,拐角遇见肖何,“你是主角,怎么跟我似的躲在这?”
“有事。”肖何走进影音室。
林孟阳的游戏接近尾声,由于太菜被揍得嗷嗷叫。
肖何不想再等,接过他的游戏手柄三两下反杀,“你叫了老师来吗?她怎么说?”
“对对!哥你揍他!”林孟阳沉浸在游戏里,“啊?你说什么?”
肖何不耐:“我问你老师怎么不来?”
“华老师?”林孟阳讶然回头,“她要出国留学了啊,我上回没说吗?!”
游戏的小人停止动作,被一拳揍倒在地。
大大的ko标志闪烁,昏暗的影音室里,空气仿佛凝滞。
肖何一字一顿:“出国?”
“对啊!”林孟阳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那会儿我姐让我去换衣服呢,我就忘了说。华老师的兼职已经结束了,说是要出国交流,我以为没那么快走,就答应你说邀她来生日宴的事儿。”
林孟阳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肖何的脸色很难看。
门口,纪郢洲当即拨了一通电话,简明扼要问到需要的信息。
“是明德的国际联合交流活动,华棂在名单上。”
肖何抬眸:“去多久?”
纪郢洲皱眉,踌躇片刻才道:“按照惯例,交流的基本内定公派留学,如无意外,会持续到学业结束。”
肖何豁然起身,语气森寒:“什么时候的航班?”
纪郢洲紧随其后:“你别急,今天有天大的事儿,我替你去办。”
“郢洲,回答我。”肖何一字一顿,“什么时候的航班?”
纪郢洲深吸一口气,无奈:“今天。”
得到想要的信息,肖何头也不回,“徐叔,去开车!”
“肖哥!你去哪?!”林孟阳惊慌追上,他直觉自己闯了祸-
客厅里,肖砚瑾和陆祈刚到,林孟秋和陆祎等人围坐着寒暄。
“孟秋今天格外漂亮。”肖砚瑾面露赞赏,又环视一圈,“肖何呢?”
“楼上呢,跟孟阳在一块儿。”林孟秋说着就领他们上楼,迎面撞上肖何。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大步流星穿过人群。
林孟秋追上前拦住他:“肖何!你去干什么?砚瑾姐和陆祈哥来了!”
肖何回头看了眼,语速飞快:“我有急事,要先走。”
陆祈皱眉:“肖何。”
“肖何!”
肖砚瑾笑容消失,冷喝一声。
“今天老爷子和爸都会来!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敢走一个试试!”
众人惊住,室内针落可闻。
没有人想到肖家老爷子和肖仲岚居然会来!
出席的人变了,性质也就变了。
这时,刚追上来的纪郢洲赶忙拉住肖何,压低声音快速道:“别冲动!就算真出国也找得到她!不急于这一时!你现在撂下这么多人赶过去图什么?搞清楚利害关系!”
肖何脚步顿住。
纪郢洲咬牙切齿:“我替你去找!”
“来不及。”肖何没有回头,手指攥紧,“她是铁了心要远离我。”
他无法对旁人解释这一刻的第六感。
短时间内还清二十万、宁愿淋雨也不愿要别人的伞、答应公派留学不惜抛下唯一的亲人……种种举动,无一不是她要离开的证明。
雏鸟长出翅膀,一旦飞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像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如果这次没有见到她,她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远。这不是他追出国就可以抹平的距离。
小鸟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就绝不再留恋它本就不在乎的树梢。
抛弃强硬的手段,只剩一颗毫无用处且不被稀罕的真心,他要怎么留住她?
嘀嗒嘀嗒,腕表时间指向六点二十五分,离飞机起飞不到一个半钟头。
天边闪电亮彻夜空,伴随着雷声轰隆,暴雨忽至。
汽车引擎发出轰鸣声,全黑迈巴赫在高架桥上飞速行驶。
雨水浇打车窗,后视镜一片模糊。
拨出的十几个电话无人接听,机械的电子女声重复固定提示音。
嘀嗒嘀嗒,中控屏显示时间:六点四十分。
肖何:“还要多久?”
