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千红一窟13
施净呆呆地望着沈青黛, 想到他再也不能同自己一起打闹嬉笑,一时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 嚎啕大哭起来。
沈青黛面上一凉,眼眸微动。
还有这嚎叫, 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像是施净。
沈青黛十分谨慎地睁开一条缝, 还真是施净。
她一下从赵令询怀中坐起:“太好了, 是你们啊!”
施净见她猛地坐起, 连连退后几步:“诈……诈尸了。”
沈青黛蹙眉:“干什么, 吓我一跳。”
赵令询眼眸中闪着亮光, 像是已经蔫了的幼苗,突然得到甘霖滋润,满怀欣喜与感恩。
“你没事?”
温热而又急切的呼吸喷在耳边, 沈青黛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两人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
她面上一红,往后退了一下:“没事。你能扶我起来吗?”
赵令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 生怕一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
沈青黛一站起,才恍觉脸上火辣辣地刺痛,她举起手大叫着就想去摸脸。
赵令询一看,她下意识想摸的地方,正是方才自己眼泪滴落的位置。
他略有些心虚,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手上都是土,不要碰到伤口。”
还知道疼, 肯定不是鬼,施净这才松一口气。
施净语带哭腔:“沈青, 你吓死我了。”
沈青黛笑道:“你方才嚎那一嗓子,鬼都能给你叫醒。”
施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指着赵令询转移目标:“我这不是看他没反应嘛,我再不为你号丧,你这死得也太凄凉了些。”
沈青黛拍了一下他肩膀:“算你讲义气。”
拍完她才想起自己手腕处的伤,当即疼得嗷嗷直叫。
赵令询从袖中拿出昨日沈青黛递给他的帕子,仔细替她包扎。
沈青黛回味着施净方才的话,眼神直直盯着赵令询。
赵令询小心翼翼地包扎完,一抬头,正见沈青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赵令询,我死了,连施净都知道哭,你就不伤心吗?”
施净哼了一声:“就是,冷血,无情。”
说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什么连他都知道哭,沈青什么意思?
赵令询盯着沈青黛,一双眼眸好似幽暗的深渊,他认真道:“若你真的死了,我会找到他们所有人,哪怕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然后,杀光他们,替你偿命。”
沈青黛浑身一抖:“赵令询,你也太血腥了,还好我没死。”
施净推开赵令询,对着沈青黛上看下看:“你怎么没事,那可是荆棘丛啊,一头扎进去,你居然没事?”
的确,细看之下,沈青黛只有脸部、手腕处有流血,身上衣服虽被刺破,却不见血迹。
沈青黛掀开衣袖:“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今日出发前特意穿的。”
施净惊呼一声,手不停地在软甲上摸来摸去:“金的吗?贵吗?”
沈青黛摸摸头:“应该是金的。贵不贵的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当时我爹抬了好几箱金子,找人制作改良的。”
赵令询十分嫌弃地把他拉开:“你觉得眼下,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施净这才想起来:“对,对,那两个贼人还绑着呢。”
赵令询回头看看沈青黛:“虽说你穿着金丝软甲,但胳膊还是受了伤,咱们还是快些出去,让守一法师包扎一下。”
沈青黛边走边问:“守一法师?你是说这离寺庙很近?”
赵令询回道:“没错,这里正是灵清寺后山。”
沈青黛见他们从木屋方向追来,便问:“你们是从何处寻来的,山洞吗?”
赵令询点头:“没错。”
被绑之后,沈青黛一直昏昏沉沉,一醒来已在木屋之中。因听那两个贼人说,前方出口是个山洞,山洞内有机关。她怕误闯机关,是以逃跑的时候才选了相反方向。不曾想,出口那里竟通往灵清寺。
施净一路走一路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看那两个人,壮硕得很,你怎么就跑了?”
沈青黛指着头:“因为,我有脑子。”
施净白了她一眼:“你有脑子,你还往荆棘丛里钻?”
沈青黛驳道:“我跳进荆棘丛,拼命往里滚,那是为了保命。他们若不回来抓我,我就等天黑直接跑掉。若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拖回去,那我就等到半夜,趁机逃跑。”
她的自救计划很合理,施净一时无法反驳,扔了铁锹便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一个新问题:“我想不明白,他们绑你,应该是想阻止你查案,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你?”
沈青黛看着前方破旧的木屋:“大概,是因为穷吧。”
施净一个趔趄,富贵还能保命?
未到木屋,沈青黛便问道一股血腥气。
“不好,快去看看。”
赵令询他们嗅觉没有如此灵敏,但见她神色凝重,还是加快了步伐。
门被推开,三人进屋一看,血流了一地,那两个贼人已经死了。
两人皆被一剑刺穿心脏,凶手动作干净利落,现场并没留下任何痕迹。
施净略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抓到两个活的,又死了。”
沈青黛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两具尸体,只见他们手上竟还有伤口,像是被人挑断了手筋。
“你们看这里,他们曾被人挑断手筋。凶手动作如此利落,为何要多此一举,非要挑断手筋这么残忍呢?”
无人应和。
施净低头,偷偷瞅了一眼赵令询。
赵令询淡声道:“他们手筋,是我挑断的。”
方才绑了他们后,离开之际,赵令询不知沈青生死,一怒之下,便斩断了他们的手筋。
沈青黛一愣,见赵令询半垂着头,面冷似冰。一转头,瞥见赵令询衣袍上似乎沾染了些许血迹。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两声:“他们这种人,挑断手筋就少做一些坏事,是吧?死都死了,是吧?”
赵令询点头,对着施净道:“走吧,把尸体拖出去!”
施净低头看了两具尸体,一身的血,又从地洞里钻过,浑身脏兮兮的。
他拧着眉头:“怎么又是我?”
沈青黛举着自己的胳膊:“难不成你让我拖?”
施净极不情愿地同赵令询一起,拖着两具尸体走出了木屋。
行至山洞前,沈青黛想起那两人曾说洞内有机关,便问:“洞内不是有机关,你们怎么进来的?”
赵令询淡淡道:“那些机关,还伤不了我,已经被我毁了。”
沈青黛这才注意到,赵令询衣袍上有被擦破的痕迹,像是利箭所致。
赵令询拖起尸体:“走吧,洞口有人守着,很安全。”
沈青黛闻言便问:“你是说,咱们的捕快一直在洞口守着?”
赵令询点头。
三人穿过洞穴,绕了约有半炷香时辰,便见有亮光透入,又行了半里,才出了洞口。
两名留守的捕快一见他们出来,慌忙上前。
“大人,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施净指着尸体:“怎么没事?还不搭把手,累死我了。”
两人忙上前帮忙。
沈青黛问道:“你们一直守着吗,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出来?”
两人相互看了看,齐齐摇头:“我们一直守着,并未见有人出来。”
沈青黛秀眉蹙起。
方才那个被称为老大的,说是出去复命,算算时间,应该同赵令询他们进来的时侯差不多才对,可是他们却并未看到。
适才他们一路走过,洞穴之后多松林,林木并不算茂密,若要藏身,很容易便被发现。
也就是说,那个老大,并没有经过山洞出去。
还有,凶手杀死那两个绑架她之人,又是从何处迅速逃脱的呢?
赵令询问:“你是在想凶手是从何处跳脱的吗?”
沈青黛凝眉道:“不全是。”
说完,便把她在木屋内听到的对话简单复述一遍。
她仔细观察着四周,此处据灵清寺后门数里,从后门出来,便是眼前这片山林,只能隐约看到后面的松林。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个山洞可以通行,她估计会以为,要绕过眼前这座山,才能到后面的松林。
根据绑架她那三人的对话,可以推断,山洞之后的木屋,像是他们的临时据点。
赵令询道:“如此看来,凶手应该是从松林那边逃脱的。”
沈青黛面色凝重:“适才一路走来,我观察过了,松林西北是一道天险,西南有高山阻拦,整个西面只有这一处出口。而东南方向,我在逃跑的时候,曾听到有巨大的水流声,应是有瀑布。所以,当时我才选择了往正东方向跑,可是你们也看到了,那里有荆棘丛,一不小心,便会受伤。 ”
她停了一下,目光越过山洞上方,朝远处的松林望去:“松林木屋的出口,还有一处,就是东北方。”
赵令询眼神蓦然一亮:“东北方,你是说,发现那些尸体的地方。”
谁能料到,东北方密林,十二具尸骨葬身之地,竟然和灵清寺后门相通。
沈青黛颔首叹道:“没错,我怀疑,绑架我的这两人,应该就是负责掩埋尸体之人。”
施净恍然点头:“我就说,他们明明是贼匪,不拿刀剑,偏偏用铁锹,原来是埋尸用。”
他停了一下,问道:“不对啊,那周方展怎么没有发现木屋呢?”
沈青黛想了想:“可能是他们发现了尸体之后,没有继续前行吧。”
施净提议道:”那还等什么,不如咱们去验证一下,现在就沿着东北方向看看去啊。”
赵令询看了看沈青黛:“东北密林广阔,沈兄又有伤在身,还是等明日,叫上周方展一同前往吧。”
施净赶紧附和道:“对对,我一时忘了,那咱们这就回?”
沈青黛低眉沉思,反反复复想着那两个贼人的话。
许久,她抬头望着天边渐渐出现的一缕霞光:“不,咱们一定要去一趟孤风岭,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有一种预感,此去孤风岭,一个深藏的秘密,或许就要重现天日了。
第52章 千红一窟14
三人穿过寺院后门, 回到灵清寺。
他们抬着两具尸体,颇为引人注目。好在这个时辰香客已经散去大半,赵令询便令捕快从客寮处绕行, 抬出寺院,先行回中亭司。
沈青黛本欲前往孤风岭, 赵令询不允,带着她直接去了佛堂。
守一法师却不在, 一个打坐的小和尚说他回了僧寮歇息, 三人不得不转头回去。
三人来到守一法师住处, 赵令询着急说明来意。
守一法师解下沈青黛手腕处的手帕, 看了看伤口:“沈施主只是划破了皮, 并无大碍。”
说完,便起身去拿药膏。
沈青黛第一次到僧人住处,忍不住到处张望。
守一法师拿出药膏, 挖出一点,轻轻涂抹在沈青黛受伤之处。
一股冰凉之意涌上,很快压制住火辣辣的刺痛。
沈青黛当即喜道:“大师,这药膏真好用, 果然没那么疼了。”
守一法师笑笑:“山上不比山下,容易磕磕碰碰,这是我从别处寻到的方子,制作成的药膏,山下没得卖。沈施主若觉得好用,就留下用吧。”
沈青黛也不客气,喜滋滋地收了药膏, 拿起凑近一闻:“味道也极好。”
施净听沈青黛说好,伸长脖子去瞧, 无比遗憾自己没有受伤,不能拿走一瓶。
赵令询确认沈青黛无大碍,才同守一法师告别。
守一法师客气道:“天色不早了,各位施主路上当心。”
沈青黛听后,立即点头:“大师说得对,此去孤风岭,是要当心。”
守一法师一听孤风岭,脸色稍变:“你们说,要去孤风岭?”
赵令询听守一法师如此问,便觉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便问:“大师,也知道孤风岭的传说?”
守一法师叹口气道:“当年郑家之事,我也算是当事人。”
赵令询眸色一亮:“莫非当年出事之时大师也在现场?”
守一法师点头道:“没错。六年前,我还是一名游僧。那日,我去乐清镇化缘,路过孤风岭,正见他们往大道方向赶。因天色阴沉,我们只打了个照面,就各自匆匆离去。约摸行了一里地,方到一个拐口,我便听到一阵惨叫声传来。我猜测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便匆匆往回赶,等我赶回一看,那伙贼人已经拉着一些值钱的物件跑回北方山林,很快就没了踪影。而郑家七口,已经全都倒在血泊之中。一地的鲜血,染红了半条路啊,那种血腥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守一法师紧闭着双眼,不忍回忆。
赵令询眸色幽深:“全部都死了吗?”
守一法师垂下眼眸:“都死了,尸身还是我同大师兄埋的。”
沈青黛有些吃惊,郑家的尸骨竟是守一法师收殓的。
守一法师接着道:“我看到满地是血,吓坏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活着,便往大道上跑,想去求救。等我跑到大道上,正见空明住持的车马从城内返回。我便拦住车马,乞求他们救人。住持慈悲,当即便一同前往。可惜啊,赶到的时候,郑家七口已经断气了。”
“之后,我们便报了官。顺天府的人查来查去,也没能找到凶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们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也帮不上忙。可怜郑家全家遭难,又卖了镇上的土地,没地方可以掩埋,一直放在义庄也不是办法,大师兄就提议将他们埋在孤风岭。于是,我便同大师兄一起,埋葬了郑氏一家。”
听守一法师所述,凶手杀了郑氏一家,好像确是为了钱财。
沈青黛突然问:“大师兄是谁?”
