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在槐花村过完年, 肖何已经像半个当地人。穿着标志性睡棉袄加罩衣,往灶下一站,娴熟地炒个三菜一汤完全不成问题。这副模样要是搁外边, 那帮兄弟得惊掉大牙。
寒假结束, 离开的时候两个老人一路送到村口,直到大巴开动,还能从车窗看见他们张望的眼神。
华棂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肖何:“外公外婆, 明年我们还回来。”
华棂垂下眼眸,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视线里, 槐花村越来越远。来时热闹的车厢里, 返程却显得格外安静。团圆后的分别总是需要时间淡化情绪。
肖何翻着手机里的视频, 不时递给华棂看,“街上小卖部里那个小胖子挺搞笑的,非要我给他拍照……村里烟花不太行,下次咱们直接买好带回来……”
他刚度过人生里最特别的新年,正是分享欲旺盛的时候。
华棂戴上耳机:“我有点累。”
肖何微怔:“好,那你休息。”-
开学后的生活和假期比就显得单调乏味。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为了节省时间, 华棂向学校申请了宿舍。肖何不太情愿, 但又没办法。毕竟她的理由是为了学习,
随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减少, 气温逐渐升高, 转眼到了五月。
z市的初夏微风不燥, 去食堂的路上, 华棂还在思考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压轴题。
直到照在头顶的阳光被阴影遮挡, 有人说:“看路,想什么呢?”
华棂微怔:“你怎么来了?”
肖何拎着保温桶晃了晃, 唇边带笑,“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回到熟悉的天台“基地”,华棂看着摆在面前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肖何端出一只小蛋糕,插上蜡烛:“十八岁生日快乐,棂棂。”
华棂目光微顿。
蛋糕袋子里有附赠的纸条皇冠,肖何帮她戴上,轻笑:“从今天开始就是成年人了,恭喜你。”
他举起相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阳光明媚,华棂端着蛋糕,脑袋上的幼稚皇冠和她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她抬头,突然问:“你生日呢?想要什么礼物。”
肖何放下相机,挑眉:“现在是你的生日,怎么突然操心起我的?”
华棂仍然看他。
“不急,那是高考后的事情了。”肖何随口道,“我这么久没见你,你回去一次就当是礼物了。”
华棂垂眸,“好。”-
六月,高考来临。
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交上最后一科答卷。
华棂顺着人群出来,李老师等在门外,挨个询问成绩。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轮到华棂,她笑道:“老师相信你的发挥,考完了尽管放松休息。”
“嗯。”
告别老师,华棂径自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她看着傍晚的天色,目光微怔。
寻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刷题背书。而在盛大的考试落幕的当下,她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旋即顿住,定格在高个少年的脸上。
肖何站在对面,冲她招手-
“考得怎么样?”肖何接过她的包,放缓脚步。
华棂:“还行。”
肖何笑:“我也还不错。”
两人一起回家,并肩同行的时候竟有种陌生感。
说起来,备战高考的半年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相处。
天水巷的小出租屋一如往常,华棂推开卧室门,躺在床上休息,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见她合上眼睛,肖何默默开好空调,又帮她盖上薄被。
华棂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意识被鼻尖的香味唤醒。
“还不醒?”肖何坐在床边,脸上带笑,“饿不饿?”
华棂睁眼看他,视线一动不动。
肖何乐了:“不认识我了?”
他转身端来小桌板,摆好饭菜。
“懒虫,吃饭吧。”
肖何早就摸清了华棂的小习惯。
她真的很爱睡觉,一旦没有学习任务,就会尽可能地睡饱。
华棂沉默两秒:“拿开吧,我出去吃。”
肖何唇角微勾:“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已经吃完了,这是你的。”
华棂动作有些缓慢。
肖何看着她脸上睡出的红印,轻笑:“你怎么呆呆的?睡傻了?”
华棂沉默吃饭,不理他。
因为白天睡得太足,晚上反而清醒。
华棂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肖何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额头。
他没睁眼,声音带着困倦:“睡不着?”
黑暗里,华棂微微抬眸。
肖何笑:“担心成绩?”
华棂垂眼。
“别怕,不管考得怎么样,咱们都去同一个地方上学。”肖何亲在她唇角,探进牙关吻了片刻。
华棂沉默很久,没有回答。
关于成绩,她并不担心。
足够多的刷题量和模拟考,已经让她对自己的发挥有了基本的判断。
出成绩那天,学校的电话快要把手机打爆。
刚接听,那边就传来李老师惊喜的声音:“华棂!看不到分!成绩屏蔽了!稳了稳了!”
全省前50名的学生看不到具体分数,这是避免过度宣传的保护措施。
华棂顿了片刻,轻勾唇角:“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
肖何靠在门边,笑看她:“现在是真的可以放松了。”
他比谁都明白,华棂看似毫不费力的优异成绩底下,埋藏了多少努力的日夜。付出无数的习题集和废寝忘食的苦读,终于在今天收获了最完美的果实。
屏蔽期结束后,排名和分数被公布。在众人预期里,z市理科状元大概率落在华棂头上没跑,但是更令人惊叹的是,省状元也是她!
所有媒体采访都被华棂拒绝了,有门路的日报想通过学校方面沟通,却被一通电话阻拦-
肖何结束与纪郢洲的通话,收线不久,对方就发来短信。
【打过招呼了,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们。安心过暑假吧。】
肖何按灭屏幕,起身去卧室。
华棂正在看书,听见动静,突然问:“你考得怎么样?”
肖何报了一个分数:“还不错,去离你近一点的学校是稳了。”
华棂垂眸:“如果要挑选更适合的专业,你有更好的选择。”
肖何:“好不好不是这么论的,我从来都不觉得高考可以决定我的命运,读哪个专业又有什么区别?”
华棂缓缓皱眉,看向他:“分数是你辛苦这么久考到的,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努力?”
肖何短暂沉默,声音放低:“但我的选择不是以前途为标准。更何况,我的前途不需要牺牲其他的东西来换。”
华棂沉默半晌,“你自学那么久的编程,一直向往的目标,也要放弃?”
肖何微怔:“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又停止。
华棂偏过头,声音冷淡:“为小情小爱放弃自己的理想,是很愚蠢的事情。”
肖何皱眉,沉默很久才问:“你怎么了?”
华棂没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诡异的冷战因为报考的事情莫名开始。
这天,华棂接到一通来自京市的电话。
熟悉的中年女声温柔道:“华棂 ,恭喜你取得好成绩。你放心,阿姨这次找你不是让你们分开,相反,我是心疼你们两个孩子,想送你们一起去留学。”
张晴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这次她表达的意思是,可以暗中帮忙,送他们出国留学,一切费用她负责,后续也会帮忙安顿华梅,甚至连工作都会安排好。
“你也别觉得自己的成绩可惜,说到底,状元年年有,但是伤仲永也不少见。后续考研考博可不全都像高考这样公平,哪样不要人脉呢?”张晴轻声细语,“肖何和他爸爸为了你闹得这么僵,现在全家对你的印象都不好。真想得到承认哪有那么容易。阿姨也是看你们吃苦,于心不忍。到时候他爸爸真生气了,你们就真没回头路了。”
华棂没有回答,径自挂了电话。
张晴的提议她一个字都不会听,但这通电话至少表明了一个信息:肖仲岚也许真坐不住了,所以她才着急。
张晴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肖何和华棂一起去京市上学。京市不比z市,那里有老爷子坐镇,父子俩闹得再凶,说不定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中间无非折腾几年,父子终究决裂不了。
只要她和肖何还在一起,肖家那些明争暗斗总会落在身上,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果然,挂电话的后遗症来了。
医院打来电话,说床位不够,要尽快把华梅接走。翻译单也突然被退……
华棂花了半天的时间沟通,最终给肖砚瑾打了通电话。
对方回复很快:【我会解决。】
晚上,肖砚瑾发来短信:【你呢?什么时候结束?】
华棂沉默两秒,看向夜空出神:【快了。】
快了,这个盛夏也快进入尾声了-
八月初三,肖何看着日历出了会儿神。
这些天,他俩同住屋檐下,交流却少得可怜。不想美好的暑假这么浪费,肖何想,男子汉大丈夫,他先低个头也没什么。
看见一桌的菜,华棂明显愣住。
“过来洗手吃饭。”
华棂沉默两秒,还是坐了过去。
肖何踌躇片刻:“咱俩别闹了,你相信我,就算读不了最心仪的专业,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大不了之后我再考个研。”
华棂垂眸,顿了片刻才说:“那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你习惯了有容错率的人生,所以可以反复试错,不用害怕选择带来的后果。”
肖何皱眉,胸膛起伏片刻:“我承认我对学校的选择很草率,可那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怕离开你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感情又散了!“
华棂低下头,表情仍然平静,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彼此观念不一致,谁都无法说服谁。
晚饭后,华棂去洗碗,肖何蹭过来帮忙,声音放低。
“别生气了,我刚刚脾气不好,对不起。”
华棂没出声,沉默很久,她才开口:“感情有那么重要吗?”
肖何下意识看她的眼睛,试图分辨出这句话的意图。
“比前途还要重要?”她又说。
肖何顿了一会儿,“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华棂笑了一声:“是对目前的你来说。”
肖何有一瞬间的心慌,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华棂没有回答,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肖何被她的眼神蛊惑,下意识凑上前。
华棂踮脚,拉住他的衣领,轻轻送上一个吻。
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肖何只觉得热血冲上脑门,回抱住她加深这个吻。
唇齿交缠间,除了呼吸的灼烫,他听见她说:“生日快乐,肖何。”
肖何忽然怔住,“你记得……”
华棂看着他,再次亲在他的唇角-
卧室的门被仓皇推开,衣服散落一地。
肖何从欲/望里挣扎起身,“不行,我快忍不住了……”
肌肉上覆盖一层薄汗,他随手地把头发往后捋,用尽最后的理智克制自己,怕多看一眼就守不住最后的底线。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比起他肌肤的灼烫,她就像一汪清泉,带着些许凉意。
夜色里,华棂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月光,她今天太漂亮了,身上有种格外蛊惑的味道。
“你成年了。”
肖何微愣,喉结滚动,“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华棂看着他:“你想继续忍也可以。”
肖何迅速扑上前:“我不想。”
……
第一次真的很疼,他轻吻她的唇角,低声安抚:“很疼吗,你咬我,别咬自己。”
华棂一口咬在他的肩头,留下很深的牙印。
肖何却越发克制不住,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她轻泻出一丝轻哼,即便声音很小,也被他精准捕捉到,含在口中,温柔舔舐。
初尝滋味的少年精力无限,夜色渐深,床脚碰撞的声响仍未止歇。
她整个人像从水中刚捞出来,累得睁不眼,试图推开他的手又被抓住按在枕边。
肖何着迷地看着她,“棂棂。”
他凑上前亲吻,“我永远爱你。”
他眼底最赤/裸的欲望和爱意就这么直白地呈现在她面前,像臣服在脚下的虔诚信徒。
华棂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捂住,感受着睫毛在掌心的颤动。
她不想看那双太过赤忱的眼,这会动摇她的意志-
沉醉在美好的梦里,肖何被忘了关掉的闹钟吵醒。
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身旁,却摸到冰凉的被窝。
“棂棂?”
肖何笑容微顿,摸出手机拨电话,对面却一直没人接。
“去哪了?”
肖何自言自语,起身穿衣服。
拉开衣柜门,他目光猛然顿住——华棂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查看其他的东西,果然,她的鞋子、日用品、爱看的书、甚至包括华梅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心头,肖何立刻拨通另一个电话,“郢洲,帮我个忙。”-
高铁上,华棂被午餐车的动静吵醒。
她昨晚被折腾得不轻,一上车就睡着了。看见来自肖何无数通来电,她刚要回拨,对方正好打了过来。
电话被猝不及防地接听,那边的呼吸声有些停顿。
“棂棂?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他声音有种极力压制过的平静。
华棂看着车窗往快速倒退的风景,“肖何……”
话没出口,那边快速打断:“别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在哪?我去找你!”
像是知道撕开窗户纸会是什么结局,他极力粉饰太平。
“是不是我昨天太冲动了,我答应你,以后肯定尊重你的意愿。”他语速很快,“还有学校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飞快找出各种理由,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华棂说出最后的话。
可惜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不是这些。”华棂沉默两秒,开口道,“肖何,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短暂的寂静,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华棂。”他一字一顿,“别开这种玩笑。”
有那么一两秒,华棂很想挂掉电话。这样至少听不见那边急促的呼吸,也就想象不到他痛苦的神情。
“没有开玩笑。我们约定到高考结束,现在我可以给出这个答案。”她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分手吧。”
列车迎面呼啸而过,高昂的鸣笛声响起,声音通过电话传到那一头,掩盖了她不算规律的呼吸声,于是话语显得格外冷静。
肖何的嗓音陡然镇定,“别冲动,等我见到你再说。”-
这次远行倒不是刻意逃离,是杨教授特意邀请华棂加入研学活动。
到达w市不久,有研学活动的学长接站。
“你就是华棂吧?我知道你,省状元嘛。”学长热情帮忙拎箱子,一边跟其他人介绍,“我未来的小师妹,清大没跑的。”
其他人附和道:“小师妹不仅学霸,长得居然这么漂亮。去大学千万记住,防火防盗防学长,尤其是你们方学长这样的。”
姓方的学长笑骂:“去你的!”
“我自己来。”
拿回自己的箱子,华棂眼神疏离。除了开头的自我介绍,她没有回应任何玩笑。这样冷漠的态度成功让一路都安静下来。
到达酒店放好行李,休息没多久,门被敲响,是方朔。
“师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华棂眉头微皱,开门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方朔笑容微僵,“好,那你有事儿……”
他话没说完,身后有道声音传来。
“棂棂。”
少年瘦高的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他背光站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华棂目光微怔,看向方朔:“你先走吧。”
方朔本能觉得少年望着自己的眼神很锐利,出于保护女生的心理,他低声说:“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笑了一声,眼底情绪浓郁。
等方朔离开,华棂说:“进来吧。”
华棂不知道肖何怎么订到这么快的车票,并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可她一向不喜欢废话,于是省略多余的问题,直接道:“该说的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肖何盯着她,“也许就是想听你面对面再说一次。”
华棂直视着少年,看清他眼底的痛楚,却依然重复:“我们分手吧。”
肖何手指紧握,无意识地用力。
他怔怔看着她的眼睛,绝望地发现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就像电话里一样冰冷。
“棂棂。”他声音干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犯人也该有罪名,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判我死刑。”
华棂沉默。
肖何:“是有人找你了对吗?我爸,我爷爷,还是我姐?”