看了眼前路拥堵的路况,徐叔神情凝重:“保守估计一个小时。”
车内陷入沉默。
徐叔突然问:“她铁了心走,你就算抛下一切赶过去,有用吗?”
“大概没用。”肖何平静承认,“我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徐叔叹了口气。
“就当再赌一把。”良久,他嗓音干涩:“我不是去拦她,我只想试最后一次。”
不用权力和手段,不用威胁和利诱,用他发热的头脑和冲动的心,试最后一次。
车窗外,城市被雨幕笼罩。可怖的雨势裹挟着摧枯拉朽的电闪雷鸣,画面倒映在肖何的瞳孔里,就像冥冥之中的宿命横亘在眼前。
下一刻,车门被推开,磅礴大雨顷刻淋湿全身。
身后是徐叔惊慌失措的喊声:“危险!肖何,回来!”
堵得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上,车辆大排长龙,蜿蜒无尽头。
少年扯开领结,挣脱矜贵外衣的束缚,奔跑在雨夜。
剖白
晚七点三十分, 机舱广播重复着空姐温柔播报声: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因突发暴雨,本次航班无法于原定时间起飞, 请耐心等待……
诸多抱怨声里, 华棂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幕。
田桐担忧:“这么大的雨,得下到什么时候?咱们不会要在机场过夜吧?”
“不会。”华棂声音冷静,“这是阵雨。”
来得快, 离开得也快,不会耽误飞机抵达它应奔赴的远方。
看着天边电闪雷鸣, 田桐感叹:“不知道是哪个渣男在发誓。”
华棂闭目养神:“雷电是大气中产生的电荷分离和放电现象。”
“噗。”田桐喷笑。
不同于她们的轻松气氛, 交流组的领队老师电话不断, 大多是围绕着飞机晚点后的行程安排。
嘀嗒嘀嗒,时针指向晚八点整。
雨声淅淅沥沥,乘客的耐心逐渐消磨,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安静。
在众人焦躁的等待中,大雨终于停歇。仿佛是一个信号,陆续有飞机开始起航。
空姐的播报声再次响起:亲爱的旅客朋友……
就在这一秒,机舱广播突然中断。停顿几秒后, 语气显得有些仓促。播报员似乎被临时换上新的播报内容, 重新提醒乘客各项安全知识。
田桐皱眉:“怎么又说这个?到底什么时候起飞?”
同样的疑问笼罩在每一个乘客的心头。
华棂倏然睁开眼睛。
似有所感,她看向窗外。
远处是飞机滑翔的轰隆声, 近处的漆黑雨幕里, 前后三辆机场工作车驶来, 雨水飞溅。
迎着亮起的车灯, 华棂看不清逆光的人影-
被空姐以升舱为由带离座位, 即便路线并不是去公务舱,华棂依然平静。
登机走廊空无一人, 华棂站在原地,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亮的灯光让黑暗无所遁形,她这才看清来人的狼狈。
他的全身早已湿透,水珠从发梢滑进衬衫,脚边水渍洇湿地毯,渗出深红的印记。
华棂微怔,缓缓皱眉。
“我不是来阻止你走,放心。”
似乎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远远站在走廊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就是想再和你说些话。”
此时的肖何在某一瞬间,竟让华棂觉得无比陌生。
她忽然想问对方为什么这么狼狈,话到嘴边,又不想探究答案。
肖何从怀里掏出一张卡,似乎想递给她,走了两步又停住,将卡片搁在地上,仍然离她远远的。
“你上次还我的,拿回去吧。出国花销大,就算学校有补助,你自己也要留点钱防范风险。”肖何顿了顿,“别为钱犯倔。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如果是平等交易,那么该你拿的你为什么要推?”
