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叶安屿在闹钟的摧残下艰难地睁开眼。
他拿起手机一看,北京时间上午六点,星期六。
星期六又不上班。
叶安屿扯过被子,刚闭上眼,又猛然惊醒。
是不上班。
但是要上课啊!
两周一大休,单周周末照常上课。
叶安屿奔三的灵魂倔强地挣扎了一下,最终憋屈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客厅里姥姥已经备好早饭了,见他精神不济地从卧室出来,顿时心疼道:“哎呦,跟你说不要学习到那么晚啦,这孩子,都困成这样了。”
叶安屿额前头发上还沾着水珠,洗漱过后困意散了大半,但脑子还是昏沉。
睡前忘了调空调,他揉了揉鼻尖,觉得自己可能要感冒。
早饭来不及细嚼慢咽,叶安屿端起粥一饮而尽,又吃了两块土豆饼,姥姥怕他没吃饱,临出门前又往他书包里塞了俩鸡蛋。
“路上骑车慢点啊,别着急。”姥姥在他身后叮嘱。
“知道啦!”
叶安屿进了电梯,下楼后骑上车就使劲蹬,一路风驰电掣,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是晚了十秒。
是的,十秒。
学校要求走读生六点半之前进校,平常晚个一两分钟其实没事,很不巧的是,今天亮总值班。
钟楼下已经站了两个倒霉蛋,亮总手里掐着秒表,板着脸冲叶安屿隔空一指。
意思很明显,把车停下麻溜滚过来。
叶安屿默默走过去,垂着头站在最右边。
亮总还在继续猎杀,过了片刻,叶安屿身旁多了个人。
自东边斜射的阳光被遮住,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垂落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球鞋。
叶安屿不用抬头都知道这是谁。
亮总一声怒喝:“给我站直了!”
“哦。”
秦誉没有半点迟到被抓的自觉,单手插兜,打着哈欠,那副懒散模样仿佛老大爷在溜花鸟市场。他在亮总的怒视中勉强把手从兜里抽出来,依旧一脸混不吝。
靠得太近,叶安屿又闻到了秦誉身上的洗衣液味,一缕烟似的钻进鼻子。
叶安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秦誉闻声看过来,目光落在叶安屿的发顶上,黑发柔顺,被风吹得翘起一撮,看得秦誉很想伸手给他摁下去。
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站成一溜。
亮总黑着脸,训斥道:“让你们六点半之前进校,还真敢卡着点来,说多少遍了,迟到一秒也算迟到!这才刚开学,还有没有点时间意识!”
“都哪个班,把名报上来。”亮总翻开花名册,拿着笔一个一个打勾。
到秦誉的时候,亮总脸色明显更差了:“开学三天,你迟到三天!”
秦誉冲他一笑:“下不为例。”
亮总瞪他:“少跟我嬉皮笑脸,再抓你一次,就让你爸过来喝茶。”
记了名,挨了训,这要是搁上辈子,叶安屿估计要心情低落一周。
现在倒是感觉良好,果然脸皮这玩意是随阅历增长的。
回到教室,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抄作业的抄作业,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胆子大的还敢下位四处乱窜,活像个集市。
离早自习下课还有五分钟,后排几个男生俯身绑紧鞋带,就等铃声一响冲出去抢饭。
叶安屿把鸡蛋从书包侧兜里拿出来,还热乎,分给同桌一个:“茶叶蛋,挺好吃的。”
同桌眼睛一亮:“哇,谢谢叶子,我等会去小黑超,你有啥想要的嘛,我给你捎着。”
小黑超大名洋洋超市,外头卖一块的东西里面卖三块,甚至上午一个价下午一个价,你买两块他买可能就五块,逮着学生可劲宰,黑心黑出一种新境界。
叶安屿没啥要买的,他想去趟医务室买感冒药,鼻子有点不通气。
下课铃一如既往地慢了一分钟,响起的瞬间班里就跑空了一大半。
整栋楼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千军万马狂奔下楼,脚下的地面都隐约颤动。
趁人少,叶安屿先去接了杯热水,然后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走廊已经空了,热闹散去,此刻显得空荡荡的。
教学楼呈回字型,顶层封死,中间是镂空的。从护栏往下看是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估计就命葬太平洋了。
叶安屿沿着栏杆走,随意往下瞥了眼,看到对面三楼主任办公室门口站着两道熟悉的人影。
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的是高亮,漫不经心点头敷衍的是秦誉。
也许是察觉到头顶投来的目光,秦誉抬头往上看了眼,叶安屿已经收回视线了。
秦誉目送叶安屿清瘦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转头道:“您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亮总气结,又重复一遍:“我说十三班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就非得留在这不可?”