“你不要听他们的,要是有人威胁你,你就告诉我,我会解决。如果是给你钱,我现在就承诺你,未来我一定靠自己出人头地,你信我,他们能给你的,我能千倍万倍的给你,只要你给我时间!”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华棂静静看着他额角垂落的头发,有一瞬间很想伸手帮他拂开。
那双清亮的眼睛,不应该被阴霾遮挡。
她手指微动,却没有伸手。
“我需要钱。”她坦然地说,“我也没有时间。”
“和你在一起,会有很多明枪暗箭,难保哪天就会射中我。”华棂平静说,“而我恰好不是爱冒险的人。用前途去赌你的感情,我不做这种买卖。”
肖何眼尾泛红,又飞快克制住,他沉默很久,扯开一抹笑。
“好。”他举手,一步一步后退,“这样好不好,我们暂时分……分开。我不打扰你上学,等我有能力了,等你学业有成,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他几乎是剖开心肝后退这一步,连语气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华棂看了他很久,垂下眼,轻声道:“肖何,别做没意义的事。”
“这怎么会没有意义?!”肖何颤声。
华棂抬眸:“你当你家里人是傻子吗?”
试图以这样糊弄的方式蒙混过关,是最先被她过滤的方案。
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比肖何更早考虑一切。
也许她和对方的不同,仅仅在于她是更自私的那个。
如果感情和前途一定要选,那么理性的思维会告诉自己,放弃带有风险的任何可能。
而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在用感性的认知去提高期待。也许呢,万一呢,事情会有转机的,我们终究会在一起……诸如此类的猜想,是华棂永远不会纳入考虑范围的东西。
她的人生没有容错率。
“肖何,在我的世界里,如果一定要放弃一样东西去获得其他的,那么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她平静道,“感情在我这,是最末位的。”
肖何强行挤出一个笑,嗓音干涩:“为什么?华棂。”
“我不介意你把我排在最后,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他问,“这段感情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我甚至不奢求你付出百分百的真心,我也愿意和你暂时分开,那样至少可以留半分余地。”
“可你现在告诉我的是……”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告诉我,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愿意给它留。”
“为什么啊?”他声音很轻,手指却在颤抖,“这段感情那么不堪吗?它连你一点怜悯都求不到?”
抬眸的那一瞬间,华棂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见过冰岛的雾,蔚蓝色钻石沙滩的薄雾笼罩着天幕,盖住浓重的沉郁,就像他此刻的眼神。
第一次见面时,他坐在迈巴赫里,车窗降下,矜贵冷傲的少年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兴趣和冷淡。
凯悦会所里,她截过他的烟,嘲弄他是无趣的高傲者,以捕获真心为乐趣。
地下停车场每一次的争吵,他的面具似乎也一寸一寸崩裂,露出原本的模样。
生日那天,他在烛光里弹吉他,春风吹绿新枝丫,冰封雪原开出温柔的花。
她亲眼看见那朵稚嫩的花热烈盛开,高傲者彻底低头,以至于卑微地乞求她施舍一点回应。
可是此刻,她却想,做回高傲者吧,爱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爱,没什么意思。”她开口时,突然想起肖砚瑾那天的短信——如果决定断,那就干干净净,不必拖沓。否则是误人误己。
华棂抬头看他:“肖何,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对我动心,你迟早要后悔。”
在冷淡眸光的注视下,肖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他一字一顿:“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
这个问题问出口前,他的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猜得到答案的人,偏偏要自虐般地亲耳听她再说一句,好像就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会转变心意。
他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华棂垂眸,看着光洁的地面,沉默了很久。
“有过一点。”
肖何眼底的光渐渐暗淡。
“可惜很快就消失了。”她轻声说,“褪去光环的你,好像也挺普通的。”
肖何愣住,良久,笑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
如果她说没有,那么他确定对方撒谎。他不是傻子,冰山曾经为他融化过,昨夜的纠缠,还有相处时的一举一动,都证明她动过心。
可她偏偏说,有,但消失了。
她那么坦诚地说,爱过你,可是后来不爱了。因为你好像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抛开满身的枷锁,沉沦在感情里变成一个自己都厌弃的傻子,现在她告诉自己,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肖何捂住脸笑。
不如一开始就停在原地。
如果他从未得到,也许不会这么痛苦。可他得到过那一丝温情,于是显得此刻的突然抽离,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他眼底的情绪渐渐平静,带着麻木。
看向华棂时,有点像最初的那个肖何,他说:“我是后悔了。”
她仍然是那副冷淡而美丽的模样,像一个生来冷静的刽子手,收割生命从不留情。
“就这样吧。”肖何站起身,有些僵硬。他一步一步后退,出门的时候有些踉跄。
“我同意了。”
“分手吧。”他经过长廊,没有回头。
华棂看着他走远,一直挺立的脊梁突然有些疲惫。
她在酒店坐了很久,不知时间。只知道外面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
昼夜交替,手机不停震动才起身。久坐带来的血液不畅令她差点摔倒。
贫血的晕眩来得突然,她撑着桌角缓了很久。
方朔的电话不断响起,她挂断,发送短信:【我有点不舒服,一个人待会儿。】
屏蔽后面的问候,华棂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后知后觉,她缓缓捂住左心口,感受着规律的跳动。
未知的痛苦从这个部位蔓延全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漫无目的地想起某本书上的道理:谎话要半真半假说,才最令人信服。
华棂想,没有人能识破自己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包括她自己。
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样吧,会过去的。天会亮,明天会来,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
十年
纪郢洲是在大排档的烧烤摊找到的肖何。
少年喝得烂醉如泥, 倒在桌边不省人事。
纪郢洲叹了口气,把人扶上车。
车刚启动,他缓缓睁开眼, 也不说话, 怔怔看着窗外。
纪郢洲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怎样劝慰。
说到底,没经历过的人做不到感同身受。说出口的无非是干巴巴的套话。
“你……”纪郢洲张口, 想想还是作罢,“唉……”
“她就那么好?”沉默一会儿, 纪郢洲说, “你看看你, 为了她,简直不人不鬼了,哪里有点我认识的样子?”
肖何眼神麻木,手指机械性地按亮屏幕。
桌面背景是一张合照。
——冰岛的极昼,狭窄的车内,他打开自拍镜头,露出半边脸, 身后是熟睡的她。
霓虹灯划过车内, 照亮他灵魂被抽干的眼眸。良久,他点开相册, 一张张删除。
每点开一张, 就好像一段回忆在指尖消失。
过生日, 戴着纸皇冠的她;刚开始学吉他, 手有点笨拙的她;读书累了, 趴在桌边休息的她……
最后是一段视频,没什么内容, 短短几秒。只记得是从槐花村返程的大巴上,风从车窗缝隙偷溜进来,吹开她的头发,她戴着耳机看向窗外,目光忧郁。发现他在偷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收起多余的情绪,只剩冷淡。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想好了离开。
目光落在屏幕上,他停顿很久,终于按下删除。
“过去了。”他声音带着沙哑。
纪郢洲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拍拍肖何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人生还长,我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肖何望向窗外:“嗯。”
后来,在纪郢洲的回忆里,好像就是从这一刻起,好友渐渐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只是越发沉默冷淡。
上大学后,肖何仍然没有回肖家。
真正的决裂是无声的。直到毕业,直到小工作室变成大公司,直到白手起家的新贵声名鹊起,肖何没再见过肖仲岚。
各自有了事业,即便铁杆如纪郢洲,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肖何一面。
大学毕业不久,肖何的公司从普通写字楼搬进中银大厦顶楼,纪郢洲感慨道:“这么拼,赚得果然多。”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矜贵。
“你想入伙,现在还来得及。”肖何点了根烟,夹在指间。
纪郢洲了然:“要上市了?”
肖何没回答,但答案很明显。之后数年,他的名字不断出现在财经头条。
明德更新了荣誉校友榜,想邀请肖何出席校庆。
那时,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七年。
就像纪郢洲说的,人生如此漫长,时间能够抚平一切,中学时代的短暂回忆,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肖何最终没有去,不记得什么原因,好像临时有紧急会议。纪郢洲带回一本纪念册,随手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处理完文件,已经很晚。他靠着椅背发呆,忽然看向那本册子。
人没到,但捐了楼,肖何的大名挂在第一页。他略过满篇赞扬,手指下意识往后翻。
一页又一页,终于停下。
这部分的校友是除了企业家外各行各业的精英。
电话突然响起,是秘书汇报紧急事情。
他随手放下册子,起身离开。
风从窗外吹来,恰好将册子掀开一页。校友似乎没有近照,书页印着学生时代的证件照,少女唇角紧抿,安静地看着镜头。旁边同样是满篇履历,介绍她的成就。
清大毕业后赴美深造,师承物理学最前沿领域的导师,结合当年的状元光环,她是明德这几年来最拿得出手的学术型校友。
月光照在书册上,直到白天来临,秘书进来收拾文件,顺手将册子合拢放进书架,此后没有人再打开过它。
日子像流水般悄然逝去,办公楼外的白杨从小树枝长成参天大树,对面的写字楼换了好几次招牌,股市涨涨跌跌,财经新闻十年如一日播放着无聊的专家解读。
世界就在每一天的微小变化里日新月异,最终翻天覆地-
京市机场,显眼的粉红色宝马mini隔着老远开双闪。
顶着一头橘色齐耳短发,田桐对着后视镜自我欣赏,对着电话说:“一会儿你就能见到我的新发型了。”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笑声,声音温柔,“好的,期待你的亮相。接到人了吗?”
田桐:“没呢,她的航班好像晚点了。”
“如果太晚,我就点外送吧,你把想吃的菜发给我。”男人很周到,“她舟车劳顿,你也辛苦,直接回来休息。”
田桐对着阳光欣赏无名指的钻石戒指,“嗯,我一会儿问问她。”
说话间,又一波旅客出来。
田桐在人群里搜索,自动寻找最闪亮的那位,几番查找,视线终于锁定前方的身影。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咖色风衣随意敞开。一起出舱的老外追上来问路,学生时代生人勿进的人,似乎被岁月赋予几分柔和。简单回答两句,她才继续向前走。
“华棂!”田桐高兴地飞奔过去,跟人抱了个满怀。
华棂回抱,空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好久不见。”
离得近,田桐才明白什么叫时光厚待美人。褪去学生气的华棂越发美艳,好在天生冷淡的气场压住了外貌的浓墨重彩。
上车后,田桐摇头感叹:“不是说学术圈多秃头吗?你学这么多年,头发居然还很茂密!”
不等华棂回答,她继续说:“说起秃头,天呐你是不知道!上回高中同学聚会,咱们班里的好几个男同学发福了,那啤酒肚大秃头的,哪里还有毕业照上的样子哦!真是岁月不饶人,一晃都毕业十年了。”
“哦对,跟你说不着,你一次同学聚会都没去过,我估计你都不记得人家是谁。”田桐哈哈笑,见华棂在看窗外,又说,“怎么啦?回到祖国大地感慨万分?”
华棂看着窗外,轻笑:“是挺感慨。”
田桐:“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接机前,田桐就得知消息,华棂受聘京市高校当助理教授。
华棂垂眸:“现在还说不准,那边研究室还有些课题没结束。”
“嗯,学校有住处吗?要是没安排你就先住我那。”
华棂:“有。”
田桐瞪大眼睛:“京市寸土寸金,学校这么大方?”
华棂笑了一声,没有细说。
但田桐大概猜得到,作为引进人才,华棂大概享有更为优渥的条件。
田桐算是唯一清楚华棂这些年动向的人,如果不选择回国,她在国外顶尖高校也能有一席之地,甚至报酬更为可观。最前沿的物理学门槛太高,田桐不太懂她到底在研究什么,只知道好友在那个圈子算是很被重视的新秀。
六年前,华棂本科毕业,而后赴美硕博连读,她的导师是提出高维宇宙概念的第一人,对理科头疼如田桐都听过这位教授的大名,所以她对华棂的研究方向有个粗浅的定论——不食人间烟火。
研究理论物理的大多有些不接地气,田桐却觉得,华棂的变化正相反。
粉红色宝马行驶在马路上,很是显眼。
华棂的目光落在田桐的橘色脑袋上,“你的叛逆期似乎来得有点晚。”
“什么啊!”田桐哈哈笑:“我也不想的,但是我们娱乐圈就得这样,头发越怪,赚得越快!”
田桐毕业后从事传媒行业,从底层一路做起,最近好不容易被委以重任,要独立制作一档恋爱综艺。从知道消息前的两个月,她就已经开始筹备项目,现在更是从头到脚把自己往娱乐圈女魔头方向倒腾。
华棂对不理解的事物不予置评,视线转向她闪耀的钻戒,眉头微皱:“我记得三个月前你还在相亲,现在是?”
“当然是订婚啦!”田桐看向自己的戒指,趁着红灯的时候举起来展示,“从相亲到订婚,正好三个月!”
华棂沉默两秒:“对方人品怎么样?”
田桐刚想说话,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腼腆:“那个,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太忙了嘛,我就忘记了。”
华棂敏锐察觉不对:“我认识的?”
田桐思索片刻:“嗯!”-
宝马停在高档小区车库。
电梯里,田桐神秘兮兮:“你先猜猜他是谁。”
“……”华棂:“不想猜。”
田桐晃着她的胳膊:“啊,你猜一下嘛,我当时跟他相亲的时候都惊讶死了!高中时期大男神诶!你肯定也会惊讶的,我都搞不懂他怎么也被家里人押去相亲的……”
被吵得受不了,华棂提炼出关键信息,缓缓皱眉。
名字还没说出口,电梯门开,男人已经等在门外,帮她们拿好拖鞋。
“好久不见,华棂。”纪郢洲微笑打招呼。
华棂停顿两秒,“好久不见。”
纪郢洲顺手接过田桐手上的购物袋,“先吃饭吧,吃完可以先休息一下,你这么久没回国,让桐桐带你去逛逛。”
当着好友的面,田桐不好意思太亲昵,特意挨着华棂坐,嘀咕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不爱逛街,尽管睡觉去,一会儿我把他轰走。”
纪郢洲眼带笑意,“说我什么呢?”
田桐:“说你帅,做饭又好吃。”
“嗯,谢谢,但这是点的外卖。”
田桐从善如流:“点外卖也这么会点。”
纪郢洲摇头失笑。
他向来不会让客人冷场,目光一转,像随意拉开话题问:“华棂这次回来多久?”
