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殿内空气静默良久,针落可闻,燕摇春打量着惠昭仪,她生了一张颇为平凡的脸,最好看的是那一双眼睛,此时微微垂着,倒是透着几分异样的平静。


    “皇上误会了,”惠昭仪解释道:“懿安太后她老人家别居甘泉宫许久,早已远离后宫纷争,臣妾心中感念她的恩情,这才每隔数月去信请安,皇上若是不信,尽可以查阅臣妾与甘泉宫的往来书信,绝无半字虚言。”


    楚彧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下的,与懿安太后无关?”


    惠昭仪垂眉敛目,轻声道:“是。”


    事已至此,她仿佛已经彻底认命了,抬起眼回视楚彧,坦言道:“淑妃性格跋扈骄纵,自视甚高,对臣妾多有不善,她背靠太后娘娘,无奈之下,臣妾只能委曲求全,只是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臣妾又岂会一直任其欺压呢?所以臣妾买通了锦绣宫的宫女佩儿,那香方确实是臣妾交给佩儿的,但若是淑妃她心思正直磊落,又怎么会落入圈套?”


    对她的这一番话,楚彧不置可否,燕摇春忍不住蹙起眉,开口问道:“那佩儿呢?”


    惠昭仪似乎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便答道:“佩儿诬陷燕容华之事,是太后做的,我并不知情,但是诬陷就是诬陷,她以为供出了你的名字,便可以保住性命,殊不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说到这里,她的面上露出几分讥诮之意,道:“更何况,皇上宠爱燕容华,别说只是如此拙劣的谎言了,哪怕燕容华真的是幕后主使,想必皇上也会竭尽全力地维护你的,所以在这之前,她必须死在慎刑司里。”


    燕摇春惊诧于她的语气之轻巧,仿佛人命如微尘一般轻贱,她心中不禁漫上几许寒意,惠昭仪似是看出来了,她竟然还笑了笑:“燕容华倒也不必害怕,你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物,有什么事情,皇上会替你作主,自不必如我这般谄谀取容,居于他人之下,只要燕容华能一直讨皇上欢心,便可盛宠不衰,高枕无忧了。”


    燕摇春登时愣住,楚彧的眼神浮现几分冷锐之意,沉声喝止道:“住口。”


    惠昭仪垂下眼:“是,臣妾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楚彧神色冷淡地盯着她,眸光深谙,薄唇微抿成一条直线,唤来李德福,吩咐道:“惠昭仪构陷他人,毒杀宫女,即日起,夺其位分,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


    待入了夜,温度就更低了,窗棂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燕摇春上辈子是个地道的南方人,极其怕冷,和每个从未见过雪的南方人一样,总是向往着冰雪,然而当她真正身临此境之时,才霍然惊觉,自己或许无法忍受这刺骨的寒意。


    “主子,”知秋自外间进来,轻声道:“您要歇了吗?”


    往日这个点,燕摇春确实该睡下了,可是不知为何,她今天却没什么睡意,想找人说说话,然而一对上知秋询问的目光,她


    又犹豫了,她不睡,就意味着知秋和盼桃也不能睡,还得打起精神陪着她。


    燕摇春又想起阮拂云来,只是对方这时候大概也已经休息了,她有些失落,窝进被子里,对知秋道:“不必守夜了,你和桃儿去睡吧。()”


    如今知秋已经很习惯她的要求了,答应下来,然后将殿内的灯烛都灭了,只留下云台案上的一盏灯,便退了出去。


    燕摇春盯着帐顶发了一阵呆,听见外面的风声,呜呜咽咽,像女子幽怨的哭泣,令人心烦。


    有什么事情,皇上会替你作主≈hellip;


    只要燕容华能一直讨皇上欢心,便可盛宠不衰,高枕无忧了≈hellip;


    燕摇春猛地翻了一个身,用力把被子拉过头过的话依然在耳畔不停地回响,像是要钻进她的脑子里去。


    最后燕摇春索性坐了起来,靠着床栏发呆,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她低头一看,却见那软枕下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小角,是一枚金令。


    燕摇春恍然想起,这是中秋那一日,楚彧送给她的,持此金令,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不受限制。


    她将那枚金令拿起来,握在手心,沉甸甸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凉意,燕摇春原本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说起来,自她拿到这一枚金令起,还从未使用过,这一块小小的令牌,真的能让她走出这个后宫?


    ≈hellip;


    惠昭仪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闻者俱惊,不过有淑妃的事情在先,她们倒也不怎么奇怪了,只是不知这次惠昭仪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竟落得如此下场。


    也有好奇者如赵才人,派人去试着打听一二,谁料乾清宫的人口风颇紧,横竖没打听出什么来,宁美人得知此事,冷笑一声,对她道:我劝你还是少理会这些事,大概是和摘星阁里的那位有关,沾上一星半点儿就要伤筋动骨,焉知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惠昭仪呢??”