秦誉站累了,手肘撑着栏杆,眉梢微挑:“哪哪都好,哪哪都比小班强。”
小班就是尖子班,文理科各一个,从师资到环境,各方面都是全校最顶级的配置,在这混账眼里居然还比不上十三班?
亮总苦口婆心半天,现在半点耐心都没了,恨铁不成钢道:“你少在这跟我胡咧咧,转去小班也是你妈的意思,现在才高二刚开学,落下的内容不算太多,过段时间适应了也就好了,再耽误可真就跟不上进度了。”
不愧是他亲妈,远在横店拍戏还能给他添堵,秦誉依旧是那俩字:“不去。”
行,油盐不进。
亮总吐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最开始就应该铁了心把这小子踹进小班。
当初秦誉转学过来的时候给他安排的其实就是小班。
那时高一刚入学,秦誉是从省内另一个城市转过来的,虽然中考卷子不一样,但那极高的分数足以见得是个尖子生。
分班表都重新排版了,结果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死活要进十三班。
他爹问他为什么,这小子憋半天来了句:“因为十三是我的幸运数字!”
神踏马幸运数字,他爹上去就是一脚。
揍也揍了,劝也劝了,就是不改,再说就扒着窗沿跳下去。
他爹:“你跳,不跳我把你踹出去。”
好歹是个三楼,亮总怕自己刚当上级部主任就挨处分,忙打圆场把父子俩摁住:“哎呀,十三班其实也不差,他要是想去,就先学一学期,期末如果能在年级前二十,照样可以进小班。”
按秦誉那时的中考分数看,妥妥年级前十。
结果进了十三班之后,第一次月考喜提年级二百五,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出伤仲永。
这也怨不得别人,再好的天赋配上他那半吊子学法,也是白瞎。
亮总看着他就心累,摆摆手道:“滚吧。”
秦誉从善如流地滚了。
刚下两层台阶,看见窗外叶安屿正往教学楼走,手里还提着一小袋东西。
思索半秒,秦誉决定在窗边看会风景再下去。
买早饭的人成群结队回来,不少人认识秦誉,跟他打招呼。
过了会儿王东然跟李超拎着饭上来了,见他煞笔似的杵在这,奇道:“干嘛呢?”
秦誉斜倚着拐角处的窗户,余光里叶安屿已经进楼了,他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不干嘛。”
王东然:“等人?”
秦誉摇头。
李超狐疑道:“亮总罚你在这站着?”
“不是。”
秦誉嫌他俩烦,说:“别在这挡道,上去吃饭去。”
也不知道叶安屿在磨蹭什么,楼梯上的人都快走光了,他才慢慢悠悠地上来。
一般人上楼到楼梯拐角处都会放慢步子,秦誉在这守株待兔似的,等叶安屿过来的时候,他佯装下楼,相当自然地说了句:“好巧。”
秦誉跟脑子有病似的在这制造偶遇,其实就是想跟叶安屿打个招呼,又不想太刻意。
谁知叶安屿眼都没抬,以为他在跟别人说话,侧了侧身说:“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秦誉嘴角笑意一僵,心想草,真不给面子。
叶安屿刚迈上台阶,感觉到手里的袋子被人扯了下,秦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喂,跟你说话呢。”
叶安屿停住脚步,回头,秦誉站在台阶下看着他。
“叫我?”叶安屿有点懵。
秦誉:“不然呢?”
鼻塞塞得脑子有点发昏,叶安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那声“好巧”也是对他说的。他抿了下发干的嘴唇,点头:“好巧。”
“……”
秦誉戳戳他的袋子,看清里面装的是感冒药,问道:“感冒了?”
叶安屿“嗯”了声。
秦誉又问:“发烧吗?”
“没。”叶安屿摇头。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叶安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他还想吃完药再补个觉,时间很宝贵。
“行。”再聊下去就显得刻意了,两人一上一下,各走各的。
下楼后秦誉吐了口气。太傻了,擦,刚才简直傻得冒烟,他得去买瓶冰水清醒清醒。
叶安屿回位吃了药,睡了不到十分钟就被上课铃吵起来了。
英语早读,要听听力。
广播里传出熟悉的前奏,他把听力书翻出来打开,听完第一大题就有点睁不开眼。
明明额头上泌着细汗,叶安屿却感到冷。
第二大题是情景对话,第六小题:whatismikegoingtodo?
mike发烧了,请假去医院,这题选d。
叶安屿拿起笔,在书上写了个c,两秒后又反应迟钝地改掉。
眼皮仿若千斤重,叶安屿下巴抵着手臂,呼出的气息有点烫,氤氲了一小片桌面。
怎么办。
他觉得发烧的好像不只是m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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