华棂眸光微顿,“说不好。”
“挺多高中同学都在京市,正好后天霖子组了个校友局。”纪郢洲顿了顿,看向田桐,“你不是不想跟我去吗?正好华棂来了,你有伴。”
田桐犹豫两秒,尚未开口,就听华棂淡声道:“抱歉,我就不去了,后天我要回z市一趟。”
纪郢洲眸光一转,微笑:“没关系。”
重逢
清明节, z市下起小雨。
去墓园的路上,华棂买了束花。
“这些年,我挺好的。”她平静地看着墓碑, “学了很多东西, 明白很多道理,以前执着的现在都释怀了。”
譬如高维度空间是否存在,“魂灵”也许并不只是传说, 人类能够穿梭时空等等……因为失去亲人而产生的执念幻想,最终化为实验室里的冰冷公式。以目前的科技水平, 还无法证实那些超前的假设, 但物理学的意义就在于跨越时代的鸿沟, 不断探索宇宙的边界。
十年里,她已经接触到这个时代最前沿的思想。
无数个泡在实验室的夜晚,她和遥远的宇宙对望,那些年少的执着渐渐平息。也许吧,未来数百年或数千年后,人类能够穿梭时空改变过去,逝去的亲人可以复活, 后悔的事情可以挽回, 人们的遗憾会越来越少。
“导师告诉我一句话,挺有意思的。”她唇角微勾, 看着墓碑照片上的女人, “望在未来, 活在当下。”
“她说搞理论物理的容易精神压抑。一头扎进宏观的世界出不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锚点。”她想了想, “刚开始那两年, 我也有点这样,所以把小姨接过去了。”
“国外生活还行, 就是饭难吃。”
“小姨恢复得很好,等我安顿好,接她回来看你。”
“放心吧,我过得还不错,接下来也会好好生活。”
伸手擦掉墓碑的水渍,她沉默很久,“只是有点想你。”
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灿烂,目光温柔,好像听见了她的话。
在墓园待了一天,出去的时候,有辆银灰色越野开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华棂脚上的白鞋。
她眉头微皱,没走多远,就看见墓园门口堵了很多车。
工作人员拿着录音喇叭循环播放公告,原来是前方道路因为山体滑坡,暂时封路。今天往这个方向走的人都要滞留。
墓园管理者劝说私家车不要堵路,人群里牢骚不断,有情绪激动的开始发生口角。突然,银灰色越野引擎轰鸣,众人被吓一跳,安静瞬间,越野车当先让开路。
看见男人从驾驶座出来,华棂目光微怔,视线停留的片刻,对方似有所感,同时回头。
天色渐晚,光线并不明亮。彼此之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其实无法看清眼神的变化。
电影里的慢镜头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实际上,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旋即挪开视线,悄无痕迹。
毛毛细雨落在皮肤上,凉意渗透肌肤,华棂低垂眼眸,转身走进凉亭避雨-
这次回z市,除了扫墓以外,华棂还要参加胡晋东的婚礼。
四年前,天水巷大哥大终于遇见对的人,但因为宝宝来得太快,新娘不得不推迟婚礼,一推推得儿子都两岁了。新娘是外地人,家里情况不大好,没有长辈亲朋照拂。华棂送完红包就要走,却被新娘央求留下来当伴娘。
婚礼头天,新郎新娘忙得团团转,带孩子的任务就交给华棂。
超市里,华棂问:“你爸妈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带孩子的经验?”
乐乐坐在购物车里,目不转睛看着花花绿绿的零食。
“乐乐爱吃!”
华棂:“嗯。”
“这个也爱!”
“嗯。”
……
所有要求得到满足,乐乐小朋友陷入前所未有的惊喜,他试探着指向硕大的零食礼包,“这个呢?”
华棂:“如果塞下它,你就得下车了。”
乐乐撒娇:“阿姨。”
“……”华棂不为所动,“所以你想走路?”
乐乐眼珠子一转,想起以前哄妈妈的办法,揪着华棂衣摆晃了晃,“妈妈,你最好了!”
华棂:“?”
还没来得及纠正这孩子随便认妈的毛病,下一刻,她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看见熟悉的人。
z市并不小,缘分未到的时候,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面。但是当概率降临时,分开十年的人却能在短短几天里相遇两次。
这次是迎面遇上,甚至无法像那天晚上一样,彼此视线交错,假装没看见。
是肖何先开的口,“好久不见。”
华棂微怔,“嗯,好久不见。”
和年少不同的是,成年人的默契在于,无论心里多么暗潮汹涌,无论记忆里烙印的疤痕多么深刻难忘,再见面时,也可以维持基本的礼貌和体面。
偶尔曾梦见过重逢,难堪的,悲伤的,开心的……总之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平淡得像一对真正没有交集的高中校友。
肖何:“回来多久了?”
华棂:“没几天。”
肖何:“这是留在国内了?”
华棂停顿两秒:“算是吧。”
彼此陷入沉默,男人的视线落在乐乐身上,轻笑一声,“你进度挺快,孩子几岁了?”
乐乐抢着竖起两根手指:“叔叔我两岁了!”
肖何垂眸看了孩子很久。
他很高,黑色长风衣穿在身上像模特,低头看人时显得压迫十足。十年时间足够让少年成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成年男人,他眼神并没有多么凶,只是不笑的时候无端令人生畏。
小孩生性敏锐,他知道眼前的叔叔不喜欢自己,扭头抱住华棂,小声喊:“妈妈。”
说话间,不远处有个年轻女孩招手:“快来结账,排好队了!”
“先走了。”肖何收回视线,淡淡道。
目送着男人走远,乐乐终于不害怕。
华棂看着肖何离开的方向,年轻女孩蹦蹦跳跳,挽着他的胳膊,好像在撒娇。十年岁月同样没有在肖何身上留下痕迹,更为他添上几分成熟魅力。他眼睫低垂,转身的瞬间,不着痕迹地抬眸。
刚刚还站在那的人已经走了-
参加完婚礼,华棂订了回京的机票。
候机间隙,同事打来电话,恭喜她竞聘成功,同时询问她的意向,“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国,但是……ok其实你知道的,研究室永远有你一席之地,所以你确定以后会永久留在国内吗?”
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很明确。这会儿她却犹豫了两秒。
华棂说,“我需要考虑。”
“再好不过了!你好好考虑!”对方很惊喜:“我们都以为你铁了心要回去,瑞秋为此生气好几周,我们都很难熬。”
瑞秋教授是华棂的恩师,对于爱徒的离开,她是极力反对的。
但华棂的理由也很充分,比起研究室的精英荟萃,国内更需要新鲜血液的输送。而且她并没有放弃研究目标,只是把阵地放在国内。毕竟她的启蒙老师杨教授同样极力欢迎她的到来。
挂断电话,华棂有些走神。
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刚那一幕,年轻的女孩青春靓丽,和他很般配。
是好事。
快登机,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田桐。
华棂当先道:“如果还是想邀请我参加恋综,你可以闭嘴了。”
田桐哀嚎:“作为我唯一的好朋友,你忍心看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话没说完,华棂已经挂掉电话。
没两秒,那边又打来,“好了别挂!我说正事!不是我那个综艺。”
“郢洲这边有个项目,是开发一款未来星际主题游戏的,他们打算走高大上的严谨路线,投资挺大的。现在想请一个专业的高校团队作为顾问,报酬不低哦。”
华棂:“什么时候?”
“这两天就开始。”
“嗯,我可以问问我的学生。”
田桐:“那边的意思最好是名气大一点的,这样可以为将来的宣传做铺垫。”
“比如?”华棂挑眉,“如果是我老师这个级别,没戏。”
“那倒不至于!”田桐连忙道,“华老师你这个段位就够了。”-
征求杨教授的同意,华棂点了几个研究生去当顾问。
量子游戏是ln集团名下最火的工作室,华棂不大了解,但手底下的学生却兴奋得不行。
这次推出的游戏概念雏形是未来星际,因为是大型游戏,里面涉及到的故事背景乃至武器模式等都要有科学依据。在选择基础地图模型的时候,开发组长征求顾问意见。
华棂仔细端详地图,看着熟悉的蔚蓝色钻石沙滩,有些怔愣。
半晌才道:“冰岛。”
组长愣住,很快反应过来,“选择它的原因是?”
华棂简要说了几点,组长没再多问。
会议结束,进入休息状态,去食堂吃饭时组长才笑道:“华教授,不瞒你说,这是我们即将推出的首款全息类游戏,重视程度很高,连最上面的老板都过目了。我刚那么惊讶,是因为我们老板也把冰岛划为参考地。”
华棂不清楚量子游戏,但她再如何孤陋寡闻也知道ln集团的老板是谁。
肖何的名字是财经日报常客,ln集团这几年发展飞速,在风口浪尖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估计没多少人知道,我们大老板也是做游戏起家,ln现在涉及多个领域,大家只知道电子设备制造,可能都忘了我们量子是他的嫡系呢!“组长语气带着自豪。
华棂垂眸,安静地吃饭。
同在京市,当然避不开存在感这么大的财团,她也从来没有躲避的意思。听到这个名字不断在耳边响起,她显得格外平静。
有没见过的好奇问:“大老板长什么样?官网也没看见他的照片。”
“我找找。”组长翻手机,找出一张图,“喏,前几天他去z市分部视察了,他妹妹也在,看。”
手机被传阅一圈,略过华棂眼前时,她眸光微顿。
原来是妹妹。
“大老板有妹妹?哇,长得很漂亮诶!不知道她缺不缺嫂子哈哈哈。”
老员工笑道:“肖总出了名的寡王,正宗钻石王老五,你们大胆冲,看是哪位美女拿下他。”
食堂热闹非凡,华棂吃完就告辞了。
等人一走,老员工对组长使眼色:“老熊,这么殷勤,你看上人家美女教授了?”
组长嘿嘿笑:“我也老大不小,肯定得主动出击啊。”
边说着,二人一起去茶水间。
“你这是打听清楚了?人家留美回来,谁知道有没有对象。”
“她那帮学生我都问个遍。”组长得意,“华教授是他们圈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身边公蚊子都没一只。”
“切,那人家瞎了才看上你。”
“滚滚滚,去你丫的,我做个梦还不行?万一呢?”
……
没正形的聊天传到隔壁电梯口。
李力偷觑着老板的脸色,心中暗恨手底下的家伙嘴巴不把门。大老板今天正好微服私访,特意关照全息游戏进程,因为这款游戏还涉及到后续专利设备垄断等重大决策,所以李力比熊组长更清楚重要程度。
结果这帮王八犊子还惦记上高薪聘请的顾问了!
李力瞥见老板眼底神色不明,盯着刚才的会议记录看了很久。上面明明没什么内容,只是简单将冰岛作为参考蓝本。
良久,在李力快绷不住时,肖何终于开口:“没什么问题,就按照计划推进吧。”
李力:“??”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位冷酷无情资本家吗?
目送老板进电梯,李力感觉周身气温都回暖了。
误解
ln集团大厦, 冯临正在组织各部门报告近期计划。
最上首,肖何把玩着钢笔,久久没说话。
诡异的沉默中, 部门老总们面面相觑, 开始反省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作为骨干元老,看出老板心不在焉,冯临干咳一声,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吧,大家先回去。”
散会后, 等所有人走光, 冯临才问:“去了趟量子心情就这么差。怎么了这是?李力做得不行?”
肖何靠着椅背看文件。
冯临在桌面敲了两下:“嘿!跟你说话呢, 私底下就别跟哥们儿摆老板谱。”
肖何惜字如金:“还行。”
这是说李力还行。
冯临沉默两秒,耸肩:“得,你不说我也不勉强。”
经过十年的合作相处,冯临很了解肖何。他做事雷厉风行,很少犹豫。虽然脾气不算好,但并不轻易发火,是个讲究原则和效率的人。
像在例会上公然走神这样的情况, 冯临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 下午的肖何又恢复了无情工作狂形态,冯临自认做不到为公司如此拼命, 到点就开溜。
出于良心发现, 路过董事长办公室随口问:“先走啊, 我约了朋友, 你要不要一块儿去喝点?”
肖何顿了两秒, 拿起外套:“走。”
冯临瞪眼:“?”
直到舞池里音乐声震天,好友面前已经空了三瓶酒, 冯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事儿。
眼看要开第四瓶,冯临赶紧按住:“我朋友人都还没来,你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肖何靠着沙发,神情懒洋洋,掏出张黑卡随手一扔。
冯临下意识接住,笑骂:“你特么!我缺你三瓜俩枣的酒钱吗?我是说你别借酒浇愁,傻子都看出来你心里有事。”
肖何倒了杯酒,仰头喝尽。
昏暗的酒吧里光线凌乱,他眼眸低垂,沉默很久才说话。冯临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肖何抿唇,似乎有些后悔,不想重复。
他脸色不大好看,眼底带着戾气和莫名的烦躁。乱糟糟的情绪汇聚成一团,在酒意的驱使下,冯临终于听见他开口。
“我说,对外宣称单身但有孩子是什么意思?”
冯临愣住,“谁有孩子了?”
肖何不答。
冯临:“甭管谁,要么是离婚了,要么是结婚了但想立单身人设钓凯子,总之不是好人。”
他说完看向肖何,对方垂着头,手指摩挲着玻璃杯,不知在想什么。
冯临笑道:“谁这么有本事,结婚生娃了还敢来吊我们肖大老板?”
他只当肖何喝懵了,想到哪条社会新闻随口一问。
“诶,说正经的,你也老大不小了,钱赚再多也只是数字,恋爱该谈还得谈,不能说一朝被蛇咬……”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冯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当初创业那会儿,他隐约知道肖何有女朋友,后来分手了。这么多年过去,从没听肖何提过一星半点。这还是冯临跟纪郢洲他们认识以后才知道,原来肖何是被甩的那个。
说到底,冯临并不认为肖何是因为这个才不谈恋爱,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什么“除却巫山非云也”?
只不过恰好没遇上合适的,干脆用它当借口。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肖何眼底的黯沉似乎只是错觉,很快恢复原样。光影错落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里露出清晰的锁骨。
“一会儿来的是汪静,她对你有意思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冯临笑道,“我本来没有牵红线的爱好,今天也算歪打正着,她有心要我介绍,你正好来了,而且……”
他顿了顿,调侃:“比起已婚有娃的,你不如给汪静一个机会呗。”
肖何瞥他一眼,“闭嘴吧你。”
他拎着外套起身,插着兜往外走。
冯临追上前:“喂,真不给人美女面子啊?”
肖何淡淡道:“我没有跟工作伙伴谈恋爱的兴趣。”
“意思是跟别的就行?”冯临翻开电话簿,“正好,我这有几个集团千金想跟你认识,推给你。”
肖何不搭理。
“好心当成驴肝!”冯临笑骂,“真要等已婚少妇离婚啊?”
他正咧嘴笑,只见肖何下颌紧绷,脸色算不上好看。莫名的,冯临渐渐笑不出来,转为凝重。
“草!”冯临倒吸口凉气,联想到肖何的过往故事和种种迹象,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袋中酝酿,“那个已婚带娃的不会是你前女友吧?”
而你不会真差点上钩吧?!
后半句冯临不敢说!