“大师兄是住持的大弟子。大约六年前,也就是埋了郑家七口之后,他不知何故,突然就离开了。”
守一法师说罢,抬眼扫了一眼屋内:“这个屋子,原本是大师兄的住处,这么多年,屋子里的东西,我几乎未动过,就是等到有朝一日,大师兄能够回来。”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对视一眼。
这个大师兄,将郑氏一家埋在孤风岭后,无缘无故消失了,行为着实反常。
守一法师喃喃道:“那个药膏制作方法,便是大师兄给我的,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
赵令询同沈青黛安慰一番,看天色已晚,不敢多做停留,起身告辞。
出了山门,走下石阶,赵令询便拿剑砍断路边的一株树枝,拖到马车上,勉强遮挡住车底的圆洞。
施净对着沈青黛露出一张哭脸:“你是不知道,来的时候,为了追上赵令询,马车跑得飞了一般,好几次我都快被颠下去了。”
沈青黛忍不住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两个贼人在赵令询眼皮子底下绑走沈青黛,赵令询再也无法放心,提前让捕快骑了他的马回去,他则同沈青黛一起乘车而行。
沈青黛一上马车,忍不住捂起鼻子,一股腐蚀的气味瞬间蔓延开来。
施净也跟着捂住鼻子:“什么味,这么大?”
赵令询淡声道:“黑市上有一种药水,以绿矾油为主要原料,加以其他材料,腐蚀性极强,他们应该是拿它来切割车底了。此药水经过改良,可以做到初时无味,半个时辰后,味道才显露。”
沈青黛掀开车帘,味道才稍稍有些消散。
再次回到车内,赵令询同施净在侧,沈青黛才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沈青黛才恍觉颈上有些刺痛,忍不住去摸脖子。
赵令询见状,才意识到,他之前过于慌张她的伤势,却忘了取下她脖子上的绣花针。
赵令询伸手,内力聚集在掌心,在沈青黛肩上轻轻一拍,绣花针便被逼了出来。
沈青黛吓了一跳,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施净见赵令询神色放松,浑然不似先前那般可怕,又开始挑刺:“怎么你替他取针的时候动作这么轻?我记得,你帮我取针的时候,脖子都给我捏碎了。”
赵令询举手道:“你再多嘴,我现在就把你脖子捏碎。”
施净翻着白眼不再理他。
沈青黛笑着看他们打闹,半晌才开口道:“你们有没觉得,那两人死得有些奇怪?”
施净想了想:“我检查过了,就是一剑贯穿心口而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赵令询转眸对上沈青黛:“你是说,他们死得太巧了。”
他们离开木屋,找到沈青黛并返回,前后不过两刻。凶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人,并迅速逃离,若不是提前知晓他们暴露灭口,就是碰巧回到据点。
沈青黛道:“对,就是太巧了。当时现场除我之外,共有三人,那个老大,说是回去复命。正常来说,他短时间内,不可能返回的。”
施净听她一分析,吓得双手一抖,糕点差点落地:“你是说,那个在暗处的凶手,一直躲在我们身边?”
沈青黛颔首:“我怀疑,从我被绑到木屋,我们便一直在凶手的视线范围内,所以他才能处处占得先机。”
赵令询沉思了片刻:“守一大师提到的那个大师兄,你们怎么看?”
施净听到这个,一下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糕点:“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青黛与赵令询齐齐望向施净。
施净压低声音道:“我怀疑,背后之人,就是这个大师兄。你想,他在寺中多年,对寺院周边最为熟悉,他要藏起来,别人自然找不到。”
沈青黛见他如此认真便道:“动机呢?他一直受教于空明大师,好好的首席大弟子不做,藏起来杀人?”
施净歪头想了想:“动机啊。守一大师说过,当初就是这个大师兄提议,埋葬的郑氏一家七口。或许,他是在酝酿一个什么大阴谋。”
沈青黛笑笑:“咱们是查案子,不是编故事。”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你的想法,的确很大胆,下次别再想了。”
几人玩笑罢,沈青黛正色道:“上次咱们去乐清镇,来往匆忙,我怕漏掉一些重要的线索,又令府内侍卫去了一趟乐清镇,详查当年郑家搬迁前之事,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早在出发去孤风岭之前,沈青黛对这起案子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不确定凶手。今日一番波折,凶手虽花样百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却也留下了线索,加快了他的暴露。只是,她现在还需要确凿的证据。而那些证据,就在孤风岭。
马车缓缓前行,沈青黛只希望天黑之前,能赶到孤风岭。
“吁,吁……”
车夫猛地停下了马车。
赵令询猛地抬起双眸:“下车,跟在我身后。”
三人跳下马车,只见前往孤风岭的岔路口,站着十几个手持长刀的刺客。寒刀闪着冷光,刺客眼神中透露着冰冷的杀意。
施净低呼:“留行门,又是留行门。”
沈青黛眉头拧起,为什么留行门会突然出现?
若是一般刺客,赵令询一人足以制服,可现在来的,却是留行门的人。
来人太多,身边两人又都不会功夫,赵令询不敢大意,忙把两人拉到马车后。
“若有防身的东西,赶紧拿出来,要随时准备着。”
两人慌乱点头,各自从袖中拿出早准备好的迷药和石灰粉。
赵令询方交待好,刺客们便一拥而上。
赵令询拔出长剑,目带寒意,对着冲上来的人便是一顿厮杀。他出手极狠,不消片刻,最先冲上来的四人已被击杀。
剩下的刺客见他顷刻间便杀了四名高手,不敢犹豫,齐齐挥刀砍来。
赵令询到底心忧沈青黛与施净,不敢离开他们太远,左击又挡,试图击退刺客。
刺客们看出他的顾虑,便转头攻击施净与沈青黛,来让他分心。
施净同沈青黛看出他们的目的,相□□头示意,快速分列两侧,对着冲上来的刺客一扬,一阵惨叫,成功击退了几人。
沈青黛见击退了敌人,心下欢喜,当即又拿出石灰粉,随时准备抛洒出去。
突然,沈青黛膝盖处一阵刺痛,猛地跪下,手中的石灰粉散了一地。
一种凉彻骨缝的寒意,轰然袭遍全身。
沈青黛缓缓抬头,斜前方的刺客正冷冷地盯着她。她认得那双眼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彩霞漫天,晚风吹起她的衣摆,就像那日鹿角山一样。
她被迫跑到鹿角山,被逼退到悬崖边。
她看到赵令询一袭红衣奔来,他大叫着她的名字,神色慌张。
她瞬间充满希望,以为自己马上能得救。
突然膝盖上一阵刺痛,她恍惚抬头,正对上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
原来,当初想杀她的,不止是嫡姐和嫡母,还有留行门。
第53章 千红一窟15
沈青黛被这个发现震惊得呆在原地, 竟没有留意到砍过来的寒刀。
赵令询奋力挣脱包围,纵身跃到沈青黛身边,举剑挡住砍下的刀。他见沈青黛神色不对, 一时心忧,冷不丁被后面冲出的杀手砍中肩膀。
赵令询腾出另一只手, 紧紧握住砍在肩上的尖刀,生生掰成两半。
施净见状, 慌张地跑到两人身边, 举着迷药到处撒。很快, 最后一点粉末也被他挥霍殆尽。
方才还在缠斗的刺客, 迅速收回利刃, 招呼剩余杀手迅速聚拢,将三人围在中间。
留行门这次出手狠辣,行动迅速, 明显有备而来,不给他们生还的机会。
沈青黛自知此次凶多吉少,她缓缓抬眸望着赵令询。
赵令询发丝微微凌乱,长眉轻蹙, 眼眸泛着寒意。
这样的他,明明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永远炽热而又高高在上的世子截然不同,可偏偏沈青黛看到了同一种温热。
沈青黛喉间酸涩,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还有许多话要告诉赵令询,她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心有不甘, 可话到嘴边,却只是轻道:“赵令询, 抠叩裙每,日更新欢迎加入八把san凌企其伍3刘若我们不幸死了,你万不可消沉,这个案子,一定要追查到底。”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她和施净。若是没有他们两个拖累,赵令询想要脱身,轻而易举。
施净面色凝重:“赵令询,看在我曾借你二两银子的份上,以后麻烦尽量照看一下我的家人。”
赵令询眸色森寒,紧握着拳头:“说什么傻话,你们,都要活着。”
说完,赵令询暗自运足全部内力,身形一移,快速出剑,最里层的四人迅速倒地。
而赵令询也因消耗太多内力,勉强以剑支撑,缓缓站起。
鲜血自他剑尖滴落,他迎风而立,映着背后血色的晚霞,满脸肃杀之气。
杀手们面面相觑,等待着首领发号施令。
金乌将坠,倦鸟归林。
沈青黛静静看着赵令询,只见他左边肩膀处鲜血直流,脸色因失血过多略显惨白。她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他们还能不能一起回到中亭司。
刹那之间,她想到了鹿角山,那日的风太冷,潭水也太凉,她也太孤单。
而如今,有赵令询,有施净,他们都在身边,足够了。
她笑了笑,至少这次,她没那么孤单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逼近,三人举目望去。
大道之上,一队人马扬尘而来。为首之人,骑着一匹健硕的青骢马,面冷似铁,正是周方展。
沈青黛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她头一回觉得周方展竟如此亲切。
她举手大喊:“周方展,你怎么才来啊?”
周方展皱紧眉头,这个沈青,怎么叫得如此亲切,真是让人不适。
为首的刺客见状,迅速召回剩余之人,转身钻进路边草木丛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周方展勒停了马,居高临下地盯着赵令询:“怎么搞这么狼狈?”
他这话沈青黛很不爱听,当即道:“赵令询是带着两个拖油瓶,同留行门的杀手厮杀。周大人若是嫌弃他不中用,正好,留行门的杀手还未走远,现在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我们也想瞧瞧,周大人单拼留行门一众杀手,能不能占上风。”
周方展鹰目微眯,这人方才还叫得亲切,这会又开始奚落,变脸还真快。
王千户怒道:“我们好心来救你,还在这冷嘲热讽,当真是狗咬吕洞宾。”
施净一听不乐意了:“好心救我们,我们可是为了查钟小姐的案子才被追杀的,你搞搞清楚。”
王千户听罢便要挥手,赵世元怒目挡在施净前面,两人乌眼鸡一样互瞪。
经此刺杀,孤风岭今日是无法再去了。一来,日已落幕,那又是他们的地盘,而且还有留行门加入,沈青黛怕他们早有埋伏,造成人员伤亡。二来,赵令询已经受了伤,要及时医治。
沈青黛望着赵令询流血的肩膀:“先回中亭司吧!”
一回中亭司,张爷见赵令询肩上已经被血染红,当即大叫了起来。
“天爷啊,世子你怎么伤成这样,若是让王妃知道,我这条命啊……”
周方展不屑道:“这点伤,也值得大呼小叫。”
施净白了他一眼,扶着赵令询到内堂上药。
等上过药,赵令询换了一身青袍出来,缓缓落座。
周方展见人都齐了,便道:“说说今日各自调查的结果吧。”
说完,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赵令询,和满脸是伤的沈青黛:“看来你们今日,出师不利。”
沈青黛一扬眉:“谁说的,我们收获大着呢。”
周方展来了兴致:“被伤成这样,还能有收获?”
沈青黛瞥了他一眼:“你这边怎么样,那些女尸的身份可有确认?”
周方展点头:“大多尸骨时日太久,无法辨认。不过,其中一具已经确认,是临县丢失的女子。前些日子,她家人寻到顺天府,在府衙备了案。我查看了她们家人的描述,应该不会有差。王洪已经派人去寻那户人家,明日便至。”
“至于那些女子身上的衣饰,我们也已经找到订做的铺子。据铺子老板交代,每次来取货的都是一位壮汉,说是他们花楼里的姑娘要穿。”
周方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不用多说,众人心知肚明。定是有人秘密绑了这些外地的姑娘,将她们囚禁起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钟小姐,多半是被误绑了去。
沈青黛想来想问道:“可有让人画了取货之人的画像?”
王千户忙从怀中取了画像,递给周方展。
沈青黛沉思片刻,转向赵世元:“赵捕头,劳烦把从灵清寺抬回来的尸体,带过来。”
周方展还未递出画的手停在半空:“又死人了?死的是什么人?”
沈青黛接过画像一看,果然是绑架他那两人中的一个。
赵世元很快便把尸体抬了进来。
沈青黛打开画,指了指尸体:“死的就是他。”
周方展猛地从椅上站起:“这人,你们是何处发现的?”
沈青黛简单复述被绑之事,随即提出了猜测:“我听他们提到六年庆典仪式,六年,时间正好对上。还有,他们当初没有立刻杀死我,好像就是为了向这个庆典献祭。我猜,这个仪式上,他们应该会拿活人献祭。所以,那些其余被绑的姑娘,很可能有人会被他们拿来献祭。”
赵令询同施净这才明白,为何她之前会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方展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狠狠道:“便宜他们了。”
他目光转向沈青黛:“你有什么想法?能找到他们老巢吗?”
沈青黛凝眉望向无尽的黑暗:“今日之事,对方虽行动迅速,可屡次出手,却也暴露了太多破绽。我想,我已经猜到谁是幕后之人了。明日,我们就一同前往孤风岭,这次一定能抓住这只鬼。”
她的脸色在幽幽灯光下晦暗不明,但一双眼睛却无比清澈明净,仿佛能穿透所有的污秽,将那些不净之物一一扫除。
东北密林中的女尸,六年前灭门的郑家惨案,还有无辜受到牵连的鬼丑和钟小姐,这桩桩件件的血案,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她要亲眼见证,凶手认罪伏诛。
她知道,一旦揭开秘密,势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要这么做。
第54章 千红一窟16
车帘半闭, 最后一丝余晖倾泻而入。
天气微润,空中沾满荼蘼香。微微的香甜,冲淡了弥散的血腥之气。
“你还好吧?”两人齐声问道。
沈青黛愣了一下, 随即低头浅笑。
赵令询摸着肩膀:“上过药,好多了。好在是左肩, 并无多大影响。”
沈青黛把在寺内讨来的药递给他:“这个药你留着吧!”