华棂没有动作。
“你也许觉得我是施舍你,用钱买你的自尊。”肖何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证明我的本意……”
华棂垂眸,盯着脚尖。
她听见他话语里夹杂的苦涩。
如果可以,比起千言万语的解释,他情愿剖出一颗心来。可这样的做法太霸道。
就像茶餐厅里公开求婚的男人,所有人只看到那束鲜艳的玫瑰,没有人在意女方答应求婚的那一刻,究竟是水到渠成的爱,还是被周遭的起哄声高高举起,冲动之下的点头。
“我好像总是在逼你做选择。”他轻笑,“说是让你选,可你从来都没得选。”
从小到大,肖何习惯不达目的不罢休。
直率的、迂回的、无论什么方式,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潜意识里的他从没有放弃对目标的占有。
正如华棂生日那天,他即便戴上看似柔软的面具,那些道歉和表白,未尝不是另一种掠夺的手段。
一直沉默的少女缓缓抬眸,突然看向他。
肖何垂着头,湿发的水珠滑过下颌。
“所以,我今天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突然扯开唇角。
那些爱啊,喜欢啊,都太浅薄。似乎总在索求对方的回应。
而当那个答案不尽如人意,又开始不甘地循环往复。
“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无聊,浪费时间。也许吧,就当我发疯。”他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知道消息的第一时刻,冲动占据头脑,他想过无数种办法把她找回来。
也是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灵魂的底色,仍然如此自私霸道。
“徐叔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尊重和爱护她。”他说,“我以为自己懂了……”
“那天我说后悔,我说为过往的行为道歉,还说……喜欢你。”他顿了顿,自嘲,“其实,你比我更早看清我自己。口口声声喜欢你,美其名曰你可以有别的选择,可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放过手。”
那些低头、那些道歉和后悔、甚至于告白和真心,都标注了价格,等待着她的落网。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课,我兴许还在自以为是。自以为用心地准备惊喜,自以为奉上所有,再次等待你的报答。”肖何闭了闭眼,睫毛微颤,“……而你从来不稀罕这些。”
她不稀罕这些。
88元的特价玫瑰、镶满钻石的珠宝和华贵的高定礼服、浪漫的星空和约会……甚至于他的喜欢。
他自以为付出许多,现在想来才知道可笑。
而当初她那句带着讥讽的可笑,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印证。
就像一个魔咒,所有即将迸发的情绪被咒语堵住。他不能再说出任何挽留和遗憾,试图去捆住一道要远去的风,即便它本就不会回头。
无数想要表达的话语到了嘴边,最终消失。
“就这样吧。”肖何缓缓抬头,“就说到这里。”
如同硬生生压制的情绪,话语被强行中断。
爱到底是什么,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很难用语言描述。
也许是课本名著里的生死诀别、是偶像剧里的刻板台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与分手。好像年轻时的情感,一定要与强烈刚硬的表现挂钩才算合格。
可真当它降临到头上,这一刻的感受,似乎不能用任何模板替代。
爱是伸出又缩回的手,是极力克制的艰难呼吸。是冒雨狂奔的冲动,是明知荒谬却依然发热的头脑。
是此时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
他轻声重复:“就这样吧。”
做尽了疯狂的事,其实也不用求什么结果。
为了说出一番没有逻辑的话而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想,于是这么做。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夜晚的寒凉令他脸色发白。
“一路顺风。”
说完最后一句,他艰难转身。
隔着数米的距离,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华棂平静的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在她精密如公式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做这么荒谬的事情。
看着他狼狈得像雨夜里走丢的流浪狗,华棂略想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确是疯了。”她冷淡开口,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而后毫不留情,“不仅疯,还有病。”
“是以前的招数不管用,现在换苦肉计?”华棂慢条斯理,“这么久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此心软?肖何,我才知道你不仅又疯又病,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症,趁早去医院看看。”
她的话一句接一句,语气平淡,然而句句不留情。
肖何没反驳,干脆靠在墙角垂头听着,听完甚至笑了一声。
华棂:“你笑什么?”