在肖何可怕的注视下,冯临吞了口唾沫:“我……那什么,我给你叫代驾。”
等代驾的时间里,肖何披着外套,靠在墙边点烟。风对着吹,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着。
冯临帮他点上,两个人沉默着抽了半根烟。
“不至于。”淡蓝色烟雾里,冯临眉头微皱,难得正色,“这么多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往前走,你也一样。”
夜风微凉,肖何的醉意被吹散,他扔了烟头,插兜往前走。
做惯了西装革履的老板,难得像今夜这样落拓不羁。有一瞬间,冯临似乎看见了少年时期的肖何。那是创业初期的肖何,身上压着许多重担无处发泄,只能咬牙硬抗。实在受不住了就喝点酒,吹吹风,看看月亮,凉风扑面吹来,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坐上车,肖何闭着眼,突然说,“微信推我吧。”
冯临愣了两秒,旋即笑出声,“这才对,认识新的人,彻底告别过去。”
“喏,都推给你了。”冯临摆弄着手机,一边介绍谁是谁。
絮絮说话声里,肖何微抬眼眸,霓虹灯五光十色,照进车内,也照进他没有情绪的眼底-
华棂去工作室当顾问的频率是每周一次。
那天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肖何也去了。
大老板微服私访的小概率事件不会时常发生,知道自己在这里,想必他更不会踏足。华棂对此心知肚明。
工作进程过半的这天,熊组长突然邀请顾问组参加总部集团周年庆。
像是知道华棂要拒绝,熊组长抢先道:“华教授别误会哈,这可不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故意搞的把戏。我们李总特意交代,顾问组为这次游戏搭建贡献巨大,总部也认可你们的功劳,所以邀请你们一起去周年庆晚会。”
熊组长说话敞亮,众人都被他自贬的话逗笑。
面对学生们期待的眼神,华棂只好说:“我就不去了,就让他们代我吧。”
熊组长还想再劝:“周年庆还早着,下个月三号,请柬在这里,您要是有空就去,说不定就抽中一等奖,四个圈的车呢!”
事已至此,华棂只好收下请柬。
周末,田桐来华棂的公寓玩,在茶几上发现请柬,简直比当事人还兴奋。
“周年庆!我保管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艳压全场!”田桐说着就打开微信找人,“等着,我人脉广得很,给你借套高定。”
华棂正在看学生的作业,头也没抬,“不用。”
田桐定定看着她,拖长声音说:“华棂小姐,你应该知道吧,ln集团那位老板是你的前男友。”
华棂抬眸:“所以?”
田桐握拳,“你就是混得再落魄也不能在前男友这种生物面前丢脸!!”
华棂:“……”
听完田桐真知灼见,感觉浪费人生的两秒钟。
华棂一向务实,即便耳边是滔滔不绝的煽动,她内心依然平静无波澜。去不去周年庆,对她而言是无所谓的选择,更谈不上考虑前男友。
面对岿然不动的冰山,田桐总算放弃,坦白道:“好吧,其实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和郢洲是有点想撮合你们的意思。准确来说,是我想撮合,但郢洲说希望不大,得顺其自然。”
华棂的笔尖停顿两秒,“嗯,你未婚夫的话更符合实际。”
田桐气鼓鼓,盯着华棂看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唉,我先摆明立场,无论你是什么选择,我肯定无条件站你的。但是吧,我还得说,你真是铁石心肠。”
“你不知道,那年你们分手,说句不夸张的话,我感觉肖何没了半条命。”她幽怨地看着华棂,“但即便是这样,他知道我能联系上你,还让郢洲带了张卡给我,说是给你上大学用,但不能说是他的。”
华棂倏然抬眸。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田桐撇了撇嘴,“你后来带小姨出国,需要资金周转,找我借的那些钱其实是肖何的。所以你还我钱的时候,我都憋不住,好几次想告诉你。”
那些钱并不多,对于如今事业有成的肖总来说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当年刚毕业的少年而言,却是付出了全部。
华棂盯着卷子上的字,读了几遍也看不明白。
她轻按太阳穴,等到脑海中的激荡渐渐止歇,才缓缓睁眼,平静道:“所以,我们之间更没有可能。”
田桐眉头微蹙,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人会原谅这样伤害过自己的人。何况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再走到一起真是天方夜谭-
周年庆那天,华棂果然穿着普通白衬衫就去了。
与整个集团相比,量子工作室仅仅是很小的一个部门,连带着顾问组坐的位置也很偏僻。
偏僻的好处是,大多人注意不到这里。
当天的抽奖活动是重头戏,每个人入场时都会抽取一张号码牌,晚会中途会有主持人邀请嘉宾开奖。
在公布了巴厘岛七日游和十万现金大奖后,现场气氛推至高/潮,在万众瞩目中,主持人邀请董事长揭开最高奖项——一台最新款奥迪a8。
聚光灯下,肖何揭开纸条,“17号。”
所有人自发寻找17号,主持人活跃气氛:“这位幸运儿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快点出来吧!”
角落里,一道身影在起哄声中缓缓站起。
肖何拿着话筒的手顿住,突兀地沉默。隔着大半个场地,彼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主持人把华棂引到身边,熟练地说起串词,最后道:“来,有请肖董为华棂小姐颁发超级大奖!”
底下员工也在好奇,直到工作室那边传来消息,原来中奖的居然还不是公司的人!
肖何同样听见了议论,他几不可查地蹙眉,很快接过奖品立牌,“恭喜。”
飞快走完流程,在主持人的指挥下,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合影。
相机闪光灯“咔嚓”,画面定格。
那一秒很短暂。
红彤彤的舞台上,主持人声音柔美,半空中飘扬着刚刚喷放的礼花,一片顺着黑色长发滑落,正好粘在白衬衫领口。另一片落在黑西装的肩头,忘了拂去。
摄影师的镜头里,他们距离很近,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近得伸手就能靠近。却又离得很远,眼角眉梢俱是疏离。彼此谁也没有看向谁,各自僵硬地偏着头,直视前方-
结束晚会,华棂没有离开。
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她在贵宾休息室门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肖何出来。
“找我有事?”肖何看见她,目光微顿。
华棂递上车钥匙,“你们公司的奖,我拿了不合适。”
在她领奖时,底下就有议论声。顾问组虽然是量子工作室请来的,但是作为外人拿了超级大奖,邀请他们的李力处境就有些尴尬。
她本想着直接给李力,对方却不收,说是老大颁的奖,他说了不算,于是只好找上肖何。
肖何没接车钥匙,沉默片刻道:“ln不至于送不起一辆车。”
华棂:“但我不需要。”
她将钥匙放在桌上,径自离开。
能够顾全大局,没有在颁奖仪式上拒绝,或是干脆假装没有中奖,这已经是华棂在这十年里锻炼出来的丁点儿耐心。再多的,就没有了。
肖何慢半拍,看着被留下的车钥匙,眉头狠狠皱起-
耽搁这一会儿,外面下起了雨,同事和学生已经走了,路边车流稀少。
下雨天网约车紧俏,等了十来分钟还在候车状态。
华棂靠在路边等车,凉风带着寒意吹进骨头缝里。
雨越下越大,一辆黑色卡宴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肖何的侧脸。
“上车,”
华棂抬眸,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副驾驶还有个年轻女人,她笑着招呼:“晚上不好打车,快上来吧。”
华棂垂头看着脚尖,“谢谢,不用。”
女人当她客气,径直下车拉过她,“来吧,下雨天冷死人,让肖总送送咱们。”
华棂被莫名拉上车,车门刚关上就听见“咔”地一声落锁,卡宴启动离去。
女人擅长交际,华棂听出她是肖何的合作伙伴,叫汪静。
汪静同样参加了今天的晚会,见证华棂获奖,于是以为她是ln的员工,只当她害怕老板的威严,不敢上车。
因为有汪静活跃气氛,车厢不至于太冷场。
汪静说十句,肖何淡淡回一句,华棂则是一路沉默。
肖何:“到哪?”
汪静吐吐舌头:“送我去公司吧,我晚上还得加会儿班。就在第二个停,你知道的。”
肖何看向后视镜:“你呢?”
华棂微抬眼,“我和她一样。”
汪静笑道:“你也住那?”
“嗯,附近。”华棂并不知道她住哪,只是不想汪静走后留她一个人在车里。
车子行驶十来分钟,肖何放汪静下车。
华棂正想跟着一起走,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耽搁这会儿功夫,卡宴再次启动。
引擎低沉的嗡鸣声里,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
肖何手指摩挲着方向盘,没有看后视镜,却清楚地知道她紧绷的神情。
半晌,他冷笑一声,漠然道:“放心,我没有插足别人幸福家庭的爱好。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要对你做什么。”
“大雨天送你一程。”他一字一顿,“仅此而已。”
恋综
车厢陷入寂静。
华棂缓缓皱眉, 转瞬就明白意思,“乐乐是胡晋东的孩子。”
前方红灯亮起,车子猛地急刹。
肖何目光暗沉,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是吗?原来兜兜转转跟他走到一块儿。我还没好好恭喜你,改天给你们送个……”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华棂打断他,眼底滑过无奈, “胡晋东已经结婚了,我跟他没关系。”
绿灯亮起, 卡宴缓缓提速。后视镜里倒映出肖何五彩缤纷的脸色。
良久, 他冷笑一声, “跟我解释什么?我没兴趣知道。”
华棂:“好像是你主动提起的。”
“我问了你就要回答吗?”肖何淡淡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好说话?”
华棂不想继续无聊的对话,干脆闭眼假寐。
“怎么不说话了?”肖何看着后视镜,“刚上车的时候不是挺谨慎,现在就能放心在前男友的车上睡觉?”
“肖何。”华棂睁眼,胸膛起伏片刻:“如果你今晚的目的就是想跟前女友吵架?我只能说你很无聊。作为一个已经开启新感情的人,你跟我的关系不应该更加界限分明吗?”
“新感情?”肖何短促地笑了一声, 眼底戾气横生。
华棂深吸一口气, 收起刚才没绷住的情绪,重归平静:“没必要绕弯子, 那位汪小姐和你关系亲密, 如果好事将近, 我同样也恭喜你。”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 肖何目光沉暗, 语气却云淡风轻,“好啊, 请柬我会送你一份的。”
华棂重新闭眼,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肖何看了眼后视镜,唇角紧抿,满眼写着不快。
车辆又一个急刹,华棂被晃醒,她沉默两秒:“实在不想送的话,前面路口停,我下车。”
肖何绷着脸:“你没发位置。”
他往后扔了个手机,页面是亮着的微信二维码。
华棂的目光落在熟悉的头像上。
分手那会儿,为了避免拖泥带水,她直接删了肖何的微信。时隔十年,没想到他的头像一直没变,还是冰岛拍的日照金山。
“别多想,我只是懒得换。”肖何不等她扫码,立刻收回手机,“是我考虑不周,我们好像没有加微信的必要,你还是直接报位置吧,”
华棂收回目光,没有犹豫:“嘉华城c座。”
此后的时间里,彼此没再开口。
雨越下越大,卡宴停在小区门口,被保安拦在外面。
耳边是大雨哗哗声,华棂眼也不眨:“谢谢,不用往里走,我就在这下。”
“等等!”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雨水争先恐后地溅了进来,华棂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见一把伞被扔了过来。
“车里多的旧伞。”肖何轻描淡写,“拿去。”
华棂看了眼伞,又看向后视镜里的人。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在发现她的回视后,立刻收回目光。
她没再多说,撑开伞走进雨夜。
身后传来冷淡的一句话,“汪静跟我没关系。”
华棂脚步一顿,没来得及回头,卡宴突然引擎轰鸣驶向远方,不见踪影。
哗啦啦的雨砸在伞面,华棂看着未拆的吊牌从伞柄垂落,暴露了它不是旧伞的事实。
数米外,卡宴刚才停留的位置,躺着一个黑色证件夹,打开才发现是肖何的驾驶证。
兴许是刚刚拿伞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的。
改天带到量子工作室,让李力转交吧。华棂这么想着,回到家后随手扔在茶几上,洗完澡闲下来才想起给它擦干水渍。
顺手抽开证件,里面有个小夹层,很隐秘。华棂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正要收起来,一张照片就从里面滑出半边。
她目光微怔。
出来的半边是熟悉的日照金山,不久前,它出现在肖何的微信头像上。
而另外半边——少女发丝轻扬,明艳的侧脸与日光交相辉映。
那天,十七岁的华棂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景象,她说,拍张照吧。
彼时,她以为对方的镜头记录的是风景。
直到此时此刻,泛黄的照片跨越十年光阴,将记忆重新送到二十八岁的华棂面前——冰岛的八月没有黑夜,他用镜头将那一刻的爱意定格成永恒。
灯光下,华棂看了它许久。
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只是边角有些陈旧,像是被反复摩挲的痕迹。
他是以什么心态留着它呢?由爱生恨以至于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顺手放在里面忘了拿出来,就像没有换掉的头像那样?还是……他心里余情未了?-
田桐的恋爱综艺开了天窗,拟邀嘉宾在开拍前三天跑路,走投无路之下,电话又打到了华棂这里。
和之前的花言巧语不同,这次田桐说得反而不多,只是问华棂有没有时间,简单介绍节目内容云云。
沉默半晌,她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田桐短暂停顿,终于叹道:“投资商被竞争对手挖走了,嘉宾跟着跑了,我的节目彻底要完。”
“解决办法是?”华棂直奔主题。
田桐:“钱的事情还好,投资商在开拍前就压了一半,我们边拍边拉新投资还有机会。但是要想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符合条件的嘉宾就很难。”
为了做出与众不同的恋综,田桐花了很长时间物色嘉宾,就是为了选出各方面都出色的人。跑路的那个是某五百强企业女高管,履历漂亮人也漂亮,性格鲜明,难怪对家也看中,忙不迭挖墙脚。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能替代的。
“我想来想去,身边只有你适合,人美学历高工作好还单身!”
田桐马屁还没拍完,就被华棂打断:“什么时候签合同?”
“?!”田桐愣住,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马上!我就过来!啊啊啊啊啊我爱你华棂!你就是我的小天使,小甜心小心肝小宝贝么么么!”
“……”华棂,“挂了。”-
签完合同,田桐往沙发上一瘫,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了,我这几天生不如死。”
华棂回屋看书,不想理她。
麻烦刚解决,田桐就恢复活力,背着手在屋里溜达,振振有词:“华棂同志,你也别太抗拒了,换个角度想,参加恋综也是好事嘛。说不定就能遇上一段缘分,从此开启甜蜜爱情对吧?”
华棂抬了抬下巴:“闲就把碗洗了。”
“好嘞。”田桐很有蹭饭人的自觉,老实去洗碗,只是嘴还不消停,“你别一提到恋爱就回避嘛,我说真的,你这些年太孤单了,虽然我知道你享受独处,但是如果你遇到合拍的人,就能感受另一种温暖啊!”
“试想一下,你每天
依誮
回来都有人准备好晚餐,被窝总是暖暖的,放假的时候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抬头,对方都在你视线范围内……”
田桐絮絮说着恋爱幻想,她最近沉浸在爱情里,因此描述得很是生动。
华棂无端地想起某段时光,书页许久没有翻动,看着纸张出神。
直到田桐洗好碗,注意到华棂的神情,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回忆恋情,那不就是跟肖何嘛?!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正想着怎么找补,余光瞥见茶几上的驾照。
华棂从沉思中抬头,就听田桐问:“你跟肖何旧情复燃了?!”