赵令询指指她的脸:“还是你留着吧。”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脸上也带着伤。
先前一直想着案子, 并无多加留意, 如今赵令询一指, 她才反应过来。
她现在一定难看极了。
赵令询敏锐地觉察到她脸上的失落, 忙解释道:“不是, 我不是说你脸上的伤难看,我是怕你疼。”
沈青黛被看穿心事,想着她现下还是男子打扮, 这样的反应多少有些扭捏,于是忙不在乎道:“哎,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又不指望这张脸讨媳妇。”
赵令询一向清冷的脸上, 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倏忽天色暗沉,车轮辘辘,踏碎夜色。
想起明日要去孤风岗,沈青黛犹自不放心:“你的肩膀,明日能行吗?”
赵令询坐直身子:“无碍,右手尚自如。”
马车缓缓在肃王府门前停下。
沈青黛不放心赵令询伤势,特意绕路送他一程。
夜晚的肃王府, 浮华隐匿,只余门前两盏灯笼, 看着倒也没有想象中森严。
赵令询从马车内跳下,同沈青黛致歉:“今日是你第一次登门,本应邀你小坐,不过时日已晚,不敢多留。”
沈青黛笑道:“同我不必客气,往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不迟。”
“往后,自然有机会。”赵令询低头一笑,随即嘱咐道:“路上小心。”
沈青黛笑着告别。
赵令询看着马车离开,一直跟在车后熟悉的瘦弱身影钻进车内,才放心进府。
翠芜一上马车,急忙喝了几口水:“跑了一天,累死了。”
才放下水杯,一看沈青黛的脸,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回事?”
又看了看车底的树枝:“这个车底怎么回事?”
使劲在车内嗅了几下:“这个味道怎么回事?”
翠芜一问三连,沈青黛挠挠头:“这个说来话长,听我慢慢跟你说。”
听沈青黛讲完,翠芜拍桌怒道:“又是留行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玩意。”
沈青黛给她倒了一杯水:“消消气,我这不没事吗。你今日查得如何?”
翠芜这才又打起精神:“别说,我还真查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我根据小姐交待,费了好大劲,找到郑家当年的邻居。依着他们所说,我总觉得郑家当年发家有些奇怪。当时郑家在镇上经营布庄,生意一直平稳,可突然间,生意就红火了起来。郑家人曾透露,是有人看重他们的布匹,打算长期合作,还预付了他们一大笔银子。”
遇害前夕,突然发家,确实不寻常。
沈青黛却似乎并不奇怪,只是略思索了一下,就继续问:“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翠芜神秘道:“灵清寺的空明大师,曾经有个得意大弟子,小姐可知这个大弟子是何人?”
沈青黛已猜出几分,不过见她如此,便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你接着说。”
翠芜得意道:“你一定猜不到,这个大弟子,正是郑家家主的私生子。”
沈青黛歪头看着翠芜:“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
翠芜这才道:“也是巧了,我在乐清镇吃完午饭,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婆。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一个馒头。她感激不尽,非要拉着我还钱,还说她丈夫有钱。我经不住她拉扯,只能跟着她走。谁知,她竟把我带到郑家旧宅。”
沈青黛蹙紧眉头,一言不发。
翠芜接着说:“我有些吃惊,郑家都灭门了,哪里来的家眷。后来,我见有人经过,就打听了起来。有认识她的人说,她当年和郑家家主,的确拉扯不清。我循着线索,又多加打探,最终打听到,她曾未婚生子,结果那姓郑的负心人转头娶了别人。她受不住打击,一气之下,竟疯了。后来,她产下一子,整日疯疯癫癫,儿子也养不下去,便被她送到了寺庙里。”
“大约六年前吧,有人见空明大师的大弟子,曾找到这个乞婆,对着她下跪。所以,他们猜测,这个大弟子,就是当年被送走的孩子。”
翠芜托着下巴,看着沈青黛:“小姐觉得,空明大师的大弟子,会不会和郑家当年的案子有关?不如,明日我去灵清寺探查一番?”
沈青黛摇摇头:“不必了,这个大弟子,早在六年前就失踪了。而且,我也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翠芜讶然道:“原来小姐都知道了,那我今天这不白查了。”
沈青黛笑着捏捏她的脸:“怎么能说白查呢,今日你查到的消息,对我可太重要了。”
翠芜这才又高兴起来,可看着沈青黛的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这张脸,若是被公子发现,那不要天塌了。
回到府内,梳洗完毕,沈青黛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她虽看着自己,满脑子却都是留行门杀手冷寒的眼神。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当初被逼着跌入山崖,是嫡母的算计。可就在今日,她却发现,留行门竟然也参与其中。
在忠勤伯府那些年,她虽处处做小伏低,对伯府诸事,却是清楚得很。
嫡母常年在后院之内,嫡姐更是一直养在深闺,她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留行门的杀手。
而且,留行门顶级杀手,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动的。若她们当真有那个实力,依着她们张扬的性子,也不至于会偏安登州那么些年。
可她想不明白,当初她不过是一个伯府庶女,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留行门出手?
对于她如今的身份和样貌,就连她本人都满心疑惑,留行门的人根本不可能认出。所以,他们必是冲着这个案子来的。
古槐村狐仙那个案子,也有留行门的踪迹,所以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躺在柔软的大床之上,沉香幽浮,沈青黛却辗转难以安眠。
直到三更锣报响起,沈青黛才缓缓合上眼。
翠芜一早已经安排换了马车,经过昨日的刺杀之事,本欲一同前往。考虑到此次出行,准备充分,沈青黛便另交待了她别的事情。
此次出行,中亭司四名捕快悉数出动,随同的还有顺天府十多名体格健壮的衙役。京城之内出现十二具女尸,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人命案子,而是可能会引起京中骚乱的大案,顺天府无论如何都有协助之责。
沈青黛他们赶到西城门,镇抚司的人已整整齐齐站满了城门口。
近些年,镇抚司在朝中颇受重视,不但有监察官员之责,还负责部分治安,周方展此次出动,也算合理。
镇抚司此次约出动三十余人,周方展骑马立于队伍之前,满脸凝重,正望着前方,随时等待出发。
见沈青黛他们赶来,周方展也不多话,直接道:“现在出发去孤风岭?”
沈青黛却摇头:“不,先去东北方密林。”
周方展拧眉道:“为何?昨日不是说好要去孤风岭?”
沈青黛凑近解释道:“咱们每次行动,对方似乎都一清二楚,我怀疑有奸细混入其中。所以,昨日故意说去孤风岭。”
见周方展依旧蹙眉不止,沈青黛接着道:“孤风岭自然也是要去,不过不是现在。等到了东北密林,你自然会清楚。”
周方展居高瞟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东北密林。
行至林外,沈青黛三人下了马车,一行人便往密林深处走去。
因时日尚早,森林中迷雾尚在,悠悠荡荡地漂浮在空中,宛如一条催命的轻纱,随时将人勒在林中,不得挣脱。
树枝被踩得咔吱作响,打破林中沉寂,惊动飞鸟无数,一个个扑棱棱地飞向枝头,隐于密叶之中。
沈青黛每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
约摸走了两三里,便是发现十二具女尸之处。
被翻开的土地一片狼藉,黝黑的深坑,像是随时要将人吞没。
沈青黛紧紧盯着深坑,阴寒的冷风自地底而来,她仿佛听到了那些女子的哀鸣与呼救,看到她们痛苦的挣扎。
赵令询不动声色拉住沈青黛:“走吧,不要看了。很快,就能替她们昭雪了。”
沈青黛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又行了三四里,一条深沟横在眼前。
“前方你们可有探查过?”
周方展摇头皱眉道:“未曾,当日我方查到这里,就听有人禀报发现尸体,便没有继续前行。”
沈青黛抬脚便往沟内伸去,赵令询一把拉住她,他下水试探了一下,水尚未到膝盖。
他冲着众人点头,一众人这才放心下水,趟水而过。
很快,他们便到了木屋附近。
周方展看着前方的木屋,又看看沈青黛:“你确定,此处有暗道?”
沈青黛颔首:“没错。待会搜查之时,可以多加留意,是否有一处枯井,我怀疑,那便是暗道入口。”
周方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许久,他挥了挥手,镇抚司的人便四散开来。
中亭司同顺天府的人,也跟着开始搜寻。
近四十人很快在林中分散开,一寸寸搜查。
过了一会,突听北边传来一声惊叫。
几人相互望了一眼,迅速朝北边赶去。
周方展跑在前面,见一群人正聚拢在一处:“怎么回事?”
王千户指着一边:“大人,这里果然有口枯井,刘百户不小心掉了下去。”
周方展一听,扒开众人,只见枯枝乱叶掩映处,刘百户正扒着井边往上爬。
待沈青黛赶到的时候,刘百户已经爬了上来,她走进一看,果见他身上沾了绿苔,浑身一股湿臭的味道。
她凑上前朝井内看去,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井并不深,因本在密林中,不见天日,又有枯枝遮挡,井壁之上满是青苔。
周方展不等沈青黛发话,便跳到井内。
他在井中一阵摸索,到处敲击了几下,然后眼神一亮,对着一处猛地按压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原本平整的井壁,缓缓向上移动,不一会,一个暗道便出现在眼前。
井口出众人皆是一声惊呼,方才沈青黛说的话,众人大多都有听到,起初他们并不以为然,没想到竟真有暗道。
“还等什么,随我进去。”井中传来周方展迫不及待的声音。
沈青黛慌忙制止:“周大人别慌,先上来,听我说完再行动也不迟。”
周方展不情不愿地爬上来:“你这般墨迹,不怕他们都跑了?”
沈青黛毫不客气道:“像你这般横冲直撞,他们才会跑。”
周方展脸色暗了暗:“那你有何高见?”
沈青黛敛了笑意,定定道:“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只是,在你下井行动前,我还要去个地方。”
周方展抬眸,沉声道:“你是说,孤风岭?”
沈青黛清亮的眸光穿过灵清寺,向远处望去。
她缓缓道:“没错,因为孤风岭,也有一处密道。”
第55章 千红一窟17
早在许大胆说他遇到女鬼那日, 沈青黛便觉孤风岭有异。
起初,她只是怀疑,孤风岭闹鬼与郑家灭门有关。
可当她想前去孤风岭查探的时候, 对方却明显坐不住了,千方百计阻止她去孤风岭, 很明显不想让她发现孤风岭的秘密。
昨日,虽然她先后遭到绑架和刺杀, 却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东北密林。
绑架她的那个老大, 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此消失;钟小姐在乐清镇被劫, 后来莫名其妙地在此地被发现;还有, 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十二具女尸, 也是被埋骨于此。
根据周方展的打探,从他们每月订做衣物的数量来看,应该还有一批女子仍在控制之中。那么此地, 极有可能便是那些被绑女子的藏身之地。
幕后之人绑架这些年轻的女子,不言而喻。可此地虽极其隐秘,到底行动不便,若幕后之人想用她们进行一些交易, 总要考虑是否便利。也就是说,这个地下交易场不止一个出入口。
既要便利,又要掩人耳目,沈青黛很自然想到了孤风岭。
众人忍不住脊背发凉,孤风岭,那个鬼岭,也有一条密道。
沈青黛从袖中掏出一支信号烟, 递给周方展:“这支信号烟,共两支, 绝无仅有。届时,咱们以此为号,从两边堵断他们的出路,定要让他们插翅难飞。”
周方展这才理解她的用意。她担心此行被泄密,昨日只说去孤风岭,并未提及此处,为的便是麻痹对方,先来此布局。到时,若赵令询他们在孤风岭发现密道,顺着密道直达他们老巢,幕后之人料不到他们已经知晓此处暗道,定会从这里逃窜,只要守住这里,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周方展接过信号烟:“此行务必小心,我等你们的消息。”
一路辗转,三人终于到了孤风岭。
孤风岭,如之前打听到的一样,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岭。
不似寻常山岭一样植物茂盛,这里即便是山岭之上,都只有一些矮小的荒草丛,山风抚过,无声无息。
再往前走,便是郑家七口的埋骨之地。
四周一片死寂,七个孤零零的土包兀立在山岭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满是哀怨与孤寂。
施净扫了一圈:“这里除去这些坟墓,光秃秃的,怎么看都不像有暗道的样子。”
赵令询仔细查看四周,的确,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处再正常不过的孤岭。可是,在马车内,沈青黛已经讲得非常清晰,他相信沈青黛的判断。
许久,他将目光移到那些坟墓之上。
而沈青黛亦盯着那些坟墓。
施净觉察到两人的视线落在一处,跟着望去,一个可怕的想法不自觉生了出来,霎时一股寒凉突地冲上脑门。
赵令询指着坟墓,对着一旁的衙役道:“挖。”
衙役们听出赵令询话里的意思,一个个个被惊得面色惨白,拿起手上的武器便挖了起来。
见沈青黛走到一处坟前停下,赵令询便也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坟皆被挖开,六口黑棺露了出来。
赵令询看着棺木,挑了挑眉:“六年,棺木竟没有腐烂变质,这个大弟子,好大手笔。”
施净一听,忙走上前,仔细摸着棺木,又用手在上面敲了几下:“楠木的。”
赵世元皱着眉头,忍不住道:“大人,坟已经被挖开,可是这里除了棺材,什么都没有,会有密道吗?”