    赵才人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宁姐姐这话说得什么意思?你是说,惠昭——她被废的事情,是同燕姐姐有关?”


    宁美人把玩着一盏琉璃酒樽,语气漫不经心道:“八九不离十。”


    正说着,门外有宫人进来,福身行礼,恭声禀道:“宁美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宁美人听了,微微蹙起秀眉,但还是放下酒樽,站起身来,才走了一步,便晃了晃,赵才人连忙扶住她:“宁姐姐怎么了?莫不是喝醉酒了?”


    宁美人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扶着额,面露痛苦之色,道:“大概是这酒太烈了,后劲有些大……”


    赵才人有些着急,道:“那你这般情形,如何能去见太后娘娘?”


    宁美人忍着痛楚,对宫人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怕今日不能去见太后娘娘了,烦请你同她老人家说一声吧。”


    那宫人面露犹豫之色,赵才人已经在一迭声叫请太医了,他只好应下,又退了出去。


    宁美人一双美目轻转,对赵才


    赵才人是个热心肠的,自是满口答应,亲自扶着她往外走,待两人路过一道宫门时,她眼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道:那不是燕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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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美人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燕摇春,她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存在,而是径自往前走去。


    赵才人讶然道:“那边好像是丹凤门了,燕姐姐去那里做什么?”


    宁美人的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站直了身子,道:“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却说燕摇春已到了丹凤门前,远远就看见门口值守的禁卫,她略一犹豫,摸了摸袖中的金令,壮起胆子走近前去,果然被禁卫拦下来了:“宫闱重地,不可随意出入。”


    燕摇春学着秦灿,状似镇定地从袖中取出那枚金令递过去,那禁卫看了看,紧接着皱起眉,并未立即放行,燕摇春的心也倏地提了起来,暗道不是吧,楚彧竟然骗她?


    正在她心中忐忑的时候,那禁卫客气道:“请姑娘在此稍后片刻。”


    他说完,对同僚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转身走开了,他拿着那枚金令去见了自家的上峰,禀道:“属下从前也见过天子金令,但上面刻着的是龙纹,这一块却是凤纹,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前来请示。”


    听闻此言,那禁军队长接过金令细细打量几眼,表情微变,忙问道:“持令之人如今在何处?”


    那侍卫道:“还在宫门前。”


    “速速放行,”禁军队长道:“不可怠慢了贵人。”


    于是,在燕摇春等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后,便看见之前那名侍卫回来了,对方的态度比之前客气了不少,甚至堪称恭敬,拱了拱手,道:“您请。”


    燕摇春收下金令,道了一声谢,这才一步一步地穿过了丹凤门,正午的阳光恰好自外面照进来,落在了她的发间、眉梢和眼里,既明亮又温暖。


    燕摇春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细细长长的,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心头的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欣喜之意。


    她真的出来了,楚彧没有骗她。


    而另一边,宁美人站在宫墙旁,远远望着丹凤门的方向,只见门口立着十数名禁卫,看起来森严无比,赵才人探头张望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道:“宁姐姐,燕姐姐方才是……出去了吗?”


    “嗯,”宁美人蹙起秀眉,沉吟道:“禁卫是放她出去了。”


    赵才人满面疑惑,不解地道:“她怎么能出宫?不是说后妃不得离开皇宫吗?”


    说到这里,她的面上又露出羡慕之意,道:“我也想出宫,我想我爹娘和妹妹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前阵子传信来,听说我妹妹就要出嫁了。”


    闻言,宁美人看向她,语带怂恿道:“你也问一问?万一能出去呢?”


    “哎,”赵才人顿时心动了,跃跃欲试道:“若是真能出去就好了。”


    赵才人向来是个胆子大的,今日没有岑才人在旁边拦着,她更是无所畏惧,被宁美人三两句话唆使了,兴冲冲地往丹凤门走,谁料还未靠近门口,就被禁卫拦下来了:“宫闱重地,无令不可出入。”


    赵才人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不死心地道:“刚刚那个怎么能出去?”


    禁卫面无表情地答道:“她有天子金令。”


    赵才人当即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宁美人,对方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宁美人了然,悠悠道:“天子金令,那可不是我们能拿到的东西,想来是皇上赐给她的。”


    赵才人看着大开的丹凤门,眼巴巴地道:“那能借来用用吗?”


    宁美人:……


    她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试试,万一燕容华好心,愿意借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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