“没有。”华棂简单解释完驾照的来历,说,“别乱猜。”
“没有就好!”田桐抚着胸口,“差点以为我到手的嘉宾又没了。”
华棂:“……”
“好了,不开玩笑。”沉默良久,田桐突然正色道:“我认真问你,你觉得他现在对你还有感情吗?”
华棂垂眸,思忖很久才开口:“不知道。”
田桐:“如果没有呢?”
华棂淡淡道:“意料之中,继续当陌生人。”
田桐迟疑一会儿,小心问:“如果有呢?”
华棂顿住,手指无意识摩挲纸张,视线落在窗外。
深夜,没有回答的问题再次萦绕耳畔。
月色入户,华棂缓缓睁眼,看着天花板,神色清明。
——如果他心里还有你呢?
你们还有可能吗?-
恋综开拍当天,正好是去工作室当顾问的日子。华棂跟李力说明情况才去拍摄。
深知请来华棂不容易,田桐特意为她量身打造剧本——人美话少边缘人,围观主角爱情故事的路人甲。
华棂从第一天就贯彻这个人设,并且执行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四女四男到达粉红小屋的当天,按照流程要自我介绍并分工安排任务,晚上根据白天的相处给初次心动对象发送短信。
华棂主动领了外出买菜的活儿,一整天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也没有和任何男嘉宾同框,寡得摄像师都抓耳挠腮,暗示她给自己加点戏。
晚上心动表白环节,在田桐的逼迫下,华棂象征性拿着手机玩了一会儿,顺手给一个耳熟的名字发了。
同宿舍的女生的手机叮咚一声,旋即表情复杂,抬头道:“内个,华棂,你是不是发错了?咱们这是个男女恋爱节目来着。”
她刻意强调:男女。
华棂:“……”
华棂淡淡道:“不好意思发错了。”
“为了尊重规则,我今天的短信额度就作罢。”她坦然看着摄像机,说完就睡了。
幕后,编导抓狂:“这是谁请来的大神啊?!太不配合了吧?这可怎么剪啊?”
橘头发女生拍拍他的肩,皮笑肉不笑:“我请的,有问题?”
编导瞪大眼睛:“田……田老师,我我我我没问题。”
作为节目总制片兼拉投资主力,田桐虽然私下不着调,可是在业内也算是有资历的“老师”了,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独立负责一档节目。
“还怕没爆点?”田桐哼了一声,看向显示器,“我们四号女嘉宾这种不把男人当回事的拽姐天然就是爆点好吗?”
众人敢怒不敢言,于是从上到下都默许华棂的“虚假营业”。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敷衍透明到这个地步,也有不长眼的男嘉宾撞上南墙。
第二天的发短信环节,华棂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你很神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走进你的世界?
紧接着,再次“叮咚”一声,又有条短信——你喜欢旅游吗?很巧,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明天一起做饭吗?
华棂看了两眼,关机睡觉-
“参加什么?”
冯临替肖何表达眼底的疑问,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力谨慎重复:“恋综,恋爱综艺。就是进去找对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行了,我用你解释这个?我会上网,智商没这么低。”冯临打断,“我是说,你确定是华棂…华教授参加这个破综艺?”
李力觑着两个老板的脸色,“千真万确,信息都是她给我发的。”
物理系以高冷闻名的教授和恋爱综艺划等号,很难想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冯临看向肖何。
比如说,突然遇到前男友什么的。
后者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很显然,他也猜到了这一层。
等李力走后,冯临叹了口气道:“算了吧,别在意她了,就算人家未婚没娃,现在也有开启第二春的意思,我还是觉得汪静靠谱。”
肖何唇角紧抿,冷声说:“我什么时候在意她了?她找对象关我什么事?”
冯临看着他:“……”
肖何抬眸:“你什么眼神?我来李力是为了公事,收起你乱七八糟的想法。”
“好,我收。”冯临耸肩,心想,不知道是哪个暗中发现顾问团少了一个人,于是打着布置工作的旗号把李力叫来总部。
冯临从善如流退出门,办公室气压低得仙人掌都掉了根刺,肖何目光沉沉,突然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久才接,慢悠悠开口:“肖老板有何贵干?”
肖何开门见山:“你老婆那个项目我投了。”
纪郢洲微挑眉,眼珠一转:“怎么着,前儿不是还说不感兴趣吗?”
肖何:“我钱多,烧得慌行不行。”
“也不是不行。”纪郢洲趁机敲竹杠,“就是现在资金充足,要想当说一不二的大股东,那起码再翻个两倍吧。”
肖何冷笑一声:“加,不够的从你分红里掏。”
纪郢洲见好就收,“行了,我替我们小田感谢财神爷的馈赠,别绕弯子,有什么指示?”
肖何下颌紧绷,思索片刻才开口。
烈火
第一个约会的男嘉宾是综艺常客, 他以前是某公司模特,外形条件优越,一出现在粉红小屋就收获最多的心动短信。
模特哥深谙综艺剧本, 在镜头前的人设就是深情大帅哥。可惜华棂不怎么搭理人。
喝完咖啡后, 两人结束约会,模特哥黯然退场。
第二个男嘉宾是银行高管,他把约会的地点定在银行总部楼下的餐厅。
华棂到的时候, 高管哥刚下班,正和同事一起下楼。
“华棂?”
率先出声的竟然是高管哥的同事。
华棂回头看, 停顿两秒, “钟澜?”
高管哥左右看看:“这么巧?你俩认识?”
钟澜的视线还停留在华棂身上, 沉默片刻才点头:“嗯,高中同学。”
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三个人的局,导演组也没料到剧情的曲折。
高管哥倒挺开心,因为有这样的缘分在,他和其他男嘉宾可就彻底不一样了!
吃饭的时候,两位老同学很安静,反而是高管哥负责活跃气氛, 最后无奈道:“看来你俩上学时候都挺内向的。”
钟澜下意识看了眼华棂, 低声笑:“是,我们都是老实上学的类型。”
“我正好很喜欢文静的。”高管哥对华棂很感兴趣。
和其他嘉宾不同, 高管哥的确是抱着找对象的心态上节目的。为了丰富节目人设的多样性, 嘉宾性格背景不能雷同。比如高管哥, 就是以真诚求偶的意向被选中。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 华棂被迫了解高管哥的人生经历。
上面三个姐姐辍学供弟弟读书, 好不容易从山沟沟里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进银行, 在基层摸爬滚打,最后愣是靠着不要命的拼劲卷到升职,一路从支行调入省分行。
“我啊,年纪轻轻身体就喝出毛病了,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高管哥一不小心说出真话,被钟澜踩了一脚才反应过来。
“额,摄像老师,这段别剪进去。”高管哥擦汗。
摄像老师示意ok。
华棂难得开口:“既然难熬,为什么不辞呢?”
高管哥一愣,笑道:“饭碗哪能说摔就摔?生活和理想是不同的。我爸妈和姐姐们供我上学,好不容易找了个稳定体面的工作,现在就靠着这点资本娶媳妇生孩子了。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三十五岁前传宗接代。你的规划呢?”
华棂垂眸,没回答。
高管哥:“我知道你们知识分子都很清高,觉得结婚是很俗套的事情,追求什么……灵魂契合!对吧?但是说句大实话,相亲市场上快三十的女性竞争力大幅下降,要想找到各方面都匹配的男性伴侣是很难的。”
他说着又赶紧找补:“当然我本意不是歧视大龄女青年,你们当然优秀,但是按照婚恋市场的客观情况来讲,这是现实规律。”
他顿了顿,“我抱着认真找对象的心态来的,也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很多话说得不好听。我现在有车有房,虽然背了房贷,但是以咱俩的稳定收入来看,这个不算什么。”
“我对媳妇的要求首先就是孝顺,我爸妈都是吃过苦的人,等我结婚了我得让他们享福。”
眼看他即将聊到下一代教育规划,钟澜扫了眼摄像机,低声提醒:“咳咳,说话还是注意点,到时候节目播出,可不知道网友怎么说。”
高管哥讪讪闭嘴,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摄像机暂时关闭,钟澜悄然抬眸,踌躇片刻才开口:“张松性格直率,有时候说话不注意。他算是我的前辈,人品不错,只是价值观比较传统,也许不大符合……”
没等他说完,华棂打断道,“成年人的想法没什么好指摘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为什么?”钟澜脱口而出,“你想和他这样的人结婚吗?”
华棂抬眼。
“我是说……”钟澜仓促低头,扯开嘴角,“我有点惊讶,你这样的性格,居然认同这种人生。”
华棂挑眉:“这种人生是什么人生?”
“按部就班地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钟澜眼带犹豫,其中又夹杂着一丝希冀,“你回国……是因为想要安定下来?”
华棂不喜欢评价他人的选择,也不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所以没有正面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不行的吗?”
钟澜轻笑:“没有,只是很难把物理系教授和婚姻划上等号。看来这些年你变了不少。”
话音刚落,隔壁雅座传来瓷器碰撞声,服务生叠声道歉,“抱歉先生,我现在就收拾干净。”
似乎只是一场很小的意外。
钟澜扫了眼就回头,却见华棂的视线停留在对面很久,不由得问:“认识?”
华棂唇角微勾,收回目光,径自起身,“转告你同事,我先走了,下午有课。”
钟澜微怔:“好,需要我送你吗?”
华棂已经走远,“不用。”
隔壁雅座,起到装饰作用的芭蕉树正好挡住客人的身影。
“肖总,真的不需要去换件衣服吗?”合作商试探问,“服务生笨手笨脚,实在不好意思,挑了这么个地方。”
肖何垂眸,下颌紧绷,“不用,你继续。”
半小时后,终于结束谈话,双方约定正式合作的时间。
聊完工作,合作商适时活跃气氛,“肖总年轻有为,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啊,有没有考虑婚姻大事啊?家里没催?”
肖何掏出手机,有些心不在焉:“暂时没兴趣。”
合作商:“是是是,刚才隔壁说得挺对,女人三十就该急了,男人三十才到黄金期呢,婚恋市场抢手货!”
中年人拍马屁无非就这套话术,显然,这次马屁拍到马腿上,对方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眼带冷漠。
“按照王总的意思,快三十的女人都该饥不择食?参加莫名其妙的恋综,只为找个男人嫁了?”
王总冒冷汗:“啊?”
肖何没再多说,起身走人-
双人约会结束,根据规则,华棂要在其中挑选一个作为周末情侣。
模特哥已经自觉退出,高管哥张松越发自信满满。
在做选择前,节目组临时搞了个团建。目前几对情侣进展太慢,导演组想私底下给他们拉进关系,制造爆点。
聚餐定在鼎盛阁,算市内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
张松悄悄感叹:“嚯,节目组财大气粗啊,这是拉到多少赞助了?”
等众人进了包厢才知道,他们能在这里聚餐还真是沾了投资商的光。
负责人正在隔壁跟金主爸爸签合同,这边导演也是一点没闲着,借着公差搞团建。
酒过三巡,那边有人传话,说是让嘉宾一起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导演知道对方来头,有些意外:“田制片在那就够了吧,我们去合适吗?”
来人说:“肖总想认识大家。”
张松惊喜:“肖总?难道是ln的肖总?”
众人拒绝的话再难说出口。
略微关注外界信息的人,没有不知道ln的,肖何的名声更是响亮。如今人家主动邀请,有现成的机会结识,又不用他们上赶着,傻子才会不去。
等人都出去了,导演悄悄问华棂:“田制片交代了,华老师你要是不想去这种场合尽管随意。”
华棂垂眸,淡淡道:“知道了。”-
华棂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找好了位置。
田桐有些意外,没来得及招手,张松率先道:“华棂,这里。”
看着张松默认和华棂锁定cp的状态,其他嘉宾心照不宣。
最中央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华棂身上,她恍若未觉,顺势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正好在张松身边。
这样的场合,有专门的人负责热场,众嘉宾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不用别人说也知道能够认识肖何的机会多么宝贵,于是酒桌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肖总,您赞助我们这个节目可算选对了。”导演已经喝得上脸,肖何的酒杯还是满的,根本没动,但没有人敢劝,“咱们这不仅能赚钱,还能给人牵红线,多大的功劳啊是不是?您瞧瞧,一个个郎才女貌的,多配!”
田桐眉心一跳:“老曹,你喝多了,出去冷静一下。”
曹导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肖何似笑非笑:“录几个月的综艺就可以产生感情吗?这样的感情,未免太廉价。”
曹导以为甲方在质疑,赶紧找补:“当然不会,肖总,现在大家的爱情观都很现实,我们就是抓住当代年轻人速食爱情的心理才制作这档综艺,以前还有下节目就结婚的呢。像我们的嘉宾张松,简历里就写明了以结婚为目的,现在他和我们四号女嘉宾华……”
“老曹!”田桐打断,“小刘带你师傅出去洗把脸。”
曹导莫名其妙被押送出门。
张松顺势举起酒杯:“肖总,我是华国银行公司业务部的经理,今天能认识您真是万分荣幸。我在这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看着对方面不改色干了杯白的,满桌安静了片刻。
模特哥咂舌,小声吐槽:“不愧是银行的,为了拉人脉不要命的劲儿,我是服的。”
精明的不止张松,嗅到机会献殷勤的有很多。
只是肖何略过其他人,直接看向张松,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张总具体负责哪一块儿?”
在一圈上下游的资本大佬中显得渺小的张松被惊喜砸中,忙站起身,“只要是对公客户,都由我们负责维护,要是肖总有需要,随时可以打我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气氛有些微妙,肖何没接名片,他摩挲着酒杯,突然问:“四号女嘉宾也是以结婚为目的参加节目?”
话题跳转得猝不及防。
自始至终没说话的华棂突然被点名,她无视众人的目光,抬眸直视,“不然呢?”
肖何唇边带笑,看了她很久,半晌才举起酒杯:“那提前祝你婚姻生活幸福美满。”
张松截过华棂的酒杯:“肖总,华棂不能喝酒,这杯我替她。”
没等他动作,肖何缓缓道:“我敬的是她。”
张松顿住,重新放下酒杯。
“我干了。”肖何仰头喝完,倒转杯底,“你随意。”
说是随意,真是随意。他没有关注华棂杯中的酒,人精们识趣地开启另一个话题,场面重新热闹。
从这里开始,再敬到面前的酒,肖何来者不拒。
有撑不住的已经喝趴下,张松面色涨红,动作间带着浓重的酒味,偏偏他要故作贴心给华棂夹菜。
华棂眉头微皱,在张松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她身上时,及时撤离。
在盥洗室洗了三遍手,才感觉酒味淡了几分。
华棂站在镜边擦手,镜子里倒映着窈窕身影。造型师给她搭配了黑色丝绒长裙和披肩,头发是精心打理的微卷,不施粉黛的人偶尔化上淡妆,就如锦上添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华棂动作微顿。
正想擦肩而过,却被人拽住胳膊按回镜边。
肖何浑身酒味,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的视线看向镜子。
镜中两人贴得很近,男人比她高,将她桎梏在身前时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去哪?”他声音带着哑意,“你的男嘉宾已经喝趴了,还要回去找他?”