赵令询淡定道:“开棺便知。”
赵世元领命带着众人开棺,一众人七手八脚,很快便把棺盖掀开。
施净指着沈青黛面前的棺木惊道:“空的,还还……这么大。”
很快,赵世元那边也有了发现:“这边,有两具尸骨,一大一小。”
沈青黛同赵令询对望一眼,赵令询点头,跳入棺中。
棺木之中,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慢慢升起,幽幽的甜香萦绕坟墓散开。
尘封六年的棺木,里面空无一人,反而有女人的脂粉香,众人皆被这诡异的一幕震得浑身一抖。
赵令询在棺木内一阵探查,很快发现棺木一角的凸起,他用力一按,棺木应声折成两半。
他迅速扶住一边,待站稳一看,一条幽暗的土阶出现在眼前。
赵世元上前兴奋道:“真的有密道,这么隐秘的密道,都能猜到。沈司直,真的神了。”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从袖中掏出信号烟,点燃之后,抛入空中。
一道蓝色的烟火像是一条游龙,倏忽升至半空,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莲花,不断盘旋,久久不熄。
周方展早等得不耐烦,猛一抬头,正见信号烟燃起,当即燃了自己那支,扔到空中应和。
沈青黛看到周方展的信号烟,朝着赵令询点点头。
施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烟火,不觉看呆了。
赵令询催促道:“看什么,还不下来。”
施净一回头,发现众人早已下去,只剩他孤零零地站在坟前。
他打了一个寒噤,忙跟着众人走下台阶。
赵世元举着火把打头,沈青黛三人紧随其后。
台阶幽深,不断向前延伸,约摸走了几十步,才终于下到平地。
眼前是一条大道,足有七八尺宽,两边墙壁之上皆放了圆盘铜灯照明。一众人继续朝着前方走去,越走道路越宽阔,香气也越来越浓郁。
一路向前,又行了几十步,光稍微亮堂了些,直至一道石雕拱门出现在眼前。
石门雕刻得精美绝伦,涂以彩绘,其下墩石上雕以鸟兽花饰,比寻常贵胄之家还要富丽,整个外观,竟似一座宫殿般豪华。
众人跨过大门,正对上一堵大影壁粉墙,影壁之上绘了一幅美人春困图,画中美人眉目含情,丹寇玉指轻握团扇,慵懒地依在栏杆上,春衫半落……
有几个不开眼的,紧紧盯着画上的美人,嘴角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沈青黛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当即也呆愣在原地。
赵令询轻声咳了咳:“还不快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沈青黛暗自红了脸,庆幸光线尚且不亮,不然她这个窘样,被施净看到,还不被他笑死。
谁知,方转个弯,前面竟然是更震撼的画面。
整整两面墙,全都是一些露骨之画,山石掩映处,柳荫迷离间,欲拒还迎,半遮半掩……画作多是彩绘,用色妍丽,惟妙惟肖。
此行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哪里受得住这诱惑,一个个看得面红赤热。
沈青黛沉下来心,深呼吸一口:“诸位,这些都是死物,与方才棺木中看到的骷髅无异。”
众人正看得兴起,突听她说骷髅,瞬间想起上方就是郑家七口埋骨之地,方起的一些燥热,生生被压制了下去。
赵令询皱着眉,侧身挡在沈青黛面前,沈青黛冷不防地被挡,一下撞了上去。
“你挡着我做什么,你这样挡着,我怎么走路?”沈青黛不解。
赵令询咳了一声:“没什么,不小心。快走吧,莫要耽误正事。”
赵世元刚走出通道,才一探头,便看到两个守卫正挡着前面。
那两名守卫正在一起说笑,猛地见有人进来,一时愣住了。
赵世元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举刀便挥去,一人应声倒地。另外一个见状,撒腿便跑,嘴还没张开呼救,便被赵令询一剑刺中。
赵令询沉声道:“大家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说完,便拉紧沈青黛:“跟紧我。”
众人见一瞬间两人倒地,立刻提高警惕,一步步向前移动。
前方道路愈加宽阔,不过好在并无分叉,只有一条道。
不知行了多久,便听阵阵女子哭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加快脚步,朝着哭声前去。
正殿之内,七八个打手分列两边。正中乃是一坐祭坛,祭坛两侧燃着熊熊火把,十多名女子被捆绑起来,跪在祭坛四周。
“都给我闭嘴,再哭,不用等到祭典,现在就杀了你们。”为首之人怒道。
被绑的女子们听到,哭得更大声了。
为首之人似乎被这哭声折磨得有些不耐,举起守手边的长刀,便向最近的女子砍去。
“咚”的一声响,赵令询掷出长剑,长刀被打落在地。
赵令询飞身上前,接过长剑,落在祭坛中央。
一旁的打手瞧见有人闯入,高声呼叫着,纷纷拿刀拼杀,殿内瞬间乱做一团。
中亭司的捕快同顺天府的衙役,都是早有准备,拼杀也卖力,没几个回合,对方很快坚持不住,他们左等右等,等不到同伴,开始纷纷向后撤去。
为首之人趁着众人拼杀之际,悄悄退出祭坛,绕到一边,想趁乱逃跑。
施净大叫:“在那,别让他跑了。”
赵令询踢开一个小打手,飞身便到为首之人身侧。
沈青黛远远瞧见那人一声冷笑,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叫道:“赵令询小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扣动墙上的机关,一个铁笼从天而降,将赵令询与赵世元等一众人等,牢牢困在笼内。
群龙无首,其余人见状,略有些退缩,纷纷退后围向沈青黛。
为首之人大步上前:“就凭你们,也想抓老子。这个牢笼,就是你们的坟墓,今日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这声音,听着格外熟悉,就是那日绑架她的那两个,称为老大之人。
“沈大人,怎么办?”
沈青黛漫不经心道:“怎么办,看着呗。”
施净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把赵令询给救……哎,怎么回事,他……他出来了。”
为首之人的笑容在脸上还未散去,赵令询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
赵令询冷声道:“区区废铁,也敢大言不惭。”
沈青黛走到笼子边,用手摸了摸被划破的地方:“这么大的地方,看着挺有钱的,怎么东西这么次。”
为首之人嘴角抽抽。
喽啰们一看为首的被抓,迟迟等不到救援,便知大势已去,四处逃散。
还未逃出,便纷纷退了回来。
周方展带人冲了进来。
很快,殿内的喽啰都被控制了起来。
周方展看着为首之人,寒声问道:“他就是幕后之人。”
沈青黛摇摇头,看着四周:“怎么可能,大反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抓。而且,你没发现,留行门的人并不在吗?这里,早已是一个空壳子了。”
周方展见人都跑了,她却一脸轻松,压着怒火:“这就是你说的,一个也跑不了?”
沈青黛望着他来的方向,不紧不慢道:“你来的时候,应该有两条路吧?”
“你是说,凶手或许早已从那里逃跑?”周方展面色一黯:“那就难办了,那条路已经塌了。想来,应当时他逃跑之后刻意弄塌的。”
沈青黛笑笑:“无碍,咱们这就上去抓他。”
周方展面色稍和:“去哪抓?”
沈青黛朝上望了望,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灵清寺。”
这下,不单周方展,连赵令询都稍稍变了脸色。
凶手,竟然隐藏在灵清寺。
第56章 千红一窟18
若说幕后之人昨日派出留行门截杀, 是破釜沉舟,那今日之举恐怕是断尾求生。
沈青黛四周打量着,要打通一座这样规模的地下交易场, 耗时耗力又费钱,幕后之人, 说舍弃就舍弃,当真很有决断。
尽管知道可用的线索不多, 沈青黛还是留了十多人仔细清理现场, 想看看是否还有遗漏。
赵令询已经命人救下那些女子, 此刻她们都瑟缩着站在一边, 紧紧抱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被关得太久, 她们看人的眼神,一直充满戒备。
沈青黛看她们一个个面色煞白,惊恐未定, 便上前安慰道:“你们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那些女子相互看了一眼,依旧满是戒备,始终一言不发。
沈青黛知道这些女子在此饱受折磨, 有些防备之心,也只是温和一笑。她看了看身后顺天府的衙役还有镇抚司的人,到底不放心他们,便请赵世元留下先好生照看她们。
“走吧,咱们这就去灵清寺。”
周方展看了一眼被绑着扔在一边的为首之人,狠狠踢了一脚:“要不要带着他,方便指认。”
那人被踢得一声惨叫, 知道周方展是个狠角色,老老实实地回道:“带我也没用, 我根本没见过主人,这些年,他一直蒙着面。”
沈青黛原本也不指望他,一行人当即从木屋附近的密道先行撤出。
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暗无天日,再次重见光明,沈青黛呼吸着林间清爽的微风,抬眼看着密林之上温暖的阳光,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周方展看着密道,像是看着这世间所有的罪恶,恨恨道:“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沈青黛心知他定是在想着钟小姐之事,叹了一声:“走吧,真正的凶手,你马上就能抓到了。”
几人穿过山洞,来到灵清寺后门。
尽管知道凶手藏在灵清寺,但从山洞出来,看到灵清寺的那一刻,周方展还是有些微微的不适。
密道就在灵清寺后门,可见往日这些人出入,少不了要经过灵清寺。
佛门清净之地,背后却隐藏着这样的勾当。今日不管凶手是谁,只要他在寺内,灵清寺百年的声誉,算是毁了。
几人来到后门,守门的两个小和尚见他们个个手持刀剑,知他们所来不善,双手合十道:“各位施主,佛门之地,持刀不敬。若各位真心礼佛,应从正门入。”
周方展上前:“我们今日,是来捉拿犯人的,还请两位让开。”
两个小和尚相互看了一眼:“施主莫要胡言,我们灵清寺怎么会有犯人?”
沈青黛嫌弃地看了看周方展,上前道:“两位小师傅,歹人是从后山跑进来的,现下就藏在寺内,若不让我们进入搜查,惊扰了佛祖和香客,可要如何是好?”
两个小和尚有些松动,赵令询解下自己的腰牌,又顺手拿走周方展的腰牌:“小师傅,我们是中亭司和镇抚司的人,的确是为了查案。再晚,歹人可就要跑了。若是你们觉得我们持刀从后门进不妥,可先派一人去禀告住持。”
小和尚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便一人引他们进寺,一人前去禀告。
周方展边走边问:“灵清寺这么大,咱们要去哪里查?”
沈青黛轻笑一声:“咱们是来抓人的,不用查。”
施净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果真让我猜到了,凶手就是空明大师那个大弟子对不对?此刻他一定就躲在寺内。”
前面的小和尚一听,立即停了下来:“你胡说,大师兄才不会呢。大师兄都失踪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沈青黛立即笑道:“对对,他胡说呢,不用理他,劳烦带我们去僧寮,我们要找守一法师。”
施净凑上前:“你又想过来讨药?”
沈青黛回头看了他一眼:“没错,昨日药膏给了赵令询,有些后悔,今日过来,顺便讨要一瓶。”
穿过竹林,几人来到守一法师的住处。
守一法师见几人过来,略微诧异,还是把他们请了进来:“各位施主,真是对不住,我这住处小了些。”
沈青黛客气道:“哪里哪里,您这里宽敞着呢。”
施净看了看,哪里宽敞了,都快站不下了。
守一法师和气一笑:“沈施主,药膏可合用?今日前来,可是又受了伤?”
沈青黛笑道:“昨日药膏用着甚好,今日前来,还想再讨一瓶呢。”
守一法师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白瓷瓶:“这些日子我身体不适,没有进山采药,也就只剩这一瓶了。”
周方展一听,自己跟着他转了一大圈,竟只是来讨药,于是冷笑一声:“沈青,你过来是拉家常的?我可没有闲工夫陪你。”
沈青黛接过药,侧身站在一边:“周大人,你一直说抓凶手,这不就带你来了。”
施净几人相互看了几眼,确认房内并无外人,缓缓将目光投向守一法师。
沈青口中的凶手,是守一法师。
守一法师见众人盯着自己,忙道:“沈施主,你究竟是何用意?”
沈青黛把药瓶递给赵令询,示意他看好守一法师。
她走到方才藏药的柜子前,弯下腰,在柜子下方摸了几下,用力按去。
突然一声闷响,众人转头望去,方才还好好的床铺,已经凹了下去。
机关同孤风岭的密道一般无二。
赵令询几人朝着床铺断裂的地方一望,下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周方展作势便要下去查探,沈青黛阻止道:“不用了,里面应该已经坍塌了。”
几人想起方才地底分叉路口的坍塌,霎时明白过来,原来这里也连着地下宫殿。
谁能想到,庄严的寺庙下方,竟然是一座肮脏的地下交易场。
一想到素日上面人声鼎沸,香客不绝,梵音渡苦,下面女子却是凄楚无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赵令询只觉得一股恶寒。
赵令询恍然,原来沈青黛方才讨药,是在观察机关。
周方展长刀落在守一法师颈上:“原来你就是地下宫殿的主人。”
“施主这是做甚?”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几人抬头,正见身披袈裟的住持匆匆赶来。
守一法师见空明住持进来,一下跪在地上:“师父,还请为我做主。”
空明住持方一进屋,便瞧见床上的密道,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守一法师苦着脸:“师父,我也不知,他们突然闯进来,发现了这个暗道。”
沈青黛摸摸额头:“守一法师,这个可是在你房内发现的,你说不知,这说不过去吧?”