肖何沉默片刻,轻笑:“没骂够就继续,骂到你高兴。”
华棂唇角紧抿。
正如肖何自我剖析所说,华棂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出租屋里,他用浪漫的乐曲和话语编织美丽的泡沫,可她总能精准看穿隐藏在表象下的真实意图。
而此刻,她同样看得清,肖何是真的别无所求。
荒谬也好,发疯也罢,他把自己的感情赤/裸/裸摆在阳光下,任凭接下来是狂风骤雨还是电闪雷鸣。
如果他不甘心,如果他有所企图,那么华棂依然能竖起尖锐的刺扎向对方。可是,他偏偏像蚌壳一样袒露出柔软的腹部。
华棂生平第一次,束手无策。
腕表时针嘀嗒,指向八点三十分的时候,肖何说:“去吧,要起飞了。”
飞机要启航,燕子也要奔赴远方。
华棂捡起地上的卡走向肖何,然后塞进他兜里。
“算不算得清,怎么算,我自有我的公式。至于你……”华棂冷酷道,“先去看看脑子吧。”
“那你接下来几年怎么生活?”肖何怔住,下意识想拉住她的手,把卡还给她。
华棂侧身躲开,睨着他:“下次发疯前能不能打听清楚,谁说我要去留学了?”
肖何:“?!”
华棂不再废话,掉头就走。
肖何只觉得自己脑子被雨淋坏了,太阳穴胀痛,根本转不动,本能地追上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没去?那你出国干什么?”
华棂冷漠开口:“交流活动当然是交流。”
肖何怔住,恍然大悟。
他妈的纪郢洲也不打听清楚!敢情华棂只答应交流,没有答应保送!
心情像是坐过山车,大起大落又大起。
肖何只觉胸口的郁气一扫而空,唇角都翘起来了,“我说呢,你至于这么怕我吗?在林家遇到我一次,家都不要就跑出国三四年!”
华棂连白眼都不想翻,“离我远点,我厌蠢。”
肖何下意识跟着她走,直到被拦在舱门外。
空姐面露难色,“肖先生,您……”
华棂干脆把人推出去,“好了,关门吧。”
空姐:“……这……会不会不大礼貌?”
华棂:“他耽误大家的时间,是最不礼貌的那个人。”
空姐胆战心惊,有本事进机场拦人的少爷,就这么被推出去。
可当她偷觑着肖何的脸色,只见他脾气好得令人发指。
“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今天产生的所有费用包括乘客机票、员工补贴都由我付,对外就说是航司承担。”
空姐瞪大眼睛:“啊?”
机舱门缓缓关闭,华棂最后看了眼肖何,“收下吧,他应该的。”-
飞机缓缓升空,离地面越来越远。
突然有个小光点闪了闪,似乎是车灯的信号。
开启飞行模式的手机,没有收到同一时间的短信。
可是看见闪烁的灯光,她已经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再见,一路平安,以及她没有离开的庆幸。
“有病。”华棂看着光点,轻声道,“无聊。”
云层安静舒展,度过漫漫长夜和太阳升起,昼夜再次交替,飞机带着她抵达地球另一端。
落地安顿在酒店后,华棂才开机,信息轰炸似的塞进来。
【一路平安。】
【今天其实是我生日。】
【我觉得你应该跟我说点什么。】
……
【我猜你应该快到了。】
……
略过一大堆没有营养的问候,最后是凌晨的消息。
他似乎斟酌很久,时间间隔很长。
隔着屏幕,好像能读懂他语气的郑重。
【喜欢一个人是尊重和爱护,以前我做得不够好,现在我会试着读懂它。】
【你可以随时喊停。】
【这次是真的。】
【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华棂手指微顿,停留的片刻,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没过两秒,【猜猜我在哪?】
华棂怔住,发送消息:【?】
肖何:【你楼下。】
窗台外,昨晚狼狈的少年又精神抖擞,在异国他乡的阳光里对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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