喷吐在耳边的气息灼热而急促,华棂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情绪,“松手。”
隐藏的怒火似乎被这句命令点燃,下一刻,热烈的吻混合着酒味铺天盖地,唇舌纠缠不休。他按着她的头加深这个吻,怒火烧得他头脑昏沉,名为理智的弦早就断裂!
“跟我分手以后,你的眼光差到这种地步?”他眼带狠厉,慢条斯理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要跟他结婚?因为年纪大了就要随便找个男人凑合?”
肖何短促地笑了一声,怒火终于压抑不住。
“当初分手的时候是谁说,前途永远在爱情前面!现在呢?这就是你他妈的前途比爱情重要?!跟我分手,去跟一个连给我敬酒都不配的男人结婚?!”肖何额角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华棂,你不觉得可笑吗?”
华棂唇角破了,洇出一点血迹,又被他狠狠吻住撕咬。
等到喘息的间隙,她才抬头,轻声问:“你这么生气又是为什么?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盯着那双清丽的眼睛,肖何只觉得心脏被毛茸茸的刷子撩拨得邪意肆虐,酒精麻痹了理智,放大内心最深处的情绪,那些压抑在心底快要窒息的黑色气息终于爆发!
“我他妈的在犯贱!满意吗?”肖何眼底布满血丝,“我犯贱!十年前你要前途,要钞票!我没有,我放你走!”
“现在要什么?要找男人睡觉,结婚?要孩子?!”
“眼高于顶,甩我甩得像条狗一样的人,现在要嫁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以后要跟着他一起来我面前点头哈腰吗?!”他冷笑,一股脑将钱包里的卡往天上扔,“华棂,要是为了钱,你现在跟我睡一晚,就能赚他几辈子都赚不到的数!都是作践自己,卖给我不是更划算?!”
他字字句句都在怒火中烧,有些话就像刀子一样劈开心脏,爱恨交织的情绪非得要鲜血淋漓才得已宣泄。
酒精冲昏理智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被眼前这个永远淡漠的女人逼得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
他忘记是怎么去的酒店,深刻记得的是她手腕的淤青和脖颈的吻痕,她好像没怎么反抗,一直默默承受着他过于粗暴的动作。直到最快乐的那几秒,意识短暂地回归清醒。
再次拥抱怀中的温度,已经相隔十年。
感情是无解的命题,冲动的情绪快过思考,他甚至无法解释今晚的一切究竟出于爱还是恨。他只知道,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仍然没有熄灭。
“他要是知道你跟我睡了,还愿意结婚吗?”肖何没有退出去,目光阴鸷,像盯着掌中无法逃离的猎物。
华棂眸光浅淡,她轻轻喘息,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几乎同一时间,他整个脊背都僵住。
耳边是轻柔的呼吸和平静的嗓音,她说:“可以换个人,比如……“
她停顿,像砍头前的凌迟,终于落下最后一刀。
“你。”
黑夜里,盛放的玫瑰终于显露出极致的美丽,她看着他的目光清明而柔软,这明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肖何却觉得自己像被海妖蛊惑的水手,在浮沉的咒语里迷失心智,快要溺死。
玫瑰总是带刺,花蛇隐藏剧毒。从前他年少气盛,以为自己可以俘获这条蛇,没成想却被反咬一口,伤口至今未愈。
十年后,他差点又要沉浸在短暂的欢愉里,被哄骗得以为得到了稀世珍宝,实则人家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剖心碎骨的痛苦,一次就已经受够了!
“华棂。”肖何的目光逐渐清明,紧咬的牙关带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他冷笑:“十年了,还想再耍我一次?”
短信
成年人的优点在于体面。无论昨晚多么荒唐, 都可以让酒精顶罪。彼此在情绪最极端时说的话,谁都不敢揣测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严谨地说,是肖何不愿再追问。
也许是她故意玩弄人, 以此报复他的所作所为。也许她是认真的……无论答案是哪一个, 他都不想知道。
就像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他已经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 酒精让那些难堪的情感再次暴露在阳光下,如果再次像个傻小子一样去追问, 未免贱过头了!
华棂大抵猜到肖何的心态, 第二天一早, 她就穿好衣服离开。
等肖何醒来,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铺,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次——她也是这样,走得干脆利落,不留一点儿温度。
“肖何,你真是够愚蠢的,又想相信她吗?”他自嘲-
华棂今天满课, 连轴转了一上午总算有时间休息。
刚出校门不远, 一辆黑色帕加尼缓缓跟在身后。因为车型过于显眼,不时有路人回头看。
华棂敏锐抬眸, 车主终于降下车窗, 撂下两个字, “上车。”
人来人往的街道边, 华棂不想成为焦点, 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
粤式茶餐厅。
肖何在平板上点好菜,递给华棂, “要加什么自己点。”
华棂扫了眼已经点好的菜,大多符合自己喜好,“够了。”
服务员拿着平板离开,包厢只剩二人对坐。
华棂垂眸,淡淡道:“肖总有何贵干?”
“请你吃饭,也算赔罪。”肖何没有拐弯抹角,“昨晚的事情,你如果需要补偿,尽管提。”
华棂缓缓抬眸,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才收回视线,“你情我愿的事,谈不上谁吃亏。”
服务员适时送上水果盘和凉菜,对话静了一瞬。
“你情我愿?”肖何眼底滑过嘲讽,“你真的愿意?那你走得可够早的。”
话语下意识带着刺,华棂顿了片刻。
同一时间,肖何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平复了呼吸才继续:“昨晚我喝多了,说的醉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同样,你的话我也当没有听见。”
华棂:“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肖何摩挲着骨瓷杯,看向华棂:“这正好也符合你的想法不是吗?你想和我保持距离,我不小心跨界了。所以我今天才出现在这里,向你道歉。”
彼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短暂碰撞又移开。
“放心,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他说,“你要找谁结婚,做什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说罢,他拎起外套起身。
经过华棂身边,却被拉住衣摆。
那是很轻的力道,肖何却为此停住脚步。
他手指无意识握拳,缓缓道:“华小姐,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所以……”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华棂的眼睛,“你不必再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假借爱情的名义,引诱他坠入陷阱,等他奉献所有再无情抛弃。
华棂沉默两秒,突然问:“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她语气平静,神情很认真。短暂的几秒里,肖何几乎要相信她在真心期待一个答案!
可惜,没有人比他更懂,华棂的演技足以让爱情以假乱真。
目光交织的瞬间,肖何下意识挪开眼。那股莫名的怒火又攻上心头!
那双眼睛洞悉人心,在她的注视下,自己的弱点简直无所遁形。
她什么都明白!只要勾勾手指,他就会再次上钩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污尓司久凌罢衣九尓!像昨晚那样,顶多三两句的撩拨,他就溃不成军!
“不想。”
丢下冷漠的两个字,肖何猛然拽开她的手 ,脸色铁青地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华棂在茶餐厅坐了很久。
服务生小心翼翼问:“女士,菜还要上吗?”
“上吧。”华棂喝了口咖啡,似乎心情没有受影响。
电话突然响起,是国外实验室的同事。
“嘿,之前你考虑的问题,现在有决定了吗?”
去美国,或者是留在中国。
华棂沉默的当口,服务生正在上菜。
“女士,根据那位先生的备注,我们所有的菜里都没有加葱姜,请放心食用。”
华棂眸光微顿,愣了两秒才轻笑:“谢谢。”
电话里传来同事的催促:“喂,亲爱的华棂,请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快回答。”
目光从菜单备注的文字上收回,华棂夹了一筷子菜,缓缓说,“詹姆斯,帮我转告瑞秋教授,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留在国内。”
詹姆斯叹气:“哦,我的朋友,你确定不会改变主意?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回国?研究在哪里不能做?这样的意义是什么?”
华棂垂眼,平静道:“没有意义。”
“詹姆斯。”她停顿,“很多事情本就没有意义,只是我想,然后我就去做。仅此而已。”
当年毅然赴美是这样,现在回国亦是如此。
詹姆斯最近在学中文,激动道:“我明白,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就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对吗?”
华棂轻笑,没有纠正他蹩脚的发音。
“算是吧。”
人生短短三万多天,没有必要去追寻每一个选择的意义,只要当下快乐就好-
“你比十年前从容很多。”
沙发上,田桐捧着水果含糊道,“我之前一直想说你哪里有变化,但是没琢磨明白。刚突然就福至心灵,想到这么个词儿!”
华棂推了推眼镜,继续看科学杂志,“是吗?依据是什么?”
“各方面吧。”田桐塞了口草莓,又给华棂喂了一个,“社会地位提高和收入的稳定增长,就是女性无形的底气。当然,不止是物质方面。精神上,我感觉你一年比一年松弛,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直绷紧的弦开始放松,虽然底色还是冷硬的,但整个人的外在表达要柔和很多。”
“总之,我非常喜欢现在的你。”
华棂不置可否,轻笑:“传媒人的语言果然丰富多彩。”
“过奖!”田桐哈哈笑,没多久,话锋一转,“我都铺垫到这个地步了,就直说了哈。在听到这个消息前,你要答应我,要继续从容下去行吗?”
华棂挑眉。
“咳咳,是这样的。”田桐正襟危坐,“我们第五位男嘉宾又开了天窗,所以临时换了人。”
华棂眸光微动:“是谁?”
田桐咽了咽口水:“肖……肖何。”
“你听我解释!我有理由的!”接下来的三分钟,田桐噼里啪啦讲了一堆,生怕华棂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
其实总结下来无非就是:准备当作爆点的小演员临时爽约去拍戏,自带热度的嘉宾不好找,为了省钱就把肖何请来了。
至于怎么请来的……
田桐一脸沉痛:“总之我出卖了尊严,软磨硬泡才求他客串两天。”
这就是拉人上船的好处,毕竟是掏钱投资的节目,总不能放任它注定亏钱。
听完花里胡哨的理由,华棂心不在焉。
田桐却以为她不高兴,赶紧说:“你要不想打交道,就装不认识得了。他就待两天。”
华棂合上书页,眸光微动:“嗯,我知道了。”
—
恋综并不是每天都拍,毕竟大家都有工作。他们只需要在节目组安排的时间里住在粉红小屋。
这天晚饭,导演组事先说好第五位男嘉宾会到。
感情线还没有清晰的女嘉宾们心里都有了想法。
大家坐在一起敷衍地寒暄,直到门铃响起,女一噌地起身:“我去开门。”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来者的身上,都有些惊讶。
张松:“肖……肖总。”
幕后,导演组立刻提示:“坐回去!现在要装不认识!”
肖何来的很随意,行李箱应该已经被助理安排好了。
他穿得很休闲,没有平时的压迫感,进屋后环视一圈,眼神淡漠,“大家好,我是肖何。”
女一嘴角上扬:“额,你好,肖何,欢迎来到粉红小屋,吃饭了吗?还是要先去看房间吗?”
大家尽量保持自然的状态围着他热情提问。
华棂坐在角落里回邮件,抬头的瞬间,正看见肖何被簇拥着上楼。
晚上心动短信环节,果不其然,好几个心动箭头突然调转方向,五号男嘉宾一马当先,超越模特哥成为人气top。
模特哥和张松咬耳朵:“他来了,还有咱们什么事啊?你说他不缺钱不缺脸的,怎么可能缺对象?”
张松没接茬:“听说是救场,人家自己投的节目,客串也正常。”
避开摄像头,模特哥欲言又止,悄悄看向华棂,“那位听说也是救场,你还追得这么起劲。”
张松立刻道:“那不一样!华棂虽然不喜欢我,但是也没给别人发过短信,你收到过吗?”
模特哥老实摇头:“没有,导演组为她改了规则,可以不用发。”
张松得意:“那不得了,她谁也不在意,就说明我有机会。”
模特哥再次看向二楼热闹的动静,沉默叹息。
—
按照规则,这一晚肖何要在小屋住,并且发送心动短信。
之前为小明星设计的剧本是:魅力四射的五号男嘉宾一出现就后来居上,引得之前的cp开始崩裂,以小明星的流量和热度制造话题。
现在人选换成肖何,取得效果居然没差!
田桐在后台笑眯眯:“还得是我有眼光,小刘,一会儿记得让五号发心动短信哦。”
小刘:“好嘞。”
另一边,肖何听完小刘的话,缓缓挑眉:“你们制片只是让我住两天,好像并不包括要我配合你们的规则吧?”
小刘被问得哑口,“啊,这……”
肖何已经失去耐心,转身就走。拐角处脚步一顿。
只见华棂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正看着他。
肖何移开目光,声音冷淡:“既然你听到了,就更应该放心。我不是为了你来的。”
华棂指了指摄像头:“你要在这里说?”
肖何冷笑,“这段剪了,敢播一个试试。”
说罢抬脚就进了屋。
华棂收回视线,慢悠悠地勾唇,手指轻点屏幕,发送了一条短信。
房间里,肖何手机叮咚,他没有在意,因为今晚他收的短信够多了。
但是……这好像是第四个?
肖何脸色逐渐暗沉,他点开短信页面,发信人的号码化成灰他也认得。
屏幕上内容直白:【这是一条心动短信,明天早上七点,楼下等我。】
他转手拨通电话,几乎从牙关里咬出的字:“华棂,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那头沉默两秒,轻笑:“你可以拒绝,不来也行。”
面纱
第二天, 华棂准时起床上班。
张松和一号女嘉宾正在厨房做饭,看见华棂,他招手:“要出门?吃点早饭再走吧!”
华棂:“不用, 谢谢。”
女嘉宾往二楼瞥, 心思已经没在做饭上,“好像只有肖何没起,要不我给他单独留一份吧。”
粉红小屋在郊区, 大家都要上班,所以普遍起得早。
张松没拆穿她的心思, 他赶着追出门。
“华棂, 我送你吧, 正好顺路。”
华棂看了眼时间,七点过三分。
正要说话时,屋内有人穿着睡衣下楼,女嘉宾的声音传来,“肖何?你起来了,我给你留了早餐。”
“吃过了。”男声冷淡。
华棂闻声回头,隔着玻璃门, 肖何穿着睡衣, 带着一脸没睡醒的煞气,沉沉盯着她。
“不麻烦你了。”华棂轻勾唇角, 看向张松, “我有司机。”
她径自往外走, 留下张松满脸惊讶。什么离谱待遇?教授还给配司机?-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 华棂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脸上却不见着急。
白色大奔停在面前, 张松降下车窗问:“你司机还没来?不然坐我的车算了。”
华棂略抬眼,还没说话,一辆迈凯伦就从后面驶来。
张松从后视镜里看见迈凯伦嚣张的车型,立刻明白了什么,缩回脑袋,“那我先走了。”
“嗯。”
华棂早就看见迈凯伦在车库停了很久,她正想看车主要憋到什么才动身。
看时间,七点十分。
“你迟到了。”华棂自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肖何冷笑:“真当我是你司机?”