守一法师猛然抬头道:“这里曾是大师兄的房间,房间内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师父也是知道的。”
空明住持看看跪在地上的守一法师,缓缓点头:“没错,守一的话没有假。”
沈青黛转向空明住持:“提到大师兄,我想问问大师。您的这个大弟子,是否自幼便被人送到寺内?”
空明住持不知她为何会知,但依旧点头:“正是。”
沈青黛接着问:“那大师可知守一法师的来历?”
空明住持回道:“大约六年前,乐清镇附近的孤风岭发生了命案,守一找人呼救,因此结缘。”
“那之前呢,他之前的过往,大师可知?”
空明住持双手合十:“因缘既过,不宜深究。”
沈青黛眸色沉了沉:“那倘若他杀了郑家七口呢?”
空明住持双眸露出骇然的表情:“怎么可能?”
守一法师从地上站起:“这位施主,你欺人太甚,怎么能随意诬蔑出家人?”
沈青黛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如,我先跟大家讲一个乐清镇上的故事。”
“大约三十年前,乐清镇上有一对年轻男女,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女人也曾是镇上的一枝花,可她从始至终一心爱着男人,只盼望着能早点嫁给男人。后来,自然而然,女人与男人有了夫妻之实。女人满怀期待,等着男人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却等来了男人娶亲的消息。女人震惊羞愤之下,产下一子。产子之后,家人日日冷言冷语,左邻右舍指指点点,女子不堪其辱,竟疯了。女子被逼离开,疯疯癫癫之下,也知无力抚养儿子,便把他留到了寺庙门口。”
周方展眉头一皱:“乐清镇?”
沈青黛颔首:“这个负心的男子,便是郑家的家主。”
空明住持开口道:“你说的那个孩子,可是守心?这些天,我大约也听到过一点风声,说是守心回来了。”
沈青黛摇摇头:“不,这个孩子不是守心,而且守心法师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空明住持身形微颤:“你知道那孩子的踪迹,守心他怎么了?”
沈青黛有些不忍:“恐怕早在六年前,守心法师就已经离世了。”
空明住持抬起湿润的双眼:“施主如何知道?”
“因为,有人要给他安一个假的身份,为今日提前布局。”沈青黛转向守一法师:“是这样吗,守一法师,或者应该叫你,郑公子?”
守一法师额头青筋凸起:“住口,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贫僧和你无冤无仇,为何编故事消遣与我?”
沈青黛不慌不忙道:“证据当然有,不过不慌,先说说地下宫殿之事吧。”
守一法师平静道:“贫僧不知你在说什么。”
沈青黛蹙眉道:“还装呢,这可还是您的大手笔呢。”
“早在六年前,你就开始筹划了吧。虽然不知道你之前的经历,但你既然请得动留行门,想必实力不俗。你所做之事需要隐秘,便提前打通好地下通道,在孤风岭还有灵清寺后门分别设立两个出入口。灵清寺后门,前有山洞遮掩,后有溪沟阻隔,自然隐秘。可孤风岭呢,因能绕行乐清镇,并不隐秘,你需要想个办法,避免行人经过。你左想右想,便把主意打到与你有些渊源的郑家。”
“你先是利用郑家家主贪财的弱点,引诱他居家搬迁,然后再中途伏击,杀了他们一家七口。再命人在乐清镇散播流言,让人以为孤风岭闹鬼。而你,则顺理成章地住进灵清寺。你原本进入灵清寺,应该只是为了传递接收消息方便。毕竟,灵清寺位于孤风岭与后山两个出入口正中。可在与守心法师相处过程中,你意外得知,守心法师与你身世相仿,便动起了心思,要让他替顶着你的身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间。”
“万事具备,好事也悄然上门。也就是那个时候,地下有位姑娘逃了出来,碰巧被人看到,当成了鬼。你们将计就计,把孤风岭闹鬼之事坐实,从此,便再无人敢走孤风岭。”
尽管是在佛光普照之地,众人还是感到一阵蚀骨的阴寒。
尽管郑家家主负心罪不可恕,可也罪不至死。他先是杀了自己的亲爹,而后在亲爹墓地下搞肮脏的交易,此人简直丧心病狂。
守一法师镇定道:“沈施主,故事编得不错,可是证据呢?你凭什么说我是郑家的私生子?”
沈青黛扫了他一眼:“守一法师,不愧是学过佛法之人,就是坐得住。你知不知道,这事,就坏在你太聪明,做事太滴水不漏上了。”
守一法师抬起头,似乎很感兴趣:“施主此话何意?”
沈青黛笑笑:“关于郑家私生子,还有守心法师这件事,太过顺理成章。昨日我们来的时候,你给了我们太多线索。你先是刻意提起守心法师同你一起埋葬郑家,又说这之前是守心法师的屋子,看似无心,实则处处暗示。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们,把郑家灭门案同守心法师连到一起。”
守一法师眼中不屑一晃而过:“就凭这些?”
沈青黛摇头:“当然不止。首先便是这暗道。你一定奇怪,我是如何发现这密道的。其实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便发现,每当你推开柜门去拿药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往柜子下方瞟。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是何缘故,直到我开始怀疑你,才有这个猜测。方才,我故意向你讨药,就是观察你的动作,果然,你做贼心虚,依旧下意识地往机关处看了一眼。”
“还有便是,若如你所言,这里是守心法师的住处,密道也是守心法师所挖。那他挖这密道,自然是为了行秘密之事,他人都不在这了,为何不毁了这密道,还要留着。”
施净在旁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里还有条密道的?”
沈青黛笑道:“很简单,因为我发现,他去了后山松林。”
第57章 千红一窟19
后山松林, 也就是山洞之后。
灵清寺内及后门附近,并无松树。而守一法师自己方才讲过,他近日并未进山。
若他进出过松林,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通过别的途径, 避开众人,去了后山。
守一法师道:“我说了, 近日身体不适, 并未去过后山松林。”
沈青黛笑了:“大师, 出家人不打诳语, 昨日我分明在大师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针味。起初, 我怕是我闻错了,还特意闻了闻药膏,直到我确认药膏内并无松针, 才敢断定,你一定去了后山。还有,木屋内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吧?”
守一法师坚决不认:“仅凭味道,就断定我去了后山, 无稽之谈。”
沈青黛微微一笑:“探案当然不能只靠味道,不然,我改行卖胭脂水粉好了。我这么判断,当然是有原因的。其一,木屋内两人绑架我之事,鲜少人知。你们内部,只有那个老大知晓, 不过他们三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他并不知有人过来营救, 没有杀他们的理由。那么,除我们自己人,知道有人过去营救的,便只有你,守一法师。”
沈青黛看了守一法师一眼,继续道:“其二,当我想明白这层的时候,我便故意透露,我们要去孤风岭。果然,在半路上,就遭到留行门的截杀。”
听到这里,施净气道:“沈青,你竟然把我们当诱饵?你知不知道,昨日咱们差点就没命了?”
沈青黛心虚地摸着鼻子:“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派留行门啊,我以为,就算有人阻拦,也会是绑架我那两人之类的,不入流的贼寇。”
赵令询看了他一眼:“都过去了,查案本身就有风险。”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回头,我请你吃馄饨。”
守一法师淡淡道:“说来说去,还是猜测。我不明白,沈施主,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误解?”
沈青黛摇着头:“都这样了,还不承认呢。我原以为你好歹做过出家人,要点脸面。”
此话一出,不但守一法师,就连空明大师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沈青黛忙同空明大师解释:“大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针对他。”
空明大师淡然道:“施主,听你方才所讲,守一他的确有嫌疑,可是你总是缺乏实证啊。”
沈青黛点头:“杀人,总会留下痕迹。他很聪明,应该早换好了衣服。可是,他却忘了鞋子。昨日我们来时,我便发现,屋内有松针掉落,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掉落的,可是松针掉落的地方是在床边,我们并未走到过床边。他穿的还是昨日的鞋子,只消让他脱掉鞋子,一查便知。”
周方展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迅速上前制住守一法师,赵令询顺势脱掉了他的鞋子。
赵令询举起鞋子一看,鞋底果然沾了几根松针。
沈青黛笑道:“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守一法师淡笑一声:“我几日前,的确去过后山附近去采药,或许,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吧。”
沈青黛拿起鞋子,取下上面的松针:“你仔细看看,这松针这么新鲜,会是几天前的?有没有常识啊?”
空明大师一阵目眩,颤颤巍巍道:“守一,你说句话啊?是不是你做的?”
守一法师低头不语。
沈青黛决定给他最后一击:“你为了让自己逃脱嫌疑,把罪名安在守心法师身上,找了个假的乞婆,到处散布谣言,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她了,等人找回,一问便知。”
事到如今,他已无可辩驳。
守一法师低着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然起身,双手直冲沈青黛而去。
赵令询早防着他狗急跳墙,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顺势扭了过来。守一法师功夫也不弱,抓起案上的木鱼敲去。趁着赵令询分神躲避的间隙,他身子一矮,跳窗逃了出去。
赵令询同周方展立即追了出去。
守一法师逃到竹林,仗着熟悉地形,很快便消失了。
沈青黛同施净怕添乱,没有上前,只在竹林外等候,空明大师随后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很快,竹林内便传来打斗声。
施净焦急地望着竹林,转头看看一边泰然自若的沈青黛:“这里可是守一法师的地盘,你不担心赵令询?”
沈青黛淡笑:“守一法师固然对地形熟悉,可他根本不是赵令询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周方展。我现在比较担心周方展,真怕他会公报私仇,一刀砍了守一法师。”
空明大师仰天长叹:“守一他善知法义、能广宣说。整个灵清寺,弟子皆以跟随他修行为幸。他待万物皆善,最具佛性,最通佛理。他一向无执无求,为何会到今日这一步?”
沈青黛暗自思量,无执,是因为他已经杀了他最想杀的人,做了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无求?若真无求,为何会建这么一座地下宫殿,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青黛十分无奈地望着眼前的老主持,她曾听到过传言,空明大师有意要把灵清寺传到守一法师手中,这么些年,一直把他当成下任住持来培养。而今,守一法师做出这样的事,数年心血连同灵清寺的百年声誉,都将付之一炬。
“赵令询,为何拦我?”
沈青黛循声望去,赵令询扯着守一法师还有周方展一同走了出来。
守一法师左臂中了一刀,僧袍上已被鲜血染红,双肩无力下垂,看起来像是被封住了经脉。
空明大师一见他们出来,颤声问道:“守一,郑家七口、还有守心,真的是你杀的吗?”
周方展冷笑一声:“不止这些,他还在灵清寺下方建了一座地下交易场,专营拐卖妇女之事。他还……”
守一法师怒道:“你住口。”
空明大师身形晃了几下,沈青黛同施净忙上前扶住。
守一法师不顾赵令询的拉扯,直直跪下,哭得像个认错的孩子:“师父,对不起,我骗了您。”
空明大师哀痛不止:“为什么啊,守一?”
守一法师跪地不止,脱口而出:“师父,我是误入歧途。遇到您之后,我想改的,可是我知道得太多,一切都太晚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便垂着头闭口不言。
周方展不耐烦地把人推给旁边的锦衣使:“带走。”
从灵清寺后门出来,三人又返回地下宫殿。
沈青黛仔细分析一遍案情,发现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在进入地下宫殿之前,沈青黛并未多想,可方才来看,那地下场修建,若非充足的实力,根本建不起。而且守一法师无意中说他知道得太多,却始终不肯透露知道些什么。很明显,他也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
守一法师暗地里行事多年,幕后之人对其应不只是信任,一定还有其他控制手段,所以想从他嘴里撬出来真相,只怕有些困难。
三人便想着看能不能从地下宫殿,再寻些蛛丝马迹。
留下来的锦衣使与衙役已经搜遍整个地下宫殿,除去一些带不走的摆设,和几十副美人画卷,并未发现其余有用之物。
看来,幕后之人早早做好了谋划,真的把这里舍弃了。
沈青黛瞥见那个绑架她的老大,只觉得可笑。他傻傻地等着什么庆典仪式,还想将这些姑娘们杀了献祭,殊不知,自己才是被献祭的那个。
赵世元见赵令询进来,走近道:“大人,我们发现两处地方,要不要看看?”
赵令询点头,由赵世元带着往祭坛左边走去,绕过几个石柱,几人便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池。
水池清澈见底,池边有一个个小台子,台子上各放一个翠绿的玉盘,像是盛放水果食物之用。
沈青黛脸色微变,走近水池一闻:“是酒。”
赵令询同周方展走到跟前用力嗅了嗅,确实是酒。只是放得有些时日,味道有些淡了。
施净无比震撼:“这是,酒池肉林?”
几人见识到宫殿之时已觉得无比奢华,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荒淫之处。
看完此处,赵世元神色凝重,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才过一个转弯处,沈青黛便看到,方才那些被解救的女子正抱头蹲在墙角,一看到有人来,就吓得瑟瑟发抖。
赵令询不解:“怎么回事?怎么都在这?”