按照规则,肖何今天要和所有发送短信给他的女嘉宾约会,然后再选择一位作为周末情侣。所以,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既然你只是服从恋综的规则,那么……”华棂指了指摄像头,“镜头之下记得做一个合格的男嘉宾。”
“首先,送我去上班。”华棂淡淡道。
肖何沉着脸:“定位发我。”
华棂刚系好安全带,车子就轰然起步。
清晨车流量小,车速很快。肖何从后视镜瞥见她微皱的眉头,这才觉得心情好一些。
华棂:“你有我的微信吗?”
肖何:“……”
这才想起上次没加成功的事情。
路口等红灯,他冷着脸把手机扔过去,“自己加。”
华棂接住手机,不小心按到了锁屏,刚刚已经面容解锁过的屏幕又锁住。
她思索片刻,尝试输入几个数字——顺利解开。
正想报密码的肖何:“……”
他撇过头:“懒得改密码而已。”
华棂垂眸,轻笑一声,“嗯。”
“今天我满课,中间这段时间你是要去公司还是留在学校里逛逛?”快到的时候,华棂问。
肖何皮笑肉不笑:“什么叫中间这段时间?难道我还要来接你下课?”
华棂面不改色:“你没时间不来也行,我是准备回请你吃顿饭。”
“多稀罕啊,为了这顿饭我也得等你。”肖何嗤笑,“我上哪打发时间?”
说话时,目的地已经到了。
华棂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她想了想,递上证件,“可以去图书馆看书。”
肖何颇为无语:“……”
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证件。
下车后,华棂又给他发了定位。
肖何瞥了眼,不以为然:“我知道在哪,走了。”
华棂眼带思索:“你来过我学校?”
肖何脸色一僵,没有回答。车子刷地跑远-
中午下课,路上全是人。
隔着老远,肖何看见华棂被几个学生围着说话,很快,她察觉对面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学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肖何,笑着说:“华老师,是男朋友吗?”
华棂轻笑,岔开话题:“都去吃饭吧。”
肖何在人群里很显眼,跟华棂并肩而行后,更是双倍显眼。
“你要请我去哪吃饭?”肖何晃了晃车钥匙,“我去开车。”
华棂:“不用,我们去食堂。”
说罢,她顺手扫了辆共享单车,示意道:“来吧。”
肖何:“?”
一时分不清是吃食堂更离谱还是骑单车更离谱。
摄影师拍够素材后就被肖何打发走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被拍到一把年纪骑单车的画面。
林荫道上,肖何臭着脸骑车,好在今天穿得休闲,顺毛造型显年轻,和学生仔们相比不至于格格不入。华棂就自然很多,她坐在后座,淡淡道:“我们学校七十岁的教授还带着他老伴儿骑车去买菜呢,你包袱不用太重。”
也不知道听见哪一句,肖何脸色缓和许多,哼了一声:“以为你多大方,结果请我吃食堂。”
华棂不以为意:“很多游客特意借饭卡去吃,你要不想,现在就掉头,请你吃别的。”
肖何轻嗤:“又不是没吃过。”
华棂挑眉:“你吃过我们食堂?”
肖何又不说话了,刷地加快速度。
初夏的阳光温暖宜人,清风吹动长发,迎着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华棂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摆。隔着布料,指尖温热的触感明显。
路过一对同样在骑车的学生情侣,女生是班里的学生,她热情招手:“华老师!”
“华老师!”男生撂下一句招呼,火急火燎地蹬车,风吹得衬衫鼓鼓的。他身上斜跨着粉红色背包,车把手上挂着各色小吃袋子。
女生:“你那么快干嘛?我跟老师打招呼呢。”
男生:“祖宗你忘了吗!紫荆三楼酸菜鱼!手快有,手慢无!”
“啊!”女生揪着他的袖子,“你提醒我了,还有还有,晚上记得买鹅腿哦!”
……
目送他们飞快跑远,华棂唇边挂着浅笑。
冷不丁,身前传来哼笑:“你也想吃鹅腿?”
华棂收回笑容,淡淡道:“我今年不是十八。”
十八岁。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安静。
人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感觉。
就像很多年前,和那对学生情侣一样,他们在林荫道上共乘一辆单车,十七岁夏天的阳光洒在年轻的脸上,那时他们没什么钱,起很早去上学,早餐是路边买的包子油条。她吃一口,又顺手喂他一口。谁都不会认为那么寻常的一天,会是时间长河里永远怀念的记忆。
可如今想来,却连豆浆的味道都记得无比清楚。
重逢后的这些天,谁也没有提及那十年。他们像交错的线条,彼此短暂相遇,然后长久分离,在没有对方参与的十年时光里,足够让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而这句话却仿佛开启了某个按钮,令人忍不住幻想,如果没有分开这十年,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晚上回到粉红小屋,节目组安排后采。
问起今天的约会主题,华棂平淡道:“度过寻常的一天。”
上班,下班,吃饭,休息,上班,再下班。如此普通的一天。
编导哽住,继续按台本提问:“那么你认为五号嘉宾的体验感怎么样?”
华棂垂眸,思索片刻:“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肖何是怎么看待今天的一切。
采访结束,华棂回房间休息,路过二楼走廊,没有被摄像头照到的露台外,星点火光若隐若现。
她收回目光,径自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来人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影子。
华棂没有回头,她抬眸看着摄像机,淡声道:“如果有话对我说,现在不合适。”
肖何拆掉收音麦克风,看了眼摄像头,顺手扯了条桌布将它罩住。
“现在合适了。”
下一刻,华棂身上的麦克风也被拆掉。
露台寂静无人,空气里只余浅淡的烟味。
昏暗的光线下,肖何脸色喜怒难辨,沉默很久,他平静道:“陪你演了一整天,现在可以直说你的目的。”
华棂靠着墙壁,垂眸看脚尖。
停顿的两秒,肖何似乎不用她回答,自己已经预设了答案。他缓缓扯开嘴角,“不想说,那么我来猜猜。”
“因为到了合适的年纪需要结婚,碰巧对方长相过得去,有点钱,最重要的是,以前像个傻子一样喜欢过你,所以如果一定要结婚,那么和这位前男友也不错,对吗?”他眼底滑过淡淡的嘲讽,“还是说,一向冷静理智的华教授,在分手后的第十年良心发现,又开始施舍你那点吝啬的感情?”
“因为我的一些举动让你误会,觉得可怜的前男友对你念念不忘,所以高高在上地给予一点爱意。”肖何笑容弧度越来越大,眼底的戾气却在这一刻登顶。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真的恨过华棂。很多个夜晚,他困在这段爱恨交织的感情里脱不开身,连梦里都是如何报复她。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点恨意被时光熬煮太久,反反复复,逐渐凝固成心口的疤。你知道它永远在那,无法愈合。可疼痛却不见了。
他感觉到麻木,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解脱。直到重逢,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些叫人战栗的情绪就重新席卷而来,山呼海啸,久久不能平息。
当疼痛蔓延全身,肖何无比清楚,再次渗血的伤口唤醒麻木的躯壳。可惜,重新为他注入鲜活灵魂的人,是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
此时此刻,刚刚凝聚在心头的戾气和愤怒缓缓消退,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总是束手无策。这一刻,他只是觉得有点累。
良久,他轻讽:“华棂,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
迎着冷漠的目光,华棂没有回避。她安静地垂眸,半晌才开口:“不明白。”
肖何唇角紧抿,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华棂静静看着他,重复:“我不懂什么是爱。”
她破解过最难的数学模型,研究过世界上最深奥的理论,现在却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明白爱。
她冷静得像在做一道数学题,条分缕析,逐步拆解关于爱的命题,“我理解的爱情,本质是人类为了繁衍而写在基因里的化学反应。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人类产生狂热的情感,并将它命名为爱。”
“可惜的是,多巴胺不能长久地分泌,而那些热烈的爱情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她缓缓道,“人不可能永远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所以由此诞生的爱情也不会永恒。”
“所以我不懂你所说的爱。”华棂眸光清冷,垂下眼睫时,才泄露一瞬间的怔然,“我也没见过很像样的爱情。”
虚幻的情感犹如空中楼阁,她只在书里见过。故事生动美好,结局只会定格在最幸福的那一幕,此后的生活蹉跎,却没有人知道。
“如果在你的设想里,我的目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么其实你大可就这么认定。”她眼底坦然,“因为我的确是自私的人,十年前你就明白。”
“十年前我可以为了前途放弃爱情,现在你事业有成,我也顺利完成目标,那么我贪慕虚荣想要重新挽回你,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华棂顿了顿,淡淡道,“你比谁都知道我的恶毒,而我的筹码无非是……”
“我确信你爱我。”
月光散发着惨淡的光,照进肖何的眼底。良久,他冷笑:“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你?”
“我同样是个普通人,违背不了生物规律,当然也无法长久地爱一个人。现在这一切也许只是我一时的不甘心,连我自己都无法认定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就愿意赌我不会变心?”
华棂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驾照夹层里的“日照金山”。
肖何目光怔住。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暴露的。如果没有爱,没有人会将前女友的照片带在身边这么久。分手时,最痛苦的时候,他删光了手机里所有的图。等清醒过来,看着仅剩的一张照片,自己怎么也下不去手。
爱不爱的,他自己也看不明白。无论怎么嘴硬,只知道这个人一出现,他的眼睛里就不会再有别人。
良久,他嗓音干涩,徒劳道:“兜兜转转十年,世上那么多人,即便我心里有你,又为什么要跟你纠缠?”
华棂看着他的脸,顿了很久。
“所以你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无法勉强自己,那么我尊重你,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她眸光认真,“你的答案是什么?”
肖何目光复杂,沉沉注视她许久。
华棂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她看着他推门离开露台,夜风微凉,吹动她的衣摆,将冷意卷入骨头缝里。
答案已经很明白了,他不愿意。
华棂站在原地很久,她仰头看向夜空。
星星依然耀眼,它闪耀在宇宙的角落,散发着永恒的光。
很多年前,有人带她去看英仙座的流星雨,那时候她许愿,希望可以度过还算顺利的一生。
可是人生不能既要又要。对这样的结局,华棂早有预料。
任何一个抛出假设的人,想听的都是是反驳。
他把她的意图说得那么自私不堪,可眼睛里却在说:快来反驳我,说你不是这样的意思。
她大可粉饰太平,说些好听的话。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自私是人类的劣根性,即便她只有那么一丝一毫,也是真实存在的想法。
她很少看爱情小说,这会儿却无端地想起《面纱》里的那段话——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
华棂凝望月亮,心中却渐渐平静。
她其实并不像书里的女主角那样渴求爱,只是偶尔会好奇,世上真的有人会爱一个具体的人吗?即便这个人轻浮、愚蠢、自私、傲慢、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流货色。
十分钟前,她还有些幻想,现在,大概是不会。
吹了一会儿风,心里有了答案。
准备回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华棂停住脚步,看向屏幕。
发件人是肖何。
信息很短,简单的一行字,华棂却怔了许久。
——【带户口本,明天去领证。】
新婚
“后悔的话, 现在可以送你回去。”去民政局的路上,肖何握着方向盘,侧脸冷峻。
华棂慢悠悠瞥他, 又看了眼快飚上天的车速表, “你好像也没给我后悔的余地。”
肖何面色微沉,透过后视镜盯着华棂,一言不发。
华棂有些无奈:“今天周六, 民政局不上班。”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肖何绷着脸在前面拐弯-
周一一大早, 工作人员在红本本上盖了戳, 然后递给面前这对看起来不太熟的夫妻。
“祝两位百年好合。”
结婚证上的红底照片是临时拍的, 好在两个人都长得挺上镜,就算没怎么收拾也看得过去。
刚结完婚,还没出大门,肖何就接到冯临的电话,说有急事要他去公司一趟。
“晚上接你下班,跟我回去录家门的指纹锁。”他简短道。
华棂想了想,“不用, 到时候我自己去吧, 位置发给我。”
肖何抬眸看她,沉默几秒:“你想住哪个家?”
华棂缓缓挑眉, 瞬间明白资本家们的房子不是单个论的。
“你平时住哪?”
肖何没回答, 思索片刻:“去华清书院吧, 离你学校近。”
“嗯。”
不太熟的夫妻在路口分别, 华棂犹豫片刻, 敲敲车窗问:“你几点回来,要给你留晚饭吗?”
肖何怔愣一瞬, 半晌才撇过头,“不用。”-
肖何到家的时候,华棂已经睡着了。
客厅昏暗,只有卧室亮着一盏夜灯。
他倚着门站了很久,感觉自己的头脑一并陷入了安逸的梦境。
今天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和华棂结婚了。
肖何摩挲着红本子,又看向床上的小鼓包。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这一刻的他甚至有些胆战心惊,生怕惊扰这个梦境。
“你要站到天亮吗?”突然响起带着倦意的声音。
华棂翻了个身,似笑非笑看着他。
肖何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一边解扣子靠近。
柔软的床铺受力凹陷,华棂整个人被阴影覆盖,他沉默地压着她亲吻,快要解开睡裙系带的时候被她推开。
“你没洗澡。”华棂道。
肖何轻松反扣住她的手,咬住细白的脖颈吮/吸,“做完再洗。”
华棂淡声说:“不行。”
肖何不动,埋着头动作蹭了半天,终于愤怒起身。
听着浴室门被拍得震天响,华棂眼底滑过浅淡的笑意。
再次回到床上,肖何一句废话都没有。
凌晨三点,华棂被反反复复折腾得有点受不了,等他终于结束才陷入睡梦。
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又感觉有人从后面紧抱着她,绵密的吻频繁落在耳垂和脖颈。
华棂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觉得,你不必急于在结婚第一天就弄死我。”
耳边传来嗤笑,“这就不行了?”
也许是生理上的满足让心情变好,肖何语气懒散,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现在知道我不是跟你玩过家家了?正常夫妻该做的事,一样都不会少。”
华棂闭着眼:“以你的需求程度,已经不属于正常夫妻范畴。”
肖何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吭声,沉着脸咬她脖子,探进衣领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因为这个婚结得很突然,除了增加夜间活动以外,两个人的生活都没有发生太多改变。
恋综录制告一段落,下一个阶段要等首期播出看观众反响再决定。所以各自都回归生活。
肖何与华棂都有工作,忙碌一天基本晚上才能碰头,话没说两句就直奔主题。比起心灵,肉/体好像先一步合拍。
好在肖何要出国谈项目,暂时离开一个星期。不然华棂觉得自己快要体虚了。
田桐是唯一知道她结婚的人,特意打来电话关心,“怎么样,老公出差的感觉,是不是很牵挂很想念?”
“肉麻。”华棂被那句“老公”叫得有点沉默,她淡淡道:“出国又不是出地球。”
田桐“啧”了一声,“你真是不解风情,小别胜新婚懂不懂?”
华棂不懂,甚至觉得黏糊。
但是某个寻常的傍晚,她又好像有点懂了。
那是周五的最后一堂课,她正在给学生讲述“弦理论”。
沉浸在高维度世界的科学公式里,华棂没有注意教室最后一排多了一个人。
肖何和同学们一起仰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老师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弧度漂亮的鼻梁上架着透明边框水晶眼镜,她讲课的情绪并不激动,说话时声音轻缓,娓娓道来,像这门学科给人的感受那样,神秘而沉静。不少外系的学生蹲点抢这门公开课,难得的是,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学生都很认真听讲,没有人开小差。
肖何神情专注,视线追随着她移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工作中的华棂。
额外维度物理深奥晦涩,她却能用寥寥几句话解释得很清楚,学生时代的她也是这样,无论多难的题,在她脑子里会被自动拆解出解题步骤。
“关于宇宙的秘密,我们不能放弃探索的脚步。不断去追问生命的奥妙与世界的规则,是人类进步的核心动力。虽然目前的科学技术不足以让我们用实验的方式去证实弦理论,但我相信未来总有一天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好,这节课就到这里。”华棂合上教案,抬头的一瞬间,目光微怔。
“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有同学举手。
华棂收回视线,为学生解答难题。
教室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肖何风尘仆仆赶回来,身上还穿着商务谈判的高级定制西装,通身的矜贵气息与校园格格不入。有大胆的同学问:“先生你是在等华老师吗?”
肖何坦然:“嗯。”
同学立刻露出八卦的表情,激动冲出去和朋友小声道:“完咯,方老师遇上情敌咯!”
几个学生推推搡搡笑成一团,渐渐走远。
等所有人都离开,华棂才看向肖何:“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肖何走过去看她整理电脑包,语气不咸不淡:“怕刚到手的老婆跑了,提前回来盯着。”
华棂:“……”
免得他嘴贱又杵在面前碍事,华棂顺手把包递过去,“拿着,去楼下等我,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肖何一并把她的水杯课本等杂七杂八都接了过来。
打发他走后,华棂去办公室,路上翻手机才看见肖何刚落地发的消息。
顺手回了个表情,肖何突然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华棂刚按下接听,四周突然响起音乐声。
地面摆着一个巨大的蜡烛爱心,她刚走近就亮起灯。
华棂下意识问:“你做的?”
那边停顿两秒:“什么?”
华棂立刻察觉不对,与此同时,办公室外刷刷涌出一堆人,其中有学生有同事,围在正中央捧着玫瑰花的是方朔。
在起哄声和手机闪光灯里,方朔通红着脸走上前。
“华棂,我们认识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们从学长学妹的关系,一路变成同事,时至今日,我实在不想隐瞒对你的心意……”
华棂皱眉,没等她开口,电话那边的人先说话。
他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上楼的脚步声,从电话里逐渐和现实重叠。
“什么心意?说给我听听。”
肖何从人群里走出来,步伐甚至带着几分慢条斯理。
众人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一时搞不懂情形。
直到肖何淡淡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华棂的先生。最近刚领完证,还没来得及买喜糖,承蒙各位关照,这是我和华棂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说罢,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叠红包开始发。
场面顿时滑向另一个极端。
年轻学生接到红包喜笑颜开,脱口而出:“祝华老师和师爹新婚快乐!”
华棂:“……”
“嗯。”肖何矜持点头,顺手又给这小子塞了个大红包。
大家都是体面人,这会儿也明白是个大乌龙。方朔这小子连人家结了婚都不知道,就怂恿着同事起哄表白,结果人家老公从天而降,强势发红包宣示主权。有红包开路,再加上占据身份优势,大家伙干脆圆滑地翻篇,纷纷祝贺:“新婚快乐!”
有人认出肖何,“咦?师爹是不是上过财经杂志的那个肖总,肖何?”
肖何微笑,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是我。”
华棂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适可而止。”
她可不想成为校园八卦中心。
等众人散去,华棂看了眼脸色灰暗的方朔,转头道:“你去车上等我,我说两句话就回来。”
肖何坐在车里,皮笑肉不笑:“你自己说的,就两句话。”
华棂连白眼都懒得翻。
肖何沉着脸掐表,当指针走完两圈,华棂才回来。
他冷笑:“哪句话要说够两分钟?”
华棂扣好安全带,无视他:“别废话,回家。”
话音刚落,肖何莫名安静两秒,炸开的毛服帖了下去。
一路镇定到家,等车子停进车库,刚进电梯门,华棂就被按在墙上劈头盖脸地亲。
华棂:“有监控。”
肖何挡住监控视角,头也不抬:“我合法亲我老婆,有本事告我。”
华棂无奈:“两分钟就到家了,你急什么?”
肖何沉着脸:“补足你浪费在其他人身上的两分钟,有问题吗?”
一进门,灯都还没开衣服就撒了一地。
小别胜新婚的意义就在于干柴烈火烧得更旺,华棂现在对于草率结婚这件事情开始产生怀疑。
直到后半夜,她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早上是被食物的香味唤醒的,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却被手指上的亮晶晶闪了眼。
钻戒指围恰到好处,里侧刻着名字缩写,是专属高定珠宝。
肖何正在厨房做饭,华棂洗漱完,靠着台子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脸上有字?”他抬眼。
华棂伸手晃了晃,展示无名指的大钻戒,“什么意思?”
肖何切菜切得咚咚响,昭示着大厨非常不爽的心情,“补充给你的求婚戒指。”
华棂缓缓挑眉,笑了一声。
难怪昨天气成那样,原来是求婚仪式被人捷足先登。
华棂凑近吃了片吐司,倒牛奶的间隙,忽然说:“我同意。”
肖何沉默两秒,回头:“你说什么?”
华棂喝了口牛奶,淡淡道:“我说,我同意你的求婚。”
肖何手指无意识蜷缩,他有点想笑,但是又忍住,撇过头继续咚咚切菜。
“难道还能不同意?”他冷哼,“证都领了还想反悔?”
华棂盯着他看了很久,像一个认真的动物研究员。
“看什么?”肖何上下打量华棂,她睡衣底下红痕未退,整个人散发着懒倦的气息。
他又转过身,喉结滚动,冷笑:“为了你身体着想,建议你暂时离我远点。”
穿着家居服的肖何多了几分柔和,没有上位者的冷酷时,嘴硬也显得有趣。
华棂轻勾唇角,慢慢靠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肖何整个人僵住,顿了很久,才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你别上赶着找事。”
华棂的回答是探进他衣摆,摸向他腹肌的手,以及与动作不符合的冷淡嗓音,“爱来不来,别求我。”
别扭
结束后, 肖何闭着眼睛,把玩着她的头发,“你跟那男的说什么了?”
“那男的”指方朔。
“他说跟你认识十年了。”肖何突然停顿, 半晌才冷笑, “十年,我们刚分手,你就认识他了?”
华棂不是很想提醒他, 其实分手那天,他就跟方朔打过照面。
只是提到这件事, 就不免回忆起旧伤。连带着扯开好不容易遮掩住的疤痕。
他们之间看似翻篇了, 其实只是彼此默契不提往事。
像现在, 一不小心没克制住,就会陷入怨怪的漩涡。
肖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酸,沉默两秒,仰躺回去。
“算了,我不想知道。”
黑暗里,华棂思索片刻,终于开口:“方朔说他记得你。”
她侧眸看向肖何, 后者鼻梁轮廓在模糊光线下仍然分明。
“你来过我们学校是吗?”
肖何唇角紧抿, 翻身背对着她。
华棂没有追问,她静静看着天花板, 想起方朔苦笑的神情。
和方朔交流的短暂几分钟里, 对方第一句话就是:“我记得他, 大学那会儿偷偷来看过你的人。”
原来在华棂不知道的时候, 方朔遇见过肖何。
次数不多, 但每回都印象深刻。
出于私心,方朔对于华棂身边的异性了如指掌。大学四年, 不乏有苦苦追求很久的狂热分子。与他们相比,肖何出现的次数实在不值一提。
冥冥之中,方朔却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不同的。
第一次是新生典礼,作为系代表在台上发言的华棂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而礼堂的角落有人在默默注视,又悄然离去。
第二次是毕业典礼,四年时间让少年气质沉淀,方朔仍然认出了这个再次出现在角落里的人。
除了见证华棂大学时代的开端与结束,期间的某次出现,倒有些特殊。
那次是华棂生病了。因为过度劳累和感冒期间没有好好休息引发的心肌炎。不算严重,但来势汹汹。
以她的性格,就算病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从入院到治疗,甚至于住院期间完美完成毕业论文,都是华棂自己安排的。
而肖何的出现,并不是电视剧里那么惊天动地,更没有像偶像剧情节一般英雄救美雪中送炭。或者他比谁都清楚,华棂不需要这些自我感动的好意,她可以撑起自己的伞,抵抗生活里突如其来的阴雨天,那是她向来熟练的习惯。
医生叮嘱华棂每天要去楼下晒太阳,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因为头晕,华棂会挑人少的时候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八九点,草坪上乱跑的小孩都不在,天天都如此。
早晨阳光明媚,穿着病号服的女生慢慢散步。有时候会捧着书看,有时候戴着耳机听歌。难得的闲暇时间里,她终于可以放松一直紧绷的弦,奢侈地浪费光阴。
得到消息的方朔匆匆赶来,华棂已经上楼。楼下凉亭里,几个小孩围着男生叽叽喳喳,他眉头微皱,但仍然耐心地给每个小孩发红包。
回忆起这一幕,方朔笑道:“可能是今天发红包的姿势太熟悉,所以我一下就认出他了。”
华棂眸光微动,在记忆的缝隙里悄然抓住千丝万缕,准确记起了这段时光。
十年里,她没有发现过肖何的踪迹,而自己并不是粗心的人。唯一能解释的是,他隐藏得很好。
正如谁都不会想到,恰好空出两个小时的草坪,是某个人处心积虑的安排。
这件事没有多么伟大,和剧本里感天动地的牺牲相比,实在太渺小。可那一刻,华棂无法解释,自己仿佛停顿半拍的心跳。
和方朔说话时,不远处的某人靠着车在抽烟,华棂下意识回头,而对方立刻察觉,抬眸对视,眼神在催促她快点。
华棂没有挪开眼神,看了他很久。
身旁的方朔又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礼貌告别,就像拒绝以前的所有人一样,即便他是认识十年的所谓学长,也没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对待。
回去的路上,华棂沉思许久。以至于同床共枕的现在,昏暗光线里,她认真地端详着肖何,试图去理解另一个灵魂的情感。
时至今日,她仍然坦诚,自己不懂爱。谁能界定什么是爱?它明明没有标准答案。
她以为彼此只是分手十年再重逢的情侣。大家放下这段感情,各自去奔赴新的人生。现在只是恰好相遇,恰好合适,然后恰好地再次捡起那段感情。
现在她才知道,也许肖何从来没有放下过。
短暂而深刻的情感就像藤蔓,紧紧缠绕在十年岁月里。纤细的藤蔓本该一斩就断,却偏偏是坚韧的游丝,勒进血肉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起初是绵密的疼痛,是碰不得的伤口。后来是经年的疤痕,成为了刻在脑海里想忘不能忘的本能。
如果爱她这件事已经成为本能,那么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去看她的?
一边厌恶着自己的为情所困,一边屈服于本能,想着就远远看一眼,不去打扰她。
华棂看着装睡的肖何,突然问:“你给那群小孩发了多少钱?”
“什么小孩?”肖何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耐睁眼:“不记得了。”
华棂不说话。
肖何“啧”了一声,“真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华棂病了,这么多年,其余犄角旮旯的事谁记得那么多!
华棂轻勾唇角,没再追问。
她相信这个人是真忘了。也许忘得不止这一段,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于旁人而言,那是时刻要记在心里,好拿出来标榜“爱情”的功绩;于他而言,那只是本能。
有些人的爱,非要轰轰烈烈昭告天下,以为这样才能表达情感的万分之一。可有些人的爱,似乎早就跨过了多巴胺分泌时的浓烈,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潮湿了十年光阴。
肖何突然问:“怎么?听了点故事又深受感动,觉得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华棂想了一会儿,坦然道:“难道不是吗?”
他绷着脸,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就在华棂以为他不想说话的时候,那边传来隐忍的声音:“华棂。”
“你可以因为钱,因为想找个合适的人这些乱七八糟的狗屁理由跟我结婚,但唯独不能是……”他呼吸有点乱,平复一会儿才恢复冷静,“不能是因为我爱你。”
这话其实没有逻辑,但夜晚本就不适合讲逻辑。情感往往在深夜最为不讲道理,但很直白。
华棂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意思,目光微怔。
“对你好,愿意爱你的人随处可见。你可以喜欢一个人的外貌,性格,人品,但不能喜欢他对你好这件事。”肖何语气带着自嘲,“什么叫对你好?有些人会装,他大可以装一辈子,你迫于这种感动,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你要怎么办?”
“反过来说,你因为感动而选择成全,不也是一种施舍。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他想了想,实在不愿意用“可怜”形容自己,干脆道,“很傻逼。”
华棂静静看着他。
“对你好无非都是带着目的,现在我目的达成,你也不能后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就当我无病呻吟,矫情犯病吧。”
昏暗里,华棂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挣扎,那些复杂情感的涌动,似乎让所谓的爱情具象化。
良久,他翻过身,同她对视,淡淡道:“华棂,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说这话,以后我他妈的再也不提这种弱智问题,反正我也不可能同意离婚,你怎么着都跟我绑一块了,你的答案影响不了结果,所以你说实话。”
“跟我结婚,你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你爱我?”
华棂微怔,向来冷静的头脑下意识寻找最完整的解答。她正在接受一种新鲜价值观的融入,那就是她发现爱情除了化学反应外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新理论在华棂教授的脑海中构建,计算机的反应器正在传输信号,就耽搁这么一会儿,眼前的男人豁然起身。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收回这个问题。”他推门出去,烦躁写满全身。
真是半夜脑子不清醒,问问问你个菠萝蜜!像个愣头青样简直更傻逼了!靠!
华棂缓缓坐起身,看着被拍得震天响的门,叹了口气。
男人真是情绪化的动物,很难懂。
—
天一亮,大家又恢复体面成年人。
肖总眼神疏离,丢下一个车钥匙,“给你的车,自己开,我先去公司了,”
华棂接过车钥匙,目送他出门。
看来还没消气。
计算机处理中心已经消化完毕,她正想着改天找个机会说清楚,手机响了。
来电人:外公。
老人家不大会用智能手机,很少给她打电话,就算打也是外婆比较多。
华棂眉头微蹙,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老人家迟缓的声音,“棂棂,有时间回来一趟吗?你外婆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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