赵世元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怜惜:“她们非要在这等着,说是不敢乱跑。”
她们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赵令询有些不明所以。
赵世元轻叹一声:“再往前走几步,大人便会明白了。”
几人过了转角处,一个上了锁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铁门之内,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一条长长的大通铺,床上只有一张张单薄的被褥。
铁门一侧,石墙之上,密密麻麻地几排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鞭子。
周方展缓缓闭上双眼,再一睁眼,已经是双目猩红。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一下下砍在鞭子上,好像这些鞭子是他的敌人,而他要让敌人碎尸万段。
“啊!”墙边的姑娘们受到惊吓,失声尖叫起来。
沈青黛忙蹲下身安慰:“没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用怕。”
赵令询上前按住周方展:“周方展,你发什么疯呢?那个守一法师不是被你抓了,等回去你好好审他得了,别在这发疯吓人。”
方才还瑟缩在墙边的姑娘们,一听到周方展的名字,仿佛看到救世之神一般,瞬间眼神发亮。
一个姑娘大着胆子,颤抖着站了起来,轻轻往前几步,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是镇抚司的周方展周大人吗?”
周方展闻言一愣,旋即理解,他收起长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客气:“正是在下。”
那姑娘确认眼前之人正是周方展,鼻头一红,立刻湿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姐妹们,真的是周大人。钟小姐没骗咱们,她让周大人来救咱们了。”
蹲在墙角的姑娘们纷纷站起,神色激动。
“我就知道,钟小姐那样聪慧的人,定能逃脱。”
“是啊,她说会来救咱们,果真就来了。”
周方展听她们七嘴八舌,心内却满是慰藉:“是啊,堇云她,从不食言。”
方才问话的姑娘轻声问道:“钟小姐她还好吗?我们怕是无缘再见钟小姐了,劳烦周大人替我们转达谢意。”
周方展缓缓垂下眼眸:“堇云她,已经去了。”
第58章 千红一窟20
如寒天雪地里一桶凉水浇下, 欢欣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姑娘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一个小点的姑娘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千辛万苦才逃出去,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成功了, 她都已经逃出这魔窟了,怎么会这样呢?”
周方展拧着眉, 一言不发,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
沈青黛想了想, 还是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你们可知, 钟小姐究竟是怎么被绑到这里的?还有, 她当日, 又是如何逃出的?”
方才问话的姑娘神色悲戚:“钟小姐说, 她是进香回家时被人绑架的。原本绑架她的人,对她也算客气,好像只是图财。可是到了半夜, 不知怎么来了两人,二话不说,便打晕了绑架她的人,把她掳到这里。”
沈青黛道:“绑钟小姐过来的那两人你们见过吗?”
“自然见过, 我们从外地绑来,都是由他们二人带到此处的。”那姑娘停了一下,咬牙道:“就是他们……每当有姑娘们犯事,都是她们处理的。”
她说的那两人,看来应该就是死在木屋的两人。
早在进入地下时,沈青黛就一直留心查看,这里除去已经死在木屋的两人, 大约有二十余名打手。两边出口各有两人把守,她们都是些弱质纤纤的女子, 想要逃出,着实有些困难。
“这里防守应该不弱,钟小姐是如何逃出的?”
问话的姑娘想了想,神色有些疑惑:“因为他们对钟小姐的态度,有些奇怪。”
周方展猛地抬了眼眸:“如何奇怪?”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解释:“钟小姐刚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流泪,说她连累了一个小乞丐为她而死。我心里想着,一个小乞丐都能为她拼命,她必是个极好的姑娘,就对她格外留意起来。”
沈青黛不禁喟然,鬼丑果然是为救钟小姐而死。所以,钟小姐才会在逃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先让人去往他家送去银子。
那姑娘接着道:“一开始,他们对钟小姐,与我们并无二致。隔了几个时辰,他们便依着规矩,找人过来教训钟小姐和另外一个新来的姑娘。”
说着,她心有余悸地望着地上的鞭子,眼神中露出丝丝恐惧:“为了立威,每个新来的姑娘,都少不了的。钟小姐和那姑娘,也没能躲过。”
周方展眼中要喷出火来。
他的堇云,那么娴雅娇弱,却被这帮畜生这么折磨,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部剁了,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
沈青黛瞥了一旁的周方展,低声问道:“那他们是从何时开始,对钟小姐态度有异的?”
姑娘收回目光:“大约是第二日吧,这里一直暗无天日,我们也不晓得白日黑夜,只是估摸着是第二日。马老大,就是祭坛上的那个人,突然过来了。他一般很少过来,平日有客,都是守卫领着我们出去的。我们见他过来,都有些害怕。他过来之后,走到钟小姐面前,仔细看了看钟小姐的脸,皱着眉便走了。”
“他走了之后,钟小姐就再也没被抽过鞭子。每次有客人来,也都从不点钟小姐,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周方展一直握着的拳头,稍微松了一些。
他开始有一点点的安慰,倒不是因为知晓堇云至死清白,而是感恩,堇云并没有遭受更多的摧残。
沈青黛微微扬眉,他们的态度,的确奇怪。
莫非他们知晓了钟小姐的身份?
可即便知晓钟小姐的身份,但他们人都已经抓了,也没有送回去的打算,好像也没有理由对她特别优待。
那姑娘接着道:“过了不知多久,主人竟也来了。主人他神出鬼没,只有极少数时候才过来。”
她口中的主人,应是守一法师。
沈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疑云:“他过来也是因为钟小姐?”
那姑娘点点头:“没错。主人他过来后,看了看钟小姐,叹了口气,便走了。”
守一法师同钟小姐,难道有什么渊源?
赵令询疑惑地望向周方展,周方展也正一脸疑惑地望来。
两人相互嫌弃地对视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
沈青黛隐约记得,钟小姐卧房内曾放着几本佛经,而她又时常到灵清寺上香,或许她与守一法师相识吧。
可是,仅凭这层关系,她便能顺利逃脱?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钟小姐究竟是如何逃脱的呢?”
那姑娘看了看身后的姐妹,众人皆红了眼眶。
“是我们一起,帮助钟小姐逃走的。”
她望着铁门,缓缓道:“钟小姐是个极好的姑娘。她也觉察到他们对自己的不寻常,每当有人想来欺负我们的时候,她总会挡在前面。虽然……虽然我们依旧要去接客,却少了很多折磨。我们本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又都有些容貌在身,在家都是百般宠爱,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所以即使整日被逼着做这些事,心中却是百般不愿。有了钟小姐的庇护,我们愈发厌恶这些让人作呕之事。”
“钟小姐来了大约两日,时刻留意这里的动向。很快,她便从我们口中得知,六年前,曾有人跑出去过。虽然跑出去的女子最终被追了回来,但她仍然觉得是个机会。她便趁着无人,将要逃跑的想法告知我们。我们当时很是震惊,因为仅凭我们的能力,要逃出去,简直难于登天。而且,一旦被抓回,只会像六年前的那个女子一样,被活活打死。”
沈青黛止不住想为钟小姐的魄力拊掌,在这种情况下,能迅速做出决断,并且对这些不知底细的女子给予信任,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毕竟若有一人告密,下场只会很惨。
那姑娘像是看穿了沈青黛的想法:“我们不会有人告密的,钟小姐很确定这点。钟小姐很聪明,她也怕有人会泄密,便暗示我们,那些人对她不同,即便被发现逃跑,也不至于会要她性命,反倒是告密者,会被所有人排挤,不会有好下场。”
沈青黛不知,钟小姐竟有如此手段,不愧是让周方展痴狂至此的女子。
那姑娘继续道:“我们仔细一想,的确如钟小姐所言,即便我们现在相安无事,可总有人老珠黄的那天。我们清楚,等到那天,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于是,在钟小姐筹划下,我们十八人分别留心记下各处值班轮换的情况,又用了一些手段,很快摸清了这里防卫的布局。”
“这里两处出口分别有两人把守,其余人等都在各处活动,还有客人不间断地过来。这本是极其复杂之事,可钟小姐她很会筹划,她把得到的信息整理好,先是躲过客人来的时间,又算准了他们在大厅汇集的时辰。最后,我们确定了逃亡时间。”
那姑娘说这些的时候,依旧带着热烈,提起钟小姐时,总不自觉露出歆慕。对于她而言,钟小姐无异于最黑暗时的亮光,是她们全部的希望。
她注意到自己语气过于激动,缓缓调整了语速:“当谈到从哪个出口逃离的时候,我们都认为从最近的,左边出口逃出。可钟小姐说,要走右边。因为之前逃出的那个女子,在逃出后,很快便被抓回。她推测,左边出口出去,肯定没有遮挡物,就算逃脱,也很容易被抓。我们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一致决定,从最右边逃走。”
左边出口,也就是孤风岭。那里光秃秃一片,的确不利于藏匿。
而右边,则是东北密林。那里林木茂盛,若想快速搜寻,的确不易。
钟小姐的判断和对地形的敏感程度,简直让人吃惊。
“计划已经制定好,可如何悄无声息地解决出口处的两人便成了问题。若是我们群起攻之,十几个姑娘,勉强可以对付他们,可一旦动作过大,势必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就在我们都为这个问题苦恼的时候,钟小姐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问题的确很难解决,沈青黛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被困,能不能想出好的办法。
周方展睁大双眼,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那姑娘脸上挂着浅笑:“钟小姐真的是聪明啊。她竟然想到,利用酒来解决。那两人一直觊觎我和灵仙,我们当即决定,由我和灵仙抱着酒出来,找理由哄骗他们喝下。然后趁其不备,用酒坛将他们打晕。最后一起点燃外衣,在出口形成一道火障,这样,即便他们发现我们逃离,一时也很难追上。”
几人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个酒池,茅塞顿开。对啊,酒不但能喝,只要有火,还能点燃。
她们的计划,听起来还算周详。可最后只有钟小姐逃了出去,很显然,这中间出了意外。
沈青黛急切问道:“为何会出了变故?”
那姑娘无奈叹道:“那日,开始一切都还算顺利。我们趁着他们在大厅集合的空隙,成功避开所有人。行至酒池旁,我们脱下自己的外衣,在酒池内沾满了酒水,掏出在客人身上偷到的火折子,一步步走向出口。我和灵仙抱着酒,走在最前。我们看着前方的出口,只等敲晕那两个走狗,点燃衣物,一起逃出这个魔窟。”
沈青黛几人听得连呼吸都变慢了,不由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她苦笑一声,声音内充满不甘与无奈:“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们靠近出口处的时候,马老大突然过来寻钟小姐。于是,他很快便发现我们逃了,带人追了过来。守在出口处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反应过来,转身正对上我们。”
沈青黛忍不住长叹一声,她们都已经走到出口了,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明明她们可以,一起逃走的。
姑娘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羽翅般颤动:“前后夹击,我们没有办法,走在我身侧的两个姑娘,突然互相点了点头,她们……她们点燃了自己的衣物,死死抱住那两个守卫的腿。”
沈青黛几人被惊得如同雷击,她们竟然点燃了自己。
究竟是怎么非人的折磨,才能让她们提早便做好了这样的决定。
姑娘的话还在继续:“我们也很快反应过来,拼命把钟小姐推了出去。我们大叫着让她先走,她却不肯。可她是我们的希望啊,若她不趁机逃跑,我们便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我当即把酒坛摔碎,捡起碎片,以死相逼。最终,我们亲眼看着她逃离了这座魔窟。”
“看到钟小姐离开,我们不再顾虑,纷纷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点燃了起来,那些人一时不敢上前,直到火势渐渐熄灭。”
她的故事讲完了,众人久久沉默。
钟小姐逃出魔窟的背后,竟然是这么一桩惨不忍睹的过往。
他们作为局外人,听着已觉胆战心惊,何况是眼前这些当事之人。沈青黛简直不敢想象,这次出逃事件留下来的这些姑娘,究竟会遭受怎么样的残害。
姑娘静静望着周方展:“钟小姐总说,她有一个智勇双全的未婚夫,是镇抚司的指挥使,她一定会让你来救我们。周大人,您总算来了。”
周方展面色惨白:“抱歉,是我来得太晚了。”
“不晚,周大人,您能过来,我们心里已经很感激了。”那姑娘摇了摇头,又垂眸道:“钟小姐,她是个好姑娘。”
周方展垂首不语。
赵令询看着破败的铁窗,有些透不过气:“先出去再说吧,我会让顺天府的人,好生安顿她们。”
经他一说,众人才觉心内有些憋闷,点头准备上去。
见沈青黛一动不动,一直凝眉沉思,赵令询凑近询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沈青黛抬眸问道:“你们可知,来这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那姑娘摇摇头:“不知,他们都是寻常服饰,看不出什么不同。”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姑娘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青黛走到她跟前,温声问道:“你可是想起来一些什么?”
她这才嗫嚅道:“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曾听到,马老大矢口称呼一位客人什么大人。”
沈青黛几人互望一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若来这的客人,涉及朝中大臣,那事情可就更大了。
第59章 千红一窟(完)
留下十余人清理现场后, 他们一行人便从孤风岭出口走出。
为免强光损伤眼睛,沈青黛细心地为十几个姑娘准备了布条遮挡。
尽管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外面的天地,可当第一缕微风轻柔地拂过面颊, 她们还是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
她们终于走出了这个摧残她们的魔窟,若是钟小姐看到, 定会很欢喜,可惜, 她至死都留有遗憾。
赵令询把她们交给顺天府的差役, 叮嘱他们好生照看, 这才离开。
几人赶到回城的大道之上, 镇抚司的锦衣使正押着守一法师在此等候。
赵令询看着守一法师:“这个案子, 还有许多未明之处。这人,我要带回中亭司。”
周方展睨了他一眼:“此事已不单单是人命案,还涉及朝中大臣, 理应由镇抚司带回去审问。”
两人互不相让,又对上了。
沈青黛看了看垂着头的守一法师,又想起钟小姐,不觉替钟小姐惋惜。
“这样罪大恶极之人,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就应该先在钟小姐灵前跪上三天三夜再审也不迟。”
周方展看向沈青黛的目光变得十分微妙:“你说得不错,就这么定了。”
经过沈青黛身边时,周方展再次投来欣赏的目光:“中亭司,我就看你最顺眼。”
赵令询望着镇抚司押送守一法师离开的身影,十分无奈地看了看沈青黛。
施净眼睁睁看人离开:“赵令询,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人是我们找到的, 就这么让他们抢了咱们的功劳?”
说罢,他转向沈青黛:“还有你, 没事出什么馊主意?这下好了,到嘴的功劳,飞了。”
沈青黛内疚地挠挠头:“那怎么办,去抢回来?”
她点点头:“对,去抢回来。走,咱们也跟去看看。”
赶到钟府的时候,已是落霞漫天,斑斓的霞光映照在门前的白灯笼之上,减了几分治丧的寥落冷清。
几人进府来到正厅,十几个锦衣使分列两侧,周方展正押着守一法师站在灵柩前。
因是晚膳时分,灵前跪着的,只有钟正业。
钟正业一看到人来,一骨碌爬起来,看到周方展像见到亲人一般,奔了过去。
“周大人,我求求您了,您跟我爹说说情,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要是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会绑架妹妹啊。我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家,只有妹妹把我当人看,他们一个个都不拿我当个人。就连我爹,他都已经狠心罚我跪三天了。”
沈青黛听得眉头直皱。周方展没砍了他,已经是看在钟小姐的面上,格外施恩了,他还敢求情。
果不其然,周方展狠狠瞪了他一眼,无比厌恶地甩开他。
钟正业面上尴尬,讪笑一下,看到一旁的守一法师:“周大人,这是请灵清寺法师来为妹妹诵经吗?”
周方展冷声道:“诵经?他也配。我抓他来,是过来忏悔的。”
钟正业目瞪口呆,周方展是不是疯魔了,抓个和尚过来,让人家过来忏悔什么。
他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与周方展保持距离。
周方展按住守一法师的肩膀,在他膝盖处用力踢去,守一法师双腿一弯,便跪在地上。
守一法师望着灵柩,眼中流露出惋惜:“钟小姐她聪慧通透,是个有佛性的好姑娘……贫僧也是迫不得已。”
周方展嘴角扯出一丝不屑:“事到如今,你还敢自称贫僧,谈什么佛性?迫不得已,你就能杀了她?”
“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钟夫人听到下人来报,周方展带了锦衣使还有灵清寺的法师来此,急忙赶了过来。
看到跪在地上的守一法师,钟夫人一脸错愕。
周方展施礼道:“夫人,杀害堇云的凶手,我抓来了。”
钟夫人片刻愣神:“守一法师?他和我的云儿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云儿?”
周方展长话短说:“他明里是和尚,实则做着拐卖女子的勾当,堇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被灭口。”
钟夫人听罢,颤抖着手,抓起地上的守一法师打了过去:“你个假和尚,你害我云儿,你该死。”
周方展抓住钟夫人:“夫人,保重身体。你放心,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日日为所犯的罪行忏悔。”
钟大人在卫姨娘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方一进正厅,便看到这副乱相。
钟大人走得太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只听到凶手两个字,忙抓住周方展:“抓住了,杀害云儿的凶手抓住了?”
周方展用手指向守一法师:“就是他。”
钟大人明显也愣了一下:“是个和尚?”
周方展只得将同钟夫人说的话,再讲一遍。
钟大人眼露恐惧,双手颤抖:“是他。”
沈青黛在旁看着,幽幽长叹:“周大人,凶手已在灵前跪下忏悔,时候也不早了,你看看,兄弟们都饿了一天了,不如咱们先吃个饭,再从长计议。”
她要从长计议的,自然是守一法师的去处。
周方展看了看跟着自己跑了一天的弟兄们,缓缓点头:“也好。”
钟大人闻言,从悲痛中恍过神来:“周大人,各位大人,为我儿之事辛苦了。今日若不嫌弃,不如就赏脸,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
沈青黛早饿得饥肠辘辘,不等周方展言语,便抢先道:“不嫌弃,不嫌弃,钟大人,有劳了。”
周方展想了想,最终点头。
临走之际,周方展还不忘命人绑了守一法师,让他继续在灵前跪着。
一众人在管家带领下,赶往偏厅。
钟大人扫了一眼缩在一边的钟正业,呵道:“你也滚去吃吧。”
方才还喧闹的灵堂,随着众人的离开,一片安静。
灵前香烟袅袅,黄纸燃尽,尘灰翻飞,丧幡飘荡。
守一法师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棺木,不禁想起那日,钟小姐因雨滞留,他们在亭内论佛。
他问钟小姐:“何谓佛,何谓生,何谓死?”
钟小姐眉眼清明,莞尔一笑,用手指向亭外:“皆是。”
一念三千,一念成魔,恶因终得恶果。
一阵奇香袭来,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缓缓倒下。守一法师虽有所防备,也还是中了招,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黑影悄然逼近,守一法师抬起头,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我。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为了门主,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黑影并不言语,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尖刀,用力朝守一法师捅去。
“叮”的一声响,刺向守一法师的刀被挑开,落在地上。
周方展与那黑影对上,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
钟大人见事情败露,紧闭着双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赵令询也十分不解地望着钟大人,他可是钟堇云的亲生父亲啊。
方才吃饭之时,沈青黛突然停下筷子,说要来看戏。周方展只当他临时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却没想到,钟大人竟要刺杀守一法师。
他怒道:“为何要杀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杀死堇云的凶手,是重要证人?”
沈青黛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才是杀害钟小姐的真凶?”
闻声赶来的钟夫人刚进门,便听到这样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呆愣在原地。
周方展似乎没有听明白,他恍恍惚惚:“沈青,你说什么?”
沈青黛盯着钟大人,一字一句道:“我说,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钟大人缓缓睁开双眼,心下一狠:“你胡说,我杀守一法师,是为了替云儿报仇,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沈青黛不屑一笑:“那方才你看到他的时候为何不报,非要等到我们不在的时候动手?”
钟大人吞吞吐吐:“因为,因为我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比起亲爹杀了自己女儿,周方展还是有些动摇。
“沈青,你是不是搞错了?他这个贼和尚,死有余辜,钟大人一时激愤,动了杀心,也不算奇怪。何况,钟大人他为何要杀堇云?”
沈青黛转头看向周方展:“你不觉得奇怪吗?钟大人口中的钟小姐,和那些女子所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在钟大人的口中,从魔窟中逃回来的钟小姐,是慌乱紧张,毫无主见的。而在那些女子口中,钟小姐即便身处险境,依旧能够镇定自若。她鼓动众人反抗,筹划逃跑,有胆有谋。
若是没有找到这些女子,没有听到过钟小姐逃出魔窟的这段故事,沈青黛便或许无从窥见钟小姐的性情,可她听过,所以她知道,钟小姐不会抛下那些女子。
“你们应该清楚,那些女子没有必要撒谎。她们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帮助钟小姐逃脱,你们觉得,以钟小姐的性子,她回来之后,会不会绝不不提此事?”
周方展果断摇摇头:“不会,堇云她一向心善,最见不得不平之事。何况,那些女子,为了她……”
沈青黛看着脸色发白的钟大人:“从最开始,你便有意阻止我们查验钟小姐的尸体。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为钟小姐的清白着想,其实,你是不想事情闹大,想草草解决此事。”
“后院护卫吃坏肚子,还有,钟小姐院内下人饭菜里的迷药,也都是你的手笔吧?”
钟大人犹自狡辩:“当日我根本没有进厨房,你们是知道的,我如何下药?”
钟夫人不愿相信,枕边之人会如此狠心,她仔细回想片刻:“沈大人,当日,老爷并未去过厨房,他没有机会下药的。”
沈青黛道:“谁说下药,一定要去过厨房了?别忘了,当日的晚饭,是钟大人亲自端去钟小姐房间的。”
“我曾问过菊香,她说过,小姐往日不吃的饭食,她都会端给院内的嬷嬷和丫头们一起进食。我猜,钟大人正是瞧准了这点,才会亲自端着吃食,去送给钟小姐。因为,他已经让人点了安眠香,他料定钟小姐在睡着,不会吃这些食物。”
她转向菊香,菊香茫然地点点头。
钟大人驳斥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我没有杀云儿。凶手功夫高强,悄无声息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沈青黛叹了口气:“功夫高强?钟小姐窗口正对着的,后花园里的脚印,也是你故意弄出来的吧?”
赵令询想起来了,当初他们便觉得脚印有些奇怪,还同周方展一同从窗户处跳下验证过。
他接道:“难怪我们觉得那些脚印不对,又浅又杂乱。若是有人从窗口跳下,脚印还如此浅,轻功应是不弱,可偏偏草丛又如此杂乱,极不合理。目前看来,应是钟大人有意踩踏,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杀人以后,跳窗逃走。”
沈青黛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钟大人回过神,冷淡地看着沈青黛:“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你的猜测。”
赵令询指着守一法师,冷冷道:“你是想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吗?可惜,我和他交过手,以他的功夫,若是杀人后从窗口逃脱,根本做不到留下那么浅的脚印。”
周方展眉头紧蹙,他也同守一法师交过手,赵令询的话不假。
钟大人挥着手,咆哮道:“就算不是他,也可能是其他人。我有什么理由去杀自己的女儿?”
沈青黛静静看着已经沉不住气的钟大人:“理由?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大概也是守一法师默认杀人的原因吧。他想要掩盖一个秘密。因为,曾经去过魔窟的,不止钟小姐,还有你,钟大人。”
钟大人眼神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这么些年,他积累的信誉,声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周方展呆呆地重复着沈青黛的话:“他去过?”
沈青黛叹道:“钟小姐的案子,疑点实在太多,当我意识到守一法师可能不是凶手的时候,我就从案子本身出发,开始怀疑钟大人。于是,我故意让你把守一法师带到此处,想验证心中猜想,果然,钟大人就暴露了。”
方才,周方展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守一法师说,要替他保守秘密,原来,竟是这个。
钟夫人听周方展说守一法师私下干些拐卖女子的勾当,又听说钟大人去了魔窟,瞬间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想到钟大人素日的反常举动,许多次没有回房,都说宿在卫姨娘处,可每次都能在他身上闻到不一样的香粉味。她发疯一般冲向钟大人,怒骂道:“你个畜生,是你杀了云儿,我跟你拼了。”
钟大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企图狡辩:“我没有,夫人,是他污蔑我。”
钟夫人冷笑地望着他:“云儿出事当晚,你出去过许久。我以为你是半夜偷偷溜进卫姨娘的屋内,才没有声张。”
沈青黛适时道:“钟大人若还想狡辩,不妨同我们去趟顺天府。魔窟中被解救出来的姑娘,都在那里,你猜会不会碰巧有你认识的人?”
钟大人缓缓放下钟夫人的手,浑身瘫软。
钟小姐的案子,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一弯新月高悬,静静照在巷内,照尽世间无限悲欢。
沈青黛抬头看着如水的月色,心内止不住翻涌,她为钟小姐感到悲伤。
钟小姐,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这世间总是充满太多遗憾与无奈,人生如寄,倏忽无常。
赵令询看出沈青黛的失落,静静走到她身边:“案子结了,那些女子也都救了出来,钟小姐会瞑目的。”
沈青黛冲着他微微一笑:“回吧!”
“沈青!”周方展突然叫住了她。
沈青黛缓缓回头,只见周方展摸摸鼻子,硬着头皮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定当奉还。”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与施净,她笑道:“好啊,我记下了。”
周方展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抬头望着天空,一瞬间,突然感觉无比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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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一法师连同钟大人,都被周方展强行带回镇抚司。
尽管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比如,魔窟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守一法师为何要替钟大人保守秘密?为何当初钟小姐在魔窟会受到优待?
可人命案子已经办结,他们无力阻止周方展把人带走。
赵令询本想等周方展审问结束,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可周方展那边使尽手段,却始终撬不开守一法师的嘴。
他们以想查清原委为由,顺便把结案文书往后推了几日。
沈青黛先是去顺天府看了被解救出来的姑娘,确保她们都被家人接回。又在赵令询同施净的陪同下,来到扁担巷。
这个案子,说到底,最无辜的便是鬼丑。
鬼丑一死,阿婆一人独活,实在可怜。
三人刚到巷口,远远看到阿婆所住的茅草屋前站了几个锦衣使。
周方展正站在屋顶,帮忙修葺屋顶。
三人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方展看见三人,从屋顶跳下:“你们怎么也来了?”
赵令询笑道:“不来,怎么能看到周大人这副英姿。”
“阿展啊,累了吧,喝口水。”阿婆端着碗从屋内走出。
一见到三人,阿婆喜不自禁:“三位大人,你们也来了?阿展已经同我说了,杀害鬼丑儿的凶手,已经抓住了。老婆子我,谢谢你们替鬼丑儿讨回公道。”
阿婆说着便要跪下,几人慌忙去扶。
好说歹说,总算把阿婆劝住。
待把阿婆劝回屋内,赵令询才道:“你怎么在这?”
周方展往屋内看了看:“鬼丑是为堇云而死,堇云是我妻子,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报答。阿婆她,不愿搬走,我只能多过来看看。”
赵令询点点头:“守一法师审问得如何了,还是不肯开口?”
周方展叹道:“各种手段都试过了,嘴硬的很。”
沉默片刻,沈青黛问道:“钟大人呢?”
周方展无奈道:“他到底是朝廷命官,还是堇云的父亲,我并未动用大刑。不过他近日有些松动,我想……”
“大人,不好了。”王千户匆匆忙忙赶来。
几人对望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周方展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千户道:“守一法师,还有钟大人,死了。”
第60章 牛山之木01
杀死钟小姐与鬼丑的凶手虽然抓到, 可背后操纵魔窟之人还在逍遥法外,留行门真正的目的也不得而知。
本以为手握人证,会尽快顺藤摸瓜, 结果两人却死在在镇抚司大牢。
周方展看着牢内倒地的两人,眸色深沉, 一股邪火憋在心里。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怎么出去的功夫, 就死了?”
王千户垂头低声道:“大人, 我一直尊着您的意思, 在门外守着。您出去之后, 没有任何人来过。”
赵令询看着地上的两人:“还是让施净先行验尸,看看死因为何吧。”
当初是周方展强行把人带回镇抚司,而今两人却在他眼皮子低下被人暗杀, 这次他在赵令询面前颜面扫尽,心内不快到了极点。
施净走上前去,仔细翻查两人周身。
两人身上均无明显伤口,只是周身青黑, 面色暗紫,嘴唇发黑,手足指甲青黯,眼鼻处有鲜血流出。
两人死状过于凄惨难看,沈青黛看着有些作呕。
赵令询侧身挡在沈青黛面前:“怎么样?”
施净摘下护手包起,拍了拍手:“如你们所见,无明显外伤, 是中毒。”
周方展目寒似刀:“今日我来之前,有没有其他人进入?”
王千户摇头:“没有。这两日都是由我亲自看守, 没有大人的吩咐,我不敢放任何人进来。”
他的话很肯定,也就是说,今日并没有人接触到他们。
沈青黛细细打量刑室,墙壁之上满是刑讯之物,两个木架之上血迹斑斑,木架旁有被拖动的痕迹。看来两人原应是被绑在木架之上,被发现死亡后,从木架上拖到地上的。
赵令询看了看地上的两人:“饭菜呢,有没有问题?”
王千户答道:“每日饭食我都用银针验过,应该没有问题。今日送饭的狱卒,还有其他可以接触到饭菜的都在外候着。”
赵令询问道:“碗呢,可还在?”
王千户忙让人把碗呈上,赵令询看了一眼,递给沈青黛。
沈青黛靠近碗边,轻轻扇动,并未闻到可疑气味。施净不信邪,找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果然无毒。
看两人摇头,赵令询道:“也不是所有毒物都可以用银针试出,这碗还是要收妥。”
周方展沉声问:“他们是何时死的?”
王千户回道:“大人离开之后,不到一刻便死了。”
赵令询三人抬眸望向周方展,今日只有他进来过,他走之后,两人便死了。这事,实在有些巧合。
周方展见三人狐疑地望着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便怒道:“怎么,还能是我杀了他们不成?”
三人很默契地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
沈青黛想起扁担巷周方展的话,便问:“你说,钟大人有些松动,他死前说了什么?”
周方展稍稍平静:“他说,他不是留行门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留行门。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直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顾虑。”
守一法师想替钟大人保守的秘密,就是他去过地底魔窟。若钟大人不是留行门的人,那他便是客人。可他客人的身份,有什么值得守一法师去帮他隐瞒的?
除非,守一法师或是留行门,不想让人知道,钟大人去过魔窟。
莫名的阴寒之气袭来,沈青黛止不住打个寒噤。
“我有一个猜测,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守一法师会替钟大人隐瞒?”
周方展抬眸:“什么?”
沈青黛沉下眼眸:“那些去过魔窟的客人,或许,都同钟大人一样,是朝中的大臣,这才是留行门想要守住的秘密。”
阴风扫过,赵令询同周方展眉头深锁。
若的确如沈青所推,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也是为何当初钟小姐出逃,守一法师没有及时到钟家追杀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一旦逃回钟家,她便是入了另一个地狱。
他清楚钟大人的为人,看着严正无私,却是道貌岸然之辈。
当初钟小姐归家,以钟小姐的性子,必然会提出去解救那些被困的女子。
她已经约了周方展,一旦周方展插手,事态必将扩大。
届时不但他自己声誉尽毁,那些其他去过魔窟的官员也会被拉下马,还有魔窟背后之人……到时,无数矛头都将对准自己。
所以,他才不得不狠心,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想通这一层,周方展心内一直燃烧着的火焰,腾地升起。他一拳捶在墙上,黄土落雨般纷纷掉落。
沈青黛走上前去,用手拉了拉周方展的衣襟。
周方展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她。
赵令询慌忙扶住沈青黛:“周方展,注意你的态度。”
周方展回过头来:“我一贯如此,需要你多言。”
沈青黛挥手挡在在两人中间,对着周方展道:“周大人,你衣服上,有问题。”
方才周方展一拳打在墙上,掉落的不止是黄土,还有他身上的白色粉末。
赵令询闻言,从一边的方桌之上,顺手拿起一张纸,放在周方展衣襟之下。
周方展会意,用力抖动自己的衣袖,不消片刻,纸张之上已落满碎屑。
沈青黛同施净走上前去,端着纸张看了起来。
端详片刻,沈青黛便让王千户去取一碗水来。
待水端来,沈青黛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入,不一会,水便成了血红色。
余下几人大为骇然:“这是什么东西?”
沈青黛幽幽道:“我在一本医书中见过记载,也曾听父亲提到过,说是苗疆一带,有一种蛊毒,以各种毒物相互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毒物为本体,研磨制粉而成。粉末呈白色,无味,入水变红。此毒世间罕见,毒性极强,一旦中毒,片刻便可致人于死命。”
施净忙离周方展几步远,赵令询也拉着沈青黛退后几步。
周方展眼中惊恐一闪而过,随即黯下眼眸:“那为何我无事?”
沈青黛微笑着看了看赵令询,示意他无事。这才道:“此物虽毒性极强,可若想致人死命,却要有个条件,那便是要见血。这种毒,一般要顺着伤口,才能侵入肺腑。”
听她这么说,周方展才放下心来。
赵令询沉声道:“凶手的确聪明。他利用守一法师和钟大人受了刑,身上有伤这点,又在周方展身上悄悄放了蛊毒,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他话锋一转,看向周方展:“可是,凶手是如何在周方展身上放入蛊毒的呢?”
周方展低头沉思片刻:“昨日,我回了趟家。不过我回家时,天色已晚,我便没让府内下人忙活,倒头便睡了。今日晨起方换的新衣,一直到镇抚司,并未与人接触。”
想了想,他才道:“不过,来的路上,我碰到一些长辈,过去打了招呼。”
赵令询嘴角带着一丝调笑:“是什么样的长辈,能让你跑去寒暄?”
周方展莫名一笑:“正是令尊,肃王爷。”
赵令询的笑僵在脸上,没想到,周方展碰到的竟是自己的父亲。
周方展见他一脸囧样,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对了,一同的有中亭司的陆掌司,还有,我父亲。”
赵令询沉默了。
施净缩了缩脖子,这些人,哪个他都不敢惹。
沈青黛摸摸头:“这些人,是吧,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不好……”
注意到两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沈青黛立刻打住,态度坚决:“不是,我是说,根本不可能。”
两人默契地收回目光。
赵令询想了想:“这蛊毒,细碎又无味,若是有心要洒在衣物之上,不必近身也好办到。可是周方展,你一向谨慎,怎么就让人着了道呢?”
周方展眉头深锁,他对外人一向苛刻,可是待镇抚司上下,却并无多少防备。
许久,他才不快道:“许是镇抚司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看来,是时候要修整一下了。”
***
地下魔窟的幕后之人,随着守一法师和钟大人的死,再度隐入黑暗。
周方展受到了打击,一门心思地整顿内部。
沈青黛也把钟小姐案子的结案文书递交上去,由于一切都是猜测,并无实证,他们并未提及朝中大臣参与之事。
不过,对于幕后之人的追查,他们却并没有放弃。在此事上,周方展十分乐于同他们共通有无。沈青黛他们为查线索,去镇抚司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别的变化,沈青黛没有感受到,就是王千户,看到他们,态度缓和了不少。
案子呈报到刑部,最后因案情复杂,案件重大直达圣听。
案件处理结果尚未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灵清寺,这座百年古刹。
昔日的信徒们得知,灵清寺下方居然藏着一座吃人的魔窟,个个心上生寒。
慢慢地,传言越来越离谱,说灵清寺就是假寺,供奉邪佛。
一些个求愿不成的有心人,自觉受了欺骗,纠结成群,跑到灵清寺,砸毁了山门前的牌匾。
自此,灵清寺慢慢零落……
沈青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下喟然。
空明大师,因善收留了守一法师,本是善因,可为何,却结出了恶果呢?
她一向不懂佛法,喟叹之后,很快便忘了此事。
随着案件处理结果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件喜事。
沈青黛升官了,她由原来的司直,升到了司正。
对这个变动,沈青黛喜不自禁,她终于和赵令询平起平坐了。尽管,只是表面上如此。
施净也很激动,因为,沈青黛同赵令询把这次破案的特赐,留给了他。
魔窟之事本发生在京城地界,顺天府多年未察,本有连带责任,但念其参与到此次营救之事中,功过相抵。
守一法师同钟大人已经身故,不好追究,其余相干人等根据所犯情节严重程度,分别给与了不同处罚。
孤风岭闹鬼之事,终于水落石出。
乐清镇上的民众感念中亭司查清真相,让他们不再惶恐,特地在孤风岭竖了一座石碑,刻下中亭司查证之事经过。
碑文刻好那日,许大胆也去了,他望着石碑久久出神,嘴里一直嘟囔着自己太窝囊。
那些被救女子的家人离京之际,合众人之力,制了两块匾额,分别送往中亭司与镇抚司。
中亭司先闻孤风岭石碑落成,又收到匾额,一时风光无限。
牌匾由陆掌司亲手接下,他接下牌匾,高兴了一阵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内。
镇抚司第一次接到百姓送来的牌匾,周方展又被圣上叫去问话,纷纷不知该如何反应。
据说,王千户心一横,出去接下匾额。
围观百姓太热情,让一向跋扈蛮横的王千户无所适从,他试了几次,终于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匾额抬回镇抚司的时候,王千户看着匾额,捂着脸陷入了沉思。
沈青黛回府之时,天色尚早。
下了半日的雨,此刻天色已经放晴,院内芭蕉上犹带露珠,颗颗清亮。窗前的石榴,已绽得红艳似火,繁密的枝叶见,隐隐可见累累小果,清新明亮。
药草香隐隐袅袅,沈青黛深吸一口气,缓缓松解了连日来的疲惫。
翠芜见沈青黛回来,举着手中的医术喜道:“小姐,找到了,你说的蛊毒。”
沈青黛接过医术:“哪里?”
翠芜指着一页道:“这里,你看,它说,这种蛊毒有时效,需要在三日内使用。”
三日,怪道这种毒药只在苗疆一带盛行,未曾在中原流传,原来是如此。
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从苗疆到京城,三日往返,根本做不到。
除非,有人把这些毒物,带到了京城。
沈青黛看过这些蛊□□,蛊虫或可以携带,只是其中有一味毒草,离土便枯,莫说三日,便是一日也无法存活。
沈青黛隐约记得,那毒草似乎是浸骨草,一般只长在西南烟瘴密林之中。中原地带,应是少见。
也就是说,现在只要找到这个浸骨草生长之地,便可查到背后下毒之人。
对这个发现,沈青黛狂喜不已,可两人翻遍了医术,只见关于浸骨草药用的记录,至于生长何处,不得而知。
沈青黛突然想起,还在登州之时,赵令询最喜读一些地方志记。把这个线索告知他,由他来查,或许会更快。
碰巧还未换下女装,沈青黛便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小姐,你怎么又出去了?”翠芜在后面喊道。
直到青影消失,翠芜才无奈地叹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公子那边,迟早要露馅。
肃王府门前,雨过绿浓,落日映照下,门前半面乌金半面晕红。
金色的余晖倾泻在青衣之上,少年落落而立。
赵令询甫一出门,便见到这副画卷,一时思绪万千,游魂似立在原地。
“怎么鞋子都穿错了?”沈青黛低头瞧见,赵令询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令询笑着低下头:“一不留神,穿错了。”
沈青黛却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僻静处,说了浸骨草之事。
赵令询听罢,沉默良久:“我知道,哪里有浸骨草。”
他缓缓道:“就在京城约百里处,牛山之上。”
沈青黛一脸诧异,她自幼跟随娘亲种植药材,又跟随父亲在山庄打理两年药材生意,便是今日看到浸骨草的记载,才勉强记得。为什么,赵令询一听便知。
赵令询,他为何会知浸骨草?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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